灘頭村距離雁門城比五臺縣更近,路也更好走,這點錢向民是早就從秦三哥的介紹中知道的,現在灘頭村已經被突厥軍隊焚燬,從五臺縣到灘頭村的山路上卻沒有發現突厥軍隊行軍的痕跡,好歹也在軍隊裡廝混了幾年的錢向民當然得懷疑焚燬灘頭村這些突厥是從雁門戰場來的。
結果被錢向民的烏鴉嘴言中,來到了灘頭村通往雁門城的山路上後,儘管天色已黑,但僅憑着月光,錢向民與何二等人就發現了明顯的突厥軍隊行軍痕跡,還發現了一些破爛雜物,比方說撕破的婦女衣服、摔碎的茶壺茶碗和灑落的穀粒,又證明了突厥軍隊是帶着從灘頭村洗劫的物資走這條路返回雁門城。見此情景,咱們的錢參軍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哀號道:“完了,突厥知道這條路,我們去不了雁門城了。”
何二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因爲突厥軍隊既然知道這條山路,在巡哨巡邏時自然要注意這條山路的動靜,說不定還會安排斥候在路上設伏防範,自己和錢向民想要再走這條路去雁門城,不僅沒有什麼可能,很還可能送命。不過何二也不死心,又轉向秦三哥問道:“三哥,除了這條路以外,還有沒有其他小路可以摸到雁門城下?”
“還有。”秦三哥的回答讓何二喜出望外,秦三哥指着一個方向說道:“那裡還有一條小路可以到雁門城,那條路很偏僻,連本地人都有很多不知道,不過走那條小路去雁門城要遠一些,路很難走,還很危險,我們村子裡有人走那條路去採藥,還有從懸崖上摔下去摔死的。”
“沒事,只要能到雁門城就行。”何二大喜,忙對錢向民說道:“錢參軍,你別急,我們在這裡休息一夜,明天就走那條小路去雁門城。”
錢向民可沒有何二那麼高興,只是小心翼翼的向秦三哥問道:“那條路摔死過人,有那麼危險?”
“很危險。”秦三哥點頭,解釋道:“走那條小路,有兩處的懸崖根本沒路,只能用繩子拴着腰慢慢往下爬,我們村裡的人,就是因爲繩子被石磨斷摔了下去,摔得連白腦漿都噴了出來,死得慘極了。”
錢參軍的膽量大家都知道,聽到了秦三哥這麼描述後,咱們的錢參軍馬上就有些心驚膽戰,再稍一思索後,咱們的錢參軍乾脆又打起了退堂鼓,小心翼翼的說道:“何二,三哥,要不咱們算了,別去雁門城了,太危險,我不敢去。”
“不去了?”何二和秦三哥同時火大了,何二搶着說道:“錢參軍,你開什麼玩笑?我們都走到這裡了,你又不去了,我們回去怎麼向陳副使交代?”
“是啊。”秦三哥也憤怒說道:“錢老爺,我爲了給你帶路,可是辭去了商號裡的差使,你現在走到這裡又不去了,那陳老爺答應我的賞賜怎麼辦?你給?”
“可是太危險了,我不敢去啊。”膽小如鼠的錢參軍又哀號了起來。
“錢參軍,我們現在沒回頭路走了。”何二勸道:“到處都是突厥,我們的乾糧最多隻夠吃兩天,灘頭村又被燒了,我們如果不去雁門城,不是餓死就是被突厥殺死,根本沒路可走,只有去雁門……,什麼人?!”
勸說着,何二突然大叫一聲,然後馬上拔出挎刀跳起來,也把咱們的錢參軍嚇得馬上躲到何二背後,何二則又衝着一處草叢吼道:“別想躲,我看到你了!滾出來,不然我過去就不是那麼好說話了。”
何二的威脅起到了作用,草叢蔟蔟作響間,侯君集從草叢裡走了出來,擺着手說道:“別誤會,我不是故意偷聽你們談話,我是看到你們都往這邊來了,還以爲出了什麼事,就跟了過來,不是故意要偷聽你們。”
“你聽到了什麼?”何二惡狠狠的問道。
侯君集本想耍賴說自己什麼都沒聽到,可是又怕被何二識破,激怒了身手遠比自己好的何二,靈機一動間,侯君集乾脆拱手說道:“不瞞你們,我都聽到了,錢參軍,何二兄弟,你們是要去雁門城對不對?我幫你們,我和你們一起去。”
“你也去?你不怕死?”錢向民大奇,忙問侯君集的具體身份,侯君集則給自己捏造了一個五臺縣衙役的身份,說明自己是爲了躲避戰火,跟着朋友樑小四來這灘頭村避難,不曾想卻碰到灘頭村被突厥焚燬,又無意中聽到了錢向民的身份和來意,決心以一個大隋吏員的身份幫助錢向民同去雁門城。
從沒到過五臺縣的錢向民對侯君集不做任何懷疑,只是又好奇問道:“你爲什麼要幫我去雁門城,你就不怕死?”
“小的當然怕死。”侯君集嬉皮笑臉的說道:“不過小的知道參軍你是一個大官,所以小的就不怕了,小的之前只是一個小小衙役,這次縣城也被突厥打下了,小的將來能不能保住飯碗還不知道,但小的知道,如果小的能抱上錢參軍你的大腿,就一定能保住飯碗,說不定還可以混得更好。”
“多帶一個替死鬼也不錯,替死鬼越多,本官就越安全。”錢參軍心中琢磨,迅速拿定了主意,馬上就笑道:“那好,既然你有這膽量,那本官就帶上你,你也放一百個心,只要你能保護着本官平安抵達雁門城,本官虧待不了你。”
“多謝參軍大人,從現在開始,小人的命就是你的了。”侯君集很歡喜的稽首行禮,心中則獰笑道:“參軍?雁門城?看來咱們的目的八成是一樣的了,很好,看我在路上怎麼收拾你!”
還好,咱們的糊塗參軍錢向民身邊還有一個比較精細的何二,趕緊低聲提醒錢向民不要輕易相信外人,咱們的錢參軍在心裡則另有大算,所以不僅沒聽何二的逆耳忠言,還親自攙起了稽首行禮的侯君集,與嘴皮子活泛的侯君集很快就打得火熱,期間侯君集又乘機套話,打聽錢向民的來意身份,錢向民也如實相告,而侯君集一聽錢向民是陳應良的麾下官員,當然更是大喜過望,對錢向民益發的恭敬奉承,然後又主動提出去勸說樑小四也同去雁門城,巴不得替死鬼越多越好的錢向民也更是歡喜,一口答應。
侯君集很快就發現自己做出了一個正確得不能再正確的選擇,他僱來的樑小四竟然沒有走過另一條潛往雁門城的偏僻小路,慶幸自己洪福齊天的同時,侯君集又趕緊把自己和錢向民交涉的情況告訴給了樑小四,要求樑小四替掩護身份,又答應到了雁門城後就幹掉秦三哥給樑小四出氣,樑小四也知道現在已經是沒有後退道路,只能繼續向前,便也答應了侯君集的要求,還答應假裝與秦三哥和解,騙取錢向民等人的信任。
就這樣,在村中露宿了一夜後,次日清晨,在村子裡收集了足夠的繩索,錢向民和侯君集等人就又出發趕往雁門城了,結果也正如秦三哥的介紹,另一條小路果然十分偏僻隱蔽,也沒有發現突厥軍隊出沒的痕跡,但是又崎嶇難行得十分可怕,路徑已經只有微跡可行,路上還不是翻山越嶺就是穿行森林溪流,中午時很被迫在水裡走了好幾里路,也虧得秦三哥曾經兩次走過這條小路,對地形還算熟悉,否則就連另一個嚮導樑小四也得在深山裡迷路。
小路如此複雜難走,侯君集也很聰明的放棄了在路上幹掉錢向民等人的打算,像模像樣的與錢向民等人齊心協力,攜手並進,還主動揹着嬌生慣養的錢向民走了相當不短的路,把錢向民感動得讚不絕口,也讓比較單純的小匪兵何二放下戒心,開始相信侯君集是真心投靠錢向民,惟有秦三哥和樑小四這對死對頭還是互相不肯理會,好在也再沒有衝突。
必須要用繩索才能下山的路段來了,幹掉錢向民等人的最好機會也來了,可是看到懸崖下的茫茫林海和遠處的崇山峻嶺,侯君集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要是在動手時誤傷到了秦三哥這個嚮導,這輩子說不定都走不出這片山林了。別無選擇之下,侯君集只得又把嬌生慣養的錢向民背到了身上,在同伴的幫助下慢慢下山,最終也把錢向民安全送下了懸崖,錢向民當然是感激不盡,侯君集卻是萬分鬱悶,暗道:“老子到底是李大使的部下?還是他陳應良小賊的走狗?”
就這樣,經過了無數的艱難險阻,不止一次遭遇可能送命的毒蛇猛獸,足足用了整整兩天時間,乾糧也快要吃光的時候,唯一知道路徑的秦三哥才指着前面的山樑說道:“過了這座山就是雁門城了,在山頂上還可以看到雁門城的情況。”
全都已經筋疲力盡的錢向民和侯君集等人有氣無力的歡呼,然後互相攙扶着跌跌撞撞的前行,乘着天色還沒黑,趕緊向那道山樑行進,期間山裡人出身的秦三哥還在小溪裡撈到幾條魚,分給了衆人生吃充飢,同時秦三哥還十分難得的把生魚遞到了死對頭樑小四的面前——畢竟同生共死了兩天時間,本性還沒象陳喪良那麼喪盡天良的秦三哥對樑小四的仇恨早沒那麼強烈。
很可惜,秦三哥的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上,面無表情的接過了生魚後,一邊啃着生魚,樑小四又無比怨毒的看了秦三哥一眼,心中盡是怨恨,“爲什麼我家人都死絕了?你家裡的人能跑掉?”
天色全黑時,錢向民等人終於還是到了那道山樑的山下,休息了一段時間恢復了一些體力,又確定了山上沒有突厥士兵,錢向民等人才又慢慢的向着山上攀爬,好在這段時間天旱無雨,月色甚明,在不敢打火把的情況下,錢向民等人仍然還能看清道路,十分艱難的向上攀登,結果到了三更過半時,錢向民等人終於還是爬上了山頂,也居高臨下的親眼看到了雁門戰場的情況。
山下的情景讓錢向民等人再次大吃一驚,滹沱河下游以北的雁門城雖然還安然無恙,可城外的四周曠野之上,滹沱河的兩岸,密密麻麻的卻全都是突厥軍隊的軍帳,如同汪洋大海一般把小小的雁門城團團包圍,突厥的營火將郊野映得一片通明,有如白晝,更加密集的突厥軍旗被山風吹動,如同大海的波濤一般的起伏盪漾,無邊無際。
見此情景,不要說膽小如鼠的錢向民錢參軍了,就是地痞流氓出身的侯君集也是臉色蒼白,喃喃說道:“這麼多突厥軍隊,我們怎麼進雁門城啊?”
“有辦法進去!”何二突然開口,指着雁門城南面被火光映得通明的滹沱河沉聲說道:“那條河就在雁門城的旁邊,我們這裡又是在上游,下山後馬上下到河裡,就可以順流游到雁門城下,然後就可以進城了。”
“好主意!”錢向民的眼睛亮了,喜道:“我會水,上次在通濟渠遇到瓦崗賊被嚇過一次後,爲了預防萬一,我花大力氣學了游泳,水性還算不錯,有把握游到雁門城下。何二,秦三哥,你們會不會水?”
“我會。”秦三哥搶着回答,何二則微笑說道:“參軍忘了,我在被三寶哥救出賊巢前,就是靠打劫通濟渠吃飯,還能不會水?”
痛哭了好幾天的錢向民終於露出了些笑容,又問侯君集和樑小四是否會水性時,樑小四倒是點了點頭,侯君集卻哭喪着臉說道:“我不會,我沒學過游泳。”
“沒事,我讓何二帶着你。”錢參軍還算講義氣,馬上就說道:“來的路上你幫我,現在該我們幫你了,何二是靠水上吃飯,水性好,帶着你照樣可以進雁門城。”
侯君集一聽大喜,趕緊點頭答應,然後錢向民和何二又稍做商議,趕緊把最後的乾糧分給衆人食用,盡最大可能補充體力,然後利用夜色掩護立即下山,乘着夜色還深摸往那條關係成敗的滹沱河,期間錢向民自然少不得仔細檢查陳應良的奏章,好在包裹奏章的油紙還沒破,防水不成問題,倒也用不着擔心被水浸溼。侯君集則也找機會對樑小四單獨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上山容易下山難,下山路上手笨腳笨的錢向民沒少摔交跌倒,但爲了抓住夜深機會,也爲了驚動山下巡邏的突厥士兵,錢向民破天荒的沒有叫苦喊冤,咬着牙齒只是堅持,靠着何二和秦三哥的幫助,也藉着月光和火光的照明,終於還是在四更即將過半時下到了山下,來到了距離滹沱河只剩下兩裡左右的草叢中。
這是決定生死成敗的兩里路程,滹沱河的兩岸突厥軍的巡邏哨隊打着火把來往不絕,彼此間距離極近,錢向民等人衝向河水的路上只要稍有閃失,就可能馬上被突厥哨兵包圍,或者亂箭射死。爲了保險起見,錢向民、何二和秦三哥只能是趕緊低聲商量對策,最後決定利用突厥哨隊來往巡邏的空歇,以爬行的辦法摸到河邊。然而商量好了辦法後,錢向民剛回頭去想對侯君集交代,卻愕然發現侯君集和樑小四竟然已經不見了蹤影。
“侯君集呢?他們那去了?”秦三哥和何二也是滿頭霧水,左尋右找都找不到侯君集和樑小四的影子,又不敢出聲喊叫,同時時間也不等人,錢向民等三人也沒了辦法,只能是決定不再理會他們,趕緊乘着兩支突厥哨隊交叉走開的空隙,鑽出草叢爬向滹沱河。
時間寶貴,錢向民等人爬得很快,轉眼就爬出了兩百多米,然而就在這時候,兩塊石頭突然從身後飛來,先後落到了錢向民等人的身旁發出聲響,錢向民等人大驚,趕緊回頭,卻見之前突然失蹤的侯君集和樑小四,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山坡上,還又扔來了幾塊石頭製造聲響。儘管天色還很黑,距離也有些遠,錢向民等人卻彷彿還是能夠看到,侯君集和樑小四臉上的猙獰笑容。
侯君集和樑小四故意製造出了的聲響還是吸引了突厥巡邏隊的注意,發現情況不對,之前交叉走過的兩支突厥巡邏隊都回頭向錢向民等人衝了過來,見此情景,侯君集臉上頓時盡是獰笑,暗道:“二公子,我給你報仇出氣了,你要重賞我啊。李大使,你也放心,我不但會水,水性還非常好,我身上還藏有乾糧,在山裡躲一天我就到更上游去順流而下,給你送信。”
獰笑間,一件怪事突然發生,爬在地上的錢向民突然站了起來,指着侯君集和樑小四大喊大叫,話語侯君集和樑小四還根本聽之不懂,侯君集不由一楞,暗道:“他在說什麼話?”
侯君集聽不懂錢向民說的話,快步衝來的兩支突厥巡邏哨隊卻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太君,別開槍,我是良民,抓住那個八路!抓住那個土八路……。”哦不,打錯了,是這句……
“我是可汗的使者!抓住那個人,抓住那個中原奸細!他是中原的奸細!他是中原的奸細!”
聽到錢向民字正腔圓的突厥語,又順着錢向民的指點看到了山坡上的侯君集和樑小四,兩支突厥哨隊毫不猶豫,馬上就怪叫着衝向侯君集二人,把侯君集和樑小四嚇得是魂飛魄散,趕緊掉頭就往山上跑,突厥巡邏隊也立即下馬追上了山,侯君集拼命的哭喊大叫,“你們怎麼來抓我?抓山下那些人啊,我是好心給你們提醒,你們怎麼還要來抓我?”
很可惜,侯君集嚷嚷的話突厥士兵根本就聽不懂,追得也更快更緊,而乘着侯君集和樑小四兩人吸引了突厥哨隊的注意力後,錢向民、何二和秦三哥也快步衝向了前方的滹沱河,使出了吃奶的力氣,以這輩子從沒有過的速度衝向滹沱河,更遠處的突厥哨隊雖然發現不妙,又左右包夾的衝來,但距離畢竟遠了一些,沒能及時攔住衝向河裡的錢向民等人…………
撲通、撲通、撲通三聲,三朵鮮豔的水花在流量頗大的滹沱河中綻放,左右包夾衝來的突厥哨隊趕到現場時,滹沱河中的波濤已經平息,錢向民三人也已經不見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