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東郡的路李旭很熟悉,當年他和張須陀曾經帶着兵馬沿着同樣的路線走過。但在離開歷城的一剎那,他真的很猶豫自己是否該繼續西進。
張須陀與其說是死於瓦崗羣寇之手,不如說死於對朝廷的絕望。老將軍認定局勢已經無法挽回,所以他不准許自己的兒子再做無謂的犧牲。也支開了秦叔寶和羅士信,不願讓二人陪着自己爲大隋殉葬。但他沒有留下任何遺言給李旭,彷彿對方根本沒與他有過交往般,忽略掉了這位繼承了他大部分衣鉢的軍中晚輩。更沒想到李旭會爲了他千里迢迢地從河北殺到了河南。
“也許老將軍認爲我已經不再需要他的指點!”跨在戰馬的上的李旭搖頭苦笑,除了迷茫外,此番齊郡之行他別無所獲。張元備已經決定遁入空門,從佛教典籍中尋找治亂輪迴的由來,李旭自然不能再勉強他,也從他那裡得不到任何支持。王守仁和齊郡官員們能提供的只是一批糧草,而事實上,河南各郡的糧草本身就在李旭這個討捕大使的管轄調度範圍內,地方官員們只是履行了下屬的職責而已。並且其中不少機靈者在執行命令時還非常不情願,唯恐李旭在討捕大使的位置坐不穩,從而給他們自身帶來什麼難以預料的禍患。
“也許老將軍是怕影響了你的將來!”石嵐湊到李旭身邊,以極低的聲音勸解。親兵們都已經從周大牛口中知道了她的身份,因此在她和李旭說話時儘量用坐騎圍成一個圈子,將二人與周圍的弟兄們隔開。這樣,李旭不必擔心兩人的悄悄話被不相干者聽見,身後的將士們也不會詫異李將軍爲何與一個身材單薄的親兵走得這般接近?
“也許吧!”李旭長長地嘆了口氣。以張須陀老將軍的秉性,的確不會把無關者拖入麻煩。可自己能算無關者麼?如果自己像張元備那樣什麼事情也不做的話,又怎對得起老將軍當年的栽培之恩?又如何面對軍中舊部那一雙雙哭紅的眼睛?
石嵐能感受到李旭心裡的迷茫,將手悄悄地伸過去,握住旭子粗糙的大手。然而兩匹戰馬之間的距離太大了,二人的手指只是碰了碰,便迅速被扯開。那一瞬間的溫柔,似乎讓李旭緊鎖的眉頭稍微抒展了些許,石嵐看不太清楚,她情願自己看到的是真實。
“旭子需要安慰,需要支持,但我給不出,我真的很沒用!”她鬱郁地想,眼睛裡的黑色濃得像子夜時的天空。“如果萁兒在此,她會怎樣做?”天空中沒有答案,只有二人一起走過的歲月燦若星斗。
夜晚紮營後,石嵐終於鼓起了一點勇氣,藉着幫旭子燙腳的機會低聲勸告:“我想到一些事情,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聽。你知道我不太會說話,有時候又很笨……”
“傻丫頭,又瞎尋思些什麼?”李旭不知道一向膽大的石嵐怎麼突然畏縮起來,彎下腰去,從木盆中抓起石嵐的手,緊握着詢問。“累了吧,我應真該把你留在齊郡。這千里迢迢的,你又懷了身子…….”
“不,不累!”石嵐身體顫了顫,將心中的感覺從手掌一直傳到了李旭胸口。“我不想留下,我不是當夫人的命,留在齊郡反而會憋出病來。我想跟着你,和咱們的孩子一起看着你在馬背上馳騁!”
“什麼話,他那麼小,怎可能看得見!”李旭聽二丫說得有趣,暫時放下心事,笑着反駁。
“人家說母子連心麼!”石嵐微笑着低下頭去,檢視自己稍現隆起的小腹。“他已經開始說話了,我能感覺到他的動作!”
“我來聽聽!”沒有任何做父親經驗的李旭驚喜地將妻子拉起來,把耳朵貼在了對方的小腹上。有股柔和且安祥的感覺瞬間從耳朵傳遍了全身。正在孕育着的小生命除了心跳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動靜。但這幾聲輕微的心跳便已經足夠,彷彿暴雨後的陽光般剎那穿透烏雲,讓人猛然發現雲層後依然存在着的晴朗的天空。
“我想,張須陀既然不願意讓元備給他報仇,定然也不願意讓你去。你、叔寶和士信,在他心中都如同自己的孩子。”石嵐臉上閃着母性光輝,在這一瞬間,她已經忘卻了過去的所有恩怨。
“你猜得對,我也認爲張須陀老將軍陣亡前很可能抱着類似想法!”李旭把頭從妻子的腹部收回來,望着妻子的眼睛,鄭重地回答。
“瓦崗軍害死了張須陀,聲震河南。成功剿滅了它的人,必然取代張老將軍成大隋第一名將。如果耀眼的頭銜,肯定有很多人盯着,誰也不願意讓別人得了去!”石嵐慢慢收起笑容,低聲補充。
“唉――”李旭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也認爲是這樣,否則陛下給我的任命也不會在河南耽擱這麼久。朝廷裡那幾家人啊,爭起這些虛名和權力來,真的是死活都不顧了!”
“既然他們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死活,郎君又何必去趟這池混水。”彷彿是怕看到李旭的憤怒,石嵐慢慢將眼皮垂下,以極其輕微的聲音說道。話音落後,她又快速將眼瞼張開,露出內心深處的無限期盼。
“我也這樣想過!”不待石嵐把話說完,李旭伸出手,將妻子環在了懷裡。木盆中的洗腳水已經開始變涼,他卻刻意不喊人進來添熱水。只是用盡全身的溫柔將妻子抱在自己的膝蓋上,如呵護着世間至寶一樣呵護着。不願意稍稍將手臂鬆懈,也不願意將目光稍稍移開。
“那咱們明天一早就掉頭向東,從原路返回博陵去!”石嵐聽丈夫贊同自己的意見,立刻興奮得聲音發顫,帶着對未來得渴望補充道:“反正郎君已經在那裡站穩了腳跟,無人再能撼動你。”她興奮地說着,兩眼中柔光閃動,“咱們不管朝廷,也不管山賊,自己過自己的日子,把孩子生下來,看着他一點點慢慢長大。你如果嫌孩子太少,萁兒也生一個,過上一年半載,我還能再……”
忽然,她主動閉上了嘴巴。因爲看到李旭的臉色再度堆滿了陰雲。那陰雲漆黑冰冷,壓得她內心深處的正在燃燒着的火焰一點點熄滅,一點點化爲餘燼。“我還是勸不動他!”她聽見自己的心無力地自責,同時,淚水慢慢涌滿雙目。
“你說得都沒錯!”李旭繼續嘆了口氣,伸出手,抹去妻子眼角流下的淚水。那溼漉漉的感覺就像一把刀,順着手掌一直扎進他的心窩,“但我必須去一趟東郡,否則不但辜負了張須陀老將軍的教誨之恩,也沒法給齊郡弟兄們以交代。況且那些官員雖然在背後搗鬼,陛下畢竟沒有辜負我。我若不去東郡,也對不起他多年的知遇之恩。你說的那些日子我想過,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在守着自己家人過日子之前,我總得在力所能及範圍內作些什麼,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天下就這樣亂下去!”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也沒有共同話題。半晌,石嵐主動從李旭的膝蓋上跳下來,伸手去端丈夫腳邊的木盆。笨重的木盆明顯超過了她的臂力,她卻不願意喊人幫忙,只是緊咬牙關,用力提着木盆的邊緣向起站。彷彿端起那盆水來,就可以力挽整個世界般,絲毫不肯放棄。
“傻丫頭,你這是幹什麼?”李旭看得心頭髮軟,踢上鞋子,雙手握住木盆的邊緣。他也不願意喊親兵進來看到夫妻之間的尷尬,試圖自己將水端出去潑掉。一次用力,木盆紋絲不動,再次加力,木盆依然停在半空,第三次,他心虛地看到石嵐瞪着自己,雙目中淚水滾滾而下。
“傻丫頭,你跟一個破盆子叫什麼勁!”李旭被石嵐的淚眼弄得心煩意亂,不覺將語氣加重了幾分,斥責。
爭搶木盆的手如其所願鬆開,哽咽聲卻在同時響起。“我知道自己這樣勸你不對,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受傷。臨出門前,婆婆、萁兒都叮囑我照顧好你,我怕,我怕自己辜負了她們的囑託!我沒用,真的一點用都沒有!”石嵐一邊哭,一邊申訴道,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荷葉。
“唉!”李旭嘆息了一聲,將木盆再次放於地上。然後走過去,用胸口貼住妻子的額頭,“你照顧我照顧得很好,剛纔的話也有道理。但有些事情,我必須去面對,逃總是逃不開的!”
“可張須陀老將軍已經陣亡了,你去後,他們還會用同樣的手段害你!”石嵐抱住李旭粗壯的身體,手指扣得死死,唯恐稍爲放鬆便失去一切。她不敢把話說得太明,以免給丈夫帶來厄運。但危險就在眼前明擺着的,無論如何也她也做不到視而不見。
“我知道,但我比張老將軍還多了聖旨和金刀,多了四千百戰精銳!”李旭輕輕地撫摩着妻子的頭髮,低聲安慰。前路迷茫,他比任何人看得都清楚。但男人在世間有所爲,有所不爲,前方再艱險,他也必須仰面對之。
“打敗了瓦崗,還有徐元朗。打敗了徐元朗,還有杜伏威。你只是一個人啊,又不是天上降下來的神仙。他們自己不想活了,憑什麼逼着你去救!”石嵐知道自己這樣說很過分,但爲了丈夫,她寧願被看作一個自私且勢力的女人。
“不是一個人,還有麾下這麼多弟兄,況且叔寶和士信還在那邊,他們兩個也會幫我!”李旭笑着安慰。提起秦、羅二人,他的聲音變得漸漸明快,疲倦了目光中也再度多出幾分希望,“四千博陵精銳,萬餘齊郡子弟,還有叔寶和士信兩員虎將,咱們即便不能迅速擊敗瓦崗,至少也能自保。你不用擔心,咱們只管最後這一回。平了瓦崗,我便帶着你,叔寶、士信和弟兄們回博陵,大夥守着六郡地盤,守着自己最在乎的人過平安日子!”
“真的是最後一回?”石嵐聽見丈夫說話的口氣鬆動,猛然擡起頭,瞪着紅紅的淚眼強調。
“當然,我還能騙你不成。看你眼睛哭的,明天怎麼見人!”李旭笑着搖了搖頭,許諾。“天下羣寇中,戰鬥力最強的便是瓦崗軍。如果能順利剿滅瓦崗軍,其他各路反賊的囂張氣焰肯會被打掉。到那時,誰願意爭功誰爭去,咱們不管。我小時候最大的心願是作個戶槽,現在官已經夠大了,也沒必要再爭!”
“就怕到時候別人不肯依你!”石嵐知道自己沒法讓丈夫做更大的讓步,收起滿懷惆悵,強笑着說道。
“那我就連六郡撫慰大使也不做了。告老還鄉,守着你和萁兒過日子!”李旭掙脫石嵐的手臂,用粗大的巴掌抹去對方臉上的殘淚。“看你,又哭又笑,也不怕被人聽見!”
“聽見就聽見唄,我是你的妾侍,又不是將軍!”石嵐趁機抓住李旭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夢囈般補充,“如果平熄戰亂後,你真的能告老還鄉就好了,咱們誰都不用再擔驚受怕。當年我小時候,最大的心願就是嫁給臨村的莊主家當婆娘,每年秋天幫着男人收收租子,隨便減免一升半鬥,就讓莊客們感激得恨不得把我供起來…….”
“你現在已經是地主婆了!咱家的租子不一向由你經手麼?”李旭被石嵐的最大夢想逗得宛爾,伸手捏了你對方的鼻子,打趣。
其實我們的夢想都很簡單!他搖了搖頭,甩開重重煩惱後,感覺到心頭有一種柔柔的滿足。
這一刻,做着好夢的旭子根本沒看見,在石嵐的笑容背後,隱藏着一抹永遠化解不開的哀愁。
與二丫一番爭執後,李旭心中對今後自己何去何從的問題反而想清楚了許多。如很多人看到的那樣,大隋朝的確已經病入膏肓。他如今所能做的,不過是盡力報答皇帝陛下的知遇之恩和張須陀老將軍教誨之德而已。即便此行能順利平了瓦崗,還有無數賊人在其他地域作亂,只要把持朝政的那些世家大族依然我行我素,即便十個李旭和張須陀聯手,也改變不了這個國家繼續走向滅亡的大勢。
所以,與其像張老將軍在絕望中戰死,不如盡了一份應盡的義務後,便退回博陵去保地方安寧。朝廷和權臣們罪孽深重,但地方百姓卻是無辜的。他們不應該,也沒必要爲這亂世殉葬。旭子自問沒有力量挽回整個國家的命運,但他知道守護一隅之地的本領自己還堪一二。亂世之中,那是他的職責,也是他的宿命。
想清楚了未來的發展方向後,他立刻命令麾下弟兄們改變了行軍路線。不去主動招惹濟北、東平一帶新崛起的幾家大盜,而是把隊伍稍稍向南繞了一小段路,取魯郡、彭城和樑郡等三個相對平靜的地域,迂迴接近滎陽。
儘管把重騎兵和步卒都留在了黃河以北,博陵軍的行進速度依然比平時慢了許多。眼下素有糧倉之名的河南各地破敗得厲害,官道兩側的枯草和灌木都長到了半人多高,三年前曾經有人聚集的堡寨也多數變成了一片廢墟。這種情況給行軍和紮營帶來了極大的麻煩,有時爲了找到一個靠近水源又不怕被人放火偷襲的宿營地,他們不得不沿着年久失修官道多走兩到三個時辰。有時爲了保存將士們的體力,李旭不得不下令全軍在好不容易找到的縣城內停留一到兩個白天。即便停留在城中,大夥也不敢過於放鬆警惕。自從張須陀老將軍陣亡後,相信李密是真命的天子的人無形中增添了好幾倍。就在李旭於齊郡逗留的短短几日之內,瓦崗山周圍已經便有四個縣城的大隋官吏以城池和其中百姓向李密邀功。得到完整的城市作爲根基,瓦崗軍的實力快速壯大,越來越具備取代朝廷的模樣。在此興敗存亡的關鍵時刻,試圖趁機謀取富貴或在史書上留下名姓的“英雄”、“豪傑”不計其數,一旦有人在博陵軍休息時冒險起事,人生地不熟的將士們肯定會被打得措手不及。
除了被軍務忙得腦門升煙外,李旭還爲各地不斷傳來的戰報而震驚。這裡不像遠離權力中心的河北,隸屬京畿重地的河南各郡治安雖然亂,各種消息卻傳播得非常及時。在途經魯郡治所瑕丘時,他收到奉旨征討杜伏威的右御衛將軍陳稜全軍覆沒,僅以身免的噩耗。正月初十,他在彭城郡北部的豐縣得到了近在咫尺的戰報,流寇徐元朗領兵繞過齊郡,糾結鉅野澤附近的各路土匪再次攻陷東平郡治所鄆城,整個東平不復爲大隋所有。還有一條未經證實的消息聽起來更令人沮喪,曾經隸屬於博陵軍麾下的涿郡兵馬年前在長河縣中了竇建德的詐降計,通守郭絢當場被殺,萬餘弟兄逃出生天的不足兩千。
“楊義臣老兒在搞什麼啊?”王須拔被郭絢戰死的消息弄得火冒三丈,捶打着營帳旁的樹幹罵道。“咱們走時把一支完整的兵馬交託給他,這老兒卻辜負大將軍所託……”
“楊老兒不會看上了大將軍的地盤吧!”郭方與郭絢沾親帶故,懊惱之餘,難免將事情往更壞處想。去年博陵軍主動殺到河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楊義臣藉着剿匪之名圖謀六郡,如今李旭本人不在老巢坐鎮,難免有些無恥的傢伙見利忘義。
“楊老前輩不是那種人,在咱們自己人還把具體戰報從河北送過來之前,大夥稍安勿燥!”李旭皺了皺眉,低聲勸告。“不要亂傳這個謠言,以免影響軍心。有趙司馬和呂將軍二人在,博陵出不了大亂!”
“大將軍說得有道理,趙司馬爲人謹慎,處事果決。如果是楊義臣借流寇之手陷害咱們的人,他不會坐視不理!”張江想了想,在一旁附和。‘此行有些唐突!’當大軍過了黃河後,以他爲首的很多郡兵出身的將領都爲自己當初的莽撞而暗自懊悔。在他們眼裡,李將軍之所以放棄在河北大撈戰功的機會卻冒險揮兵南下,很大程度上是爲了顧全與大夥之間的情義。但如果爲了情義而影響了全局和博陵軍的日後發展,衆人心裡永遠不會安寧。
帶着焦慮和沮喪,他們繼續前行。穿過一個個沒有人居住的村落,跨越長滿荊棘的荒野。黃河南岸春天來得早,幾乎剛剛過完了正月十五,在解了凍的溪流邊,已經有綠意冒出了地面。新草的清香令戰馬興奮異常,腳步輕快,但人的心情卻絲毫沒因爲春天的迴歸而變得明快。
行到運河邊上的雍丘附近,從博陵繞路趕來的信使終於追上了大軍。軍司馬趙子銘在信中詳細彙報了郭絢戰死的原因和他所做的善後處理情況。從信中的措詞來看,郭絢的戰沒主要因爲輕敵,並非被人陷害。他的死對博陵六郡衝擊也不太大,甚至可以說地方豪門的勢力由此又被消弱了不少。趙子銘和呂欽二人盡最大可能收攏了從戰場上逃回來的殘兵,並從博陵軍本部中分出一哨兵馬去涿郡駐紮,與薛世雄部重新構成犄角之勢。
李旭去年經科舉考試選拔出來的那批人才也逐漸適應了各自新身份,有這批新興力量的支持,六郡情況目前非常樂觀。年關之前,又有不少戰亂之地的百姓們翻山越嶺來投。根據去年的屯田經驗,崔潛等文職官員將流民們儘量安置在了水源充足,地勢平緩的易水、徐水及淶水附近,不出兩年,那些新興的村落必將能爲六郡提供更多的賦稅。
但在六郡之外的各種情況卻絲毫不容樂觀。謠傳朔方鷹揚郎將樑師都殺死了郡丞唐世宗,據郡造反,自稱大丞相,北連突厥。而馬邑郡守王仁恭據說也被部將劉武周所殺,闔郡叛隋,歸附於突厥。不知道朝廷做得什麼打算,非但沒有派任何兵馬去征討叛亂,反而把正在河北南部與流寇戰得難解難分的楊義臣老將軍調回了江都,出任兵部尚書。就在楊義臣前腳剛走,曾經擊殺的張金稱的清河郡守楊善會便再次敗給了竇建德,全軍覆沒。
“再這樣下去,沒等咱們到達滎陽,說不定洛陽也被朝廷那幫傢伙玩沒了!”看完來自博陵的信,張江沮喪得要死,用馬鞭將腳下的枯草抽得四處亂飛。
玩這個詞,是他從曾經的山賊王君廓口中學來的,用以形容朝廷中那幾家權臣再貼切不過。本來李將軍和楊老將軍之間有個約定,在博陵軍南下逼迫瓦崗軍側後的同時,楊義臣會趁機聯合韋霽、郭絢、楊善會等人掃平河北殘匪。然後大夥南北夾擊,定能讓瓦崗軍首尾不能相顧。誰料還沒等博陵軍與瓦崗兵馬動上手,郭絢、楊善會二人反而被竇建德給擊殺了。眼下朝廷又將楊義臣調往江都,河北南部各郡只剩韋霽一根獨木支撐全局。以竇建德和高開道兩賊的實力,已經足夠將韋霽纏得死死的。瓦崗軍派往河北的嘍囉兵剛好趁機抽調回來,以逸待勞,迎戰李旭。
“你們說李密這廝是不是在朝中有內應啊?”王君廓對新傳來的消息也非常失望,豎着兩根濃密的眉毛追問。“怎麼這一舉一動,都像朝廷跟他在配合似的。反而咱們,怎麼看怎麼像被朝廷和瓦崗軍在聯手算計着!”
“這也說不準,你沒聽人講過皇帝不可以投降,大臣卻越早投降越得意的說法麼?”郭方搖頭,輕嘆。“很多人信他有天命,所以急着立從龍之功!”
“我呸!”王須拔向地上吐了口濃痰,低聲罵。“他李密若是有天命在身,當年還會被人家追得像頭兔子般東躲西藏?誰信那話誰傻,天下姓李的多了,要我選,寧可相信天命應在大將軍身上,也不會相信應天命者是他!”
罵歸罵,大夥無法不承認博陵軍所面臨局勢比當初想象得艱難十倍。西進的路已經走完了十之七八,剩下這段都是張須陀當年走過的。只不過當年靠近運河的陽武、原武兩城還屬於大隋,如今它們卻已經完全被瓦崗軍所控制。如果博陵軍還想借助通濟渠水運之便的話,在到達滎陽之前,就不得不獨自面對瓦崗軍的圍追堵截。根據信使在路上消耗的時間推算,在趙子銘的消息送到之前,瓦崗軍派往河北的力量已經全部抽回。那意味着,孟讓、郝孝德、王德仁、李士才、魏六兒、李德謙、張遷還有李文相、黑社、白社、胡驢兒這些縱橫天下的大賊,將同時出現在博陵軍的對面。
四千博陵軍,能打得過這麼多敵手麼?從不知道恐慌爲何物的王須拔有些猶豫了。他把探詢的目光看向李旭,希望主帥能做一個相對明智的選擇。
“張金稱什麼時候死在楊善會之手的?”彷彿根本沒覺察道部將目光中的期待,李旭又看了一遍軍書,擡起頭向信使追問。
“去年十月,就在大將軍擊敗高士達之後不久。”信使是個因年齡過大而退役老兵,身上還帶着行伍之氣。聽到李旭相詢,立刻併攏雙腿,朗聲彙報。“但大夥都說,若不是當年咱們一戰滅了張金稱麾下主力,楊通守根本不是張金稱之敵!”
作爲當年參加戰鬥的一員,他深爲博陵軍的戰績而自豪。當時大軍初到河北,與現在一樣人生地不熟。而張金稱在此之前,曾經縱橫十幾個郡,從未遇到敵手。“現在百姓都說,只有咱大將軍在河北時,官軍才知道怎麼打仗。”他四下看了看,不無得意地補充,言談之間,武者的驕傲盡現。
“大牛,傳令大夥入雍丘城休息兩日,後天一早咱們拔營,直接去挑了李公逸的老窩。告訴弟兄們,從此處到滎陽,運河兩岸凡瓦崗軍盤踞之處,咱們見一個挑一個!”李旭滿意地點點頭,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