假附離冒充始畢可汗給突厥軍隊下達僞令,之所以沒有先對突厥營地西面的兩處戰場傳令,首先選擇了遠離其他戰場的劉長恭戰場爲動手目標,這點並非失誤或者偶然,而是出自陳喪良的精心安排。
喪盡天良的陳喪良之所以如此安排,原因有二,一是陳應良在戰前就已經預計到,劉長恭戰場肯定將會遠離其他戰場,同時那個戰場也無法及時有效的掌握隋軍營前戰場的真正情況,在無法辨別真僞的情況下,這個戰場上的突厥軍隊最有可能被隋軍詐退得手,進而有利於引發其他戰場的連鎖反應。第二個原因陳應良則完全是出自私心,知道劉長恭打硬仗靠不住又處境最危險,所以想先拉劉長恭一把。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小原因,陳應良安排的假附離也需要時間偵察敵情,瞭解各個戰場上的突厥統兵將領,以便傳達僞令製造突厥軍隊的混亂,不然的話,隋軍假附離如果連傳令對象的名字都叫不出來,豈不是馬上就得露餡?
建國初期抗擊突厥侵襲的大隋英靈保佑,陳喪良的卑鄙奸計成功得手,收到了假附離的僞令後,在根本無法看到隋軍營地戰場的情況下,正在圍攻劉長恭的突厥那倫爲了穩妥起見,只能是趕緊撤出戰場向營地撤退,已經搖搖欲墜的劉長恭軍不僅立即轉危爲安,還立即發起對突厥軍隊的反攻,雁門戰場本已徹底傾斜的天平,也一點一點的向着平衡的方向發展…………
“殺啊!”打順風仗時向來英勇無比的劉大將軍再一次身先士卒,帶着剛剛還被突厥圍毆的右武衛將士窮追猛打,瘋狂砍殺突厥後軍,喊殺的聲音震耳欲聾,仍然佔據絕對兵力優勢的突厥軍隊則是軍心大亂,上上下下都是無心戀戰,全都是一個勁的向着自家大營逃命,絲毫沒有半點回頭作戰的心思,驚恐的喊叫聲與始畢可汗中箭將死的謠言此起彼伏,更加動搖突厥士兵的士氣鬥志,也讓力量仍佔上風的突厥軍隊更加慌亂。
第一個連鎖反應很快出現,看到突厥軍那倫部突然敗退,已經被始畢可汗中箭將死假消息誆騙的拓羯胡兵也立即動搖,幾個拓羯頭目也迅速統一了意見,果斷放棄了增援那倫的原訂計劃,帶着五千拓羯匆匆撤回西陘關南面營地。
這時候,在已經探明拓羯胡兵大部離營的情況下,第二組隋軍假附離也出手了,搶在了這些拓羯胡兵的前面,手持金箭靈牌衝進拓羯營地,理直氣壯的打聽拓羯留守大將的命令,然後以始畢可汗的名譽大聲喝令道:“可汗被蠻子流矢射成重傷,命在垂危,我軍情況危急,可汗命令你軍立即撤出西陘關以北,讓開道路,預防萬一!”
第二組假附離的處境很危險,因爲留守營地的拓羯將領連金箭密語是什麼都不知道,自然不敢擅自執行這個命令,但還好,正當拓羯留守將領爲難萬分時,知道密語的拓羯首領泰穆裡安恰好率軍回到了營地,驗明瞭金箭令牌的密語無誤,又聽假附離鬼扯說始畢可汗被射中右眼血流不止,幾次痛暈,泰穆裡安毫不猶豫,馬上就下達了棄營撤退的命令,軍心慌亂拓羯胡兵爲了活命,當然也毫不猶豫的放棄營地奮力北逃,倉促撤退間還不慎撞倒篝火引起了營中火災,導致西陘關以南逐漸升起火焰濃煙。
第三組假附離也同時出手,泅水渡過了滹沱河後,第三組假附離先是從突厥哨騎口中騙得突厥將領名字,然後衝到謝子衝戰場的北面,找到正在統兵作戰的突厥大將魯斯圖,仍然是詐稱始畢可汗中箭將死,命令魯斯圖立即放棄對隋軍的圍攻,撤回圍城營地確保軍營安全,也隨時準備棄營北逃。
因爲被該死的太行山餘脈擋住了視線,在距離主戰場不算太遠的情況下,魯斯圖除了能看到主力戰場火光沖天外,也是無法看到主戰場的真正情況,又駐兵於滹沱河之東退兵艱難,動作稍慢一點就有可能被隋軍堵死在滹沱河以東全軍覆沒,所以爲了自軍安全,在驗明瞭密語無誤令箭不假後,魯斯圖也趕緊下達了撤退命令,同時又派人走山路命令南面伏兵也走山路撤退,不敢再與苦苦支撐的隋軍謝子衝部糾纏下去。
和劉長恭一樣,完全佔據上風的突厥軍隊忽然解除包圍向北撤退,謝子衝率領的右武衛偏師也是一度摸不着頭腦,好不容易醒悟過來想起陳喪良的戰前命令後,右武衛偏師毫不猶豫,馬上就發起反攻,而對突厥軍隊來說更糟糕的是,當年跟着陳喪良死守上春門的謝子衝在打硬仗方面要比劉長恭強得多,滹沱河東岸的狹窄地形也很不利於突厥軍隊的迅速轉移,所以右武衛偏師在反擊追殺的時候,很快就追上了軍心慌亂的突厥後軍,並在追擊戰中取得了比劉長恭更大的戰果斬獲。
右武衛的兩路戰場還不算重要,對於野心勃勃的陳喪良來說,最最重要的還是王世充這個戰場,所以早在開戰之前,陳喪良就已經對假附離有過特殊安排,要求假附離手持唯一那支真箭令去詐騙這個戰場的突厥軍隊,結果這個安排也收到了讓人滿意的效果。
“可汗傳令!可汗傳令!”手中高舉着唯一的真箭令,第四組假附離一路穿過突厥隊列,直接衝到了王世充戰場的突厥主將阿史那·吐利面前,向吐利大聲說道:“吐利將軍,可汗在與蠻子中軍交戰時不慎中箭,被流矢射中右眼,生命垂危,命令你立即率領所有軍隊撤回營地,接應可汗中軍!”
聽到始畢可汗被流矢射成重傷的消息,吐利當然是大吃一驚,但阿史那·吐利也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除了趕緊接過黃金箭令檢驗真僞外,又狐疑的打量那假附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我以前怎麼沒見過你?”
“小人名叫阿爾達·博拉爾。”早得到過毒巢臥底陳喪良指點交代的假附離不慌不忙,拱手答道:“吐利將軍,你見過我的,只是你貴人多忘事,可汗的附離又那麼多,可能把小人忘了。”
吐利狐疑的回憶,卻還是沒有想起在那裡見過這個假附離,不過當再次檢查黃金箭令時,吐利卻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小細節,那就是這支黃金令箭的蠟封上有一條小裂痕,而這條小裂痕還恰好就是以往始畢可汗給吐利傳令時,吐利自己親手不小心弄裂的,想到了這點,吐利的疑心稍減。而與此同時,突厥斥候也向吐利報告了那倫軍突然敗退的消息,在敵情不明和戰局混亂多變的情況下,吐利也沒敢猶豫,馬上就大吼下令,“撤退,馬上撤回大營!”
促使阿史那·吐利撤退的原因還有一個,這原因就是王世充麾下的江都勤王軍確實很能打,個頭雖然普遍矮小卻十分的頑強善戰,吐利即便佔據一些優勢也沒把握取勝,又誤認爲後援無望,便只能是果斷後撤,並且親自率領軍隊殿後,防範王世充的追擊反撲。
名字只是在史書上出現過一兩次的阿史那·吐利還是小覷了亂世梟雄王世充,還有小覷了隋末唐初以驍勇善戰而聞名的淮南將士,突厥軍隊臨陣撤退間,殺紅了眼的江都將士連想都沒有多想,自行就發起反擊追殺,把倉促撤退的突厥軍隊殺得人仰馬翻,屍橫遍地,王世充則是隻稍一驚訝,馬上就明白不肖女婿的預言已經應驗,爲了搶功和爲了表達忠心,王世充立即就下令全力追擊,出了名喜歡佔便宜的王世惲和王仁則父子還雙雙身先士卒,率軍衝殺在了最前線。
這個戰場上的隋軍當然有一支隊伍沒有參與,纔剛確認了突厥是臨陣撤退,闞稜就馬上來到王世充的面前告辭,說是自己要去執行特殊任務,王世充以己度人,立即狐疑的問道:“闞將軍,你們該不會是想去雁門城吧?現在我軍纔剛堅持到轉機出現,還需要奮勇殺敵才能解除雁門之圍,你們現在就去雁門城,是否太過爭功了?”
“王郡丞,不瞞你說,我們是去奪取西陘關。”闞稜很坦白的說道:“大帥有令,只要他預言的轉機出現,我們就要馬上搶佔西陘關,堵死突厥退路,王郡丞如果覺得末將是去揀便宜搶功勞,可以分一支軍隊和我們去聯手切斷突厥歸路。”
“切斷突厥歸路?”王世充打了一個寒戰,趕緊改口說道:“闞將軍,這麼說是我誤會了,抱歉抱歉吧,軍情如火,將軍快請吧。”
闞稜點頭,立即轉身回去率領軍隊東進出擊,王世充則擦了一把冷汗,暗道:“想送死就快去吧,今天晚上我們贏不了,看你們怎麼撤退,今天晚上我們如果贏了,就等着上萬上十萬的突厥敗兵猛衝你們的陣地吧。”
且不說闞稜西進奇襲西陘關,也不說王世充如何窮追猛打突厥軍隊,還是來看看雲定興雲老將軍這邊的情況吧,此刻雲老將軍雖然已經是臉色蒼白全身顫抖,但他麾下的左屯衛隊伍處境其實並不糟糕,四萬突厥再是三面包圍左屯衛隋軍,一時半會想要吃掉數量多達兩萬五千的左屯衛隋軍卻毫無可能,朱粲、苗海潮和劉經業等將也率領着左屯衛將士英勇抗擊,牢牢守住了陣地,雖居守勢卻並不危險,相反還把急於奠定勝勢的突厥軍隊殺得死傷不小,多次打退突厥騎兵的衝鋒,在局部戰場上與突厥軍隊打成均勢。
局部戰場的均勢逐漸被心理態勢改變,激戰中,當看到距離不遠的吐利友軍突然敗退,火光迅速向着突厥營地蔓延,突厥軍隊上下當然是大吃一驚,負責這個戰場的阿史那·鬱射和泥步也是心下慌亂,完全不明白吐利爲什麼會突然敗走,趕緊派人前去查看情況,而隨着隋軍假附離故意對突厥斥候遊動哨散播的消息擴散,始畢可汗中箭重傷將死的謠言也迅速在突厥軍中傳開,軍心惶恐之下,突厥軍隊士氣和鬥志一起大泄,衝鋒力度也自行削弱,傷亡開始擴大,殺紅了眼的隋軍將士則越戰越勇,對突厥的反擊力度越來越大,把突厥打成了越戰越慌的惡性循環。
正當阿史那·鬱射和阿史那·泥步大惑不解時,第五組隋軍假附離施施然出現了——這時候纔出現,當然是因爲這個戰場距離主戰場最近,最容易露餡。隋軍假附離一邊高喊着可汗傳令的口號,一邊手持假金箭衝到鬱射和泥步的面前,以始畢可汗的名譽大聲下令,宣稱始畢可汗被流矢射傷將死,中軍主力已敗,命令鬱射和泥步馬上退回營地,接應始畢可汗的敗軍。
如果不是看到各路友軍紛紛敗退,阿史那·鬱射和泥步肯定不會輕易上當,肯定要派人探明情況再決定如何行事,但這會不同了,那倫已經敗退,吐利已經敗退,滹沱河那邊的魯斯圖也已經敗退,西陘關那邊還莫名其妙的升起了火光,心慌意亂之下,鬱射和泥步只稍一商議,馬上就決定臨陣撤退,由鬱射首先率軍撤回營地,泥步殿後。
阿史那·鬱射和泥步的戰術雖然對頭,但他們卻低估了自軍隊伍的慌亂程度,也低估了隋軍的反擊力度,後面的突厥軍隊纔剛開始撤退,頂在前面的突厥軍隊就已經自行崩潰,慌亂的突厥士兵害怕成爲殿後炮灰,爭先恐後的搶先撤離戰場,主持殿後任務的泥步攔都攔不住。正殺得起勁的隋軍將士則全力反擊追殺,把倉促撤退的突厥士兵殺得鬼哭狼嚎,抱頭鼠竄,突厥殿後隊伍迅速大亂。
“咦?我們怎麼突然贏了?”雲老將軍也在此刻回過神來,枯瘦老臉上的蒼白消失後,咱們的雲老將軍也沒客氣,馬上就大吼道:“將士們,殺!給我狠狠的殺!殺光這幫狗突厥!”
衝鋒戰鼓猛烈敲響,左屯衛隋軍的絕地大反擊展開,士氣大振的隋軍將士人人爭先,大步如飛,高吼着喊殺口號奮力衝擊,以喜歡殺戮而聞名的朱粲也再一次身先士卒,親自率軍衝擊泥步的大旗,突厥士兵人人無心戀戰,紛紛掉頭逃命,泥步努力許久不見成效,最後見敗勢已成無法挽回,也只能是長嘆一聲,帶着親兵隊掉頭逃命,左屯衛隋軍士氣如虹,一路窮追猛打,攆着突厥軍隊的屁股砍殺,直接衝向突厥營地。
與此同時,雁門城上的隋煬帝和隋廷文武也已經個個呆若木雞,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之前還全部處於下風的四路隋軍,怎麼會在突然之間扭轉局勢?之前還穩操勝券的突厥諸軍,怎麼會象婆娘被人強姦了一樣,急匆匆的逃回大營,把勝利拱手讓於隋軍?震驚之下,隋煬帝都忘了這一幕是自己朝思暮想多日的勝利時刻,隋廷文武也忘了歡呼雀躍,忘了趕緊拍馬屁向隋煬帝道賀道喜。
最後,還是陳喪良的老伯樂樊子蓋打破了這一鴉雀無聲的場面,飛快攔住了悄悄往城下扔石頭的封德彝後,樊子蓋接過了那塊十幾斤重的羊頭石,皮笑肉不笑的對封德彝說道:“封內史,這麼好的一塊石頭,扔了多可惜啊?老夫替你收好,替你收好——哦,對了,是蒸還是煮?封內史想好沒有?”
“樊尚書,天子面前,你就別和下官說笑了。”封德彝苦笑,尷尬說道:“剛纔下官無禮,說了一句戲言,還請樊尚書恕罪。”
“天子面前,豈容戲言?”樊老頑固笑道:“老夫剛纔可是說過,我軍如果無法扭轉局勢,老夫就拿人頭謝罪的,這會如果真被封內史你言中,那麼不用天子動手,老夫可是早就自刎向天子謝罪了。老夫言而有信,封內史你也得說話算話啊。”
封德彝臉色哭喪了,旁邊的裴矩則乘機落井下石,微笑說道:“封內史,樊尚書可不是輕易說笑的人,他和你打的賭,你如果贏了,我相信樊尚書一定會兌現賭約,現在你輸了,可也要兌現諾言啊。”
封德彝的表情更加哭喪,誰知此刻已經心情大好的隋煬帝也站出來補刀,笑道:“封愛卿,樊愛卿是言而有信的人,這點朕都可以給他擔保,你也是朝廷官員,可不能失了大隋朝廷的體面啊。”
所有的文武官員都笑了起來,包括封德彝的靠山兼裴矩的政敵虞世基也是如此——隋煬帝帶頭說笑,虞世基要是敢不笑,以隋煬帝的小心眼,指不定將來就有小鞋子穿了。被迫無奈之下,封德彝只得哭喪着臉說道:“好,我吃,我磨碎了慢慢吃,一天二兩的把這塊石頭吃了,這總行了吧?”
心情大好隋煬帝放聲大笑,隋廷文武趕緊附和,樊子蓋也笑着說好,老夫把這塊羊頭石收好,讓人磨碎了送給你封內史。倒了大黴的封德彝臉上尷尬苦笑,心裡破口大罵樊子蓋,更罵陳喪良,不過暗罵陳喪良的時候,封德彝又突然想起了一個大問題,忙提醒道:“陛下,諸位同僚,陳應良陳副使怎麼還沒出現?他現在在那裡?”
被封德彝提醒,隋煬帝和樊子蓋等人也這纔想起這件大事,趕緊四處張望間,仍然還是沒有發現新的戰場出現,隋煬帝不由又有一些疑惑,開口說道:“是很奇怪,我大隋軍隊已經扭轉局勢,正是陳愛卿率領主力出擊的時候,陳愛卿怎麼還沒出現?”
無人能夠回答隋煬帝的問題,虞世基和封德彝也趕緊琢磨如何中傷誣陷時,很少說話的楊智積再次開口,向隋煬帝拱手說道:“皇兄請放心,我軍已經轉危爲安,無需擔心戰情,陳副使畢竟年輕,正是好大喜功的年紀,他此刻還沒有出現,肯定是還在與突厥軍隊浴血奮戰,也肯定是想爲皇兄帶來更大的驚喜。”
樊子蓋和裴矩等陳喪良的靠山紛紛附和,都說情況肯定如此,隋煬帝則捋須嘆道:“是這樣就好,其實朕已經不想指望他能給朕帶來更多驚喜,只要他能儘快殺敗突厥,解除這雁門之圍,朕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朕在這雁門城裡,實在是被困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