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想了想,才明白李大人指的是自己,趕緊從馬背上跳下來,一邊向衆人還禮,一邊叫道:“張三叔,麻子叔,你們,你這是幹什麼?折殺晚輩了,折殺晚輩了!”
“應該的,應該的,李大人在蘇啜部所建立的功業,我們聽了都覺得臉上光彩!”王麻子上前幾步,抱着李旭的雙肩說道。
“哪裡有什麼功業了!麻子叔千萬別這麼說。九叔呢,怎麼沒看到他的身影!”李旭輕輕地將身體掙脫,向衆人追問。張三和王麻子等人過分的熱情讓他感覺到十分不習慣,如此虛僞的客套對他而言,還不如當年?上那“倒黴小子”的呵斥來得更實在。
一句九叔,緩解了所有尷尬。衆人聽得李旭發問,立刻緊緊地閉上了嘴巴。直到被李旭追問不過了,張三叔才垂下頭,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九哥遇到點兒麻煩事兒,這次沒能來。具體如何,咱們待會兒去你的氈包裡說吧。令尊託我帶了家書給你,待與族長大人應酬過後,我親自送到你的府邸!”
令尊、族長大人、府邸,李旭聽着這些一個比一個別扭的詞彙,心中僅剩的一點高興也被衝得煙消雲散。九叔沒來,自己和陶闊脫絲的事情交給誰回稟?準備帶回中原的銀器交給誰捎帶?張三叔不是可靠之人,從他前倨後恭的行爲就可推斷出其品性。其他人呢?老色棍王麻子難道可以信任麼?
李旭心情不好,這場酒自然吃得寡淡。沒有九叔這個寬厚大氣的頭領,衆商販們好像也失去了很多精神頭兒,吃了小半頭烤羊,便相繼放下了切肉刀。西爾族長見商販們不像上次一般喝得爽快,以爲他們是因爲旅途過於勞累了,所以也加快了宴會過程。衆人約好了開集時間,又說了些不相干的客套話後,便宣佈散席。
此番到來的商隊規模遠遠超過了上次九叔所帶那支,張三叔的約束能力又遠遠小於九叔。衆商販們挨挨擠擠,爲了儲貨位置和氈包好壞爭執不休。李旭陪着蘇啜部的牧人們忙了小半夜,才把大夥都安頓了下去。在幫商販們擺放行囊時,他驚詫地發現,除了徐氏家族幾個夥計帶的是紙張外,幾乎每個人的貨物都以蜀錦爲主。而牧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茶葉、麻布等,供貨者卻是聊聊。
“唉!”李旭心中暗自嘆了一口氣。他知道是自己和徐大眼兩個去年賣蜀錦發財的先例導致了這次商販們的一致行動。只是如此一來,大夥必然會失望而歸。以他半年來對部落的瞭解,並不是每個牧人家都爲女人買得起蜀錦。阿思藍、杜爾、陶闊脫絲等人自然不在乎幾串銀鈴,但他們都是年青一代中的俊傑或長老的親戚,部落中數得着的富戶。對於大多數普通牧民而言,男人皮甲外的銅鈴和女人手上的銀鏈幾乎是代代相傳之物,那是他們兒子的聘禮或女兒的嫁妝,只有那麼幾件兒,不到萬不得以,很少有人肯將家族的榮譽賣掉。
“附離大人是擔心九哥麼?我知道大人是個有情有義的君子。老孫能交上你這麼個朋友,也算他沒白在這條道上走這麼多年!”一直尾巴般跟在李旭身邊忙碌的王麻子聽見了李旭長長的呼吸聲,咧着嘴巴問道。
“是啊,九叔到底遇到什麼事情了,怎麼連行商都分不開身?”李旭點了點頭,擔心地問。整個商隊中,孫九幾乎是惟一對他和徐大眼友善的長者。在李旭的心裡,早已把這個豪爽、大氣而不失智慧的老者當作了自己的親人。
“唉,附離大人啊,您是個有遠見的,知道今後要發生什麼,所以才留在蘇啜部過冬,給自家買的馬匹也是沒人看得上得駑馬。我們這些沒眼力架的,當時還偷笑您迂!”王麻子長嘆一聲,不着邊際地說道。
“怎麼了,難道是賣馬賠了本麼?九叔呢?他好像只買了兩匹馬啊,並且他當時出的價錢也不高?”李旭停住腳步,焦急地問道。跟王麻子說話太費勁,此人似乎從不知道重點在哪裡,總扯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不是趁機擠兌人,就是拼命拍馬屁。彷彿不這麼做,就不足以證明他是真正的王麻子。
“要是賠了,還好說。是讓人給搶了啊,讓官府給搶了!附離大人啊,還是您聰明,整個商隊,官府就沒看上您家那兩匹馬。剩下的,作價七百文官收,給的卻不是錢,而是折成了陳穀子,讓我們回鄉去領。附離大人啊,您說,這不是明着搶麼?”王麻子揉了揉眼睛,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老麻子,你又喝高了,滿嘴說胡話了吧!”一個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打斷了王麻子的哭訴。李旭皺着眉頭轉過身去,看見張三叔帶着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晃晃悠悠地向自己走來。
王麻子聽到了張三的呵斥,立刻止住悲聲,一邊輕輕抽了自己兩個嘴巴,一邊自責道:“看小老兒這張臭嘴,看小老兒這張臭嘴,一喝了酒就沒有把門兒的,一喝了酒就滿嘴跑舌頭!”
“行了,行了,麻子叔,您愛說什麼說什麼。出了蘇啜部,沒人還記得您說過的話!”李旭有些憤怒地拉住王麻子的手腕,大聲命令。
張三叔何等精明,見到李旭不快,趕緊上前幾步,先唱了個肥諾,然後低聲說道:“令尊託小可帶了一封家書給附離大人,孫九哥也捎了個口信給大人,大人在蘇啜部地位顯赫,卻爲我等忙碌,真是折殺我等了!”
客套的話讓人頭皮發麻,目光卻黃鼠狼一般四下猛掃。李旭見到張三如此舉動,亦明白了他制止王麻子說話,是怕此處人多嘴雜,將來招惹麻煩。無奈地搖搖頭,向張、王二人發出了邀請:“三叔和麻子叔千萬別客氣,我可不是什麼大人。我的氈包距此不遠,二老可否賞光到氈包中坐坐!”
“不勝榮幸,不勝榮幸!”張三得意洋洋地四下看看,故意把聲音擡得老高:“附離大人相邀,是小老兒的榮幸。咱們當年共闖塞外的情誼,小老兒什麼時候都銘刻於心的!”
衆商販方纔與牧人們喝酒時,已經知道了李旭是部落中的貴客,族長西爾的未來女婿。此刻聽見張三和王麻子被邀請到附離大人的氈帳喝茶,立刻將羨慕的眼光投射了過來。李旭被衆人眼中的羨慕盯得渾身不自在,四下拱了拱手,然後快步走向了自己的坐騎。張三、王麻子和兩個陌生少年趕緊?上,在衆人複雜的目光裡走向部落核心位置。
女奴阿芸還沒敢休息,見氈包裡來了客人,趕緊上前倒茶。張三和王麻子見李旭已經可以使喚奴婢,更是羨慕不已。一個讚歎附離大人有見識有運氣,另一個則自我標榜和李旭父親的交情好。亂了半柱香時間,才終於從懷中取出了精心收藏的一個厚紙信封。
“這是令尊託付小老兒交給附離大人的,大人請查驗上面火漆!”張三叔雙手捧起信封,恭恭敬敬地舉到李旭面前。
“三叔,這裡沒外人,您還是叫我旭子好一點!”附離大人四個字,李旭聽得實在彆扭,一邊接信封,一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那怎麼成,那怎麼成!當初是小老兒見識短,纔敢自居長輩。您現在是蘇啜部的大官兒,我們能進您的氈包喝茶,已經是高攀,又怎敢再自命爲長輩!”張老三連連擺手,客套道。
王麻子和兩個少年也隨聲附和,李旭沒辦法,只好由他們亂叫。反正附離只是自己的突厥名字,算不上什麼官職。至於大人二字,就當沒有聽見。
衆人都在,他也不方便讀信。藉着打水的由頭把阿芸支開,然後低聲問道:“三叔,麻子叔,這裡已經沒有了外人。九叔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我能不能給他幫些忙?”
“附離大人啊,您是個有心的。九哥他如果看到了,也會覺得感激。這個忙,恐怕誰也幫不得!”張三嘆了口氣,說道。“上次託您的福,大夥都賺了些錢。不知道是命中註定還是被衝昏了頭,每個人都買了高頭大馬。本想着回鄉去威風威風,咳,哪知道命裡沒有終歸無……!”
“是啊,我們命賤,不該學人家那麼擺闊!”王麻子搖着頭插了一句。
兩個老商販你一言我一語,終於把九叔的遭遇說了個大概。原來衆人得了好坐騎襄助,回中原?上甚爲順利,不到二十天已經到了漁陽郡。正當大夥騎着駿馬拉風的時候,官差卻突然攔住了整個商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