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手凌遲楊玄感和李子雄這麼一個走過場的敷衍差使,竟然也讓陳應良玩出了新花樣,還憑藉着這點小花樣博得了一個小彩頭,在一旁看到這些情況,陳應良的兩座大靠山裴矩和裴蘊難免有些意外,互相交換了一個驚詫的眼色後,裴矩還忍不住向裴蘊笑道:“聚治,咱們這個遠房侄子,很能投君上之好啊。看來我們兄弟是得加快些動作了,儘早給這個賢侄以實職歷練的機會,看看他是否能擔當大任。”
“兄長,也別太急。”裴蘊低聲答道:“應良這小子是聰明,但做事太不夠沉穩,太過心浮氣躁,必須多加磨礪,方可委以實權,不然的話,太早讓他掌握實權,只會害了他,說不定還會牽連到我們兄弟身上。”
與族弟狼狽爲奸多年,裴矩當然知道裴蘊性格陰沉、城府極深的性格,見裴蘊竟然給遠房侄子如此不佳的評語,裴矩難免是有些驚訝,便低聲問道:“出什麼事了?”
“這個小東西,居然敢插手高士廉的事,也是看在弘策的面子上了,換別人,我早就把他打成高士廉同黨了。”裴蘊冷哼了一聲,低聲把李淵與自己交談的情況告訴給了裴矩,然後才又低聲說道:“鑑於此情,所以小弟認爲,對陳應良這小子,我們不能急着對他寄以厚望,必須再三觀其行止,然後再決定是否大力扶持。”
裴矩到底比裴蘊混得更好些,心機之深沉也在裴蘊之上,看了一眼遠處的李淵後,裴矩低聲說道:“賢弟也不必急於下此定論,不要忘了,因爲應良賢侄的事,唐國公被天子當衆訓丨斥,顏面受損,他對賢弟你的話語之中,似乎也有挑撥之嫌。”
“這也是小弟最不滿的地方。”裴蘊有些惱怒的說道:“礙不過面子,受人託請說情,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可是這小子竟然蠢到走漏風聲,還把風聲走漏到有仇隙的敵人耳朵裡,行事如此大意,這樣的人,能夠寄以重望麼
爲陳應良開脫了一句的裴矩默然,因爲裴蘊說得確實很有道理——走後門撈犯人這樣的事可以做,但一定要保密,陳應良卻粗心大意把風聲走漏到政敵耳朵裡,這樣的幼稚錯誤就有些難以原諒了。所以再略一盤算後,裴矩便點了點頭,低聲說道:“賢弟言之有理,對於應良賢侄賢侄,我們是先仔細觀其言語行止,然後再決定如何培養。”
這時,文武百官已然輪流行刑完畢,楊玄感和李子雄兩個受刑主角也早已是全身支離破碎,只有腦袋還好生生的套在車輪中,但酷刑還沒結束,主持行刑的宇文大將軍又下令將楊玄感和李子雄的屍體車裂分屍,接着屍體殘骸還被焚化成灰,灑揚於地,讓他們徹底的魂魄無依,這才總算結束了對他們懲罰,同時楊玄感與李子雄的家眷也全部下令處斬。
還在焚燒楊玄感和李子雄屍體的時候,早已興趣缺缺的隋煬帝就已經率領着他的儀仗隊回了城,百官恭送,再到劊子手將最後一把骨灰灑到天上,宇文述剛下令行刑結束,已經站了大半天的文武百官就頓時走了一個于于淨淨,裴矩和裴蘊兄弟也並騎回了城內,只是今天情況特殊,在京九品以上的官員都被叫出了城參與行刑,就算回到御史臺也沒無法繼續辦公,最近一直無比忙碌的裴蘊倒也意外獲得了半天假期,邀請裴矩到自家小坐被謝絕後,裴蘊也就辭別了裴矩,領着從容直接回到了自己位於善和坊的家裡。
回到了家裡也未必代表着裴蘊可以得到休息,做爲隋煬帝面前大紅人,手握司法、紀檢與官員選察大權的裴蘊自然是在家裡反倒更忙一些,策馬纔剛到自家門前,就已經有好幾名京官外官來到了面前點頭哈腰的行禮問安,裴蘊也知道這些人空着手絕不敢登自己的門,便乘着有點空閒,在後堂依次一一接見了這些並不算重要的文武官員,三言兩語把他們打發回家,同時收下他們帶來的微薄心意。
也是可憐的小正太陳應良倒黴,當裴蘊正在接見一個來自西郡的外官時,一名家人突然急匆匆的走了進來,還對裴蘊發出暗號,請求附耳說話,裴蘊也沒在意,先揮手讓那懇求調動職位的外官暫時閉嘴,然後示意家人上前來附耳說話。那家人行了過禮,這才低聲說道:“老爺,刑部秦大人派人來報,高士廉的家人手拿衛留守的公文進了天牢,與高士廉見了面。因爲高家人手裡有衛留守允許探望的公文,典獄官沒敢拒絕,秦大人擔心衛留守插手此案,就派人來向你報信。”
“衛玄?怎麼可能?他怎麼會攙和高士廉的案子?”
裴蘊先是一楞,然後頓時勃然大怒,還氣得抓起案几上的茶杯就重重摔到了地上,嚇得那從幾百裡外跑來求官的外官撲通跪倒,戰戰兢兢的以額貼地,生怕裴蘊拿自己當出氣筒,把火氣全部撒到自己身上。但還好,城府極深的裴蘊倒也沒有胡亂發火,努力使自己冷靜一下,便向那外官吩咐道:“周縣令,今天到此爲止,你先下去吧,郡丞的事本官答應你,儘量替你試試,成與不成看你的造化。”
那外官千恩萬謝,趕緊告辭離開,結果他前腳剛走,裴蘊後腳就踢翻了面前的案几,放聲大吼,“爛泥扶不上牆連老夫的事都敢插手,還敢跑到衛玄的面前走門路,把衛玄也拉下水,這麼敬愛那個七老八十的老頑固,你就給老夫跟那個老頑固去老夫沒你這個遠房侄子”
咆哮着,怒不可遏的裴蘊忍不住又踹翻了一個案幾,但還是怒氣難消,只恨不得馬上把那個不孝的遠房侄子揪到面前,重重扇上七八十個耳光。結果裴蘊說什麼都沒有想到的是,天遂人願,恰好又在此時,門外又家丁來報,在門前稽首奏道:“稟老爺,太子右副率陳應良來訪,懇求老爺接見。”
“叫他滾老夫沒他這個侄子”正在火頭上的裴蘊怒吼,嚇得那通傳家丁連滾帶爬,匆忙起身差點摔了一交,但是裴蘊突然又改了主意,惡狠狠說道:“讓他進來老夫今天倒要看看,這個小畜生到底要搞什麼花樣”
通傳家丁匆匆領命而去,留下裴蘊在房中繼續咬牙切齒的生悶氣,期間也有下人進來收拾被裴蘊踢翻的案几,結果卻都被裴蘊大聲呵斥攆了出去,同時已經怒不可遏的裴蘊也下定了決心,“最後給裴弘策一個面子,如果這小子真敢替高士廉求情,就別怪老夫翻臉無情了”
就這樣,可憐的小正太陳應良就被直接領到正處於發飆邊緣的裴蘊面前了,看到撒落一地的零碎雜物,陳應良也被嚇了一大跳,趕緊向背向自己的裴蘊稽首行禮,恭敬說道:“小侄陳應良,拜見裴伯父,伯父金安。”
背對着陳應良的裴蘊不吭聲,只是揹着手慢慢轉過了身子,結果讓裴蘊當場把鼻子氣歪了的是,陳應良竟然帶來了一個不小的包裹,還是直接背在了身上到了這裡,裴蘊一時之間也立即有一種掐死遠房侄子的衝動了——天下還有有你這麼傻逼的行賄者啊?
大怒之下,裴蘊連好聲氣都懶得賞給陳應良了,直接就怒吼道:“你來於什麼?說”
雖然不清楚裴蘊爲何發怒,但有恃無恐的陳應良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恭敬答道:“回稟伯父,小侄是來略表孝心,想獻給伯父三個禮物。”
“不敢當”裴蘊怒道:“老夫爲官清廉,從不收受他人賄賂,你的禮物帶回去,老夫不收”
“爲官清廉?那你上次別收裴弘策的禮物啊。”陳應良心中嘀咕,嘴上卻恭敬說道:“伯父,小侄當然知道你從不收受他人賄賂,但小侄這三件禮物卻不是賄賂,小侄斗膽,還請伯父聽小侄說完是那三件禮物,然後再決定是否接受小侄的孝心。”
“什麼意思?”裴蘊微微一楞,也稍微來了一點好奇心,便道:“那好,你說吧,是那三件禮物?”
“謝伯父。”陳應良稽首道謝,然後朗聲說道:“小侄孝敬的第一件禮物,是聞喜裴氏富甲天下,家產倍增”
“什麼?”裴蘊徹底楞住,脫口問道:“你說什麼?”
“伯父恕罪,小侄一會再解釋。”陳應良很會賣關子的搖頭,又朗聲說道:“小侄孝敬伯父的第二件禮物,是伯父名垂青史,流芳萬年,千年之後,伯父造福天下的美名,必定依然被萬人傳誦”
偷看了一眼後世遺臭萬年的裴蘊,陳應良又沉聲說道:“小侄孝敬伯父的第三件禮物,是伯父爲大隋朝廷立下蓋世奇功,滿朝驚喜,天下震動,聖上龍顏大悅,對伯父更加信任重用”
張口結舌的打量了遠房侄子許久,發現眉清目秀的遠房侄子目光清澈,臉色異常鄭重,神情絕非說笑,裴蘊也逐漸將胸中怒氣忘在了腦後,終於還是開口吩咐道:“起來吧,仔細說說,你怎麼孝敬我這三件禮物?”
因爲時間比較充足的緣故,陳應良從裴蘊處回到了自己在宜陽坊的家裡時,天色還比較早,同時也因爲陳應良心裡一直在盤算大事的緣故,進門時陳應良於脆就沒發現長孫兄妹已經守到自家門前迎接,直到長孫兄妹攔在了面前開口招呼,陳應良才如夢初醒的回過神來,慌忙還禮說道:“賢弟,觀音婢,你們別在意,我是想些大事,所以走了神,沒看到你們。”
“沒什麼,是我們兄妹不該打擾兄長才對。”長孫無忌自然不會介意這樣的小事,只是趕緊向陳應良問道:“兄長,你之前說今天去裴大夫面前求情,不知情況如何?”
“這……。”陳應良有些爲難,本想如實相告,可是又怕誤了更重要的大事,便只能苦笑說道:“不瞞賢弟,不是愚兄不盡力,是愚兄面子實在太小,裴伯父根本看不上。”
“裴大夫,他拒絕了?”長孫無忌的臉色發白了。
“倒沒直接開口拒絕。”陳應良含糊答道:“是愚兄剛提起這件事,伯父立即就下了逐客令,然後愚兄本來還想堅持,可是伯父直接拂袖而去,還命令他家裡的下人把我趕出了家門。”
長孫無忌如遭雷擊,頓時呆立當場,長孫小籮莉則是淚滿眼眶,差點當場哭出聲來,陳應良有些內疚,忙安慰道:“賢弟,觀音婢,你們別急,天無絕人之路,我答應過你們幫忙,就一定幫忙到底。你們再等我一天,明天我就去拜見黎國公裴叔父,裴叔父對我最好,我去求他出面周旋,設法救你們的舅父出獄。”
“可是,黎國公如果也不答應怎麼辦?”長孫小籮莉終於還是流下了眼淚
“放心,裴叔父他一定會答應。”陳應良趕緊又去給小籮莉擦眼淚,安慰道:“裴叔父待我有如親出,我去求他,他一定會給我這個面子,他又是裴大夫的同族兄弟,裴大夫無論如何都不會不給他一點面子。”
小籮莉點頭,但神情中卻已經是不抱多少希望,陳應良心下不忍,便又柔聲安慰道:“觀音婢,別擔心,你舅父一定能平安無事,我向你保證,不管想什麼辦法,我都一定會幫忙到底。你們要相信我,要不了幾天,我就能把你們的舅父救出大牢。”
好說歹說,陳應良才總算是讓已經絕望的長孫小籮莉收住淚水,又讓長孫兄妹到自己家中就坐,但長孫兄妹此刻已然是六神無主,毫無心思到陳應良家中就坐,只是哽咽着謝過了陳應良的好意,然後匆匆告辭離去。也是到了這對少年兄妹走遠之後,陳應良的臉上才露出了一點微笑,眺望着長孫兄妹離去的馬車心道:“賢弟,觀音婢小妹妹,不好意思了,因爲還有大事要辦,不得不騙你們一次。你們放心,明天之內,我必然讓裴伯父答應對你們的舅父高擡貴手。”
可憐的小正太陳應良大概做夢都沒想到的是,長孫兄妹其實並沒有直接返回隆政坊去給高家其他人報信,而是轉道先來了頒政坊,尋找世交好友李世民告知消息,同時因爲今天處決楊玄感的緣故,沒有什麼公事的李淵也恰好就在家中,陳應良與長孫兄妹的對答詳情,也就原原本本的轉述到了李淵面前了。
“拒絕了?”李淵的神情明顯有些驚訝,頗吃驚的問道:“爲什麼?陳應良不是在你們兄妹面前擔保,說他一定能求動裴大夫高擡貴手麼?”
“陳副率說,裴大夫根本不給他面子。”長孫無忌落淚說道:“陳副率纔剛開口,裴大夫就拂袖而去,還讓家裡下人把陳副率趕出了家門,根本就沒給陳副率求情的機會。”
“不趕走纔怪,老夫前天在裴蘊面撩的那把火,難道是白撩的?”李淵心中冷笑,臉上卻露出了難色,彷彿很爲難的說道:“這事不好辦啊,裴大夫那裡不鬆口,老夫就算出面替你們的舅父求情,也很難收到效果……。”
“伯父求求你了”長孫無忌和長孫小籮莉一起向李淵跪下,放聲大哭,拼命的哀求。
“世民,攙起無忌和他妹妹。”李淵嘆了口氣,先是讓李二攙起長孫兄妹,然後才說道:“賢侄,賢侄女,你們不必焦急,你們的舅父還有希望,伯父也一定會全力營救於他,你們先回去好生安慰你們的舅母和外婆,剩下的事交給我,我來想辦法。”
“多謝伯父。”事已至此,長孫無忌也無法分辨李淵此言是真是假了,只能是含着眼淚說道:“伯父,陳副率他也答應了繼續設法營救小侄的舅父,他明天就要去拜見黎國公,求黎國公出面周旋,舅父與小侄一家的生死存亡,就全仰仗伯父你和陳副率了。”
“還要去求裴弘策?”李淵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光芒,璇璣又恢復平常,然後又好言安慰了長孫兄妹一通,很是廢了一些力氣才把哭哭啼啼的長孫兄妹打發離開。
親自送走了好友兄妹,李二再回到李淵面前時,李淵立即就向李二吩咐道:“世民,你換一身便裝,馬上就去一趟司隸大夫封德彝家裡,讓他安排一個麾下官員出面,依計行事,明天早朝就彈劾陳應良替高士廉賄賂朝廷官員,替高士廉開脫罪名,擾亂朝綱。”
“明天就動手?這麼快?”李二一徵。
“得抓緊時間。”李淵答道:“剛纔長孫無忌不是說了嗎,陳應良那小子明天就要去求裴弘策出面周旋,雖然以裴弘策的性格,不太可能答應這件事,但陳應良畢竟兩次救過裴弘策的命,我們得防着裴弘策心軟答應這個萬一,所以明天就得趕緊動手,讓陳應良那小子再沒有垂死掙扎的餘地。”
李二恍然大悟,趕緊點頭答應,李淵又叮囑道:“記住兩件事,第一,一定要點出陳應良賄賂朝臣的禮物明細,第二,絕不能矛頭直指聞喜裴氏,所有矛頭都必須指向陳應良一人,這樣聞喜裴氏纔不敢替陳應良開脫。具體如何奏劾,你和封德彝商量着辦,他會明白我的意思。”
“諾,孩兒立即就去。”
李二拱手答應,轉身要走時,李淵突然又叫住了兒子,然後遲疑了一下,李淵一咬牙,說道:“穩妥起見,你告訴封德彝,讓他安排司隸別駕蘇世長當這個惡人,出面上表彈劾陳應良。”
“蘇世長?”李二有些吃驚,道:“父親,這樣的話事會不會鬧得太大?蘇世方可是宇文述的死敵,上次彈劾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違背禁令,通商突厥,害得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兩兄弟被剝奪一切官職爵位,直接貶爲奴隸,已經和宇文述結下了死仇,讓他出面彈劾,很可能把宇文述也拉下水啊?”
“宇文述不敢淌這道渾水。”李淵輕鬆笑道:“陳應良賄賂朝臣是鐵一般的事實,爲了不把裴蘊拉下水,他只能乖乖的獨自背下這口大黑鍋,屆時宇文述自然不敢隨便攙和,背上挾私報復的嫌疑,然後再加上蘇世長不畏權貴的美名,陳應良就只會跌得更慘。”
李二恍然大悟的笑了,道:“父親高明,相信聽到陳應良倒黴的消息,姐夫一定會痛飲三罈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