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馨驚回首,只見身後已站了六七個人。電燈被打開,她立刻認出了周敏和陳曦,還有輔導員李老師,另外三個人,應該是保衛科的,其中一個正是她曾經採訪過的保衛科副處長於自勇。
李老師沉着臉說:“葉馨同學,你真夠糊塗,知不知道這樣做是要受校規校紀處分的?”
葉馨本想問:“你們怎麼找到這兒來的?”但現在已明白,恨恨地看一眼周敏和陳曦,對李老師說:“李老師,我知道錯了。但是,我是真的擔心‘405謀殺案’的悲劇重演,而我聽說,這樁案子正是和以前本校的‘月光社’一案有關,所以來查檔案。”
於自勇厲聲道:“想不到,這裡出了個女福爾摩斯了?市公安局的高手都得出的自殺結論,到你這裡變得更曲折了?你要是真擔心什麼‘悲劇重演’,先管管好自己的思想吧!”
李老師聽於自勇出語尖酸,說道:“於處長,葉馨同學年幼,可塑性還很強,我們還是應該以耐心教育爲主。”
於自勇見這個剛畢業不久的小老師也想教訓自己,冷笑說:“是啊,李老師真是教育有方。你先在我這裡籤個字,明天早上,不對,應該是今天了,和你這位寶貝學生一起來保衛科詳細談談。”
李老師看了看葉馨,深深嘆了口氣:“只怕不行,上午我們學院已經有了更重要的安排,有什麼話,現在就問吧。”
“這位是滕醫生,這位是徐醫生,他們是學院專門請來幫你解決心理……思想問題的專家,你有什麼想法,可以儘管對他們說,我們會退出,給你們私下交談的環境。”臨牀醫學院學生辦公室主任金維鑄小心翼翼地向葉馨介紹說。他已仔細聽取葉馨的輔導員李老師彙報了昨晚的情況:這個嬌柔的女孩子於午夜時分潛出了宿舍,她的兩名室友周敏和陳曦跟着她,遙遙看她進了舊行政樓,之後不知所終,只好由陳曦在舊行政樓附近守着,周敏找到了隨時處於戒備狀態的輔導員李老師。李老師謹慎起見,請了三名保衛科值班人員的幫助,在舊行政樓裡一間間屋子仔細尋找,但找遍了所有辦公室和實驗室,仍不見葉馨的蹤影。總算於自勇是個老江醫了,忽然想起這樓裡還有個相當大的地下室,是檔案館的舊址。衆人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階梯,見通道的燈開着,檔案館的門沒有鎖上,便猜到葉馨多半在其中。果然,葉馨一個人在黑暗中,打着手電,閱讀着一份陳年檔案。
兩位醫生上來熱情地和葉馨握手打招呼。葉馨冷冷地看着他們:滕醫生年齡大約在三十五歲,身材頎長,神態相貌俊逸,雙眼灼灼有神,臉上掛着平易近人的微笑;那位徐醫生已年過半百,中等身材,微微發福,頭頂微禿,臉上的表情並不豐富。她不用多問,也知道所謂能解決“思想問題”的醫生,多半是心理醫生,也許是在大醫院裡任職的精神病科大夫。
一種屈辱感升起來:原來自己的室友和老師們,已經認爲自己有心理問題,甚至,是精神問題。可是,自己只是想查明一段歷史,避免一個悲劇重演。
但又有誰會相信自己?
轉念一想:有多少次,自己不也幾乎不相信自己?
她淡淡地問金維鑄:“金老師,我記得本校有規定,有心理問題的同學,應該先到學校衛生室的心理諮詢門診諮詢,然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到校外求醫,怎麼這次對我特殊照顧?”
金維鑄被問得一愣,倒不是因爲他搜不出個答覆,而是葉馨說話時鎮靜自若的神態,清晰的思路,讓他不能相信這是個疑有“早期精神分裂症症狀”的女孩子。
“我們並不認定有什麼‘心理問題’,而是最近聽說,你生活上出現了許多波動,學院想本着預防爲主的方針,幫助你度過難關。”金維鑄說完,覺得葉馨冷冷的目光讓自己很不自在,加重了語氣說:“另外,你的有些表現從嚴格意義上說違反了校規,我們也希望找到根源,並不願意輕易地將處分加在一個優秀的學生身上。”
葉馨果然有所觸動:是啊,自己不告而別去了宜興,又深夜闖入檔案館,都是違反校規的行爲,處分是學院說了算的,自己如果不合作,後果確是不堪設想,莫說再難解開“405謀殺案”之謎,只怕連繼續在大學深造的機會也要喪失。於是她放鬆了語調說:“謝謝金老師和學院領導老師的關心,我一定和這兩位醫生合作,解決我的思想問題。”
葉馨說話的時候,徐海亭靜靜地觀察着這個女孩子。同時,他的腦海裡閃現出過去十六年裡的經他治療過的幾個江醫的女生:蔣育虹、夏小雅、沈衛青、倪娜、崔麗影,似乎都有着和眼前這個女孩子相似的清秀儀容,但她們的結局卻是那麼令人傷懷經年。想到這兒,徐海亭的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醫生說他有了冠心病的症狀,在他這個年齡的知識分子中相當普遍,但他自知,這是另一種發自內心的痛。
不能讓這個女孩子再走上她們的道路!
就在來江醫的路上,他和身邊同事滕良駿談起了一些相關往事,滕良駿聽後立刻做出了判斷:“也許,您應該讓那些女孩子多住院一段時間。”徐海亭卻嘆了口氣說:“相反,我卻認爲應該讓她們早些出院。”滕良駿沒再說什麼,他總覺得在學術見解上,和這位高年資的醫生格格不入,兩人最近都在申請高級職稱,又都是科主任的候選,難免會生齟齬。
徐海亭沉思的當兒,滕良駿已經和葉馨寒暄了幾句,並示意讓葉馨坐在了沙發上,同時示意金維鑄退場。爲了這次談話,學生辦公室特地借了臨牀醫學院的待客室,金維鑄退出前,還給三人都沏上了茶。滕良駿等金維鑄關上門,溫聲說:“你們學辦主任的話有些重,這次他們請我們來,不是來做什麼診斷,而僅僅是和你談談心,如果你並沒有什麼思想疙瘩解不開,我們會告訴學辦:你們大驚小怪了。當然他們的顧慮不是毫無道理,”滕良駿的聲音有些沙啞哽咽。“聽說,你父母離異後不久,你父親又去世了,這對任何人造成的壓力都是可想而知的。”
葉馨心裡又是一陣傷感,這些天來她四處奔波,倒是將喪父之痛壓抑下去了一些,其實只是暫時不去多想而已。她點了點頭,繼續聽滕良駿說下去:“據說你父親去世前,曾來看過你?”
“確切說,我父親都已經腦死亡後,我竟然見到了他,我知道這聽上去可笑,但我也不知道爲什麼。”
滕良駿點點頭:“不要太過自責,這沒有什麼可笑的,你看見的就是你看見的,沒有人可以對此指手劃腳。他找到你的時候,你在哪裡,有沒有別人看見?”
葉馨調起回憶:“我記得我剛主持完一個校園原創歌曲大賽,在外面和一名參賽選手說完話,他在後面叫我名字,我又驚又喜,陪他在校園裡散了步,並沒有介紹給別人看見。散步時他怕我冷,還爲我披上他的夾克,並將夾克留給我,也不知爲什麼。”
“你父親是因爲什麼去世的?”
“腦腫瘤。”
滕良駿聞言,眉毛揚了一下:“你的其他親屬中還有沒有人得過腦腫瘤?”
“我不大清楚。”
滕良駿臉上又露出微笑:“不是我想誇你,你是個很堅強的女孩子,聽說就在你父親去世前,你父母離了婚,而你能排除這些干擾,期中考試的成績優異,解剖學還得了全年級僅有的滿分。”
葉馨一聽他提起“解剖學”,就明白了大概:“謝謝你誇獎。是不是該讓我談談那個人體標本了?我見到了那個標本而別人見不到?本來,我自己也開始懷疑我是否真的看見了那完美的人體標本,聽上去畢竟太玄乎了。但現在,我終於知道我確確實實看見了那標本,那標本確確實實存在。”葉馨想起那日記本里記載的人體標本,想到那其中糾纏着的生離死別的故事,竟有些激動起來。
徐海亭淡淡地開口問道:“爲什麼說那標本確確實實存在呢?”
葉馨說:“這是很長的一個故事,我建議你們去看一看我昨晚讀的那份檔案。”
“那份檔案是關於什麼的?”
“月光。”
徐海亭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是啊,就是這兩個字,他最怕聽見的兩個字,口中唸叨這兩個字的女生都沒能倖免。
他欠身向前,一改冷靜之態,殷切地問:“什麼是月光?”
“月光應該指的是本校的一個文藝集社,月光社,從五十年代就被定性爲反革命組織。”
“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聽說過‘405謀殺案’嗎?幾乎每年都有一名女生從13號樓405室墜樓身亡,但有一年,一位名叫沈衛青的女生活了下來,是她告訴我的。”
徐海亭記起了沈衛青,她的確是所謂“405謀殺案”的唯一倖存者。他恢復了平靜:“你找到了她?她……還好吧?”
“她……死了,就在我見到她的那一天。”葉馨終於忍不住,淚水泉涌而出。
徐海亭又欠身向前,顫聲問:“什麼?她死了?她……她是怎麼死的?”
“墜樓。”葉馨抽泣着,不忍去回憶沈衛青墜下的那一幕。
滕良駿頻頻皺眉,不僅僅是他對徐海亭和葉馨兩人的問答毫無頭緒,更是覺得徐海亭作爲一名經驗豐富的精神病醫生,此刻頗爲失態。
徐海亭也立刻意識到了,暗暗抱怨學生辦公室糊塗,沒有事先將葉馨不告而別去宜興的細節向自己說明,這裡牽扯到了人命,和葉馨的精神狀態怎麼會沒有關係?
滕良駿見徐海亭臉上微微抽動兩下,似是歉意的表示,便又接過了主問權:“你經常向室友描述一個夢,能不能再和我們具體談談?”
葉馨拖着疲憊的腳步走向宿舍,想着剛纔兩名精神病科醫生的問話,看似禮貌隨意,其實是在尋求一個診斷,他們會得出什麼樣的結論?迎接自己的將是什麼?
她暗暗可惜昨晚沒能將那本日記以及所有的檔案看完,因此還不清楚“月光社”和“405謀殺案”究竟有什麼聯繫。昨晚保衛科的人向她訊問了很久,有女幹事搜走了她身上的銅鑰匙,那捲膠捲也被沒收,這樣一來,許多歷史就要被掩埋了。該怎麼辦?
她苦苦想着,忽然靈機一動:那日記本里所敘的舊事,尤其“月光社”的活動,都是發生在解剖樓裡,這般鬧騰,常去解剖樓的人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她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那個駝背老頭,雖然歐陽倩說過,老頭對“月光”的解釋似乎是牛頭不對馬嘴,現在看來,他顯然是在故意推搪,支吾其詞。他既然聽到“月光”而神色大變,自然會知道一些內幕。
這就找他去。
葉馨正打算改道去解剖樓,忽然覺得有異,回頭看去,卻見周敏和陳曦不遠不近地跟着自己。她心裡唸了個“討厭”,但想想兩人這樣做,也是爲自己安全着想,怪罪不得,畢竟自己近日來的作爲,一般人很難理解。
歐陽倩一定會理解,還有謝遜。
謝遜,你再不出來,我就要努力把你忘了。
葉馨依舊走回宿舍樓,只是從樓門側的樓梯上到二樓,又從另一側的樓梯下來,和周敏、陳曦二人正好打了個“時間差”,輕而易舉地甩脫了兩人,匆匆走向解剖樓。
她進了解剖樓,徑直走向底樓頂頭那間標本製作室。小屋的門掩着,但並沒鎖,她敲了敲門,沒聽見任何迴音,便推門而入。屋裡空蕩蕩的,只有一輛解剖車停在牆邊,上面擺着幾樣器械。
她轉身準備出屋,卻險些和一個人撞了滿懷,那人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站在了她身後,若不是大白天的,她難保不會驚叫出聲。
“章老師!”那人正是教解剖的小老師章雲昆。
“葉馨!我在樓門口看見了你,想到你拉了兩節課,說不定是找我來補課的呢。來,跟我到二樓去做做。”
葉馨帶着歉意笑道:“我來,是想見一下你們教研室的一位老技術員,不知你認識不認識,一個駝背的老師傅。”
章雲昆“哦”了一聲,點頭說:“你說的是馮師傅,當然認識,他估計是我們解剖教研室裡資格最老的一位了,脾氣怪了點,但我們都很尊重他。他通常白天不大來上班。你有什麼要緊事嗎?方便告訴我的話,我可以轉達。”
葉馨搖搖頭:“不必了,沒有什麼太要緊的,下次碰到再說吧。”她有意將話題岔開,又說:“下午還有生理實驗課,今天不一定有時間補課了,但我想拿一下上兩回課的講義。”
“好啊,你隨我上樓一下。”
上解剖樓二樓需要先出底樓,然後走上樓南側一個露天的樓梯。兩人在二樓一間狹小的辦公室面前停下,章雲昆招呼說:“就是這兒了,進來吧。”
葉馨見章雲昆熱忱的目光連厚厚的鏡片也擋不住,便走進了這間小辦公室。辦公室被一張書桌、一個書架和一張行軍牀佔得滿滿的,幾乎沒有落腳的餘地。章雲昆歉然說:“不好意思,我這裡又亂又擠,實在不是待客的好地方。你就在牀上將就坐一下吧。我還忘了問你,吃午飯了嗎?”
葉馨好奇地略略打量一下這小辦公室,雖是擁擠得不像樣,但書桌、書架和小牀上都整齊有序,可見章雲昆是個有條有理的性子,和他外表相稱。她沒有坐下,笑着說:“我吃過了。章老師,不用麻煩了,我拿了講義就走。”
她一眼瞥見書桌上一個古色古香的木質鏡框,裡面是張女孩子的黑白照片,她知道近來許多照相館拍藝術照都有這種黑白的處理。那女子眉目如秀水黛山,清麗脫俗,美輪美奐。
“這是你女朋友嗎?美極了,而且一片柔情似水的感覺。”
章雲昆盯着那鏡框,嘆了口氣說:“我哪裡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只是一個普通的老同學,我連她在哪裡都不知道。有時候工作累了,看看這照片,有怡神醒腦的功效。”
葉馨猜章雲昆定是在遮掩,也不再多問,只笑笑說:“難道你就住這裡?”
“學校給我安排了宿舍,只是有時候讀書讀得晚了,懶得再回宿舍,就在這裡睡一下。”
葉馨再找不出話題,就告辭下樓。她不死心,又進底樓看了看,卻在一間標本室裡看見了駝背老頭。
“馮師傅,你還記得我嗎?”
馮師傅緩緩轉過身,眯縫着眼,看清了葉馨,雙眼陡然圓睜,似是恐懼異常:“你……你怎麼到這裡來?”
“我這學期在上解剖課,當然經常會到這裡來。現在又不是午夜過後,有什麼不對嗎?”
馮師傅冷冷地問:“你想要什麼?”
“想問你打聽件事兒。聽說過‘月光’嗎?”
馮師傅的雙眼睜得更大,隨即又恢復了那副不理不睬的樣子:“我沒聽說過什麼‘月光’,不過記得你曾看見過我在月光下處理屍體,所以希望你不要對‘月光’抱太多興趣。”
“我其實知道了,您不用再瞞我。”
“你知道什麼?”馮師傅的神色又有些緊張,死死盯着葉馨。
葉馨一字一頓地說:“我知道‘月光社’,也知道‘月光社’和‘405謀殺案’有關,以前我們沒告訴你,我們就住在幾乎每年都出人命的405宿舍。”
馮師傅身軀微顫,渾濁老眼中似乎閃過了許多往事,諸多念頭。但他最終還是垂下眼,緩緩道:“我沒聽說過什麼‘月光社’,你不用費心瞎猜了。”
“可是你上回……”
“行了,行了,我還有好多事兒要忙,你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馮師傅突然粗魯地打斷了葉馨。
“我以後還能來找您嗎?”葉馨楚楚可憐,馮師傅雖然背過了身去,但看得出那駝峰在微微抽動。
“不行……給我點時間吧……無論如何,你也要記住,千萬不要晚上來找我。”
下午的生理實驗課結束,葉馨獨自出了實驗室。她隱隱覺得,同學們看她的眼光都帶着異樣,她甚至能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背後也像長了眼,能看見他們指手畫腳。往回走的一路上,她沒有人陪伴,也不想要人陪伴,享受這最大限度的寂寞。也許,自己應該好好睡一覺,一覺起來,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不甚甜美的夢。
但這顯然不是夢,她一走出生理實驗樓,就感覺周敏和陳曦又在遠遠地跟着她。
“葉馨!”樓外花樹下閃過一個女孩,葉馨記起來,是本學院的一名師姐。那女生走上前,閃電般將一個信封塞在葉馨手裡,輕聲說了句:“趕快拆開看!”然後匆匆走了。
葉馨仍保持着原來的步速,小心翼翼地拆開信封,從裡面取出一張似是由筆記本上匆匆撕下來的紙,展開看去,只見上面寫着:
“我們剛纔在精神病總院見習,有醫生在私下交談中說起,學院在考慮送你到那裡住院,有兩名醫生和你談過話,已做出不利於你的診斷,結論是儘快收你入院,望你做好準備。能不去就不要去。”
署名正是遊書亮。
雖然有所預料,葉馨還是沒想到學院和醫院這麼快就做出了決定,此時心境又驚又怒,又有些寬慰。怒的是學院老師和醫院的專家們沒有多和她溝通,僅憑表面現象,就斷定自己有精神問題;值得欣慰的是,遊書亮還相信自己的心智清明,甚至大膽提出了“能不去就不要去”的建議,常識告訴她:健康人如果生活在一羣精神病人中間,有百害而無一益。
她作爲一個健康人,怎麼會願意捨棄充滿了生機活力的校園,和一羣精神病人朝夕爲伍?
但要怎麼準備,才能躲過此劫?
她心中茫然一片,越是努力思索,頭竟越來越痛。她隱隱不安,這劇烈頭痛似乎不是第一次了,莫非自己真的需要醫生的幫助?
但絕不該是精神科醫生!
頭痛欲裂,她放緩了腳步,靠着路邊宣傳欄,大口喘息,但腦中還在頑強地想。
她只想到了一個字:“逃!”
逃出學校,逃回家,如果生活在母親身邊,就稱爲養病也罷,學校總會放心吧?
可是,現在要逃回家可沒那麼容易了,周敏和陳曦幾乎是如影隨形地跟着,她們會跟到火車站,會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她。
即便回到家,母親也一定會聽從醫生的建議,送她住院。
至少,現在決不能回宿舍,回到宿舍便如同進了牢籠,學院既然已經決定要送自己入院,說不定已經有人在宿舍等着“押送”自己呢。
但她的腳步依然走向宿舍,不願露出異樣,讓遠遠跟在後面的周敏等人疑心。快到宿舍區前,她舉目望去,不由吸了一口冷氣:果然,她住的13號樓下,停着一輛白色的小巴士。帶自己去醫院的人一定已經等在宿舍裡了!
難得,學院的老師還讓自己上完了這節實驗課,大概是怕從課堂上突然把自己拉走的結果是一番大吵大鬧,影響不好。
現在,只好利用這最後一個機會,逃脫等待着她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