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杜伏威的歡喜語氣戛然而止,臉上也有些變色,盯着毛文深問道:“你說我們的首選目標是王世充?你到底讀沒讀過兵書?誰強誰弱難道都不知道?”
“杜大王,且請息怒,聽學生慢慢道來。”毛文深並無懼色,語氣平靜的說道:“不錯,與陳應良相比,王世充是比較強一些,但學生還是認爲應該首先與王世充決戰,這樣我們纔可以避免兩線作戰的窘境,也更有取勝把握,同時擊敗王世充後,我們在戰略方面才更有迴旋餘地。”
聽到毛文深的堅定語氣,杜伏威有些糊塗了,輔公怙則趕緊說道:“毛先生,請直言詳細。伏威兄弟,你別急,我們的時間很充足,聽毛先生先把話說完。”
杜伏威點頭,李子通也鼓勵毛文深有話直說,毛文深這才豎起了三個指頭,說道:“原因有三,第一,我們迅速擊破陳應良狗官的把握很小,陳應良屯兵宿豫,左挨堅城,背靠泗水,有城池可倚,有泗水可守,我軍向陳應良發起進攻,倘若陳應良一味堅守不戰,那麼用不了多少時間,我們不多的糧草就會告罄,只能被迫退兵。”
“第二,王世充並非不想與我軍交戰,他身爲江都郡丞,沒有被動堅守淮水防線,卻選擇渡河北上,屯兵北岸,很明顯就是衝着剿滅我們的戰功來的。他之所以故意向我們泄露陳應良軍機,其目的也不過是誘導我們先與陳應良交戰,而我軍強攻據險堅守的陳應良,一旦不能迅速拿下,師老兵疲露出破綻,王世充定然會立即出兵攻打我軍背後,屆時我軍前後受敵,必然被動”
“第三,別看王世充兵多,其實他比陳應良好對付。”毛文深繼續說道:“王世充背水安營卻無城池依靠,糧草全靠淮河南岸補給,乃是犯了兵家大忌。我軍與之交戰,決戰能夠直接攻破當然最好,即便決戰難勝也無所謂,我們可以利用兵力優勢,分兵渡河,騷擾切斷他的糧道,那麼不出半月,王世充必然不戰自潰。”
“除此之外,我們首先與王世充決戰,還不必擔心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毛文深微笑着補充道:“陳應良的兵力本來就少,出兵增援王世充必然要慎之又慎,沒有把握絕不敢弄險出兵。我們又把王世充的使者送交與他,讓他知道王世充的無恥行徑,陳應良大怒下肯定會存着對王世充見死不救的心思,讓我們可以心無旁騖的與王世充全面決戰。待我軍再將王世充擊破,那麼就是進可渡淮南下,退可回兵攻打陳應良,立於不敗之地。”
聽了毛文深這番滔滔不絕的見解,頗爲信任毛文深的李子通倒是連連點頭,輔公怙卻是陷入沉思,半晌才向杜伏威問道:“伏威兄弟,毛先生這些話,你怎麼看?”
杜伏威的臉色有些陰沉,半晌才突然吼道:“紙上談兵胡說八道自古用兵,豈有先強後弱之理?陳應良小賊纔有多少兵馬?王世充又有多少兵馬?三萬三萬官軍我們怎麼可能把王世充迅速擊破?”
“杜大王,難道你相信王世充在淮河北岸真有三萬軍隊?”毛文深有些哭笑不得,道:“王世充連營十里,擺明了就是在虛張聲勢,怎麼可能讓他的使者告訴我們他的真正兵力數量?如果杜大王你不信,可以馬上再去審問那個使者,稍微對他用點刑,應該就能知道王世充的真正兵力了。”
杜伏威楞了一楞,然後向輔公怙使了一個眼色,輔公怙會意立即出帳,帳外也很快傳來耳光聲與皮鞭聲,然後輔公怙很快又回到了中軍大帳裡,向杜伏威說道:“伏威兄弟,毛先生猜對了,那個使者剛纔是沒說實話,王世充帶過河的軍隊只有兩萬,所謂的三萬軍隊,是王世充指使他說的謊。”
“奸賊果然和陳應良小賊是一丘之貉”
杜伏威罵了一句髒話,李子通卻是呵呵大笑,很是滿意毛文深給自己爭到面子,然後乘機勸說杜伏威採納毛文深的建議,先和王世充決戰。但杜伏威反覆盤算後,仍然還是搖頭說道:“不可冒險,就算王世充這個奸賊只有兩萬軍隊,也仍然還是比陳應良難對付。而且李大哥,你是沒和陳應良那個小賊打個交道,不知道他究竟有多麼奸詐,把他放在我們背後不去理會,等於就是把一條毒蛇揣在了懷裡,隨時都有可能被他偷襲反噬。”
見杜伏威始終不肯採納毛文深的建議,輔公怙有些擔心會影響自軍與李子通隊伍的親密關係,便說道:“伏威兄弟,李大哥,毛先生,既然大家一時半會拿不定主意,那我們於脆這樣,先把王世充的使者押去交給陳應良小賊,先把這兩個奸賊的關係給離間了,偵察他們的反應動向,然後再決定如何用兵不遲。”
輔公怙這個折中的主意獲得了杜伏威與李子通的一致贊同,輔公怙也立即提筆給陳應良寫信,把王世充出陰招的前後經過向陳應良如實介紹,毛文深雖然覺得杜伏威有些浪費時間和糧食,但不是帶頭老大也沒有辦法,只能默認這個辦法,同時毛文深又建議道:“杜大王,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妨讓你的使者直接告訴陳應良小賊,只要他不於涉我軍與王世充之間的決戰,那麼我軍擊破王世充後立即渡河南下,決不留在淮北給他找麻煩。如此一來,便可以進一步堅定陳應良對王世充見死不救的心思。”
杜伏威看了毛文深一眼,冷冷說道:“急什麼?我們還沒有決定是先攻打陳應良,還是先攻打王世充。”
一天多時間後,王世充使者被順利押解到陳應良軍中,輔公怙的親筆書信,也被一同送到了仍然還在與江都軍代表王仁則討價還價的陳應良面前。看完了輔公怙的書信,陳應良的兩個參謀袁天罡與魏徵當然是暴跳如雷,就連穩重正直如魏徵都難免是爆了粗口,大罵王世充人面獸心,心狠手辣,爲了獲取戰術利益竟然不惜出賣友軍軍情,然後魏徵還建議道:“陳副使,此事不能善罷甘休,卑職認爲,你應該立即向朝廷稟報此事,請皇帝陛下給王世充降罪”
與袁天罡、魏徵相反,這幾天沒少在背後大罵王世充不是東西的陳應良卻象突然換了一個人,不僅再沒有毫無風度涵養的破口大罵,相反還露出了一些微笑,吩咐道:“來人,馬上把王仁則請來中軍大營議事。”
“副使,你想直接和王世充翻臉?”袁天罡有些吃驚,趕緊提醒道:“大敵當前,直接和王世充翻臉有百害無一利,不如對他暫時隱瞞此事,暗中向朝廷稟奏王世充的罪行,請朝廷出面收拾他。等朝廷的旨意下來,這場大戰也差不多了,我們就算和王世充翻臉也影響不大了。”
“我傻了才和王世充直接翻臉。”陳應良笑笑,又吩咐道:“去叫王仁則來吧,到時候你們就知道我的用意了。還有,讓人把王世充和杜伏威的使者一起帶來,把王世充使者的嘴巴堵上,押到帳外來侯命,不許他說一個字。杜伏威的使者嘴巴也堵上,押在後帳,讓他聽到我和王仁則的對答。”
袁天罡將信將疑的下去傳令了,過得片刻,王世充的倒黴使者首先被押到了帳外,杜伏威派來的使者也被押到後帳由親兵看守,接着還不知道消息的王仁則也被請到了大帳裡,見面行禮後,陳應良也沒客氣,直接就把輔公怙那道書信遞給了王仁則,微笑說道:“賢侄,這是大賊頭輔公怙寫給我的書信,你看看。”
王仁則當然很是納悶陳應良爲什麼會要自己看信,然而把書信只看得幾眼後,王仁則的臉色頓時就變了,額頭上很飛快滲出汗水,然後趕緊喊道:“陳叔父,離間計這是離間計,是亂賊的離間計我的叔父與你既是同僚又是親戚,怎麼可能會把你的軍情故意泄露給杜伏威亂賊?陳叔父,你要相信我,相信我的叔父啊”
“我當然相信你們。”陳應良微笑說道:“這道書信上介紹的軍情,說實話也不算什麼機密,杜伏威逆賊只要多派斥候偵察就能知道,想拿這樣粗淺的離間計糊弄我,沒那麼容易。”
王仁則鬆了口氣,趕緊向陳應良道謝,感謝陳應良對自己叔侄的信任。再接着,陳應良又讓親兵把那個王世充使者押進了大帳,向王仁則微笑說道:“仁則賢侄,這個人是杜伏威逆賊派人押來的,說是世充兄派去與他交涉聯絡的使者,我還沒審問他,也懶得審問他,你把他帶回去交給世充兄,由你們處置。”
王仁則一聽更是大喜,忙又拱手作揖的道謝,還一口咬定說這個使者是假的,自己從來沒有見過。陳應良則又微笑說道:“我當然知道他是假使者,是杜伏威派來的死間,所以我也難得聽他的胡說八道了,仁則賢侄你把他帶回去嚴加審問,從重定罪,千萬用不着和他客氣。”
“一定,一定。”王仁則點頭哈腰,心裡也暗暗有些佩服陳應良的拿得起放得下,明知道使者不可能有假,但爲了繼續保持與江都隋軍的友好關係,保持現今聯手夾擊杜伏威的局面,居然於脆裝糊塗裝傻。
“還有件事。”陳應良又說道:“仁則賢侄,我們順便也把進兵計劃定了吧,你看這樣安排行不行?我們譙郡隊伍與你們江都的隊伍,距離杜伏威的大營都是一百二十里左右,你今天就回去報信,明天做好準備,後天我們一起出兵進攻杜伏威的大營,每日行軍都是四十里,三天後一起抵達杜伏威的大營外會師,聯手進攻如何?”
王世充和陳應良討價還價的目的王仁則當然知道,目的就是讓陳應良的隊伍動起來,離開泗水宿豫這個易守難攻的戰場,然後杜伏威自然會柿子揀軟的捏,立即西進先和陳應良決戰。現在一聽陳應良終於願意爬出宿豫烏龜殼向東進兵了,王仁則當然是歡喜萬分,馬上又點頭哈腰的說道:“陳叔父所言極是,小侄也一直覺得這個進兵計劃最爲穩妥,那我們就這麼定了,小侄回去後,一定請叔父他依計行事。”
“賢侄,別急啊,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陳應良微笑說道:“賢侄你也知道,我這次只帶來了二十五個團五千多人,兵力實在太過單薄,倘若杜伏威賊軍採取各個擊破的戰術,傾巢出動先向西線而來,我就只能是立即牽着他們立即退回宿豫戰場,據險而守,利用有利地形與賊軍抗衡,到了那時候,還要請世充兄立即西進,攻打賊軍背後,與我軍聯手前後夾擊,共破賊軍。”
眨巴眨巴有些泛藍的眼睛,王仁則馬上又拱手說道:“陳叔父的苦衷,小侄明白,請叔父放心,到時候我們一定會立即出兵西進,與叔父聯手夾擊杜伏威亂賊”
“那就這麼說定了。”陳應良大喜,一拍面前帥案說道:“請賢侄即刻回去報信,後天上午,我們一起出兵,兩路並進,同搗杜伏威賊巢”
王仁則歡天喜地的答應,趕緊告辭離去,還更加歡天喜地的帶走了那個至今還被堵住嘴巴的倒黴使者。看着王仁則離去的背影,袁天罡和魏徵都是大爲不解,忙一起向陳應良問道:“副使,就這麼算了?這也太便宜王世充了吧?
“當然不是這麼算了。”陳應良笑道:“難道你們忘了?我的後帳裡,還有一個杜伏威的使者?把他帶出來。”
被堵住嘴巴押在後帳的杜伏威使者被推出來了,直接押到了陳應良的面前,陳應良也沒讓親兵給他鬆綁鬆嘴,只是微笑說道:“剛纔我和王世充侄子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吧?要不要我給你複述一遍?”
同樣倒黴的杜伏威使者點頭,嘴裡嗚嗚,也不知道是在說聽到了,還是說想請陳應良複述一遍。而咱們的陳大隊長是個細心的人,也是個善良的人,便又說道:“我和王世充約定,後天我們一起出兵,每天行軍四十里,如果我發現你們傾巢西進,我就馬上退回宿豫堅守,讓王世充攻打你們的背後,前後夾擊,大破你們。”
“所以。”陳應良露出了些笑容,補充道:“你回去可以直接告訴杜伏威和李子通,他們如果想找我決戰很容易,只要他們有把握攻破宿豫城就儘管來,當初我在東都,面對楊玄感的十萬攻城大軍還沒怕過,還怕他杜伏威和李子通兩個小賊頭了?我的話,記住沒有?”
杜伏威使者趕緊點頭,表示已經記住。
“很好。”陳應良滿意點頭,又慢條斯理的說道:“順便帶句話給杜伏威,我現在已經是朝廷的十二郡討捕副使了,職責所在,他如果一定要在我的治下胡鬧,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和他周旋到底的,他如果聰明的話,就於脆滾出我的治下,愛去那去那,我管不着——這話記住沒有?”
杜伏威使者趕緊又點頭,陳應良笑笑,這才命令親兵釋放杜伏威使者回去報信,又交代絕對不能讓王仁則的人看到這個使者,親兵領命押解使者而去。也是到了這個時候,袁天罡和魏徵才隱約明白了陳應良的真正用意,忙低聲向陳應良問道:“陳副使,你是想暗示杜伏威,他只要南下去找王世充的麻煩,我們就不出兵給王世充幫忙,隨便他和王世充怎麼折騰?”
“當然。”陳應良笑笑,說道:“其實換成我是杜伏威,那我一定會先帶着軍隊去找王世充決戰,而不會首先西進來宿豫。因爲我們譙郡軍隊有宿豫城池和泗水天險可守,想要攻破絕對沒有那麼容易,還隨時可能被實力足夠的王世充從背後插上一刀。”
“先和王世充決戰,對杜伏威而言就十分有利了,首先就是不必陷入攻堅苦戰,還能連淮水都不用渡就可以和王世充決戰,很有利於速戰速決,同時我們譙郡軍隊兵少,杜伏威只要安排少量軍隊保護後方就可以防範我們偷襲。而杜伏威一旦在決戰中擊破王世充,那麼他在戰略方面就可以立於不敗之地,向南可以突破淮河,到遠比東海和下邳富裕的江都去搶錢搶糧搶美女,也可以回過頭來找我決戰,挾大勝之威報當初的一箭之仇,進可攻,退可守,完全把握戰略主動。”
滔滔不絕的說了一通,陳應良又微笑說道:“之前我還擔心杜伏威目光短淺,只想報仇而不顧一切,但是從這小子拿使者來離間我和王世充這點來看,這小子還是有點頭腦的,我給他這麼多的暗示,還直接把我的進兵作戰計劃告訴了他,估計他怎麼都會做出聰明的選擇了。”
袁天罡與魏徵連連點頭,少不得一起稱讚陳應良與王世充果然是一對狼狽爲奸的好搭檔,然後袁天罡還是有些擔心,說道:“副使,萬一杜伏威不肯聽話怎麼辦?他和你的仇可不小,如果他執意報仇一定要來和我們決戰,我們又當如之奈何?”
“來就來吧。”陳應良笑道:“了不起就是讓王世充多分點功勞,反正我們有城池可守,打守城戰比較輕鬆,用不着擔心損失會太大。”
“還有,你們以爲我真是拿他杜伏威沒辦法?”陳應良很神秘的笑道:“不要忘了,杜伏威可是剛剛纔和李子通聯手,彼此間自然少不了還有隔閡和矛盾,我之所以到現在還沒利用這些隔閡和矛盾,只不過是擔心他王世充乘機揀走大便宜而已。他杜伏威要是真的敢來,沒王世充幫忙我也不怕他。”
知道陳應良手段的袁天罡趕緊點頭,笑着說副使大人果然高明瞭,魏徵卻是仰天長嘆,“難怪我的官位及不上王世充,也難怪王世充的職位趕不上副使你啊。”
袁天罡的擔心最終還是多餘了,第二天的下午,杜伏威的使者把陳應良的應對策略與原話帶回賊軍大營後,杜伏威當場就吐了血,又是拍桌子又是摔板凳,放聲大吼,“奸賊天殺你的陳應良奸賊故意裝糊塗不上當就算了,還反過來利用我的使者陰王世充什麼愛上那上那,想要我先去攻打王世充就明說別說得這麼好聽”
“想不到陳應良這個小狗官,竟然比王世充這條老胡狗更奸詐。”歷史上留名的毛文深也有些震驚,嘆息道:“王世充老賊只是不要臉,陳應良小賊卻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嚷,一有機會出手,就絕不留情,遠比王世充老賊更可怕
搖頭感嘆完了,毛文深又趕緊向杜伏威、輔公怙和李子通拱手說道:“三位大王,明天官軍就要兩路並進了,你們也該下定決心了。學生還是那句話,先破王世充對我們最有利,而且王世充出兵北上之後,他之前修建的營地柵欄必然會在拔營起兵時遭到破壞,這點更加有利於我們與之決戰,與他決戰,遠比攻打宿豫堅城更輕鬆。這一點,請三位大王務必三思。”
恨陳應良入骨的杜伏威板着臉不吭聲,李子通則說道:“杜兄弟,我知道你恨陳應良那個狗官,想找他報仇,可你半年多時間都等下來了,又何必在乎多等幾天?等我們收拾了王世充,再回過頭來找陳應良小狗官報仇,又有什麼了不起?放心,到時候老哥我一定繼續幫你的忙”
聽到李子通這話,又見輔公怙也建議自己採取毛文深的正確策略,杜伏威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一腳踢翻面前案几,大吼道:“傳令下去,即刻準備出兵事宜,後天中午全軍南下,找王世充狗官決戰破了王世充,再回頭找陳狗官算帳找闞校那個狗孃養的叛徒算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