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瓢潑般下個不停。
旭子帶着騎兵們脫離與瓦崗軍的接觸,快速後撤。在與程知節、吳黑闥等人的糾纏過程中,他們已經喪盡了速度優勢。因此不得不跑開一段距離,重新組織攻擊隊形。
程知節沒有指揮步卒追趕騎兵,作爲一個百戰之將,他知道用兩條腿的人與四條腿的戰馬比速度不現實。在謝映登的配合下,瓦崗內軍的步卒再次結成了防禦陣型,盾牌與長槊向前,橫刀居中,弓箭手綴後。雍丘營、內黃、韋城、酸棗各營亦踏步跟上,在他們側翼牢牢立住陣腳。
一些已經六神無主的殘兵也在匡城營的組織下緩緩歸列,他們的目光依舊猶疑不定,但站在瓦崗內軍身後,卻多少有了幾分安全感,不再漫無目的奔逃。
“嗚――嗚嗚――嗚嗚!”伴着漫天風雷,號角宛若虎嘯,呼喚着人馬的勇氣。瓦崗軍匯聚,站穩,堅如磐石。
“嗚――嗚嗚――嗚嗚!”龍吟般的角聲也在郡兵之間響起。聽到同伴的召喚,一些失去戰馬的騎手從地面上撿起長槊,徒步靠向李旭身邊。一些身受輕傷的將士咬着牙,在主將身後依照平素的訓練的隊形站穩,銳利如剛出鞘的橫刀。
雨如流瀑,風如狂歌,蕭蕭風雨下,橫刀與磐石遙遙相對。
只要有一個手勢,天地間就又將開始新一輪殊死博殺。但雙方將領卻誰也沒有搶先下令進攻,兩軍遙遙對峙着,任雨水洗淨盔甲和槊鋒上的血,將仇恨的目光彼此隔開。
“咱們是否先來一輪突厥的馳射,試探試探瓦崗軍的反應?”校尉張江不甘心就這樣放敵人溜走,靠到旭子身邊,低聲建議。
對付缺乏重甲護身的義軍,羽箭是最有效的武器。但今天,他的建議顯然缺乏可行性。沒等旭子開口,親兵隊正周醒立刻反駁道:“這麼大的雨,箭能飛得起來麼?”
“咱們的羽箭飛不起來,瓦崗軍隊的弓箭手也是在虛張聲勢!”羅士信的見解更全面,同時考慮了天氣對敵我雙方的影響。瓦崗軍雖然在程知節、謝映登、李公逸等人的傾力協作下重新穩定了陣腳,但其士氣已喪。如果郡兵再能像先前那樣來一次有效的突破,未必不能將敵軍徹底擊潰!
騎兵衝鋒時最怕的就是對方的羽箭壓制,這種天氣裡,瓦崗軍粗劣的短弓未必有多少還能正常使用。
無數雙熱切地目光看向了李旭,令他們失望的是,平素英勇過人的李將軍居然輕輕地搖了搖頭。
旭子沒有贊同任何人的建議。儘管他知道此刻只要自己揮刀向前,身後的弟兄們決不會退縮。但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正前方,那裡還有上萬殘兵,包括三千多名訓練有素瓦崗內軍。而身後的所有親兵和步卒加到一處,已經不到九百。
他可以帶人衝過去,將瓦崗軍的戰旗再次砍倒。但砍倒對方的戰旗後,究竟還有多少弟兄能活着,他心裡沒有任何把握。
齊郡的弟兄本來就不多,戰死一個少一個。而瓦崗軍卻可以快速從流民和亂匪中補充,不出四個月即能恢復元氣。
雨,鞭子般抽打在衆人的身上,將燃燒的熱血慢慢澆冷。
忽然,對面的瓦崗軍陣型動了一下,先是後軍,然後是左右兩翼,然後是中軍,依序向遠方退去。程知節和謝映登帶着五百餘人走在了最後,一邊行軍,一邊向李旭這邊張望。
目送着敵人漸行漸遠,李旭緊緊地閉住了嘴巴。直到對方全部消失在雨中,他始終沒有說一個字。
“唉!”羅士信不甘心地發出一聲長嘆,將馬槊重重地倒戳在泥漿中。暗紅色的泥水猛然濺開,染髒了旭子半邊護腿。李旭衝着他笑了笑,沒有說話,而是輕輕地兜轉了馬頭。
他們在雨中收攏好戰死同伴的屍體,扶起在泥漿中掙扎呻吟的重傷袍澤,用戰馬馱着,緩緩退向距離這裡最近的原武城。那個彈丸小縣距離運河不足十里,弟兄們可以暫時安身。
天在後半夜開始放晴,被雨洗過的星光看上去非常柔媚。即便照在原武城破舊垛口上,也於朦朧中平添幾分寧靜。
接管了原武城防務後的旭子無法休息,強打着精神在城頭巡視。朝廷方面對這些彈丸小城的安危非常不重視,基本上沒派任何正式官兵駐紮。守城的士卒都是縣令王至誠從百姓中強徵來的,戰鬥力和膽氣都低到了極點。聽說傍晚時分入城的郡兵曾經和瓦崗軍打了一仗,有一半士卒都消失蹤影。率領他們的縣尉的動作也同樣麻利,沒等李旭找到自己,便將官印掛在了房樑上。
唯恐瓦崗軍尾隨來襲的百姓們都緊關了自家大門,早早地熄滅了燈火。連喜歡在夜裡衝旅人咆哮的狗兒都被自家主人關進了屋子內,唯恐其不小心吠錯了對象,給自家惹禍上身。整座城市在慌亂之後就徹底沉寂下來,只有蛐蛐聲伴隨着隱隱傳來的嬰兒夜啼。而那些夜啼夜很快被強行捂住,消失,像地面上曾經的積水以及瓦崗軍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李將軍,瓦,瓦崗軍冒險來報復麼?”原武縣的父母官拿不出像縣尉大人那樣掛印而去的果決,只好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旭身後,不停地探對方口風。
他不相信這不到千人的殘軍真的擊敗了瓦崗羣寇。雖然在民間傳說中眼前的將領擁有着不敗之名。可以一千五百騎兵與數萬瓦崗軍周旋,能全身而退已經是奇蹟了,怎可能打得對方率先撤離戰場。
這種戰績王至誠從來沒聽說過,所以他非常理解地將其歸結爲大隋官軍愛惜顏面的習慣中。如果運河畔的遭遇戰是瓦崗軍勝了,原武城便岌岌可危。屆時李將軍可以騎着戰馬逃走,他這個縣令卻不得不面對被騎兵們引來的無妄之災。
“應該不會,他們損失非常重。我們在此地不做久留,得到張通守的消息後,立刻就撤走!”旭子慢慢回過頭,衝着驚魂未定的縣令大人笑了笑,許諾。“瓦崗軍在戰場上遺棄了很多輜重,雨太大,我們都沒去收拾。明天一早縣令大人可以派人去幫忙,包括這幾天大夥的開銷,你都可以從繳獲中扣除!”
見旭子說得認真,王至誠立刻紅了臉,“我不是想趕大夥走,李將軍能光臨小縣,我歡迎還來不及。受傷的弟兄們您儘管放心,我已經召集了本地最好的郎中給他們醫治。等大夥痊癒了,小縣另外贈送一份盤纏,讓他們找將軍報到!”
“王縣令高義!”李旭笑了笑,客氣道。“向朝廷寫戰報的時候,我會將貴縣的義舉如實上報。相信陛下得知瓦崗軍被擊敗的消息,也會非常高興!”
王至誠的眼睛立刻瞪得滾圓,嘴巴也大大地張開,“多謝李將軍。但,但將軍不怕朝廷覈實麼?如果被人發現虛報戰功的話……”
“明天一早,你可以派人跟我去清點戰果!”李旭雙眉立刻豎了起來,低聲喝道。
“那,那是,本縣一定,一定盡力幫忙!”王縣令的回答慌不及待。“李將軍真的擊敗了瓦崗賊?”沒等旭子將厭惡的目光從其臉上移開,此人又低聲追問,“先前,先前,先前的幾位將軍可是總等到他們走了,纔會及時,及時趕到戰場的!”
“信不信由你!”旭子忍無可忍,丟下一句話,大步向敵樓走去。張江帶着十幾名士執槊而立,見到主將走近,他們都驕傲地挺直了肩膀。
支撐敵樓的立柱已經都掉了漆,火光照亮木頭髮朽後的顏色。幾知夜蛾飛撲過來,不顧一切奔向插在城頭上的火把。瞬息之間,它們便被烤焦了翅膀,流星般栽下城頭,於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淒厲的焰尾。
而其餘的飛蛾無視同伴的結局,陸續向火把上撞。一隻只化作流星墜落,一隻只震翅而來,前仆後繼。
“具體傷亡數字報上來了麼?能戰的弟兄們還剩多少?”李旭用手搭住垛口,望着遠處漆黑的曠野,低聲詢問。
“算上輕傷號,還剩下八百伍拾七人。四百二十四人當場戰死了,還有六十幾個重傷號,不知道是否救得回來。”張江走上前,以一種悲憤的聲音回答。
“陽武那邊還沒有消息麼,張老將軍和秦將軍怎麼樣了?”旭子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強穩住身體問。
這次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只有火把跳動的聲音,在他背後“突,突,突”沒完沒了地響。
白天的戰鬥中所受的幾處輕傷有點兒疼,但不算什麼大麻煩。類似這樣的傷口旭子曾經受過多次了,早就習以爲常。他現在擔憂的是陽武方面,如果猜測沒錯的話,在大夥與瓦崗軍廝殺的同時,陽武方向肯定出現了另一夥山賊。而那個帶隊的頭領十有是徐茂功,曾經與他同生共死的好朋友。
“有萬餘弟兄和秦將軍在呢,張大人應該沒事兒!”看到自家主將憂心忡忡,周醒笑着靠上前安慰。
“徐茂功用兵能力遠在李密之上!”李旭嘆了口氣,幽幽地回答。
沒有徐茂功的瓦崗軍,無論戰鬥力和應變能力都比先前差了不止一籌。旭子不知道自己是該爲此慶幸,還是爲此難過。上蒼垂憐,沒讓他與徐茂功拔出刀來面對面一決生死,但上蒼卻安排了徐茂功去對付張須陀,對旭子而言,敵我雙方無論誰出現意外,都是最大的悲哀。
“所以他不會像李密這樣,總喜歡冒一些沒有把握的風險!”周醒的見解向來很獨到,這次幾乎是一語中地。李密的指揮風格就像賭博,大勝與大敗僅在毫釐之間。徐茂功用兵卻謹慎周詳,沒有把握將對手一擊致命時,他絕不會輕易露出牙齒。
“你說得沒錯,徐茂功用兵素來穩健!”旭子鬆了口氣,眉毛卻又輕輕地皺成了一團,“你對李密和徐茂功二人觀察得很仔細,以前聽說過他們麼?”
“跟着將軍您這麼久了,總得有些長進吧!”周醒楞了楞,旋即露出一張憨厚的笑臉,回答。
“貧嘴!你替我在城牆上站一夜,我下去伸個懶腰!”李旭笑着捶了自己的親兵隊正一拳,罵道。說罷,轉身走向了城牆邊的馬道。
馬道已經年久失修,不斷有衰草從殘磚之間生出來,試圖絆人個跟頭。親兵們跑上前打起燈籠,以免李旭走在上面摔倒,但旭子的步履卻比他們想象中穩健得多,幾乎憑着直覺繞開了每一個坑,徑直向下走去。
回臨時官邸的這段道路,旭子走得很輕鬆。周醒的提示無比正確,以徐茂功的謹慎,如果目的只爲了阻擋援軍的話,他不會輕易和張須陀硬撼。當運河邊的戰鬥已經結束的消息過去後,瓦崗軍便會迅速撤走。而張須陀也不會輕易追殺,雙方主帥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把麾下弟兄們的命看得非常重。
更讓他倍感輕鬆的是剛纔拳頭砸在周醒身上那一瞬間傳回來的感覺。他捶到了一塊塊的肌肉,只有全身戒備的人才會出現類似反應。“把大夥行蹤透漏給瓦崗的人不是二丫!”旭子咧了咧嘴,讓火光照亮自己年青的臉。
今晚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記憶中被出賣卻毫無知覺的惡夢已經去遠。他微笑着打馬走過寂靜的街道,走過盪漾着星光的水窪,來到自己的臨時住所前,卻發現羅士信等人全都沒睡,正笑吟吟地於燈下等着自己。
“有軍情?”李旭楞了一下,驚問。
“有一個人半夜來找你,說是你的老朋友!”羅士信迎上前,滿臉幸災樂禍。打了一場惡仗,又在雨中急行了半個多時辰,此人居然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累。提到‘朋友’兩個字,兩個眼睛立刻放出光來,彷彿剛剛做夢娶了媳婦開心。
“朋友?”李旭的眉頭警覺地向上跳了跳。他不知道誰會在這個紛亂的時刻冒着生命危險來找自己,也吃不準自己和哪個的交情如此深。
“可能是個騙子,要麼便是細作!”旭子幾乎出於本能地推測。李密捱了一頓打,卻依舊沒死心。還想用那一套天命之說來忽悠自己。“碰到這種招搖撞騙的傢伙,打出去便是,兵荒馬亂的,怎麼會有朋友冒死尋來!”
“我可不敢打他,此人來頭大得很!”羅士信一邊命人給李旭取來酒水和霄夜,一邊絮絮煩煩地說道。“我讓人把他安排到了西跨院,有四個弟兄正在看着他。可辛苦了弟兄們了,打仗都沒這麼累!”彷彿成心要看笑話般,介紹完了,他亦不告辭,就在李旭對面笑嘻嘻地坐着,等待此間主人的下一步動作。
“讓人把他領進來吧,我看看是哪裡來的朋友!”李旭素來拿羅士信這厚臉皮沒辦法,喝了半碗酒後,吩咐。
“李將軍有令,趕快把貴客給他請來!”羅士信聞言,立刻走到門口大聲喊。外邊響起了一串亂紛紛的答應聲,其中夾雜着斷斷續續的鬨笑。沒等旭子將碗中酒抿乾淨,哄又響了起來,然後是一串溼鞋子冒水的腳步聲,緊跟着,門簾被親衛高高地挑開,一股汗酸味道和銅臭味道同時涌進了屋內。
剎那間,李旭明白羅士信的笑容爲何那樣詭異了。來者是地地道道的契丹富豪打扮,六月底熱死螞蟻的天氣,他身上卻斜斜地捂着半張狗熊皮。黑色得熊皮之下,不知道是黃羊還是駱駝,紅褐色的軟硬皮子一層層從腰間直纏到膝蓋。膝蓋之下是雙高腰靴子,顯然在來路上進了水,每移動一步,都發出刺耳“咕滋”聲。
“尊貴的朋友,契丹大王殿前大梅祿合卜讕奉王妃之命,前來中原答謝你當年的恩情。請尊貴的上座,受我羽林部二十萬部衆一拜!”來人見到李旭,快速先前走了幾步,手扶左胸,深深的躬下腰去。
周圍的笑聲更加響亮,即便是嚴正如李旭,也忍不住莞爾。來人打扮太古怪了,簡直就像故意在出醜。不知道出於什麼習俗,他頭頂正前方的毛髮全部剔光,躬身時,剛好露出青幽幽的頭皮。若是全部頭髮都剔掉也好,此人偏偏又於後腦勺和左右耳邊各留了一條小辮子。每條辮子上又用金絲綁滿了貓眼、瑪瑙、羊脂、紅玉。躬身時,三條辮子來回搖曳,顫顫巍巍,晃得人眼花繚亂。
“你叫合卜讕?”不知道被來客身上的酸臭味道薰的,還是被珠光寶氣給晃得,旭子的眼神有些茫然。記憶中,他對這個名字依稀還有些印象。但此人決不是什麼朋友,至於契丹羽林部,更是聽都沒聽說過。
“李將軍仁義慈祥,救我羽林部王妃得脫苦海啊。我羽林部衆啊,一千年也不會遺忘……”沒等旭子發問,來客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調子婉轉悠長,字字句句中彷彿都包含着深深的情義。
羅士信等人都捂住了鼻子和嘴巴,顯然,他們已經觀賞過了來客的歌舞。之所以堅持着再次欣賞一遍,不過是要看李旭到底如何應對。
“李將軍不愛美色,對王妃絲毫未犯。李將軍不貪財寶,將所有家產都交給了王妃。草原上一年又一年啊,母羊生下了小羊,母馬生下了小馬。一百串銅錢變成了千串萬串,王妃翹首以盼,李將軍卻不見蹤影…….”來客不顧衆人的感受,繼續吟哦。只是如此深情的調子被這渾身散發着酸臭味道的男人唱起來,實在有令人身上起雞皮疙瘩。
笑容一點點在旭子臉上凝固,來人不是騙子,他唱得全是事實。是旭子不願想起來,又無法忘記的過往。
當年在離開蘇啜部前,他將所有財產交給了阿芸打理,並且讓蘇啜西爾親口承認了阿芸的自由。來人是阿芸的屬下,是來報恩的,同時亦將多年前的往事重新塞回他的記憶。
“行了,你別唱了!阿芸現在在哪裡,她怎麼又成了王妃!”旭子突然擺了擺手,改用突厥語說道。
長歌瞬間停頓了下來,除了來客外,所有看熱鬧的人都瞪大了眼睛。他們不清楚李旭說些什麼,但能看出那是一種異族的語言,而擅禱善頌的客人也剛好能聽得懂。
“尊貴的客人,您真的還記得蘇啜部的阿芸!”來客用流利的契丹語回答,擡起頭,露出一雙狡猾的眼睛。“當年她蒙您的恩典獲得了自由,不久便被族人接走,嫁給了草原東部最大的英雄羽林劐。她爲羽林部帶去了漢人的店鋪,漢人的活物,漢人的種莊稼方法,讓我們羽林部由此而繁榮!”
“阿芸嫁到了契丹部落?你是合卜讕?騙了我的戰馬和珠寶的合卜讕,潘佔陽!”旭子全然想起來了,衝上前,用力抓住對方的脖領子,用漢語大叫。
是潘佔陽,當年與大眼和自己一道放火燒了突厥營地的潘佔陽。剎那間,彷彿歲月倒流,旭子心底百味交雜。
當年大眼和他在潘佔陽的幫助下一把火燒了阿史那卻禺的營地,逃出來後,潘佔陽不願與兩個罪魁禍首同行,騙了兩匹馬和一部分盤纏東去。這個人甚爲機靈,肯定從蛛絲馬跡中推測出索頭奚部某個重要人物流落於蘇啜。而契丹和奚人號稱同族,從潘佔陽口中得知阿芸的下落,定然會派人去迎。
接下來的發展可想而知。蘇啜部的阿芸做了契丹人的王妃,潘佔陽剛好憑着一段離奇的經歷得到王妃的青睞。這小子一肚子花花心腸,有在契丹王帳下混個高位不太難。而旭子留在蘇啜部的那個小雜貨店,想必也被恢復了自由身的阿芸搬遷到了羽林部。所以出塞的行商們於蘇啜部之外又多了一個銷貨點,羽林部也隨着和中原人的交流慢慢走向繁榮……
李旭的手臂在顫抖,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阿芸去了契丹,張季和王可望呢,他們在哪?”已經很久沒有塞外的消息了,他以爲自己將這段經歷全部遺忘。可今天才發現,那些記憶居然如此新鮮,彷彿一切就發生在昨日。
他很想問一問陶闊脫絲,卻強忍着將這個名字壓在了心頭。五年多了,陶闊脫絲早就嫁了吧,不知道她的笑容,是否依然如當日般燦爛?
這個人居然騙過李將軍的戰馬?看熱鬧的將士們本能地將手伸向了腰刀,然而,他們從旭子的表情上卻沒看得半點惱怒。相反,此刻洋溢於李將軍滿臉的,不僅是他鄉遇故交的興奮,還有,還有許許多多難以掩飾的遺憾。
“李將軍,李將軍您手下留情。合卜讕,不,潘佔陽快被你勒死了!”渾身散發着惡臭的客人穿着粗氣,斷斷續續地抗議。
“死了活該,誰叫你騙我的戰馬和珠寶!”李旭笑着啐了一句,用力把潘佔陽摜到了胡凳上。
“長生天作證,我當年只是借,沒想着不還。您現在是我們羽林部除了大汗之外最富有的人,名下有一千匹駿馬、三大羣羊,還有四百多匹駱駝。王可望和張季還在蘇啜部,經營着您名下另一處財產,除了店鋪外,也有幾百匹馬,上千頭羊。王妃說只要找到你,她隨時派人把兩個部中的財貨搬到一起,給你送到中原來!所以,那兩匹馬,幾塊破石頭,想必你也不會再找我討還了!”潘佔陽坐正身子,嬉皮笑臉地回答。
“呸,你今天連本帶利一定得還清楚,否則,休想走出我的帥帳!”李旭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喝道。
“那可不行,我爲了找你,已經走遍了半個中原!光靴子都磨碎了好幾雙!”潘佔陽捂住腰間的牛皮荷包,大聲抗議。
“恭喜李將軍發財!我等暫且迴避,不打擾將軍和人對帳!”羅士信笑着向周圍同伴使了個眼色,帶領大夥告退。自從旭子來到齊郡,很少有人見他笑得像今晚這般開心過。這種快樂的情緒也感染了許多人,大夥腳步都變得輕鬆,頭上的星光也分爲明媚。
“李將軍居然會說契丹語!”走了幾步後,一名侍衛敬佩地說道。
“那是突厥話,李將軍當年曾奉命去突厥買馬,當然能說幾句突厥話!”羅士信大聲回答,心裡由衷地爲自己的同伴而自豪。“據說當年他只有十四歲,幾千里路一個人走下來,毫髮無傷!”
他又想起了自己十四歲的時候,膽大包天地闖入張須陀面前,報名殺賊。“當初,仲堅和我一個年齡!”羅士信心裡默默地想着往事,不覺笑容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