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叛軍主力抵達東都的當天,下午時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志得意滿的楊玄感派了一名信使入城,給東都留守樊子蓋送來了一道親筆書信,內容嘛,當然是說了一通隋煬帝昏庸殘暴、荒淫無道之類的廢話,然後要求樊子蓋開城投降了。
可想而知老頑固樊子蓋看到這道勸降信的結果了,不僅立即下令將使者斬首,還命令皇城禁軍兵士將使者押到了上春門城頭,當着城下的叛軍主力斬首!
正在城樓裡協助裴弘策署理公文的陳應良聽到這消息時,本想勸說裴弘策出面制止,可惜不歸裴弘策統屬的皇城禁軍士兵下手太快,陳應良還沒來得及請求裴弘策出面阻止,使者的首級就已經落地,血淋淋的人頭還被禁軍士兵掛在了城牆上示衆,向城外的叛軍隊伍示威,並且發出勢不兩立的警告。陳應良無奈,也只得苦笑說道:“樊留守啊樊留守,你可真是捨得啊,這麼好的機會,就被你白白錯過了。”
“賢侄此言何語?樊留守錯過了什麼好機會?”旁邊的裴弘策好奇問道。
“叔父,你審過犯人沒有?”刑警大隊長出身的陳應良反問,見裴弘策老實搖頭否認,陳應良這才答道:“自古以來,審問犯人時,讓犯人低頭認罪最有效的辦法,除了嚴刑拷問之外,另外一個辦法,就是讓犯人看到被寬恕被原諒的希望,犯人爲了活命,也爲了被減輕處罰,這樣纔會乖乖低頭認罪,繼而出賣同夥立功贖罪。最笨的辦法是一味恐嚇,讓犯人覺得如果認罪就活不了了,爲了活命不得不頑抗到底,同時爲了不被同夥出賣,甚至還有意包庇還沒有暴露的同夥。”
“樊留守用的就是最笨的法子。”陳應良攤手,苦笑說道:“一個小小的送信使者,殺不殺根本沒有半點關係,如果放他放了,順便讓他回到叛軍隊伍散播消息,就說只要投降反正就可以獲得赦免寬恕,怎麼都能收到一些動搖敵人軍心的效果。可是樊留守卻把他推上城牆當衆斬首,還把首級掛在城牆上示衆,這不等於是告訴叛軍隊伍,他們除了跟着楊玄感逆賊造反到底之外,沒有其他活路?”
裴弘策也是聰明人,聽了陳應良這麼一分析,立即也是跺腳大叫可惜,“不錯,賢侄言之有理,這是一個好機會,楊賊造反謀逆,隊伍裡肯定有不少被迫依從之人,如果讓他們知道投降就可以活命,是有不少人可能反正過來!樊留守這急脾氣啊,怎麼就沒有想到這點?!”
腦袋都已經被砍下來了,陳應良和裴弘策再怎麼後悔也沒用了,結果正如陳應良所料,樊子蓋將使者斬首示衆的消息傳到叛軍隊伍中後,叛軍首腦楊玄感幾兄弟和王仲伯等人不僅沒有暴跳如雷,還一起的鼓掌大笑,然後楊玄感又誇獎軍師李密道:“玄邃果然妙算,樊子蓋這老東西果然沉不住氣動手殺人了,這一來,我們就不用擔心軍中不穩了。”
“承蒙楚公誇獎,密愧不敢當。”李密謙虛了一句,又趕緊說道:“楚公,事不宜遲,應該立即將樊子蓋斬使的消息傳遍三軍,再散播謠言,就說暴君的朝廷已經下令,凡是加入過我軍者,無論是誰,無論身份高低,一律誅滅三族,趁熱打鐵穩定軍心,振奮士氣。”
楊玄感除了戰略上不聽李密的,在戰術細節方面對李密還算是言聽計從,當即依計行事,讓親弟弟楊玄挺和楊素留給楊玄感的心腹舊部王仲伯去執行此計,然後楊玄感又向李密問道:“玄邃,你這一箭雙鵰之計,另一隻雕能射下來嗎?樊子蓋那個老東西,會不會因爲被我們激怒,派守軍主力出城決戰?”
“難說。”足智多謀的李密難得面露猶豫,遲疑着說道:“樊子蓋如果想要出城決戰的話,今天就是最好的機會,利用我軍遠來疲憊和立足未穩的弱點,抓住戰機決一死戰,可是這都下午了,東都守軍居然毫無出城決戰的跡象,這一點就讓我很難判斷了。按理來說,以樊子蓋那個老東西的暴躁脾氣,不可能甘心死守城池啊?”
“老東西不出城也沒關係,大不了攻城就是了。”楊玄感輕鬆的說道:“我這就傳令後軍,全力趕造攻城武器,後天就發起攻城!”
“這個蠢貨,怎麼老是想着強攻東都城?這座城是那麼好攻的嗎?”李密心中嘀咕暗罵,嘴上卻說道:“楚公,我認爲應該做好兩手準備,除了準備武力攻取東都城外,還應該再設法誘使東都守軍出城決戰。”
“法主又有什麼妙計?”楊玄感趕緊問道。
“利用東都的衛城金墉城做做文章。”李密微笑答道:“再利用投降過來的官軍做做文章,樊子蓋那老東西差不多就該出城決戰了!”
…………
抵達洛陽的第二天清晨,駐紮在東華門外的叛軍主力有了第一個大動作,分出了上萬軍隊北上,目標直指東都衛城同時也是洛陽縣治所在的金墉城,金墉城的主將洛陽令達奚善意是早在戰場上不知所蹤的,樊子蓋後來派去的洛陽代理縣令治書侍御史劉子翊不敢接戰,閉城堅守,同時派出信使向樊子蓋求援。
劉子翊的信使把求援信送入洛陽城,樊子蓋和皇甫無逸等東都重臣左右爲難,有心想派軍隊援救金墉城,卻又懷疑這是楊玄感的圍城打援之計,想把東都守軍誘出城外伏擊,不救吧又怕金墉城陷落,敵勢益大,洛陽城更加孤立。猶豫不決之下,樊子蓋乾脆乘着巡視敵情的機會,徑直來到了主戰場上春門上,諮詢這兩天來常常發表出色見解的裴弘策意見,瞭解裴弘策對這件事的看法。
裴弘策已然依令吃住都在上春門城樓中,樊子蓋當然是很順利就見到了裴弘策,不過當樊子蓋把金墉城求援的情況告訴給裴弘策後,裴弘策卻沒有立即發表意見,還偷偷去看旁邊的大侄子兼新秘書陳應良,陳應良對裴弘策微微點頭,又向門外略一努嘴,裴弘策鬆了口氣,忙向樊子蓋說道:“樊留守請稍等,下官還有一件緊要軍務,先去辦了一會就回來,也順便考慮一下金墉城的軍情,然後馬上給樊留守答覆。”
樊子蓋不疑有他,任由裴弘策暫時離開城樓去辦軍務,而裴弘策領着侄子出了城樓後,還真的沒過片刻就重新回到了城樓,向樊子蓋拱手說道:“樊留守,下官愚見,完全不必去救金墉城,金墉城不過一座小小衛城,得之無益助,失之也無傷害,命令劉御史堅守即可,犯不着冒險出兵去救,冒險去救,賊軍若是佈置埋伏,後果難料。”
“如果金墉城守不住怎麼辦?”樊子蓋還是有些擔心,道:“金墉城裡,可是有着三千多守軍,總不能看着他們全軍覆沒吧?”
“金墉城如果守不住,那就讓楊逆拿下又如何?”裴弘策語出驚人,微笑說道:“楊逆如果拿下了金墉城,必然信心大增,更加堅定其奪取東都之心,所以金墉城如果陷落,對我軍的牽制大計而言,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見老頑固樊子蓋沒發脾氣,還流露沉思神色,裴弘策趕緊又補充了一句,道:“如果樊留守疼惜金墉城的守城將士,也可以給他們去一道命令,允許他們在危急時突圍返回東都就是了,反正連囤積近千萬石軍糧的洛口倉都丟了,又何必在意一座小小衛城的得失?自古善用兵者,那可是從不拘泥於一城一地的得失。”
又盤算了許久,老頑固樊子蓋這才點了點頭,道:“言之有理,可以讓劉子翊據城堅守,但是允許他突圍的命令不能下,賊軍勢大,官兵軍心沮喪,下了這道命令,金墉城搞不好連三天都守不了。”
“大人英明,正是這個道理。”裴弘策趕緊點頭,然後又說道:“樊大人,關於洛陽保衛戰,下官還有一點愚見,不知大人可願聽否?”
“黎國公直言無妨,老夫洗耳恭聽。”樊子蓋有意無意的改變對裴弘策的稱呼。
“那下官就斗膽直言了。”裴弘策也不客氣,馬上就說道:“下官認爲,我軍應該設法激怒楊玄感逆賊,促使其立即揮師攻城,還越早越好!”
“爲什麼?”樊子蓋大奇問道。
“很簡單,叛賊現在攻城,沒有任何的勝算。”裴弘策分析道:“楊逆十一天裡行軍六百里,足以證明其軍中並未攜帶重型攻城武器,其後雖然在戰場上繳獲了一些輜重裝備,卻也沒有任何可以用於攻打城池的輜重武器,臨時趕製攻城武器,如雲車、雲梯、鉤車、絞車弩(牀弩)和投石機等大型攻城武器,都不是十天半個月就能打造成功,最多就是造些飛梯和壕車等輕便武器,在四丈八尺高的東都城牆面前,這樣的攻城武器絕不可能收到任何效果,所以我軍只要能夠激怒楊玄感,促使其儘快攻城,那麼在守城中取得勝利簡直就是易如反掌,藉此又可鼓舞士氣,振作軍心,進而把楊逆拖入攻堅泥潭。”
“說得太對了!我們現在是需要一場勝仗來鼓舞士氣,振作軍心!還可以取到間接增援金墉城的效果!”樊子蓋興奮揮手,無比滿意裴弘策的這個建議,然後樊子蓋飛快問道:“那要如何才能激怒楊逆,促使其儘快攻城找死?黎國公對此可有高見?”
“很簡單,一個字,罵。”裴弘策微笑答道。
“罵?”樊子蓋一楞。
“對,罵!”裴弘策點頭,笑着說道:“楊玄感出身名門,靠着父蔭仕途順利,生平從未遇過挫折,必然養成了心高氣傲的性格,心高氣傲的人最受不得羞辱,所以大人只需要寫一道書信給楊逆,書中極盡羞辱之詞,將楊玄感逆賊罵得狗血淋頭,難以忍受,那麼楊逆定然會不顧後果,立即揮師攻城!”
“妙計!”樊子蓋放聲大笑,道:“想不到黎國公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竟然能想出如此激將妙計!不錯,老夫和楊逆打過交道,這個逆賊確實是個心高氣傲的人,妙計!老夫這就修書,把楊逆罵一個狗血淋頭!激他立即來攻洛陽堅城!”
“大人過獎。”裴弘策謙虛,又偷眼看了一下站在旁邊的陳應良,心中暗道:“我也沒想到,我這十七歲的大侄子,肚子裡會有這麼多壞水。”
“楊智積,抱歉了,提前了一段時間抄襲了你的妙計,不過我保的可是你們楊家的江山,你也是皇親國戚,想必不會介意吧?”陳應良也是不動聲色的心中嘀咕,然後又在心裡繼續嘀咕道:“讓樊子蓋這個老頑固寫信罵楊玄感,我是否有欠考慮了?這個讀書讀傻了的老頑固,該不會弄一堆之乎者也去罵楊玄感吧?這樣連屁用都沒有啊!”
見樊子蓋已然迫不及待的提筆作書,陳應良還是有些不放心,又繼承了死鬼陳應良的古文書法記憶,陳應良剛想開口請求代筆,城樓門外卻有士兵飛報道:“稟樊留守,稟裴大人,有大批敵軍自東面而來,目標似乎就是上春門!”
傳令兵的話音未落,樊子蓋和裴弘策纔剛剛扭頭,陳應良就已經象只兔子一樣的衝出了城樓,衝到城牆上去查看敵情,由裴弘策控制的上春門守軍將士已經知道陳應良是裴弘策心腹,自然沒有阻攔,惟有樊子蓋皺了皺眉頭,向裴弘策說道:“裴大人,你這個侄子太不夠沉穩了吧?在你我面前都敢如此放肆?”
“留守贖罪,下官會教訓他的。”裴弘策恭敬請罪,然後又在心裡冷哼,“老東西,比我這天才侄子更沉穩的侄子,你倒給我找一個出來!”
“也用不着罵,能夠如此急於國事,也是你的福氣,想必將來能爲你分擔不少差使。”樊子蓋微笑着補充了一句,然後吩咐道:“走,出去看看什麼情況,如果楊逆是來攻城,倒也省了老夫做小人寫信大罵。”
城外發生的事讓樊子蓋和裴弘策萬分意外,城外是來了一支相當龐大的叛軍隊伍,嚇得士氣低落的東都守軍手忙腳亂,奔走呼喊,也惹得樊子蓋大發脾氣,當場抽了一名驚慌失措的隋軍鷹擊郎將耳光。可是當那隊叛軍隊伍走近城牆後,樊子蓋和裴弘策卻又愕然發現,叛軍隊伍的先鋒,竟然打着隋軍右武衛的旗幟,騎馬行進的各團校尉,身上竟然也還是隋軍將領的裝扮!
“楊逆打算幹什麼?”
樊子蓋和裴弘策滿頭霧水的時候,陳應良忽然跑了過來,向裴弘策行禮問道:“叔父,請你確認一下,逆賊的前鋒隊伍,是否就是那當初帶去白司馬阪隊伍?”
得到大侄子的提醒,裴弘策這才醒悟了過來,仔細觀察了片刻後,也立即怒吼起來,“沒錯,是有許多當初臨陣叛變的右武衛士卒,走在最前面那個鷹揚郎將袁金偉,就是在白司馬阪第一個率軍叛變的鷹揚郎將!”
“好你個楊玄感,還真小看了你,想不到你這個蠢貨也會用攻心戰術。”陳應良冷笑起來。
“楊逆用什麼攻心戰術?”旁邊有人問道。
“派我們的降兵招降唄。”陳應良順口答道:“這些降兵是右武衛的舊卒,守東都的也都是右武衛的將士,互相之間都十分熟悉,派這些右武衛舊卒出面招降東都守軍,再宣揚叛賊楊玄感的招撫條令,打擊我們的士氣和守城決心,可以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話說到這裡,陳應良突然發現裴弘策在悄悄扯自己的袖子,回過神來再仔細一看時,陳應良這才猛然發現,開口與自己說話之人,赫然就是東都洛陽目前的帶頭老大樊子蓋。措手不及之下,陳應良只得趕緊行禮請罪,“小子狂妄,在留守大人面前胡言亂語,請大人恕罪。”
樊子蓋不動聲色,先看了一眼神情有些尷尬的裴弘策,然後才說道:“你沒說錯,楊逆如果這麼做,是會對我們的軍心士氣有很大影響,既然你能猜到楊逆的用意,那麼可有破解之法?”
“這……。”陳應良有些尷尬的去偷看裴弘策,裴弘策則比陳應良神情尷尬,根本不敢當着樊子蓋的面對大侄子使眼色。
“不用讓你的叔父轉告給我了,直接對老夫說吧。”心裡已經明白蹊蹺的樊子蓋冷笑說道。
陳應良還是不敢吭聲,繼續偷看裴弘策,裴弘策尷尬的笑笑,推了陳應良一把,道:“賢侄,有話就直接說吧,時間緊急,別費周折了。”
“那麼小人就直言無諱了。”陳應良這纔開口,小心翼翼的說道:“小人少時讀過幾本海外書籍,知道一條計策,可以讓楊逆的這條攻心計失去作用,甚至反受其害。就是這條計策有些狠毒,怕是太過……。”
“狠毒怕什麼?!”死忠隋煬帝的樊子蓋一揮手,惡狠狠說道:“對待這些逆臣賊子,再狠毒的手段也不爲過!”
注:辱罵楊玄感激其攻城,此計並非虛構,是隋煬帝的堂弟楊智積發明,在弘農用來對付楊玄感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