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對此非常不耐煩,三公子李元吉便是其中一個。對於自己這個不知道從哪片山溝冒出來的便宜哥哥、倒貼上門的粗痞姐夫,李元吉沒有半分好感。記憶中,自打此人出現之後,原本屬於自己的注意力,多半就被他給吸引了去。並且父親大人還屢屢拿此人來教育自己,動輒便‘仲堅這樣比你強,你此處應該效仿仲堅……’彷彿此人才是李家嫡出的三公子,自己反而成了隨便揀回來的乞兒無賴。
牢騷滿腹,但李元吉卻不敢當衆發做。雖然唐公父親已經在多次強調過,庶出的萁兒與李家不再有任何瓜葛。但如果元吉敢貿然發表對便宜姐夫不利言論的話,便會被唐公府衆人認爲是性情陰狠,不顧骨肉親情。這對剛剛開始建設自己班底的他不是一個有利的評價,因此必須盡力避免之。
今天的消息足夠令人震驚,在唐公府長史陳演壽讀完了整篇線報後的很長時間內,衆幕僚都沒有發表任何意見。他們面面相覷,彷彿不敢確定這消息是真的。有人甚至伸手將線報接了過去,試圖從字裡行間找一找陳演壽是否曲解了原文。
‘剛剛將地方攪了個雞飛狗跳,他居然敢在這個接骨眼上領軍出征?難道他不知道死字怎麼寫麼?’李元吉鼻孔內輕輕噴着粗氣,心中暗自腹誹。拜其父所賜,他對李旭最近做得那些混帳事清清楚楚。‘膽大胡鬧,任性妄爲,侍寵而驕,飛揚跋扈……’在元吉眼裡,這些所有用來形容紈絝子弟的詞彙通通加諸於李旭頭上也不爲過。
當然,這隻能代表唐公府一部分人的觀點。眼下唐公府中還有不少“目光短淺”的傢伙被李旭的表面文章所迷惑,居然爲他的所作所爲大聲叫好。這些人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出身都很寒微,就像侍衛統領錢九瓏、還有二哥李世民麾下的侯君集,這兩個傢伙居然認爲唐公在河東也早該這麼做。虧得被長孫順德和陳演壽駁斥回去了,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仲堅,仲堅此舉太性急了!”正在想着心事的李元吉聽見自己的二哥在說話,把鄙夷的目光慢慢轉了過去。整個唐公府內,對李仲堅最欣賞的人就是二哥世民,從服飾到做派,看上去彷彿都有對方的影子。恨烏及屋,所以李元吉對二哥世民也沒什麼好感,雖然自己的這個二哥不到十八歲便憑真本事贏來了五品輕車督尉頭銜,在衆幕僚中素有人望。
李世民臉上的表情憂心忡忡,彷彿領兵進入五回嶺一帶剿匪的就是他自己。“眼下我估計朝廷那邊彈劾他的奏摺早已堆了一籮筐,這節骨眼上他還不抓緊時間鞏固根基,卻入山剿哪門子匪?如果我是仲堅,絕不會貿然出兵。反正當初陛下又沒限定他什麼時間必須平定叛亂。他如今重兵在握,只要老虎不離巢,別人也不敢輕舉妄動…….”
“的確如此,李將軍這個時候入山,無異於移走了架在反對者脖頸上的鋼刀,對方不趁機起來製造麻煩,等他凱旋歸來後便再無機會!”李世民剛一開口,便如同打開了道水閘,衆幕僚們的議論聲接踵而來,聽得元吉頭大如鬥。
“又來了,他又不是咱們家的人!”李元吉心中暗罵,臉上卻不得不做出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能虛心聽取別人的意見,是父親李淵要求他們幾個一定要達到的修身目標,儘管此刻大多數人說得全是廢話。
拋開自家利益不談,在座許多人都佩服李旭的大刀闊斧。他們也認爲大隋的痼疾的確已經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多年的從政經驗告訴衆人,世家大族把持地方官府和朝庭,令很多本來初衷良好的政令在執行過程中就變了味兒。而平民百姓的想法和所受的委屈也沒機直達天聽,是以他們的生死也很少有人問。大隋朝落到今天這般田地,楊廣昏庸任性,三度徵遼失敗是其中一個原因,地方豪門和官府互相勾結,逼得百姓沒了出路,也是其中一個關鍵因素。
與此同時,絕大多數幕僚也認爲李旭做事也過於急躁。如果是在開皇年間,南陳沒有覆沒前,他憑着六郡撫慰大使,汾陽軍大總管的權威的確有資格快刀斬亂麻般將自己地盤內的吏治和民情一鼓作氣理順。那時候的大總管位高權重,上馬管軍下馬管民,對地方上敢於違令不尊者可以先斬後奏。而自從中原一統後,朝廷已經多次大力削奪武將手中的權柄,在外領兵的將領通常根本無機會插手地方政務。
像李淵、屈突通、薛世雄這樣有資格插手政務者,也不會如李旭行事那般直接。同時擁有管理民政和軍務的雙重權力,本來就很容易讓人誤解。在地方上安插私人,排斥異己,等同於謀反的先兆。朝廷對這種膽大妄爲者打擊還來不及,豈會讓他順順當當達成心願?
而李旭卻冒冒失失衝上去,先一鋤頭下去挖了幾家豪門的地,又一刀下去削了六郡太守的權,幾個月內,把所有治下所有勢力都得罪了個遍。
仇家遍地,他居然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般,拍拍屁股就入山剿匪,根本看不到身背後已經洪水滔天。
“現在不是抱怨仲堅所作所爲的時候。趁着現在還來得及,咱們需要推測一下仲堅的對手將如何發難!”聽了一會兒大夥的議論,唐公李淵決定將話題引向正軌。“博陵崔、趙郡李、上谷張、信都王,當年先帝在世時,都不願一下子把這四家同時得罪了。仲堅與官民兩方同時結仇,恐怕對手一直在等待機會……”他嘆了口氣,輕輕搖頭,彷彿家長在擔心着一個四處惹事生非的孩子。
議事廳內瞬間安靜,爭論中的衆人紛紛低下頭去,在心中推測汾陽軍這頭老虎離山後地方豪門會玩些什麼花樣。光憑地方官員上奏摺彈劾恐怕搬不倒李旭,雖然眼下楊廣對仲堅已經不像原來那麼信任,但他是楊廣一手提拔起來的。不到萬不得已,好面子的楊廣絕對不會伸手打自己的臉。
“事情未必有那麼嚴重!仲堅背後不是還有皇上撐腰麼?況且他動的都是無主荒田,並非那幾家的產業!”李元吉看大夥靜了下來,搶先說出自己的見解。他今天穿了一身亮白色的錦袍,頭髮用紫檀和珊瑚做的寶冠束了,整個人看上去風流倜儻,雄姿英發。
“古來君恩最難測!”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這些年的遭遇,還是有感於李旭所面臨的實際情況,李淵輕輕搖頭。元吉的話遠遠偏離了他定下的主題,但做父親的不能打擊兒子的積極性,只能拿出自己最大的耐心對其進行引導,“至於那些荒田,無所出產時自然就沒有主人,能打糧食了,主人就立刻該出現了!”
“仲堅不是早就答應過,掃平亂匪後,所有人都可以參與墾荒的麼?”李元吉瞪大明亮的雙眼,臉上寫滿了對家人的擔心。“那三姐呢,三姐會不會有危險?”
“三公子有所不知,離城遠的生地已經荒廢了好些年,墾起來甚花力氣。無論從控制方便和產出數量來看,都遠不如離城近的熟田。只要趕走仲堅,他們就可以想辦法將流民今年開墾的熟田奪爲自己所有,連同地裡的莊稼和種田的人……”提起一些地方豪門的表現,馬元規也是不住搖頭。唐公李淵家業也不算小,但放眼整個大隋,肯向唐公家族這樣收斂自己的行爲,儘量給百姓留條生路的豪門簡直是鳳毛麟角。人性本貪,特別是在對手沒有顯而易見的反抗之力時,貪慾總是會擊潰理智。
“這些人也太不講理。把百姓逼沒了活路,他們就不怕玉石俱焚?!”聽完了馬元規的分析,李元吉開始忿忿不平。“咱們得趕快派人將三姐和仲堅的家人接到太原來,以防有人趁機作亂!”
“你三姐不肯回來的,她那個性子!唉!”李淵接着搖頭,苦笑滿臉。“你先坐下吧,聽聽別人的建議。你能有這份心思就好,萁兒當年未出嫁時,沒少照顧了你!”
“三姐需要時,我一定會幫忙!”李元吉環視四周,大聲承諾。他很得意自己剛纔的表現,全然沒聽出來父親的話語裡,已經隱隱帶上了幾分失望。
“他年齡畢竟年齡還小”李淵用憐愛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三兒子坐正身體,心中默默地想。他和正室前後生有四個嫡出的兒子,老四元霸早夭,因此老三元吉得到的溺愛就多了些。不過老大建成和老二世民都是出類拔萃的,特別是世民,李淵的目光轉向自己的二子,中間充滿期待。
“我認爲,其他人是否有所動作,關鍵看前方的戰事怎麼樣?仲堅用兵素來神出鬼沒,如果他能迅速剿滅了亂匪,那幾家人也未必來得及弄鬼!”李世民見父親的目光看向自己,站起身,大聲說出自己的觀點。
“二弟說得有理,這麼多年來,連宇文家都沒能將李旭怎麼樣,幾個地方上的豪門未必有讓仲堅陰溝翻船的本事!”李建成不甘人後,也迅速補充上自己的意見。他對李旭的信心向來比別人足,無論這些信心有沒有來由。
“世子所言差矣!想讓仲堅戰敗不容易,想讓他把仗打個沒完沒了,卻是輕而易舉。糧草上、軍械、軍情任何一方面做些手腳,仲堅就得吃個大虧。千不該,萬不該,他不該把地方官吏和豪門同時得罪掉!”長孫順德搖頭,嘆息。說罷,他把臉轉向李淵,“我建議將秦參軍找來,大夥做決定前,需要了解一下崔潛這個人!”
“長孫大人可是說得明威將軍崔潛,不必找秦參軍,我已經私下裡跟不同的人打聽過他,收集到了足夠多的信息!”沒等李淵做出決定,站在李世民身後得侯君集上前半步,主動迴應。
衆幕僚紛紛轉頭,將目光看向侯君集。“二公子好眼光,居然尋得了這麼細心的幫手!”大夥心裡暗贊,眼角的餘光掃到建成,包含的意味萬別千差。
“此子心機夠深,就是性子急了些!”李淵衝着侯君集點了點頭,同時在心中做出評價。
“崔潛的祖父是博陵崔家的族長,他父親在同輩中排行第三,其本人是三房最長。同輩中有兩個年齡比他大的堂兄,其中一個已經做到了吏部侍郎,加中大夫銜。”取得李淵的同意,侯君集清清嗓子,將相關崔潛的消息娓娓道來,如數家珍。這本是該長孫無忌做的事情,但長孫無忌疏忽了,所以給了他引起李淵注意的機會.
“崔潛是陛下組建驍果營時,通過其兄引薦到營中任職的。後來因爲思謀深遠得到李將軍的賞識,破格提拔爲督尉。李將軍離開後,他與宇文士及之間略有嫌隙,但平素也還合得來!去年雁門城中衆驍果鬧事,也全憑他一力壓制,纔沒有釀成大禍!”
圓滑、世故、甚至有些奸詐。聽到這,衆幕僚對崔潛的爲人已經隱隱有了一個輪廓。此人是三房的長子,所以還有機會問鼎下一代家主之位,自然不會放棄任何向上爬的機會。他的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目前爲從四品中大夫,與他的從四品下明威將軍差別不大。所以此人只要在關鍵時刻稍稍努力……。
“雁門之事後,許多雄武營將領心灰意冷,主動離開宇文世家轉投李將軍。崔潛與其中穿針引線,居功緻偉。因而他在李將軍麾下被越級提拔爲明威將軍,實權卻在諸郎將之上。不但爲李將軍的左膀右臂,而且在軍中甚有人望!”侯君集嘆了口氣,最後總結。
“嘶!”聞此言,包括李淵在內,不覺都倒吸了口冷氣。得罪完豪門得罪官吏,後方根基不穩的情況下揮師遠征,還把一條毒蛇放在身邊…….,
這李大將軍,膽子也忒地大!
對唐公李淵而言,眼下顯然不是責怪李旭膽大心粗的時候。他需要的是一個穩妥有效的策略,把一些即將發生的或潛在的危機化解於無形!即便不能做到,最差也要讓這些危機無法波及自己的家族。
亂世已經來了,對於剛剛恢復了一些元氣的李家而言,危險和際遇並存,不由得他不謹慎爲之。
“君集既然對河北六郡形勢瞭如指掌,依你之見,如今我等該做何打算!”輕輕放下手中的茶盞,李淵用一種非常平靜的語調垂詢。給年青人多些表現機會,是他用人的一貫原則。陳演壽、馬元規等老一代幕僚終有氣力不濟的那一天,能否趁此之前挖掘並培養出新一代謀士和家將,涉及到李家的未來。
見李淵用充滿信任和期待目光看向自己,侯君集不覺將胸口向前挺了挺。在人才濟濟的李府站穩腳跟不容易,雖然背後有李世民撐腰,他也必須懂得把握屬於自己的機會。“依晚輩之見,唐公此刻最好修一封書於李將軍,說明其中厲害!”他的年齡和李世民差不多,因而‘晚輩’兩個字說得順理成章,“那李將軍並非魯莽之人,一時失察,只因爲身在局中罷了。此地距離上谷不過八百餘里,快馬五日便到。唐公書至之時,蛇已出洞,鷹未失羽。大軍順勢回頭…….”
這是個非常狠辣的辦法。山中匪患對於李旭而言不過是疥蘚之癢,早剿晚剿差別不大。而李旭在豪強和官吏們即將有所動作時突然領兵殺回博陵去,那些居心叵測的傢伙就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既然那些陽奉陰違者已經送上門來,想必李將軍也不再會跟他們客氣!”侯君集越說思路越順,根本不顧及周圍人已經發了白的臉色。他亦出身寒門,出於自身的經歷,難免爲李旭重手打擊世家和庸吏的行爲暗中喝彩,因此考慮問題時也主要是考慮如何能讓李旭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卻壓根沒注意到壟右李家亦爲世家的一員,而唐公府的幕僚中,更不乏一些地方豪門的子侄輩。
“此子好狠的心腸!”李府第一謀士陳演壽目視李淵,輕輕搖頭。
“此子跟無忌倒是天生的搭檔,世民倒也會用人!”長孫順德的目光中依舊充滿欣賞,但欣賞的對象卻是侯君集身邊的另一個人。
“君集之計聽起來甚妙,可曾想過李將軍是否會相信老夫的示警?”環視四周後,唐公李淵不對侯君集的建議做任何點評,而是笑着問起了其計策的可行性。
“這個,這個……”剛纔還興高采烈的侯君集突然紅了臉,嘟囔了好幾聲,終是搖了搖頭,慨然道,“晚輩莽撞了,李將軍向來待人以誠,根本不會懷疑他身邊那些人是否會背後搗鬼!”
“你能想到這麼多,已是不易。平素閒暇時多讀些書,心中知道的掌故多了,考慮問題自然也會更周全!”李淵笑容裡充滿了鼓勵,讓的侯君集感到心裡暖融融的,尷尬之意減輕的許多。
從前輩同僚的不屑的眼神中,他已經知道自己剛纔的言語太莽撞了。且不說李旭未必相信來自遠方的警示之言,就算他認可了唐公的示警,毅然回師。此舉又將壟右李家致於何地?
“年青人麼,想法難免有些疏漏,多些歷練就好!”坐在李淵臨近位子上的馬元規輕搖羽扇,笑着在一旁補充。“古人云‘禍患常積於忽微,颶風初起於萍末’,此乃多事之秋,我等謀事,不能之圖一時之痛快!”
他說得語重心長,彷彿長者在教導晚學後輩。侯君集聽在耳朵裡卻如聞驚雷,脊背上的冷汗淋漓而下。馬元規含沙射影,隱隱指的是他考慮問題時全憑自己感情好惡,卻沒有考慮李家的利益將受到什麼影響。而事實上,他剛纔的確把自己擺在了李旭的位置上,而不是作爲唐公府的一個幕僚爲李淵綢繆。
“是啊,是啊,馬主簿此言甚有道理。河北地方勢力,一直是盤根錯節,我等萬不可貿然行事!”衆幕僚連連點頭,對馬元規的話深表贊同。
如果李淵真的聽從了侯君集的建議,憑藉他對李旭的影響,未必不能勸得汾陽軍及時回頭。但那樣做了,卻對壟右李家沒任何好處!李旭一旦回師,則意味着他將與拖自己後腿者徹底翻臉,河北六郡即便不會血流成河,也少不得有人要爲此付出性命爲代價。而受到打擊者家族在朝廷中的勢力,必然會將這筆仗算到李淵頭上。當今聖上對李家忌憚本來就深,唐公府遇到事情躲還躲不及,豈能主動去與人結仇?!
退一步講,即便唐公李淵修書“挑撥”之事不被河北六郡的官員與豪強們知曉,李旭對陽奉陰違者痛下殺手之後,也必然會遭到各家的聯手反擊。那時候,作爲李將軍名義上的族叔李淵再想摘清楚自己和李旭只是同姓不同宗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反噬的力量撲過來,絕不會只針對一個李仲堅。
“阿爺還是儘快派人將三姐接回來好。一旦仲堅兄跟人鬥輸了,咱家的大門始終向他敞開!”李元吉很高興看到二哥的臂膀出醜,站起身,再次說出了大多數幕僚不敢直接向唐公提的建議。
李旭在河北六郡捅的簍子太大,如果此刻連皇上也不支持他了,唐公李淵更應該明哲保身才對。憑藉李旭過去的功績,他頂多是仕途上受到個大挫折,不至於把性命也輸掉。壟右李家在關鍵時刻保護了他的妻子和家人,無異於“雪中送炭”。至於這炭來得是否晚了些,一個連地盤和兵權同時失掉的落難鳳凰,想必也沒資格挑剔!
“三公子說得對,咱們李家剛剛緩過元氣來,這個時候的確不該引火燒身!”長孫順德點點頭,對李元吉的建議表示贊同。
有了這個在李府地位超然的老謀士首肯,其他持觀望態度的幕僚們更是堅信自己的謀劃正確。韜光養晦,是壟右李家十餘年來一直堅持的策略,沒有必要因爲一個對李家並不完全服從的旁系官吏打破既定行事方針。雖然李三小姐嫁給了對方,但庶出的女兒在家族中本來就沒什麼地位,如果不是體諒到唐公李淵一貫對親情看得比較重,大夥甚至想建議他將萁兒也一併放棄掉,以免影響到整個家族的長遠利益。
“我建議咱們派一支奇兵從靈丘直插飛狐,幫仲堅儘快拿下五回嶺!只要他速戰速決,別人未必敢主動生事!”聽到大多數幕僚持袖手旁觀之意,李建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來,大聲說道。
“大哥……?”正得意自己爲家族獻了一條良策的李元吉沒想到平素一向有些懦弱的大哥居然突然有了擔當,瞪大了眼睛,滿臉詫異。出於討好父親的需要,他對河東諸郡的地理概括也有些瞭解。藏在五回嶺之後的飛狐寨是漫天王的老營,背後正對着河東道的靈丘城。在李旭率領大軍從正面攻來的時候,太原再出一支奇兵從背後殺過去,那漫天王縱使有三頭六臂,恐怕也擋不住兩家聯手一擊。
只是這樣做,對壟右李家有什麼好處,還不是白白成就了別人的威名?
“仲堅在咱李家最艱難時,都不肯否認他是您的侄兒。咱們不能在他最需要幫忙的時候,卻作壁上觀!”李建成的情緒有些激動,臉色殷紅如火
當年他因爲沒有守護好護糧軍的退路,所以失去了李旭和劉弘基等人的信任。同樣的錯誤,他不想犯第二次。他自問沒有二弟的果決,三弟的聰明,但待人真誠方面,他希望自己做得比兩個弟弟都好。
“建成說得對,仲堅做事雖然魯莽,但畢竟是我的侄兒。咱們不能見了他遇到麻煩卻袖手旁觀。”李淵想了想,點頭答應。除了考慮到彼此之間的往日的情分外,他也不希望給人留下沒有擔當的印象。亂世已經來臨,一個只想着撈好處卻不爲旁人考慮的家主,會讓很多追隨者心冷。
“建成,你準備一下,我命令壯武將軍潘長文和你一同帶兵前往。陛下既然將維護地方安寧的重任交予了我,咱們不能坐視亂匪被仲堅擊敗後,竄入河東繼續爲非作歹。”採納了長子的建議後,李淵還順勢將一直剛剛納入麾下的兵馬交給了他。壯武將軍潘長文是兵部派來協助太原留守剿匪的將領,領兵多年,作戰經驗豐富,李建成和他同去剿匪,剛好能順勢撈些軍功!
“謝父親。兒此去一定不會墜了咱家威風!”李建成沒想到父親居然這麼快就答應了自己的建議,楞了一下,紅着眼睛保證。
“你啊,去了先派人繞過山去跟仲堅通個氣。怎麼打,多聽聽他的建議。你們兩個當年情同手足,現在由你出面去幫他也是應該的!”李淵笑着站起身,走到長子面前,用手搬住對方的肩膀。
強自爲他人出頭的舉動不符合李家的處事原則。但建成這麼弱,總得有幾個強援吧?他看了看自作聰明的元吉,又看了看麾下人才濟濟的世民。一時間,心中感慨萬千。
“以一支奇兵直搗匪巢,在六郡豪門未有所動作之前協助汾陽軍迅速結束剿匪。世子方纔所提的確是一條上上之策,只是…”正當大夥以爲出兵已經成爲定論的時候,太原府司法書佐段偃師走到李淵父子身邊,低聲提醒。“只是如此一來,咱們李家的力量便被人一覽無遺,與以往韜光養晦之策大不相符!”
他在府內衆幕僚中的地位僅排在陳演壽、長孫順帶、馬元規三人之後,素負穩健之名,說出話來自有一分份量。因而諫言一出,立刻博得了一片響應之聲。
“這個,段書佐之言不無道理!但書佐可有良策教我?”正在感慨家事的李淵明顯楞了一下,轉過頭來,額頭深深地擰出一個川字。
“卑職沒想到任何良策,但卑職主張,此刻河北風雲未定,李府應靜觀其變!”段偃師輕輕搖頭,淡然說道。
他不贊同李建成的出兵提議,因爲這違反了壟右李家的一貫處事原則。多年來,唐公李淵從無兵無權的護糧小官一點點爬到河東撫慰大使、太原留守這樣上馬領軍,下馬管民的封疆大吏位置,憑得就是“韜光養晦”四個字。爲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李淵對所有同僚處處忍讓,一個芝麻綠豆大的言官前來討要好處,李府都會加倍滿足之。更甭說是對裴矩、虞世基這些權臣,李家對其簡直是予取予求,即便這些人修書來討李淵的棺材本兒,李府都會在第二天毫不猶豫地派人送上。因爲李淵的懦弱表現,楊廣甚至送了其一個“老嫗”的綽號。笑他就像一個沒有了丈夫和兒子的老太婆一樣,只有任人欺負的份兒!
李家付出了這樣大的犧牲,就是爲了不引起別人的注意。爲了一個無法納入麾下的悍將而暴露家族全部力量,得到收益和即將承擔的風險遠遠不符。
“如果,如果我等袖手旁觀,將來豈不讓,豈不讓天下英雄寒心!”李建成沒想到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卻橫生枝節,氣得兩眼冒火,瞪着段偃師等一干沒有擔當的傢伙咆哮。
“讓他人寒心,總比咱李府成爲衆矢之的好!”段偃師等人笑了笑,不卑不亢地回答。李家不止代表着唐公父子四人的利益,還有若干依附於其上的大小豪門,他們和壟右李家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因此作爲家主的李淵,在考慮問題時不得不處處小心。力爭得到大多數追隨者的支持。從某種角度而言,李家就是當今大隋朝廷的一個縮影。只不過將皇帝換成了家主,將權臣換成了大小幕僚而已。
“這也怕,那也怕,咱們乾脆收拾收拾,回家做地主算了!”錢九瓏氣憤不過,拍打着身邊的柱子嚷嚷。打心眼裡,他就不喜歡段偃師這些讀書人。古語說得好,“仗義每多屠狗輩”,有些人書讀得多了,把心眼也讀小了,除了自己利益外,其他人的死活根本裝不下。
“出兵一事,的確應該從長計議!”鷹揚司馬劉政會雖然爲武將,意見卻和段偃師等文職幕僚大抵相當。“有道是,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陛下向來對那首桃李章念念不忘…….”
彷彿已經失去了主見,李淵又坐回了屬於自己的胡牀上。雙眉緊鎖,不置一詞。衆文武幕僚們見家主如此迷茫,立刻又分爲幾派,七嘴八舌地爭執起來。有人支持李建成的提議,強烈認爲李府不該辜負朋友的信任。也有人認爲亂世之中,李府的一舉一動更應加倍謹慎,以免再度成爲朝廷的重點打擊對象。還有一部分人則坐在旁邊,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利益、風險、責任、代價,種種因素糾纏不清,令人的確難以在短時間內找到一條完美的解決方案。
“啓稟唐公,晚輩有一言,不知道當講不當講!”聽衆人爭執了半天也沒爭出個頭緒來,長孫無忌慢慢地走上前,大聲問道。
“無忌,你有什麼話儘管講。咱們李家素來不會因言而罪人!”唐公李淵不知道正在想什麼心事,愕然看了他一眼,強笑着迴應。
“晚輩以爲,段書佐的擔心不無道理,但忽略了一個大前提。”長孫無忌整理了一下思路,笑着說道。
“哦,那無忌是支持出兵的建議嘍?”李淵臉上的表情漸漸舒緩,側過頭去,給了坐在自己身邊的老幕僚陳演壽意味深長的一瞥。
陳演壽微微點頭,笑而不語。
“依照晚輩之見,太原不但要出兵與仲堅相呼應,而且應調動一切力量,幫仲堅穩定六郡局勢,同時請東都相關人等,主動出面爲仲堅張目!”長孫無忌侃侃而談,彷彿不知道自己說得話會激起多大的波瀾。
如果說侯君集的建議是替李旭發起給自政敵背後一式的陰狠殺招的話,長孫無忌的建議就是堂而皇之的正面強攻。調動李家一切所能調動的力量,包括軍力和人脈力挺李旭。根本無須和對方交鋒,六郡豪強只要尚有些自知之明的話,就會乖乖地放棄他們正在進行中的陰謀。壟右李家雖然隱藏鋒櫻這麼多年,但三代國公所積累下來的力量,還是一般地方豪門無法抗衡的。但此舉帶來的後續影響更在建成剛纔的提議之上,李淵一旦聽從,恐怕後果就不是將所有隱藏實力暴露那樣簡單了。而是逼得朝廷不得不在維持現狀和痛下殺手之間做一個抉擇。
“無忌,你真是個初生犢兒!”鷹揚司馬劉政會急得連連跺腳。他和長孫順德交情非淺,不願意當衆難爲一個晚輩。但這個晚輩也忒膽大包天了些,簡直是拿整個壟右李家的前程和在座諸人的性命在爲賭注。
“唐公,切莫聽少年無狀之言!”段偃師也有些急了,走上前大聲提醒道。
“劉將軍和謝書佐切莫着急,聽無忌把話說完!”一直沒有開口的陳演壽笑着搖了搖頭,示意以段偃師爲首的一夥幕僚們稍安毋躁。“無忌和志玄都是咱們的晚輩,他們的建議若是有偏頗之處,咱們這些當長輩的剛好當面給予指點。”
聽了陳演壽的話,幾乎要跟長孫無忌當場翻臉的段偃師只好退開半步。耐着性子聽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輩繼續“大放厥詞”。陳演壽口中的‘志玄’是他的長子,此刻亦坐在李世民身後。這孩子和長孫無忌、侯君集等人向來是志趣相投的,如果段偃師繼續不顧前輩身份和長孫無忌爭執的話,未免傷了父子之間的情分。
“晚輩此言絕非一時衝動!諸位前輩不妨聽聽晚輩的理由。無忌的考慮若有疏忽之處,還請諸位前輩不吝指正”長孫無忌向替自己解圍的陳演壽深施一禮,然後團團做了一個羅圈揖,朗聲說道。
“把你的理由說出來吧,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繁文縟節!”馬元規笑了笑,罵道。
“無忌斗膽問諸位前輩一句,李將軍分明已經不爲陛下所喜,爲什麼半年多時間過去了,虞、裴幾位大人卻沒有主動爲陛下分憂。他在雁門分了雄武營近半將領走,宇文家爲何至今還未做任何表示?”又向大夥深施一禮後,長孫無忌笑着問道。
“先別忙着說仲堅失寵,陛下的心思,向來不好猜!”
“也許是他給幾位大人送了重禮吧。畢竟咱們裴大人素負有容之名的!”
“宇文老賊都快入土呢,哪有功夫再幹缺德事兒!”
一些心機相對簡單者想了想,亂紛紛地迴應。但這些話聽在段偃師、劉正會等人耳朵裡卻猶如雷鳴。令他們不得不收起對長孫無忌的輕視之心,洗耳恭聽他的進一步解釋。
如果說裴矩等人是因爲猜不透楚楊廣的心思,或者說收了李旭的重禮,所以纔不主動與之爲難,這個理由也勉強說得過去。但宇文家族遲遲不找李旭報仇的舉動,就實在有些令人無法接受了。從李家事後收集到的消息上看,當初雄武營幾個壯士冒死偷取宇文化及兄弟勾結敵軍的證據,爲的便是讓李旭重新掌握雄武營兵權。雖然這些人的謀劃最終沒有得逞,但宇文家在此事中傷筋動骨,所失甚多。以宇文述老賊的睚眥必報的性格,他絕不會事後對李旭不還之以顏色!。
“諸位前輩可知,自從去年開始,朝廷便斷了虎賁大將軍羅藝的補給。而羅大將軍自草原洗劫歸來後,便藉着提防高句麗趁虛而入之名,把柳城、燕、遼東三郡全部收歸其囊中?”長孫無忌停頓片刻,又朗聲提出第二個疑問。
馬元規、陳演壽、長孫順德三個人的目光瞬間相遇,彼此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讚賞。“後生可畏!”三個人幾乎不約而同地想。“可惜他選擇了二公子而不是世子!”馬元規的眼神中,比其他二人還多了一分遺憾。
“多事之秋,那羅藝不顧朝廷多年恩遇。唉!”劉政會以一聲長嘆爲長孫無忌的話做了最好的註解。
虎賁大將軍羅藝已經造反了。雖然此人至今沒有扯起反旗。但其驅逐朝廷任命的官吏,截留賦稅,私擴守軍,種種大逆不道的事情已經都做了個遍。猛將薛世雄空掛了個東北道撫慰大使的名頭,卻無力北上替朝廷除奸,只好把駐地搬到了涿郡正南方的固安。朝中諸臣對這些事情心知肚明,卻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只要羅藝不宣稱造反,他可就以在自己控制的地盤上爲所欲爲。朝廷能做的,只是息事寧人,期待有一天羅藝會突然良心發現,自己向南請罪。薛世雄守土不利,如果放在前幾年,早像魚俱羅一樣身敗名裂了,但事情過去了大半年,朝廷至今卻未發一詞。至於李旭,雖然朝廷給答應給他的物資一直沒有到位,但他憑着六郡賦稅,也把自己養得舒舒服服!
“依照晚輩愚見,仲堅在皇上那裡早已經失了寵,裴矩大人心裡對此清清楚楚。朝廷至今沒人出招,也不是光爲了維護陛下的顏面。而是怕一旦把他逼急了,再逼出另一個羅藝來!”在衆人吃驚的眼神中,長孫無忌掀開了最後的謎底。
“朝廷已經控制不住河北,諸位前輩仔細看看河北兵馬分佈圖便可一目瞭然。羅藝佔着大半個涿郡。剩下的半個涿郡一部分歸汾陽軍,一部分歸薛士雄。三家至今沒有打起來,難道這一點都不奇怪麼?”他後退幾步,從自己的原來的座位前拿起一盞茶,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小口。這是一個非常不恰當的舉動,但沒有一個人認爲此子失禮。大夥都被他的推斷所震驚,從年齡上,長孫無忌是衆人的晚輩。但這番見識,足以讓他和陳演壽、段偃師等人平起平坐。
也許長孫無忌的分析有些誤差,但朝廷已經開始對李旭投鼠忌器,卻是一個誰也無法否認的事實。羅藝已經反了,薛世雄態度不明。如果再逼反了李旭,整個河北就只剩下楊義臣一支孤軍在支撐。羅、薛、李三人之中隨便哪兩個聯起手來,都可以將楊義臣部輕鬆擊潰。
所以,眼下朝廷能做的,只是放任李旭和六郡的豪強、庸吏們窩裡鬥。如果衆豪強能將李旭算計掉,正是朝廷樂見。如果衆豪強大敗虧輸,朝廷也未必真的肯爲他們主持公道。
“所以你建議咱們大力支持李將軍,造成兩家本屬一脈的既定事實?”劉政會抹了把頭上的汗,喃喃追問。
這有些太匪夷所思了,超過了他能接受的極限。兩個李家聯手,則代表着大半個個河東與小半個河北。朝廷即便再想圖謀唐公,也得考慮考慮李大將軍那裡的舉措。
“仲堅本來就是唐公的侄兒,何來兩家之說?”長孫無忌放下茶盞,笑容一時間看上去深邃無比。
衝着唐公,他再次施禮,“所以晚輩以爲,既然亂世已來,咱們就不能再繼續韜光養晦。老虎如果不露出牙齒,誰又會把他真的當成老虎?”
“說得好,咱們也該露一露牙齒了!建成,你繼續去籌劃出兵之事,越早動身越好!”李淵站起身,乾脆利落地做出決定。
“偃師,你替我修書給東都的故舊,讓他們再給裴、虞幾位大人送一筆厚禮。別心疼錢財,眼下不是吝嗇的時候!”他好像猛然換了一個人,聲音鏗鏘有力,如穿透雲霧的陽光,“告訴他們,本公希望幾位老朋友看顧一下仲堅賢侄,請他們切勿推辭!”
“肇仁,聯絡各地朋友的事情由你來做。順便給長安的柴家去一封信,請他們相機而動!”
“弘基,你和世民再去募壯士一萬,就說本爵準備入山去討甄翟兒,凡願意爲家鄉出力者,無論良賤皆可入伍。軍功和賞賜一視同仁,決不偏倚!”
這一次,沒有人再置疑他的安排。既然朝廷已經孱弱到連個守着不毛之地的羅藝都無法壓制的地步,對於擁有龐大人脈,半個河東道地盤,整個太原兵力李家,又豈敢輕易指摘。況且太原李家還有冠軍大將軍李旭這個助臂,況且李家也只是替朝廷分了些憂,並沒有做任何過分舉措!
接到命令後的衆文武幕僚們紛紛散去,議事堂中只留下了李淵本人和陳演壽、馬元規和長孫順德四個。年過半百的老傢伙們相視而笑,臉上都帶着難以掩飾的欣慰。
“恭喜唐公又得一良佐!”陳演壽衝李淵抱了抱拳,笑道。
“你們應該先恭喜順德才對,是他長孫家又得一麒麟!”李淵笑了笑,毫不掩飾自己對年青一代的讚賞,“咱們幾個議了好些時日才得出的結論,被小傢伙幾句話就點了個通透,並且考慮得比咱們還周詳。順德,若不是相信你的爲人,我真要懷疑你是不是故意將秘密泄漏出去了!”
“未必是無忌一個人看得清楚。二公子目光如炬,無忌能想到的,他未必想不到!”長孫順德心裡如吃了蜜一般甜,嘴上卻依舊保持着應有的謙虛。如何應對河北六郡新近出現的情況,他和李淵、陳演壽、馬元規等人早就商討出了結論。剛纔李淵之所以在段偃師的置疑下表現得很猶豫,不過是想借此考一考衆人的爲人與見識而已。
大部分人的表現令李淵滿意。也有少部分幕僚暴露了他們的懦弱與平庸。令李淵感到意外的人有三個,他們分別是,侯君集、長孫無忌還有世子建成。
“世子有着一幅仁厚之心!二公子目光高遠,膽識超羣,將來的成就恐怕還在世子之上!”馬元規笑着向李淵行了個禮,好像是在誇讚,又好像是在提醒。“屬下恭喜唐公,一門中能出兩個當世雄才!”
剎那間,李淵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但很快,便雲開霧散。“若是太平盛世,元規所言的確很令老夫頭疼。可眼下,畢竟是個亂世!兒孫們有多大福緣,還是要看他們自己!”他笑着搖頭,把一切煩惱甩在重重暮靄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