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暫而激烈的戰鬥中,旭子身上受了很多處傷,全靠着鎧甲精良纔不至於丟掉小命。他不知道援軍已經趕上來了,也沒意識到自己身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感覺到自己的四周都是流寇,停下來肯定死路一條。同樣是死,不如先把前面不遠處那個膽子甚小的土匪頭子一刀劈掉。
一名逃得太慢的嘍囉被旭子從背後追上,一刀砍去了半個肩膀。根本無視對方在地上翻滾掙扎的慘狀,旭子的靴子踏過此人的身體,追上另外一名流寇,從背後將其砍倒。他在跑動中發出的沉重腳步聲和拉風箱般的呼吸聲讓人覺得毛骨悚然,有個小頭目受不了這種壓力,絕望之下扭頭拼命,被旭子一刀掃掉腦袋。
“噗!”紅色的血漿噴泉般跳起來,濺了旭子滿臉。他伸手抹了一把,繼續追擊着前方的人影。石子河跑到哪裡去了,他已經看不見。此刻,旭子眼前的世界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天、地、雲、山,一片殷紅。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殺人,那時的世界也是紅的。第一次殺人爲了什麼原因來着?他一邊跑着,一邊迷迷糊糊地想,爲了活命,對是爲了活命,如果自己不殺了那些奚人,自己就得被他們殺死。
旭子不想死,但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支持不住了。他想起了蘇啜部消滅掉索頭奚部落的那個春日,在一片寂靜的紅色世界裡,蘇啜附離舉起刀,殺雞一樣割開了烏一勒老人的血管。然後,讓紅色的血噴進一個紅色的木桶內。
蘇啜部殺人是爲了供奉長生天,讓長生天賜給他們勇氣和好運。我殺人是爲了什麼?這些流寇殺人是爲了什麼?沒有答案,旭子感覺到眼前的紅色世界在搖晃,一個人影被他追上,那個人突然跪倒,叩頭,哀哭。
“你願意贖罪麼?”李旭聽見一個不是自己的聲音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然後,他揮刀,切開投降者的咽喉。
幾個已經跪倒在山坡上的流寇被這一幕嚇呆了,他們慘叫一聲,爬起來,跌跌撞撞地繼續逃命。旭子像喝醉了般追上去,一個接一個將他們砍翻。“贖罪!”“贖罪!”每砍倒一個,他都嘟囔着喊一聲。眼前世界越來越紅,紅得像化不開的血。
他不想再繼續殺戮,卻壓抑不住心中的瘋狂念頭。第一次殺人,他記得自己是爲了活着。以後的所有殺戮,突厥人、高句麗人、叛亂的大隋百姓,他記得自己都是爲了活着。“我只是爲了好好活着,老天,你爲什麼不讓我活得好一些!”他揮刀向天質問,嘴裡卻只發出“啊――啊――啊”哀鳴,猶如蒼狼在嚎叫。每當我剛剛擁有一些自己的幸福,你就要把他無情地拿走。陶闊脫絲、護糧軍的夥伴、雄武營的弟兄,還有友誼、信任、親情……
“原來,我什麼都沒有!”他吃吃地笑了起來,追向另一夥跑不動的敵人。那些人見到一個渾身是血,獰笑着的魔鬼,不敢迎戰,四散奔逃。旭子單手舉刀追了過去,忽然,他聽到背後有急促的馬蹄聲。
“去死!”李旭大喝,擰身回劈。耳畔只聽見“嗆啷!”一聲脆響,已經成爲他生命一部分的黑刀居然被人擊飛到了半空中。“終於來了!”旭子感覺到心裡出奇的輕鬆,他挺直身體,微笑着去迎接死亡的到來。
遞到他眼前的不是一把刀,而是一隻有力的大手。“李將軍,李將軍,我是叔寶!”那名砸飛了李旭兵器的武將跳下坐騎,扶助李旭的身體。李旭迷迷糊糊瞪大雙眼,發現周圍的景色又清晰起來。秦叔寶用大手攙扶着自己,不遠處,羅士信和獨孤林正牽着黑風趕過來。
“賊軍退了?”李旭用力揉了揉眼睛,結果把眼前景色又揉成了一片血紅。有人憨厚地笑着遞來一條汗巾,旭子重新擦淨臉上的血,這次,他終於看清出了戰場上的情況。周圍到處都是跪在地上請求投降的叛匪,秦叔寶帶着四十多名騎兵護在自己身邊,還有數以千計的大隋郡兵沿着官道跑過來,尾隨遠處的煙塵追殺。
“李將軍好武藝,獨自踏陣,嚇得石子河抱頭逃命!”羅士信走上前,笑着挑了挑大拇指。他長得很英俊,身側高大,皮膚白皙,對人笑的時候,嘴裡會露出一口潔白的牙。
“是弟兄們來得及時!”李旭謙虛地笑着。他感到渾身發軟,這是戰後脫力的表現。
有名郡兵跑上前,替旭子撿起黑刀。大夥都看到了眼前這位將軍的兵器被秦叔寶一槊挑飛,但這並不影響大夥對他的敬重。此人是個英雄,獨自一人將石子河追得滿山跑。秦督尉那一下是在其心神大亂的時候,如果兩人真的交手,秦督尉未必能如此順利地繳了其兵器。
“李將軍,請恕秦某方纔魯莽!”秦叔寶將黑刀接過來,雙手捧還給李旭。對方是府兵的將軍,他是郡兵的督尉。雖然彼此之間在級別上相差不大,但能不發生的誤會還是不要發生的好。
“叔寶兄客氣了,如果不是叔寶兄及時將我喚醒。我今天恐怕非瘋掉不可!”李旭雙手接過黑刀,笑着回答。他知道秦叔寶那一擊是出於好心,否則,今天自己還不知道要瘋多久。他知道自己剛纔像做了一個夢,夢中的情景非常痛苦,又非常真實。想到這,旭子又用汗巾擦了把臉,感覺到心裡冷冷的,好一陣後怕。
“李將軍是戰得太久了,被血氣所迷。上馬走走,一會能恢復過來!”秦叔寶見旭子的眼神依舊有些迷茫,笑着叮囑。很多人初上戰場的時候,見了血,都會發生類似的情況。“可李將軍曾身經百戰的啊?”秦叔寶猛然覺得事情有些蹊蹺。出於謹慎,他把迷惑藏在了肚子深處。
戰鬥很快就結束了。四千郡兵追着兩萬多流寇殺出了二十餘里,直到天色開始發暗,才陸續收兵回營。此戰,共計有七百多名流寇被陣斬,五千多流寇因爲受傷或跑掉了隊被俘。而郡兵們的全部損失加在一起不到六十人。
齊郡太守裴操之確定了流寇被擊退後,帶着城中父老,敲鑼打鼓迎出了城。對自己未能判明敵情,及時出城接應的錯誤,裴操之非常慚愧。當晚的請功宴上,他一再把酒賠罪。張須陀和秦叔寶等人卻絲毫沒有不快的表示,反而回過頭來向老太守敬酒,認爲他“克盡職守,調度有方!”
李旭在旁邊看得暗自納罕,他知道如果換了自己在張須陀的位置上,即便不與裴太守翻臉,至少也要當衆抱怨一番。可張須陀、秦叔寶二人彷彿都忘記了血戰時的危險,臉上的笑容一個比一個燦爛。即便是心氣十分高傲的羅士信和獨孤林,也微笑着與舉盞相陪,根本沒把白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看來郡縣上的事情也和朝廷中一樣,背後充滿了玄機!”李旭望着頻頻舉盞的夥伴,心中偷偷地想。突然,他覺得眼前有靈光一閃,自己彷彿抓住了什麼。就像行走在迷霧中的人突然看見了陽光,心中剎那間充滿了喜悅。仔細去想,卻什麼也沒抓住。但再看裴操之臉上的笑容時,卻覺得老傢伙沒自己想像中那麼迂腐,好像對方那些無心之失都是可以原諒的,雖然他差一點就把大夥送入死地。
正胡思亂想着,裴操之又舉起酒盞,把目光轉向了他這邊。“老夫聞聽朝廷派一員虎將前來協助剿匪,正準備派人去迎接。沒想到第一次與李將軍見面,卻是在凱旋途中。將軍爲我齊郡流了血,老夫以此盞薄酒敬將軍,以表我齊郡百姓謝意!”
“不敢,不敢。末將只是克盡職守而已,願與老太守同飲!”旭子趕緊站起來,非常客氣地回答。不知不覺間,在官場上學到的套話和虛禮被他熟練地應用出來,應對得從容穩妥,落落大方。
“羅督尉和獨孤督尉今天血戰退敵,老夫不才,願以此盞爲二位賀功!”敬完了李旭,裴操之又親自把盞敬羅士信賀獨孤林,兩個職位低於李旭的副督尉也連忙站起來舉盞,口裡說着謙虛之言,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諸位今天都爲保護自己的家鄉所流血,家鄉父老,對諸位的恩情永不會忘!”裴操之再度舉盞,衝着郡兵中的衆校尉、旅率們說道。“請滿飲之盞,來日奮力殺賊,保衛家鄉!”
“願與老大人共飲!”衆校尉、旅率們亦舉盞相應,一時間,屋子內杯來盞去,氣氛甚爲融洽。
“這次我軍血戰退敵,俘虜了五千六百多名賊寇。其中兩千多名灰衫軍,末將準備將其放掉,以離間兩支流寇之心。”待裴老太守敬完了一圈酒,張須陀回敬了他一杯,然後笑着說道。
“張將軍想做什麼,儘管防守去做。朝廷那邊如何應對,自有老夫來安排!”裴操之心情大好,笑呵呵地與張須陀對飲了一盞,沒口答應。
“剩下的那三千多人,咱們還按照老方式處理?”張須陀放下酒盞,笑問。
“當然按老方式了,他們四處搶掠,難道還能饒了不成!老方式,將軍儘管去做!”裴操之大笑,再度杯。從臉上笑容來看,彷彿剛剛完成了一筆大買賣。
“諸位大人運籌帷幄,使得我等糧草無缺,這保境安民之功,諸位大人理當居首”待太守和郡丞兩位飲完了,秦叔寶上前,代表郡兵回敬了齊郡衆文官、屬吏。
“豈敢,豈敢,我等皆盡職責所在,不敢貪弟兄們血戰之功!”金、戶、兵、法、士諸曹主簿趕緊站起身,笑着與秦叔寶共飲。大隋朝素重軍功,隋唐從當今聖上開始,有軍功者升官已經不像原來一樣快。但身爲文職,不費一刀一槍分了許多功勞在手,還是令文官們非常開心。
“流寇皆屬狼性,傷之不死,必然會回來報復。此番我等只使其遭受小創,未傷其筋骨。據我將推測,半月之內,其必然捲土重來!”待大夥都飲完了,秦叔寶又捧了一盞酒,笑着解釋。
“諸位將軍儘管殺賊,除惡務盡。至於輜重補給”戶槽主薄望了一眼裴操之,得到對方暗示後,非常大氣地迴應,“我等盡力挪一挪,肯定給將軍們湊出夠兩萬人吃一個月的口糧來,騾馬、牲畜的飼料也決不虧欠。”
“如此,叔寶代表弟兄們多謝諸位大人仗義!”秦叔寶老練地敲磚釘角,然後舉盞,一飲而盡。
“願在城門處看到將士們再度凱旋!”大小文官、屬吏亦乾杯,臉上的表情熏熏然,說不出地愜意。
“如果我當初……”看着秦叔寶、張須陀二人領着麾下將士熟練地與衆文官周旋,李旭的雙眼越來越明亮。當初自己在護糧軍的日子過得很舒坦,那是因爲自己職位低,與別人沒衝突。另外,經驗老到的劉弘基把所有雜事替自己攬了過去。在雄武營,這些官場上的文章都是宇文士及來做,雖然平素軍務上宇文家的三公子從不插手,但此人對雄武營的發展功不可沒。
旭子終於明白自己剛纔突然領悟到了什麼。自己先前所遭受的種種挫折和磨難,未必全是由於命運的捉弄。有些事情,分明是自己做得不夠圓熟所至。就像眼前,如果張須陀將軍揪住對方的把柄不放,也許他可以暫時讓裴操之低頭。但出了一口惡氣後,郡兵們的處境必然越來越艱難。
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也許並不僅僅能用是非對錯來衡量。有時候明智地後退半步,給彼此之間留些餘地,包容一些錯誤,反而可以使雙方今後都會努力做得更好。
在官場中,個別時候,有原則的退讓,不代表着屈服,而是另一種前進方式。而一味的僵硬,往往會把本來不算糟糕的事態弄得更糟。
旭子發現自己來對了地方,他舉起酒盞,笑着走向裴操之老大人。剛裹好的傷口有些隱隱作痛,但痛過後,人會變得更清醒,更成熟。
“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所有人都可以做朋友!”旭子清楚的記得宇文士及曾經跟自己說過的話。當時的他初識官場風雲,對此言一度視爲至理。但在慶功宴上看了張須陀等人的作爲,旭子才發現,宇文士及只說到了人與人關係的一個層面。人和人交往更深的層面其實是:當利益可以共享的時候,不是朋友的人也可以互相幫忙!
在張須陀的暗示下,郡兵將領們將很大一部分功勞都讓給了太守府的文官和地方小吏。而老太守裴操之等人給大夥的回報是,充足的糧草和足夠數量的民壯。雙方之間的親密配合讓郡兵的戰鬥力得到快速恢復,吃罷慶功宴的第四天下午,張須陀已經帶着一萬六千多郡兵出現在了歷城至岱山之間的官道上。
據隱藏於被釋放的賊兵中間的細作捨命送回來的情報,在歷城外吃了一個大虧的兩夥流寇不敢直接撤向濟北郡,他們在齊郡、魯郡和濟北郡交界處兜了個圈子,悄悄躲進了岱山。岱山附近地形複雜,樹木茂盛,剛好爲被嚇破了膽子的流寇們提供喘息之所。
張須陀召集了麾下的全部兵馬,發誓要把盜匪從齊郡境內趕出去。他麾下一共有兩萬五千多人,其中有五百多名輕甲騎兵,作爲郡兵的牙齒被交給了羅士信和秦叔寶帶領。二人的任務是充當先鋒,檢視流寇的進一步動作,並收拾掉沿途所有敵軍斥候。
其餘兩萬四千多人裡,有八千多人是入伍不到半年的新兵,張須陀不願意拿他們冒險,只准許他們擔任運送物資,打掃戰場和搖旗吶喊的任務。剩下的一萬六千老郡兵則被張須陀分成了八個營,每營兩千人,各由一名副督尉帶領。
李旭被張須陀留在了身邊與他一道統領中軍。這並不是旭子最情願的選擇,但老將軍覺得旭子在兩天前的戰鬥中流血流得太多,再領軍衝殺會傷身體,所以嚴詞拒絕了他獨領一營兵馬打頭陣的請求。
“你現在已經是虎牙郎將了,如果每戰都自己帶隊衝殺,那要麾下的校尉、旅率們做什麼?”老將軍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睛中明顯隱含着笑意。這是他年青時跟着行軍總管史萬歲征討羌族叛亂時,史將軍對他說的話。如今終於找到一個小輩來教訓,張須陀心裡十分舒坦。
“老將軍不也是掄着鐵脊蛇矛衝鋒在前?不如這次決戰時您老歇一歇,我替你去衝殺!”旭子能看出張須陀對自己沒有惡意,微笑着迴應。
“那不一樣的,老夫今年已經四十有九,該經歷的,都經歷過了。你還是個半大小子,沒討女人,沒生兒子,自然要加倍小心些!”張須陀輕輕搖頭,否決。在提到年齡的瞬間,李旭從老將軍眼中分明看到了一絲無奈。
從張須陀的用兵手段和爲人處事的圓滑上來看,旭子以爲對方是一個能力不在任何府兵大將軍之下的優秀主帥。但朝廷爲什麼把一名在開皇十七年就因功被授儀同的名將一直擱在地方上,而不在府兵中委以重任,恐怕背後隱藏着不少蹊蹺。
“其中最關鍵的還是出身問題!”旭子私下裡判斷。張須陀原籍弘農,弘農張氏和上谷李氏一樣,算名人後裔,但不是什麼大姓。而張郡丞顯然又沒有麥鐵杖老將軍的際遇,所以千里駿馬老於鹽車,也不足爲怪了。
想到這些,他不禁爲張須陀的遭遇憤憤不平。但他同樣是無根基背景之人,自顧不暇,幫不上別人什麼忙。沉吟了許久,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說辭,笑着開解道:“比起黃忠,將軍不也是正當壯年麼?”
“是啊,老夫正當壯年!”張須陀爲李旭的敏銳目光而驚詫,看了對方一眼,笑着自嘲。回頭掃視快速行軍的隊伍,低聲問道:“你來齊郡之前,是否見到了陛下。朝廷明年還要東征麼?可否有了定論?”
“陛下說,等我追隨老將軍平定了地方盜匪,就將你我召回去統帥府兵。第三次東征肯定會的,到時候老將軍必能帶領一支兵馬,直搗平壤!”李旭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令人高興的話題,說道。
“希望那時候,天下太平了吧!”張須陀四下張望冬日裡的齊魯大地,長長嘆了一口氣。
在張須陀的夢想裡,作爲一名合格的將軍,他希望自己能有機會像衛青、霍去病一樣爲國家開疆拓土。他希望自己也有機會封狼居胥,或重標界柱。大丈夫馬上取功名,上衛社稷,下安黎庶。即便馬革裹屍,也不枉此生。
可他的人生最精華歲月卻全浪費在與流寇作戰中。對手不是什麼名將,豪傑,而是不入流的蟊賊,剛放下鋤頭的農夫。一次次打敗他們,將他們追得雞飛狗跳,沒有任何可得意之處。並且一波盜匪被剿滅了,新的一波很快憑空生出來。他們就像田裡的草,除掉一茬又一茬。
他們像田野裡的狼,被打傷了,躲進山裡自己舔淨傷口。沒幾天,又撲出山谷擇人而噬。
此刻,剛剛被張須陀在歷城外打得大敗虧輸的灰衫軍和白帶軍躲在岱山邊緣的一個小村莊內修養生息。爲了防止被官軍找到蹤跡,裴長才下令將村內的僅有的十幾個男人全部殺掉了。女人們則根據他自己的審美標準排了個名次,由自己的麾下的大小頭目們按官職順序挑選。
岱山屬於齊郡管轄範圍內,照常理,裴長才和石子河二人不該在此地停留。但大夥來時在濟北郡造的孽太重了,濟北郡的郡丞聞聽他們在歷城外戰敗的消息後,立刻召集人馬準備痛打落水狗。所以,他們暫時無法取道濟北退向鉅野澤。而從魯郡向回退,又要經過伯城、樑父、龔丘等地,路途太過於遙遠不說,那一帶治安也不太好。一旦被別的響馬抽冷子黑吃了黑,二人好不容易積攢的這點本錢就爲人做了嫁妝。
左思右想,兩位大當家還是決定在岱山附近留下來。第一,當年王薄大當家帶領人光顧過這一帶,所以附近人煙稀少,輕易不會有膽大者發現義軍蹤跡,去給官府報信。第二,很多弟兄們被打散了,流竄在齊郡民間。如果有機會,他們兩個還希望能把弟兄們收攏到一處。
事實證明二人的選擇很有道理,入山後的第二天,已經有被打散的弟兄沿着山寨留下的獨特暗記跟了過來。還有一部分被官軍釋放的俘虜,發現自己沒有能活命的營生可做,不得重操舊業。石子河非常高興,因爲這意味着他需要在山中蟄伏的時間大大縮短。但裴長才非常不滿意,因爲官府釋放的俘虜全是灰衫軍,被抓住的白帶軍卻一個沒有釋放。
如此明顯的厚此薄彼行爲更加深了裴長才的疑慮。雖然在大部分時間內,他也覺得官府此舉,挑撥離間的意味很明顯。但看看迅速恢復實力的灰衫軍和自己身邊稀稀落落的弟兄,忌妒又燒紅了他的眼睛。
山裡遠不及平原暖和,十一月的風吹得狗都呲牙。但裴長才的心裡卻如被點了一把火,烤得他口乾舌燥。他原本是個擁衆近萬,跺一跺腳整個鉅野澤都晃盪的大當家,如今卻不得不帶着兩千多人兒躲在深山裡掏老鼠窩。如果不是掌管輜重的老軍師退得及時,保住了大夥從長清縣掠奪來的大部分輜重,眼下這兩千多弟兄都得去喝西北風。而這一切孽都是石子河造的,假如此人不以打下歷城的重利相誘惑,裴長才認爲自己絕對不會去招惹什麼張須陀。
眼下倒好了,歷城沒打下,還得時刻提防着張須陀老賊前來報復。如果明年開春之前還恢復不了元氣,不知道還有哪個仇家會找上門來。
琢磨來琢磨去,裴長才想到一個自保的好主意。那就是火速將青衫軍和白帶軍合併。兩家雖然都遭受的重創,在逃命過程中走散了不少弟兄,但合併之後還能湊出七千多人。
“爹,那可不行,此刻咱們就兩千多弟兄。那姓石的卻有五千多手下。並且,灰衫子們手裡的長短兵器也比咱們多!”裴長才的大兒子裴光聽了父親的主意,立刻跳起來反對。自己關起門來當家,無論人數再少,都是個大寨主。投靠別人,就只能做第二把凳子,這買賣實在不划算。
“誰說手底下人多就一定當大當家的!”裴長才擡手給了兒子一個爆鑿,“你就不會動動心眼兒,做買賣,哪能實大實地做!”
他有三個兒子,裴光,裴幹,裴淨。三人中頂數老大武藝好,也頂數老大心眼少。少年人多嘴多舌的毛病和魯莽的性格讓裴長才經常犯愁,如果哪一天自己真的幹大了,這份基業應該傳給誰。
“實力在哪擺着,咱再有心眼,還得石長才肯上當啊!”老二裴幹也不同意雙方合併。當初攻打歷城的計劃他就不同意,可大夥沒人聽他的。如今,說什麼他也得堅持一下自己的意見。
“上午的時候我打了頭麝,剛好派上用場。爹爹準備一下,我去石大當家過來吃晚飯。”老三裴淨素來有急智,一聽看父親的眼神,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他攔住兩個還欲爭辯的哥哥,徑自去請客。快月末了,月黑風高,是個幹大事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