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敏廉派出幕僚招撫陳應傷和陳應絕兄弟,勸說他們率軍到譙郡投降,背後當然是譙郡太上太守陳應良的佈置安排,其用意也不是真爲了招降這股起義軍,也從沒指望過能夠招降成功,真正的目的其實有兩個,一是通過王友方這個死間之口,散播譙郡軍隊主力已經向彭城開拔的消息,讓陳家兄弟掉以輕心,二是乘機偵察陳家兄弟的動向,確認他們的所在位置,然後嘛,咱們的陳小正太也就有了偷襲突襲的機會了?
如意算盤雖然打得啪啪響,結果卻讓徐敏廉和陳應良驚掉了眼鏡,原本當做死間使用的王友方安然無恙的回到了譙郡,不僅沒給徐敏廉乘機賴掉他薪水俸祿的機會,還帶回來了陳家兄弟和劉智遠答應接受招降的消息,以及劉智遠給徐敏廉的親筆書信。驚奇之下,已經悄悄來到了譙縣的陳應良顧不得隱藏形跡,親自接見了原本就沒指望能夠回來的王友方,當面向他了解出使經過,結果這也自然讓王友方大吃了一驚,趕緊詢問陳應良到底是從那個犄角旮旯裡鑽出來的。
陳應良自然用不着回答王友方的問題,只是催促王友方趕緊介紹出使經過,王友方則如實回答,說自己帶着兩個從人到了淮陽郡後,差不多用了兩天時間才找到了流竄途中的陳家兄弟和劉智遠,而向陳家兄弟和劉智遠呈上了徐敏廉的招降信後,陳家兄弟直到當天晚上纔給出了答覆,說是答應接受徐敏廉的招降,讓王友方回來報信,陳家兄弟則率領着軍隊東進到譙郡與淮陽郡接壤的鄭家集,等待徐敏廉的答覆和安排。
當然,陳家兄弟答應投降也不是沒有條件,好在條件也不苛刻,僅僅只是要求徐敏廉召集譙郡官員、名流、百姓代表和義軍代表爲證,當衆在譙郡名庵華祖庵的華佗神像焚香立誓,發誓絕不殺害投降義軍將士的任何一人,然後陳家兄弟就放下武器向徐敏廉投降,並且無條件接受徐敏廉的一切整編與調遣。
聽了王友方的報告,陳應良又仔細看了王友方帶回來的書信,發現在淮陽郡新崛起的幾個大賊頭言語質樸,態度頗爲真誠,說明他們揭竿而起是因爲氣憤淮陽官差欺凌民夫,草菅人命,衝動之下這才殺死官差落草爲寇,同時他們也十分欽佩徐敏廉的愛護百姓,施政仁善,又懼怕譙郡的官軍驍勇,戰無不勝,這纔始終沒敢騷擾譙郡那怕一寸土地,也情願接受徐敏廉的招降,給人品和德行都相當不錯的徐敏廉當牛做馬。
反覆看了幾遍劉智遠這道語氣誠懇的書信,陳應良不由皺起了眉頭,臉現猶豫之色,旁邊的徐敏廉則是興奮說道:“陳通守,你這兩個同宗兄弟和劉智遠,應該是真心想要投降。你可能不知道,譙縣的這座華祖庵乃是曹操當年悔恨誤殺華佗,爲紀念華佗先聖而建,我家世代爲官,也世代行醫,陳家兄弟和劉智遠可能就是因爲知道這點,這纔要我在華佗神像面前立誓,因爲我如果這麼做了,就絕對沒有食言反悔的可能。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他們是真的動了心。”
“是啊,他們應該是真心歸降。”剛出使回來的王友方也說道:“陳通守,小的還忘記了見事,陳應傷和陳應絕那對兄弟倆還親口承認,說他們的祖籍也是在河南宜陽,你的曾祖父陳欣公起兵反魏時,他們的曾祖父還差點同去參與,和你不僅是同宗,說不定還有可能沾親。他們答應歸降,也是因爲他們想和你認親,到你麾下效力。”
陳應良還是皺着眉頭不吭聲,徐敏廉有些疑惑,便問道:“怎麼?陳通守,難道你懷疑他們是在詐降?”
“詐降的可能倒不大,就憑這羣烏合之衆,就算詐降也玩不出什麼大花樣。”陳應良和李密一樣的犯了輕敵錯誤,自信對方不可能是自己對手,搖頭過後,陳應良皺眉說道:“我現在考慮的是,是按原計劃行事?還是真的接受他們的招降?”
“原來如此。”徐敏廉恍然,然後又大度的說道:“陳通守,老夫認爲應該招降過來,這羣亂賊很懂事,在譙郡邊緣流竄了一個多月,始終沒敢越雷池一步,對我們譙郡充滿敬畏,把他們招降過來,賞他們一條活命,可以在譙郡的周邊亂賊隊伍中樹立一個榜樣,那就是隻要別招惹我們譙郡,就有希望活命,但如果敢惹到我們譙郡,就是死路一條!”
覺得徐敏廉的話言之有理,原本拿這股亂賊打一個越境作戰開門紅的陳應良也有些動搖,再細一盤算,陳應良便微笑說道:“太守,如果你真打算招降這股亂賊,那我倒是可以不反對,但你可要做好準備,三千多降兵的吃喝拉撒,那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徐敏廉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然後咬牙說道:“沒事,我還受得了,把青壯的收編入伍,老弱的分給他們田地,反正最近逃亡的勞役民夫相當不少,正好可以讓他們去耕種那些已經拋荒的田地,熬到秋天就可以輕鬆多了。”
“既然如此,那就招降吧。”陳應良點頭,又道:“收編上七八個團,和我們原來的鄉兵混合編制,讓他們屯駐在譙縣和城父一帶,防範汝陰的亂賊北上,我出郡討賊時,也可以放心一些。”
陳應良也點頭同意了招降,徐敏廉再不遲疑,馬上派人召來譙郡副都尉吳缺與譙縣縣令宋連緒,商議招降大事,初見面時,同樣不知道陳應良就在譙縣的吳缺與宋連緒也嚇了一大跳,趕緊問起陳應良的來意,陳應良也終於坦然相告,說明自己是暗中潛來譙縣準備西討淮陽亂賊,然後又嚴厲呵斥了副都尉吳缺的疏忽大意——自己從永城帶來的五個團士兵,早已經化整爲零秘密抵達了譙縣城外,身爲徐敏廉軍事助手的吳缺竟然至今沒有察覺報告,簡直就是瀆職!
吳缺唯唯諾諾的認罪,心中卻大喊冤枉,心說因爲皇帝三徵高句麗,天下到處都是流民,同時與淮陽和樑郡接壤的譙縣境內,現在到處都是三五成羣的流民難民,城牆外面乾脆都搭滿了難民窩棚,自己幫着維護治安都已經累得夠戧,怎麼可能全部留心周全?
訓斥了吳缺的失職後,陳應良很快與徐敏廉等人商量了一個招降計劃,決定讓王友方攜帶一些酒肉再次出使陳家兄弟隊伍,告訴他們徐敏廉已經答應條件,讓他們率領隊伍到譙縣城下受降,屆時由吳缺率領譙縣這邊的鄉兵隊伍監視降軍,並允許十名降軍代表入城,讓他們監督徐敏廉在城內華祖庵中立誓不殺降兵,然後再讓降軍解除武裝,安置入營重新整編。
受降計劃基本上就是這樣,徐敏廉又安排了縣令宋連緒立即着手準備酒肉,打算受降後先犒賞一頓這支主動受降的義軍隊伍,安然無恙回來的王友方也答應再次出使敵營,惟有副都尉吳缺有些異議,向陳應良懇求道:“通守,剛纔你說,你帶了五個團的軍隊來,能不能安排一些給我,幫我監視亂賊降兵?府兵被調走後,我在譙縣就只有八百來人的鄉勇,到時候又要守城,又要維持治安,還得監視來降亂賊,實在不夠用。”
陳應良本想答應,但話到嘴邊卻改了主意,搖頭說道:“不必了,讓他們在暗中幫着你防範降軍就行了,從他們要求徐太守在華佗神像面前立誓這點來看,他們肯定早就摸清楚了譙縣這邊的情況,叫他們來投降,譙縣卻突然出現了大批裝備精良的正規軍,換成誰都會懷疑這是陷阱詭計,萬一把他們嚇跑,我們可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雖然覺得陳應良有些太過小心,但官職不夠,誠心想要招降這股變民軍的徐敏廉也開口贊同陳應良,吳缺不敢多言,老實閉嘴。陳應良則又說道:“還有,乾脆我已經來到譙縣的消息也別急着公佈出去,你們也知道,我在平叛戰場上算是小有名氣,很多亂賊就是因爲忌憚我,一直不敢騷擾譙郡,所以這事也保密算了,免得嚇住那些亂賊。”
衆人一起答應,陳應良則又指住了徐敏廉的幕僚王友方,警告道:“王師爺,尤其是你,千萬別說我已經到了譙縣!別忘了你才告訴他們說,我已經去了彭城郡,如果你突然又說我已經來了,那些賊頭不但會被嚇住,說不定還會一刀把你砍了!”
剛纔還在興沖沖的王友方臉色一變,趕緊唱諾答應,把陳應良的指點牢記在心,還點頭哈腰的說道:“通守大人請放心,小人一定不會了說,等把你那兩位同宗請到譙縣,小的再給他們一個驚喜。”
………
就這樣,抱着給‘陳家兄弟’一個大驚喜的心思,徐敏廉的幕僚王友方又一次西進來與變民軍隊伍聯繫了,還帶來了徐敏廉安撫變民軍隊伍用的五口肥豬與十罈好酒,而‘陳家兄弟’的隊伍也已經順利抵達了譙郡邊緣的鄭家集,距離譙縣都已經不到五十里路,所以王友方一行當天傍晚就碰上了出使對象,把徐敏廉的答覆與禮物送到了改名換姓的李密等人面前。
做爲一個奸詐程度絕對不在陳應良之下的卑鄙小人,李密當然也不敢輕信徐敏廉的誠意招降,除了虛情假意的熱情接待王友方一行後,李密自然少不得向王友方打聽徐敏廉的答覆情況,同時李密還十分奸詐的安排一些精幹士兵,假借飲宴的機會,向王友方帶來的差役隨從打聽消息,套取譙縣情況,藉此分析譙縣是否陷阱。
李密的謹慎註定是白費力氣,正所謂人正不怕影子歪,心中無鬼的王友方不管被李密怎麼盤問,都沒有說出那怕一句話讓李密擔心警惕,相反還被李密套出了徐敏廉的一句重要原話——徐敏廉把李密隊伍招降到手後,打算挑選其中精壯者編製成八個團,駐紮在譙縣與城父一帶,防範南面的汝陰賊亂向北蔓延,淘汰者則分給拋荒土地,讓他們自耕自食,小有錢糧的徐敏廉承擔他們的口糧到秋天。
聽到王友方轉述的這番話,李密當然是心中暗喜,趕緊又向王友方套話,打聽陳應良是否知道徐敏廉出面招降一事,得到過陳應良指點的王友方沒敢說實話,在關鍵處撒了一個善意的小謊,說陳應良暫時還不知情,徐敏廉準備招降成功後再給陳應良一個驚喜。李密大爲歡喜,不放心的繼續試探時,實際上沒什麼惡意的王友方則自信回答,沒有讓李密發現任何破綻。
與此同時,去向王友方隨從套話的士兵也陸續來報,說他們已經從喝得爛醉的差役口中套出了實話,譙縣一帶最近並沒有任何的軍隊調動跡象,還交代出譙縣一帶僅有八百來名鄉勇爲軍,且有相當一部分是在府兵北上後,徐敏廉臨時招募來的農家子弟,平時一天有一干一稀兩頓飯,一個月有三鬥米的俸祿,遇到戰事纔有三頓飯和銅錢賞賜。——從這一點李密又可以斷定,譙縣守軍的戰鬥力並不強,士氣也絕對不是很高。
結合這些情況,李密心中終於有了底氣,與楊家兄弟秘密商量下一步行動時,李密開口就無比自信的說道:“現在我可以肯定這不是陳應良小賊的圈套了,還可以肯定徐敏廉已經中了我們的計,相信我們會向他投降,我軍襲取譙郡郡治的計劃,也已經有很大希望成功。”
難得見李密的語氣這麼自信肯定一次,深知李密才能的楊家兄弟頓時都是大喜,然後楊積善問道:“軍師,那我們下一步應該怎麼走?”
“儘快動手,越快越好。”李密嚴肅的說道:“我的意見是,我們今天晚上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就向譙縣開拔,下午抵達譙縣,然後立即動手奪取城池!”
“這麼快?”楊積善一楞,忙問道:“軍師,你之前不是叫我們小心謹慎嗎?怎麼這次把計劃制訂得這麼急?也不先仔細確認一下譙縣那邊究竟有無伏兵?”
“不必浪費時間,也不能浪費時間了。”李密答道:“我們可以肯定譙縣一帶沒有官軍伏兵,但我們必須擔心陳應良那小賊收到消息後看出破綻,或者爲了預防萬一派軍西進來譙縣應變,所以要儘快動手,不給陳應良小賊以應變時間!”
楊玄挺和楊積善一起點頭,然後楊積善趕緊又問道:“軍師,那我們究竟該如何奪佔譙縣,現在你該說了吧?”
“分兩步走。”李密早已是胸有成竹,飛快說道:“首先,組織兩隊精銳之士,秘密向他們告知實情,許以重賞,讓他們按計行事。然後,明天到了譙縣城下後,不出意外的話,徐敏廉九成九要親自出城迎接我們,屆時你們的其中一位率領幾名心腹上前,假意向徐敏廉行禮投降,乘機與徐敏廉近身,然後以貼身短兵器拿下徐敏廉爲人質,同時我們之前安排的兩隊精銳隊伍,一隊上前接應活捉徐敏廉,乘機襲殺其他的譙縣將官,另一隊則直取城門!順利的話,譙縣就必然是我們的囊中之物!”
楊玄挺和楊積善聽了大喜,趕緊點頭稱是,李密則又小心的補充道:“預防萬一,我還有一個應變計劃,屆時徐敏廉如果沒有出城迎接我們,那我們就乘着譙縣城門開啓的機會,以吶喊爲號,一隊人馬直接去搶城門,另一隊人馬則全力襲殺官軍主將,使官軍羣龍無首,陷入混亂,同樣可以有很大勝算。”
楊玄挺和楊積善再次點頭,又稍一商量後,武藝最好的楊玄挺又決定由自己出面詐降,奇襲徐敏廉本人,楊積善負責率軍接應,或者在徐敏廉沒有出城的情況下襲擊官軍主將,李密則負責指揮全軍,指揮奪占城門的軍隊發起奇襲,李密也贊同這個安排,當下三人連夜佈置奇襲計劃不提。
計劃順利安排完畢後,次日清晨,楊家兄弟和李密果斷率領麾下隊伍西進向譙縣開拔,同時又十分大方的讓王友方先回譙縣報告,主動讓徐敏廉知道自軍動向,同時生性謹慎的李密爲了預防萬一,自然少不得又安排了幾名精幹斥候先行潛往譙縣,偵察和掌握官軍動向。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發展,接近正午,當楊家兄弟和李密的隊伍距離譙縣只剩下二十里路程時,派去偵察敵情的斥候先後回報,說譙縣守軍緊急出動了一支鄉勇隊伍,在東門外集結侯命,數量僅有兩個團四百餘人,打的旗號是譙郡副都尉吳缺,除此之外並未發現任何的官軍異常調動增多。再緊接着,徐敏廉的幕僚王友方第三次來到了李密等人面前,滿面笑容的帶來了一個好消息,說徐敏廉得知了陳家兄弟今天就率軍來降後,十分歡喜,已經立即着手佈置受降事宜,還要親自率領着譙郡文武官員到城外迎接李密等人。
看到王友方的真誠笑容,又見他主動提出爲自軍領路,李密再也沒什麼擔憂了,臉上微笑着向王友方客氣道謝,心裡則笑得更加欣慰輕鬆,暗道:“蒼天保佑,保佑我軍此行順利拿下譙城。真能這樣,陳應良小賊,到了那時候,我看你怎麼向楊廣交代?你欠我的,我要你連本帶利的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