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小蕭國舅所言,袁天罡回到隋軍大營的當天上午,大隋朝廷的二號文官右僕射蘇威與大蕭國舅蕭瑀確實來到了突厥軍隊的營地,進到了始畢可汗的可汗大帳,代表隋煬帝和大隋朝廷與突厥軍隊展開和解談判——至於爲什麼不是左僕射裴矩出面與突厥談判嘛,當然是因爲這次雁門之圍的起因就是裴矩試圖離間分化突厥汗國,還有設計誘殺了始畢的寵臣史蜀胡悉,裴矩沒膽量來見始畢可汗,隋煬帝也不願派裴矩來節外生枝。
大概是因爲彼此之間沒有仇恨和被勤王隋軍打怕了的緣故,蘇威和大蕭國舅在突厥營中受到了最爲熱烈的歡迎,始畢可汗親自率領阿史那一家迎出中軍營地,必恭必敬的把蘇威和大蕭國舅請進了高高飄着金狼旗的可汗大帳,以最好的酒和最好的牛羊款待蘇威和大蕭國舅,始畢可汗還把蘇威請上了御座,讓他與自己並肩而坐,藉以表示對大隋使者的尊敬與重視,禮節周至,極具和談誠意。
受到了這樣的優待,完全相信了始畢可汗的和談誠意之後,爲官稱職的蘇威趕緊提出與始畢可汗展開談判,始畢可汗大笑着一口答應,然而在真正展開了談判時,蘇威才發現這次談判任務絕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完成,始畢可汗是答應交還西陘關,退回長城以北,卻又提出了兩個大隋朝廷和隋煬帝絕不可能答應的苛刻條件——處死試圖分裂突厥汗國的裴矩,割讓大隋北部的五原郡和定襄郡給始畢可汗做爲牧馬地。
知道隋煬帝絕不可能答應這兩個條件,蘇威就只能是據理力爭,辨稱說裴矩之前奏請冊封始畢之弟阿史那·叱吉爲南可汗並非是想分裂突厥,僅僅只是爲了表示對阿史那家族的尊敬與重視,又指出五原郡和定襄郡自古以來就是大隋朝廷的合法領圖,不可分裂更不可能割讓,力勸始畢可汗放棄這兩個不切合實際的要求,接受隋煬帝開出的和談條件。始畢可汗則堅持不肯讓步,堅決要求大隋朝廷方面滿足他開出的這兩個條件,與蘇威爭執不下,從上午一直扯皮到了下午都沒有達成協議。
蘇威不敢讓步,早就眼紅聞喜裴氏在朝中權勢地位的大蕭國舅卻非常想要讓步,見時間已是下午談判還沒有進展,大蕭國舅便建議道:“蘇右相,既然可汗堅持要陛下懲治裴左相,那我們乾脆回城向陛下請旨吧,看看陛下的聖意如何。”
蘇威遲疑着考慮,大蕭國舅則又迫不及待的對始畢可汗說道:“可汗,與貴軍一樣,我們大隋朝廷對這次和談也是充滿了誠意,你提出的兩個附加條件雖然苛刻,卻也不是不能商量,待到我們向皇帝陛下稟報之後,肯定會給可汗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只是……。”
說到這,大蕭國舅頓了一頓,這才微笑着補充道:“只是可汗如果堅持不讓,下官等回去也很難向皇帝陛下交代,還請可汗高擡貴手,收回一個要求——割讓大隋郡縣土地這樣的事,我們的皇帝陛下恐怕絕對不可能答應。”
聽到大蕭國舅的露骨暗示,蘇威一度有些吃驚,迅速醒悟過來後,蘇威卻把嘴巴閉得比誰都緊——畢竟,裴矩倒臺了,文官系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丞相位置騰出來了,右丞相蘇威的機會比誰都大不是?大蕭國舅自告奮勇拿這個刀把子陰人,蘇威蘇右相當然是求之不得。
還是聽到大蕭國舅的露骨暗示,始畢卻盤算不語,就好象不太明白大蕭國舅是在慫恿他堅持幹掉裴矩給寵臣一樣,然而就在這時,出使勤王隋軍大營的阿史那·骨咄祿卻急匆匆的從帳外進來,沉吟盤算中的始畢可汗也頓時一躍而起,迫不及待的問道:“如何?楊廣小兒的停戰旨意,送到陳應良蠻子的大營裡了?”
“送到了。”阿史那·骨咄祿滿面春風的說道:“陳應良蠻子不但已經奉旨停戰,還與我們約定十里爲界,互相之間不得擅自越過十里界限,直至和談結束爲止。”
“很好。”始畢可汗大喜,鼓掌笑道:“楊廣小兒這次算是幫了我們大忙了,收到了停戰旨意,陳應良蠻子和蠻子軍隊怎麼都得有些掉以輕心,他們鬆懈了,我們的機會就來了,也用不着和蠻子戰陣正面硬碰了。”
“可汗,千萬別小看了陳應良蠻子。”骨咄祿趕緊說道:“我離開蠻子大營時,親眼看到蠻子軍隊正在修建營地工事,不但挖掘護營壕溝,還在修建拒馬鹿角,由此可見,陳應良蠻子還在提防我們,防着我們突然出兵偷襲。”
“沒事,沒事。”始畢可汗大笑道:“陳應良蠻子昨天下午開始搶修營防工事的情況,我們的斥候早就向我報告了,區區一天多點時間,陳應良蠻子能把營地修建得有多堅固?咱們今天晚上就連夜出兵,給他陳應良蠻子一個驚喜!”
始畢可汗和骨咄祿雖然是用突厥話交談,蘇威和大蕭國舅帶來的隋軍通譯卻一直在低聲飛快翻譯,聽到這樣的交談內容,蘇威和大蕭國舅也逐漸的開始傻眼了,然後開始一起的全身顫抖了,再緊接着,當看得始畢可汗得意狂笑的時候,蘇威和大蕭國舅也一起驚叫了一聲,下意識的起身向汗帳大門衝去,手忙腳亂間,年已八旬的蘇威還自己絆倒了自己,狼狽摔在了汗帳內的地上,始畢可汗與阿史那一家更是放聲狂笑,卻沒有做出任何阻止蘇威和大蕭國舅逃跑的動作。
也用不着阻止,蘇威和蕭國舅還沒跑出帳門,始畢可汗的附離親兵就已經攔住了他們,象老鷹抓小雞一樣,把他們輕而易舉的拿下,反扣着雙臂推到了始畢可汗面前按了跪下,之前滿臉親切笑容的始畢可汗這會也已經是滿臉猙獰,用一柄馬鞭擡起了蘇威的下巴,獰笑說道:“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寫一道奏章給楊廣,就說談判已經成功,只剩下一些細節還要商量,只是天色不早來不及細談,讓楊廣耐心再等一天。寫了,就饒你不死。”
突厥通譯把話翻譯了過去,蘇威卻還算有些骨氣,咬着牙不吭聲,始畢可汗則一馬鞭抽在了他的臉上,把他臉上抽出一條粗大血痕,然後又喝道:“寫不寫?再不說話,一起處死!”
蘇威還是不吭聲,還把臉扭開,始畢可汗大怒間,旁邊的蕭國舅卻帶着哭腔嚷嚷了起來,哭喊道:“大汗,我寫,我寫,我替你寫,我配合你,我什麼都配合你。”
“聰明人。”始畢可汗讚了一句,向蕭國舅笑道:“本汗喜歡聰明人,好生替本汗做事,等本汗破了陳應良蠻子,生擒了楊廣小兒,虧待不了你。”
蕭國舅點頭如雞啄米,連連道謝,趕緊按着始畢可汗的要求,以自己的名譽給隋煬帝寫了一道奏章,幫着始畢可汗繼續暫時穩住隋煬帝和雁門守軍,然後畢恭畢敬的雙手呈到了始畢可汗的面前,始畢可汗讓通譯唸了覺得不錯,頓時更是大喜,這才拍着蕭國舅的肩膀笑道:“幹得不錯,你在本汗的大營裡可以獲得優待,不過天黑的時候,你要派一個你在外面的隨從把奏章送進雁門城,別耍花招,明白沒有?”
蕭國舅再次趕緊點頭,這時,又有一個突厥斥候飛奔進來,向始畢可汗奏道:“啓稟可汗,蠻子那邊派了一個團的兵力北上,在大營北面十里處佈置了一些路標。”
“哦,那些蠻子士兵的表現如何?有沒有很警惕?”始畢可汗趕緊問道。
“蠻子士兵很懶散。”斥候如實答道:“只有少數幾個蠻子士兵挖坑埋路標,剩下的蠻子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燒烤他們從河裡撈來的魚,我們的斥候即便出現在他們的目視範圍內,他們也沒有任何的備戰動作,只顧着繼續喝酒。”
“很好,蠻子軍隊果然中計了。”始畢可汗更是大喜,一邊揮手讓人把蘇威和蕭國舅押出去關押,一邊轉向阿史那一家吩咐道:“結社率、泥步、那倫,你們三人立即做好夜戰準備,今天晚上你們各率兩萬騎兵三更出營,以那倫爲先鋒,結生率爲主將,悄悄南下突襲蠻子大營,務必要一戰攻破蠻子營地,生擒陳應良小蠻子!”
都姓阿史那的三名突厥重將抱拳,一起唱諾,旁邊的突厥公爵阿史那·熱寒卻有些異議,說道:“可汗,楊廣的旨意今天才送到陳應良蠻子面前,蠻子軍隊怎麼都還保持着一些警惕,今天晚上就出兵偷襲是不是有些早了?要不多等一天,明天偷襲不是更好?”
“你懂什麼?”始畢可汗沒好氣的說道:“蠻子朝廷不是傻瓜,楊廣小兒也是個聰明人,談判的時間一旦長了,他們肯定會生出疑心,命令陳應良蠻子小心防範我們。再說陳應良小蠻子也是個狡猾小心的傢伙,和談時間一旦過長他也肯定會懷疑我們在用計,再說如果給他的時間修建完善營防工事,我們再發起偷襲,就沒有那麼容易了。所以我們不能耽擱,必須今天晚上就動手!”
阿史那·熱寒點頭,趕緊稱讚了一句始畢可汗聰明過人,妙算如神,始畢可汗則又把結社率、泥步、那倫三將叫到了地圖面前前,指着勤王隋軍的營地平面圖說道:“你們看仔細了,我們的斥候已經探明,唐公爵李淵的營地是在蠻子大營的西北角,陳應良蠻子的中軍營地是在唐公爵營地的東南面。你們今天晚上發起突襲時,必須要以唐公爵的營地爲突破口,從西北面殺入蠻子營地,直搗東南面的蠻子中軍營地,只要你們殺進了蠻子的中軍營地,蠻子的軍隊就會失去指揮,我們也就贏定了,明白不?”
三將點頭,然後阿史那·泥步又問道:“可汗,唐公爵不是我們的朋友麼?我們爲什麼要首先進攻他??”
“正因爲唐公爵是我們的朋友,所以我們纔要用他的營地爲突破口。”始畢可汗露出了奸詐笑容,奸笑道:“既然唐公爵是我們的朋友,又和陳應良小蠻子有着深仇大恨,那我們在夜裡突襲蠻子營地,唐公爵纔不會努力抵擋我們的進攻,明白不?”
突厥三大重將一起獰笑了,然後趕緊一起大拍馬屁,稱讚始畢可汗思慮周至,考慮到了每一個戰場細節,始畢可汗則也還算坦白,搖頭笑道:“不要誇獎我,這是思摩想出來的辦法,本來我還想隨便你們怎麼進攻,不過按照思摩這樣的辦法進攻,成功的把握好象要更大一些。”
………
天色漸黑,蕭國舅的親筆奏章被不知情的隨從送進雁門城,去暫時安撫望眼欲穿的隋煬帝了,六萬出戰突厥也已經基本做好了夜戰準備,備足了火把羽箭和引火燒營之物,還細心準備了追擊隋軍敗兵用的乾糧馬料,然後在三更準時出營,人銜枚,馬包蹄,悄無聲息的摸向隋軍營地,始畢可汗則率領阿史那一家在汗帳之內飲酒等待,靜侯奇兵佳音。
突厥軍隊的運氣也相當不錯,這些天來天氣一直都很晴朗,夜間月光很好,偏巧這個晚上天氣有些陰霾,月光黯淡,十分有利於突厥軍隊潛行南下,也正因爲如此,始畢可汗和阿史那一家也更加的對這次夜間突襲充滿信心,喝酒慶祝間更加的情緒高漲,興之所至時,始畢可汗不僅召來許多在雁門郡抓到的民女陪酒助興,還把乖巧配合的蕭國舅也叫到了中軍大帳,賞他一個座位,一邊讓他陪酒,一邊要求他交代雁門城內的具體情況,以便發起下一步的攻城行動。
命懸他人之手,歷史上李淵起兵時毫不猶豫出賣姐夫的蕭國舅自然也不會有半點客氣,對始畢可汗和阿史那一家的問題那是有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僅如實介紹了雁門守軍的兵力傷亡情況,還交代了雁門守軍其實早已斷糧,區區一千斛糧食不過是杯水車薪,那怕是再怎麼節約也支撐不了五天時間,五天之後如果再不能解圍或者補充糧草,雁門守軍就只能繼續殺馬爲食。
“雁門城裡還有多少戰馬?”始畢可汗十分關心這個問題。
“可汗恕罪,這個小人真不知道。”蕭國舅哭喪着臉答道:“戰馬是由宇文述、來護兒等人掌握,小人沒資格瞭解這些情況。不過小人倒是知道,城裡的馬料馬草早就不足了,這次陳應良送糧進城,來護兒還當面埋怨過陳應良的使者,埋怨陳應良忘記送些精馬料進城。”
“馬料不足就好。”始畢可汗笑道:“只要我們困死雁門城,不給楊廣小兒補充糧草馬料的機會,最多再過十天,本汗就是放他楊廣騎馬突圍,他的戰馬也跑不動了。等本汗抓到了他楊廣小兒,說不定還會考慮扶立你爲中原皇帝。”
蕭國舅趕緊連說不敢,心裡也說道:“如果陳應良小賊真的全軍覆沒,楊廣那個暴君也真被你生擒或者處死了,傀儡皇帝我倒沒有什麼興趣,只要你繼續讓我享受榮華富貴就行了。到了那時候,我還得想辦法趕緊幹掉蘇老頭,免得損害到我的名聲。”
蕭國舅悄悄嘀咕的時候,南面突然隱隱傳來了戰鼓號角聲,只是隔得太遠聽不真確,關心突襲戰事的始畢可汗趕緊派人出去探聽情況,結果沒過多少時間,就有斥候飛奔回來稟報道:“啓稟可汗,確實是交戰的喊殺聲和戰鼓聲,我們佈置在高地的崗哨還看到了火光,火光的方向也是在蠻子營地。”
“得手了!”
始畢可汗放聲大笑,阿史那一家也是無不狂笑,舉起酒碗痛飲慶祝偷襲隋軍營地得手,大破隋軍已成定局,蕭國舅也趕緊向始畢可汗拱手道喜,心裡還祈禱表連襟李大使能夠在戰事中順利逃走,留下陳應良給突厥擋刀。惟有阿史那·思摩比較冷靜,還提醒道:“可汗,酒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就有可能誤事了,最好散了吧,組織一支後軍預防萬一。”
“還用什麼後軍?”始畢笑着一口拒絕,道:“那倫麾下的軍隊是什麼人?我們的拓羯!一個打十個中原蠻子的拓羯!只要不是和中原蠻子打陣戰,南下的六萬軍隊大破蠻子毫無問題!喝,繼續喝,我們一邊開懷暢飲,一邊等結生率他們的好消息。”
阿史那·思摩還是堅持要集結一支後軍預防萬一,始畢可汗無奈,也只好讓阿史那·思摩去連夜集結一萬控弦充當後軍,然而阿史那·思摩前腳剛走,正東面的雁門城方向卻突然傳來了新的喊殺聲,聲音雖然不大,卻在黑夜之中格外清晰,傳得非常之遠。聽到這聲音,始畢可汗也終於大吃了一驚,立即放下酒碗跳起來,驚叫道:“怎麼東面也有喊殺聲?楊廣小子吃豹子膽了,敢在夜裡偷襲我們?”
緊接着,傳令兵飛奔來報,說還真是雁門守軍出城偷襲突厥營地——有一支數量不是很多的隋軍死士藉着夜色掩護,突然摸到了突厥營地的邊上,然後捨命殺入了突厥營地,到處殺人放火製造混亂,之前一直保持攻勢的突厥軍隊措手不及,被隋軍死士攪得一片大亂,一時之間根本無法殺退隋軍進攻。始畢和阿史那一家聞報大驚,趕緊組織軍隊發起反擊的同時,也無比奇怪這一反常情況——隔着五十里路程,雁門守軍如何可能得知突厥軍隊撕毀和議偷襲勤王隋軍的營地?
“立於不敗之地了。”唯一明白蹊蹺的大蕭國舅悄悄鬆了口氣,心中暗道:“楊廣那個暴君也不算太蠢,果然還是看出了我奏章上的藏頭暗語,這下子沒事了,不管是突厥勝,還是大隋贏,本官都可以確保榮華富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