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定風波

把酒花前欲問公,須知花面不長紅。待得酒醒君不見。千片,不隨流水即隨風。

第一節劍之決斷在於利

夜,更深了。

晚星斜落,山風晃枝,草蟲微吟,鳥音漸靜。

正是江南多雨季節,天氣變換無常。但見遠處一朵厚重的烏雲慢悠悠地飄近着,勢緩且沉,就像是等待着一聲熬煎了數日的呵欠,便會給原本寧靜的夜色憑添一份風雨欲來的飄搖。

當頭卻是一輪明月掛懸中天,在五劍山莊高樓軒臺的掩映下,照得整個大地蒼茫一片,猶若白晝。

按照一般的情況,若是兩軍對壘,一方想要偷襲敵軍,此刻應是最不利於攻方的天時,因爲幾裡外均可見物,無從隱藏身形。

可對於目前的情況來說,卻是不利於五劍山莊這守禦的一方。因爲將軍府明顯要勢高一籌,更是決意全殲五劍山莊的抵抗力量,如此天氣正好可防備對方趁隙逃走。

將至的暴風雨更是仿似吐射出欲要橫掃千軍的叫囂

葉風長長吐出一口氣,功運圓滿,但覺得丹田中一股內氣生生不息,像是無窮無盡般從四肢百骸流回再傳涌而出,精神比起剛纔更勝一籌。心知經與那神秘人盡力一戰,對自己的修爲大有好處,內力又再精進了一層。

回想起剛纔交手的一剎,雖僅僅是幾個照面,但其中兇險驚悸處猶勝以往任何一次大戰,稍有不慎,便是敗亡之局,而對方一副好整以暇遊刃有餘的樣子,竟似還未盡全力。

想到此處,不由收起了斜睨天下羣雄之心,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此次若能得脫大難,只有勵精圖治,再攀武學的高峰

葉風呆呆想了片刻,忽憶起本應去與雷怒商量欠三分之事,當下打整精神,重鼓鬥志,往雷怒的住所走去。

自從將軍令傳到五劍山莊,身爲五劍聯盟盟主的雷怒便愁得再未睡上一次好覺。

也許是事務繁忙,也許是雷怒覺得對祝嫣紅有愧於心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完全有理由讓祝嫣紅先回孃家住些日子。

於是,這些日子以來,雷怒都沒有回後院安歇,而是住在風凜閣邊的一間小廳中。

葉風來到雷怒的住所前,但見其中黑沉沉的沒有半分燈火,心中生疑。

恰好一位神閒幫徒巡查過來,葉風便叫住他,雷盟主到什麼地方去了?

那幫徒奇怪地看了葉風一眼,似是不明白他如何會出現在這裡,報上葉大俠,我神閒幫在蘇州城中的兄弟回來了幾十人,大夥都去莊外前去迎接了。

葉風心中一震,此刻尚有多少人守莊?

此時便只有幾個巡察的兄弟,葉大俠放心吧,將軍府的人早已嚇破了膽,不敢來犯。

他們何時出發的?

已走了有一柱香的時間了。

葉風大叫不好,雖然老大一向對手下宣稱將軍的勢力並不足慮,以便安頓軍心。

但各位兄弟聽了老大的言語,自是深信不疑,再加上將軍府這麼久也不發動襲擊,已令己方輕敵大意。

想到適才自己心中對欠三分的盤算分析,若自己果然沒有猜錯,此刻大夥一併去莊外迎接的那幫兄弟只怕就是將軍府的精兵

怪不得剛纔自己在後花園與那神秘人一場惡鬥,竟然沒有人知道。

葉風心中着急,卻也不便對這個幫徒說出,只得吩咐他多盡心力,自己則飛速向莊門口趕去,希望能搶在雷怒之前揭破欠三分的毒計。

剛剛到了風凜閣,葉風猛然止步。

祝嫣紅正站在風凜閣前,看來是在等雷怒回來,而她身後幾尺處,正是那看起來面容木訥卻是智計無雙的欠三分。

欠三分看到葉風先是微微一震,隨即笑道,葉大俠來得正好,雷兄與老大去莊外迎接神閒幫的兄弟,沈姑娘喜愛熱鬧也跟着去了。

葉風看到欠三分微震的神情心中已有了計較,欠三分定是知道那神秘人的出現,更是深悉那神秘人的厲害,所以纔料不到葉風會若無其事的從容脫身。

當下葉風故做毫無戒心踏前幾步,心中計算着欠三分與祝嫣紅的距離,這麼大的事爲何不通知我?

欠三分笑道,我見葉兄在後花園中靜休,只怕是參詳武學,不敢打擾。

葉風裝做心事重重的樣子,哪是什麼參詳武學,本不過是閒極無聊想睡一覺,誰知竟然有人找上門來給我試刀。再行進幾步,與欠三分的距離只有七尺。

他雖不知道欠三分的武功深淺,但想必非是庸手,在當前這個距離下他已有七分把握在欠三分以祝嫣紅要脅自己前制住他,心中猶豫是否應該立刻出手。

欠三分一臉毫不似做僞的詫異神情,何人敢來偷襲葉大俠?

葉風正色道,來人並非偷襲,而是要拖住我。他雖是沒有出手,但卻給我強大至極的壓力,令我不敢略有分心。

他這番話半真半假,那神秘人並非沒有出手,但的確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壓力。

欠三分問道,什麼人厲害至斯?

葉風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若我猜得不錯,來人就是水知寒。他當然知道來人並非水知寒,他只是想試探出欠三分是否已與將軍府通了信息,是以才佈下迷陣。

欠三分似是毫無機心般,卻有意無意間往祝嫣紅踏近了一步,驚呼一聲,水知寒?!

葉風點點頭,皺眉道,他只是對我說了幾句話,卻沒有出手。

欠三分肅容道,葉大俠的武功令將軍府大總管亦不敢輕易出手相試,僅此就足以名震江湖了。

葉風搖搖頭,據我猜測,水知寒只不過是不想讓我與他人會合,藉此拖住我,好讓將軍府的其他人從容佈置下陷阱

欠三分動容道,你是說雷盟主他們這次出迎我幫兄弟會碰上陷阱?

祝嫣紅原本靜靜聽着二人對話,聞言心切,不由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朝着葉風踏前一步

葉風要的就是這個時機,一面朝祝嫣紅迎去一面笑道,夫人不必驚慌,我們自有主意

葉風話音未落,砰得一聲響動,五劍山莊外約三裡處飛起一朵斗大的煙花,直衝上天,在空中炸開,映得漫天皆碧

與此同時,一道奪人心魄的劍光從風凜閣中直穿而出,刺向葉風的右肋。

那道劍光沛然無匹。

那道劍意激盪狂暴。

那道劍勢昂揚猛烈。

可那把劍卻慢得就像天邊悠悠飄來的一朵白雲,在劍光、劍意、劍勢都鎖緊葉風時,那把劍卻是待得葉風下意識乍然拔刀格擋後,先是緩了一線,避開碎空刀出手的銳氣,方若洪水決堤般潰然而至

就連葉風身前幾尺的祝嫣紅亦被籠罩在這道極工心計蓄勢已久方纔驟然發出的一劍下。

好快的一劍!

好利的一劍!

好決斷的一劍!

好毒辣的一劍!

第二節情之惘然在於通

這一劍擊不倒葉風。

當他一見到欠三分與祝嫣紅的時候早已暗蘊神功,細察左右,料到了這突如其來的偷襲。

但這一劍卻難住了葉風。

在那短短的一剎,他的心中閃過了對這一劍的七種破法可無論他拆招、閃避、格擋、反擊都會不可避免地讓祝嫣紅在二人狂猛至極的對衝中受到影響

他應該怎麼應對這一劍?

葉風臨危不亂,右腳踏上半步,身形微側,先擡起左掌將祝嫣紅從戰團中送出,掌落時如封似閉,沿着對方的劍路似是撫琴般五指齊彈,令對方劍勢稍緩;右手再揚,碎空刀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堪堪撞上那把慢得不合情理的劍!

刀劍相交,如金石乍響。來劍被碎空刀卸往外門,漫天如雨的劍光紛紛碎裂,一道黑影現身於風凜閣前,悶哼一聲,往後急退。

碎空刀如影隨行般緊緊跟着那道黑影,似是不斬下對方的人頭絕不空回。

黑影回劍格擋。劍折。碎空刀鍥而不捨。

黑影背撞門柱。柱斷。碎空刀窮追無滯。

黑影借力轉向。塵起。碎空刀破霧而出。

黑影猛然立定。發掌。碎空刀急閃而過。

驚、呼!

一支手從半空中落下,掉在地上,彈起、落下,滾了幾滾後,血水方纔汩汩而出

好霸道、好慘烈的一刀!

欠三分剛剛穩住祝嫣紅跌來的身體,大變之下再也來不及細想,左手抓住祝嫣紅的肩頭,右手一把亮晃晃的匕首已然抵在祝嫣紅嬌嫩的面頰上,一臉悸容,呆呆望着手執碎空刀的葉風

葉風頭也不回,眼睛仍是死死盯住那個正在捂着手腕踉蹌退開的黑影,反手一刀指向欠三分,欠兄最好不要妄動,我這把刀一旦出鞘了,有時連我也控制不了它的殺意!

適才葉風在後花園中被那神秘人一陣猛攻,到最後才勉強出手扳回一點均勢,真是出道以來從未有過的窩囊感覺。此刻一刀破敵,氣勢澎湃下傲氣橫生,重拾信心,當真是凜烈猶若天神。

那黑影緩緩直起身,一任斷腕血水長流,喃喃道,好一個葉風,好一把碎空刀!

葉風眼角望向那條斷腕上最爲顯眼的中指一枚大戒指,冷然道,中指行雲生!

黑影一臉怨毒,這一刀行雲生誓死不忘!

葉風不屑地一笑,腦後猶若長了眼睛般喝道,欠兄是不是以爲要挾住雷夫人就可以逼我就範?

欠三分原本的計劃是讓行雲生趁葉風不備驀然出手,料想葉風定是手忙腳亂,自己則是假裝上前助葉風拒敵,抽隙暗算葉風。

何曾想葉風的武功如此霸道,最可怕的是葉風竟然未卜先知般預敵先機,似是早就料到有人暗算,是以出其不意下僅僅一招就讓將軍五指裡的中指行雲生遭倒重創

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從頭到尾碎空刀看似只出了一刀

一刀斷腕!

這一刀令欠三分所有的計劃全都落空,更是對碎空刀產生了無邊無際的畏懼,若不是現在手上還有祝嫣紅這個人質,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這一刻欠三分再也不敢輕視這個看起來不過二十餘歲的碎空刀葉風,匕首緊緊抵住祝嫣紅的臉頰,再也不敢妄動,連話也不多答一句,只盼將軍府的援兵趕快來到。

葉風心中暗歎,他雖是料到旁邊必有將軍府的伏兵,而且隱伏的敵人要想不讓自己發現形跡,必然是個高手。可仍是沒有料到來的竟然是將軍府僅次於水知寒鬼失驚下將軍五指裡的中指行雲生。

行雲生那一劍力量、角度、變化都是絕佳,更是趁煙花乍起祝嫣紅接近自己的那一稍縱即逝的時機,加上欠三分窺伺左右,幾成必殺之局。幸好自己早對欠三分有所懷疑,時刻防範着任何異動,這才借了敵人的大意一招傷敵,可祝嫣紅仍是不可避免地落在欠三分的手上。

葉風緩緩轉過身來,面對欠三分,笑道,不知欠兄是將軍府何人,觀你行事,必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何必自藏身份,行如此下做的行徑?

欠三分對葉風的冷嘲熱諷渾如不覺,我不是什麼大人物,葉兄過獎了。

葉風眼中精光一閃,心中大悟,原來是無名指無名,難怪如此了得。竟然能借得神閒幫來五劍山莊翻雲覆雨,我若是不殺你,豈不是太對不起神閒幫將要戰死的數百兄弟了!想到老大與一百多神閒幫衆必然不能倖免,葉風眼中殺機大起。

欠三分心中一凜,葉風竟然能從自己的一句回話中就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刀氣直逼而來,龐大的壓力幾乎讓他崩潰。

行雲生一面點穴止血療傷,一面陰惻惻地對化名欠三分的無名道,只要葉風有點動作,先殺了那個女人。

葉風大笑,雷夫人與我有何干?我今日已決意殺你二人,你可聽說過葉風會對敵人手軟麼?

無名漸漸回覆冷靜,若是雷怒知道他心愛的夫人因你而死,不知道還會不會認你這個兄弟?他故意在兄弟二字上加重語氣,便是要挑起葉風心緒上的波動,想要令葉風有所顧忌。

葉風冷然道,雷怒生死未卜,我憑什麼不能先拿你二人祭刀?

無名嘿嘿一笑,我也不殺死祝姑娘,只要在她臉上劃上一刀,日後你二人相對時會有什麼感覺?他晚間在後花園中早看出了葉風對祝嫣紅的一絲異樣,此刻再故意不以雷夫人而以祝姑娘相稱祝嫣紅,確是極工心計。

葉風心中躊躇,無名在此拖延時間,分明是想等水知寒等人伏擊雷怒成功後再來算計自己,可自己真能對無名匕首下的祝嫣紅無動於衷嗎?

他知道,他不能!

祝嫣紅一直沒有說話,亦不見她面上有什麼害怕驚恐的神情,只是靜靜地半倚在無名的懷中,對那柄面頰上的匕首視若無物。

自從嫁與了雷怒,不知從何時起,她的心情就如古井般再也不起一絲波紋,丈夫雷怒整日只知道發展他的野心,縱對他軟語溫言,可她仍覺得自己只是他的一個女人,一件附庸而已。

對於雷怒來說,她的美麗讓他欣賞;她的柔弱讓他呵惜;她的氣質讓他驚豔;她的家室讓他驕傲。

或許,一切就僅此而已。

她有時也希望自己是一個武者,隻身仗劍,行走天涯。

那樣,是不是會讓她覺得生命會有趣一些呢?

她不知道,因爲,她不是一個武者,亦永遠不是。

幸好有了兒子小雷,她纔可以放下從未對人說過的心事,安心相夫教子。可現在,兒子不在身旁,丈夫或者已遭橫禍,而自己

她想到丈夫告訴過她:我不要你落在敵人手中!

那麼就是這樣吧,比起將至的侮辱,死算什麼?

如此一個人死都不怕?她還怕什麼?

更何況,她還可以死在他的面前!

那個笑起來眼睛會說話的男人;那個可以爲她不惜趴在地上吹燃一竈柴火的男人;那個會在天上找第一顆升起星星的男人;那個看似豪氣沖天卻總讓自己覺得他像一個可憐的孩子的男人

如果她不死,那麼他就會死吧!

雖然他們只見了幾天,卻覺得他已爲她做了許多事!

所以她不要她,不,要,他,再,爲,自,己,死!

祝嫣紅的手已偷偷握住了懷中的求思劍,無名的注意力全在葉風身上,根本沒有想到這個柔弱的女子懷中竟然會有一柄劍

她剛纔不過是在猶豫,這一劍應該扎向自己的心臟,還是應該扎向身後那個一臉木訥卻狡猾多端的無名!

行雲生因爲視線被葉風擋住,看不到祝嫣紅的情況。而葉風卻清清楚楚看到了祝嫣紅的動作。

他的眼睛在刀光中舞動着;他的呼吸在劍影中急促着;他的肌肉在對峙中驀然崩緊着;他的心臟在關切中驟然收縮着

他不知道自己爲何對她,對一個別人的、甚至是自己兄弟的妻子會如此關心?

她給過他許多從未想到過的震撼從她的巧笑嫣然中;從她的眉目矜持間;從她的款款清妍裡;從她的絕代風姿裡

記得第一眼看到她,她的眼神就像二支箭,一支射給他洶涌而至的快樂,一支射給他平淡悠長的憂傷

認識不過幾天,他就恍然覺得認識了她很久,所以他不要他,不,要,她,死,在,他,面,前!

шшш ✿тTk Λn ✿C 〇 當葉風看到祝嫣紅的臉上突現出一種毅然的果敢,一種決絕的悽豔時,一種與祝嫣紅之間彷彿略帶些惘然的靈犀也攸然而通

碎空刀終於再度碎空而出!

第三節音之懾魂在於怖

人的五指中,姆指勝於力雄,食指勝於靈動,中指勝於修長,小指勝於纖巧。

而無名指呢?無名指似乎是可有可無的,可是無論你做什麼事,無名指都是不可或缺的。

無名指就像是一個影子,你可以忽視它的存在,可你也不得不承認,它就是存在着的,而且往往是配合完成一件事情的關鍵。

無名就是這樣一個影子。

作爲無名這樣一個無跡無形的暗藏者,必然是一個觀察力很強的人。更多的時候他就只像是一個遊離於人羣外的影子,冷冷地察看着目標,掌握其性格、行動、喜好、習慣

然後他會把收集來的一切情報進行分析,判斷出對手的弱點,然後在最適當的時機給目標最致命的一擊。

碰上無名這樣幾乎讓人感覺不到威脅的影子殺手,那怕再謹慎的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露出破綻,而一個人只要還有破綻,只要他的破綻落在無名的眼中,那麼迎接他的,也許只有一條路死路。

無論成功與否,影子事後都是遠遁千里,再無影蹤。

在將軍府中,對碎空刀葉風有過充分的研究,認定其雖然獨行江湖飄忽無蹤,對敵人更是辣手無情,但葉風最大的弱點也偏偏就在一於一個情字。

是以水知寒才定下緩攻五劍山莊,就是要讓葉風與一幫戰友產生感情、不能輕易脫身的計劃。

無名已認定了葉風的破綻不是沈千千就是祝嫣紅,而沈千千現在想來已然落網,祝嫣紅又在自己的匕首下,葉風如何可以不就範?

可葉風偏偏仍沒有給他絲毫投鼠忌器的感覺,面對無名與行雲生兩大高手,哪怕是祝嫣紅刀刃加身亦是談笑自若,不露慌張。

無名已經開始對自己的判斷有所懷疑了。

做爲一個影子殺手,這一次無名的行動已是大違心性,由於怕引起他人的懷疑,要想順利打入五劍山莊的內部,無名不得不扮演一個智計無雙、對局勢明察秋毫的角色欠三分。

欠三分這個角色也沒有什麼不好,只不過,你要注意別人,也就會引起人的注意。

如果一個慣於做影子的人引起了別人的注意,是不是就算是一種失敗?

直到現在,無名也不知道葉風是如何識破自己的。

無名突然有些後悔,他後悔小看了葉風。

更何況,當碎空刀那足可晃痛任何人眼睛的刀光突然襲到面前時,任何一個人也會後悔的。

無名的心中更是充滿着恨意。

自從第一眼看到祝嫣紅,他就爲她那絕世的風姿所動,可是那時他不敢表露出任何一絲異樣,他只希望自己此次立下大功,就可以有一天讓這個水般溫柔的女子在自己的身下臣服

可是,今夜見到了祝嫣紅望向葉風的眼光,他突然就知道,在祝嫣紅的眼裡,只有葉風這樣的人才能讓她的目光留連不去,甚至讓她有那麼一絲的心動。

而現在,就算她現在被他挾持在懷裡,他依然覺得,她離自己還是很遠,很遠。

如果得不到她,是不是就寧可毀了她?

無名沒想到葉風真的敢出刀。

他自以爲憑着祝嫣紅這個葉風不得不在乎的人質,足以拖延時間待得水知寒趕來了

可是,葉風就是葉風!

碎空刀來勢迅快,甫見葉風的右手一擡,雪亮的刀光頃刻蕩至,含着壯士痛別易水般的一去不回之勢,直劈無名的左肩。

無名開始猶豫了,此時他只要手上稍稍一用力,祝嫣紅必是香消玉隕,他相信那會給葉風極大的打擊,甚至擊碎葉風的鬥志。

可是,他有把握再面對葉風這一如了斷百世怨懟的一刀嗎?就算他能躲過這一刀,若是此役葉風不死,他會不會要天天防備着這樣一個可怕敵人的暗襲?

而就在此時,祝嫣紅猛然擰身,一把明晃晃淬着令人心悸寒光的小劍直刺無名的小腹

無名大叫一聲,心中發狠,左掌將祝嫣紅推向葉風的刀芒,右手的匕首向祝嫣紅的臉目上狠狠刺下,就算葉風要他死,他也要讓葉風從此不得安心

祝嫣紅一劍刺空,身體已然失去平衡,直向葉風倒去。眼睜睜地看着那把閃着幽光的匕首向自己的臉上刺下,心頭忽就掠過一絲平日想也不敢想的念頭若是死在他面前,他應該會記得自己更久吧?

葉風心中大震,他這一刀含忿出手,或是無名硬接不避,他完全有把握讓無名飲恨刀下。

可是料不到無名竟然如此強橫,寧可不顧碎空刀的威脅,也要先殺了祝嫣紅。看此來勢,就算他一刀能將無名劈成兩半,無名的匕首也勢必將刺入祝嫣紅的身體

葉風暗歎一聲,碎空刀劈至一半,忽又自然而然地變了方向,挑向無名手上的匕首。

無名但覺匕首上傳來一股柔和的力道,自己發狠而刺的一刀像是突然陷入了一個泥沼中,軟綿綿地發不出半分力量,隨即一股強勁的勢道從碎空刀上傳來,匕首堪堪在祝嫣紅的左臉劃過,便被碎空刀挑飛。

祝嫣紅一聲慘呼,面容上血光乍現。

碎空刀雖是立即變招,但終是差了一線,乃至祝嫣紅仍爲無名所傷。

退!無名一聲大叫,飛身後撤,行雲生亦在同時往反方向逃出。

碎空刀剎那間威凌剛猛化爲繞指陰柔的奇詭已然令他們驚懼、令他們惶惑,再無半分鬥志!

葉風悲嘯一聲,將祝嫣紅跌來的身子攬入懷中,祝嫣紅的左臉被無名的匕首劃了一道長達三寸的口子,幸好入刀不深,未曾傷及筋骨,但匕首上蘊含的勁力震碎了面孔上的血脈,一片血肉模糊

祝嫣紅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神智卻仍是清醒,那一刻他只見到葉風眼中閃過深深的憂傷,心裡不知怎麼亦是一痛,渾忘了臉上的劇痛,只想伸出手來幫他合上眼皮,讓他好好睡去,再不思及眼前的疼苦他,還只是一個孩子吧!?

祝嫣紅竟然笑了,笑容從不停流出的血液中擠出,像是渲染着一種悽豔,她的手彷彿已然搭上了葉風冷峻的面容上,終又無力的垂下,嘴上猶笑道,葉公子好威風,壞人都被你趕走了。

葉風嘴角輕動,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只是眼望着天邊那輪明月,幫祝嫣紅點了幾個穴道止血,手碰上她輕軟的面頰時,心中微震,那一刻已是下定決心:決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害她。

疼痛此時方纔從面容上傳來,祝嫣紅咬住嘴脣,竭力忍住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葉風解下外衣,先撕開一小塊衣襟幫她包紮,再將外衣撕成長條,默默地將祝嫣紅縛在背上。

祝嫣紅有些恍惚。血液滲入了她的左眼,望見的任何事物都是帶着一份慘淡的暗紅。他便在那份暗紅中略有些慌張的動作着,少了他一貫的從容。

她甚至沒有想過他在做什麼,一任他將自己縛在他寬厚的背上,她只是在想自己爲什麼會如此信任他,甚於這世間的任何一個人,甚至多於信任自己的丈夫。

葉風長長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我們這就殺出去!

祝嫣紅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在心裡點着頭,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信心,讓人毫不懷疑只要他說出來的,就一定能做到!

葉風大踏步地向後院行去,邊走邊解釋道,將軍府的目標在我身上,神劍盟的兄弟已然中伏,所以我現在若是趕去必然會落入敵人的陷阱中,請夫人相信我,先行脫身後我必會尋機去救雷大哥。

他需要解釋嗎?祝嫣紅呆呆地想着,沈千千又怎麼辦呢?

葉風已然踏出了山莊後門,續道,敵人必是在莊外佈下重兵等我前去,卻絕料不到我會棄五劍盟友而不顧,所以現在從後莊走就是我們逃出重圍的唯一機會

要是沒有自己他是不是更容易脫身呢?祝嫣紅想着,我是不是應該讓他一個人離開?可是,她有些捨不得伏在他背上的那份安寧的感覺,就像是幼年的時候摔了一跤後伏在父親的懷裡噘着小嘴撒着嬌

葉風聽不到祝嫣紅的迴應,夫人不用擔心,雷大哥吉人天相,必會化險爲夷的。

雷怒、丈夫!祝嫣紅這才驀然驚醒般,掙扎了一下,放我下來。

葉風沒有停步,待我將夫人安置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我自會回來打探雷大哥的消息。

自己再不是從前那個小姑娘了!祝嫣紅想着,我已是人婦,已爲人母

放我下來吧!祝嫣紅淡淡地堅持道。

葉風心中一緊,終於站住,這已是一片曠野,四周除了蛙蟲夜鳴便再無動靜,現在四處都可能有敵人,但我有把握帶着你一起殺出去!

他能嗎?背上縛着自己,他還能像以往那樣從容殺敵、破圍而出嗎?她突然恨自己爲什麼不會武功,不能與他並肩殺敵,而只能做他的一個累贅。

祝嫣紅搖了搖頭,聲音裡有着一種平靜與堅強,葉公子,請你放我下來!

葉風忽然全身一震,卻沒有絲毫的動作,祝嫣紅正要再掙扎下來,卻驚訝地聽到夜風中依然迴盪着自己的聲音。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那並不是祝嫣紅的聲音,而是在這片沉寂的大地上傳來一種空洞而淒厲的迴音。

祝嫣紅的身體猛然一緊,那聲音尖利而嘶啞,就像是有千萬只小蟲子在咬噬着一具風乾的屍體;就像是一把魯鈍的鋸子在一塊朽木上磨擦

那聲音還像是一把細細的尖針直刺入她的心臟,在裡面翻騰着、攪動着、徘徊着、嘶喊着

祝嫣紅突然覺得全身發冷,一種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幾欲要放聲大叫才能驅逐這份突如其來的怖!

葉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祝嫣紅心神漸寬,一股令人全身放鬆的暖意從葉風的手上傳來,讓她很是受用。

然後,她聽到葉風的聲音從黑沉沉的夜色中朗朗直傳出去:歷輕笙要替兒子報仇,也需要如此裝神弄鬼麼?

第四節俠之豪情在於氣

煙花乍起,大亂立生。

雷怒與老大帶領一百人馬出莊迎接的確是神閒幫徒,但這幫人卻是用刀劍來歡迎他們的。

大變頃刻而至,僅僅一個照面,出莊迎接的神劍盟兵已然被砍倒數十人,對方毫不顧忌殺死的都曾是自己的戰友,下手決不容情。

老大驚叫,你們瘋了嗎?

回答他的是當頭劈來的二把鋼刀,迎胸刺來的三柄長劍。

雷怒終於怒了,他與剩下的七名護法再加上沈千千和水兒結成一個圓陣,邊殺邊退,衝出戰團,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神閒幫的火拼。

那五十人神閒幫徒雖然人數處在劣勢,但個個武藝高強,又是攻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一時老大率領的人馬被衝得七零八落,各自爲戰。驚慌中更是不知何人是敵,見人就殺,許多神劍盟的兄弟都不慎爲自己人所傷,一時情景慘不忍睹,血流成河,皓月當空下的此處便如一個修羅屠場。

老大帶領幾個親隨殺出一條血路,已是血染全身,衝到雷怒面前,他***,我們中伏了,快走!

雷怒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讓,躲開老大,這一刻他只覺得衆叛親離,誰知道老大會不會突然砍自己一刀。

直到現在,雷怒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年來他養尊處優,已是少有與人對敵。此刻橫禍忽至,一時不免有些手足無措了。

那幫神閒幫衆大多是攻擊老大的人馬,對雷怒等人的壓力不大,這一切更是讓雷怒疑惑。

老大見雷怒先是一呆,然後避開自己,知他疑慮自己,亦不及分辨,一面擋開幾個襲向自己的兵刃,再一腳踢飛了一個神閒幫徒,卻被一把大關刀擋住,擡頭看去,正是江南第一大賭樓快活樓的樓主散萬金。

他們來迎接的竟然是暗中潛入蘇州城的神閒幫徒與快活樓的盟兵,在此情形,誰都知道必是欠三分那裡出了問題。

老大破口大罵道,他***,欠三分你給我滾出來,水知寒你也給我滾出來!

一聲長笑從後方響起,老大既然召我出來,水某自當從命。你的欠軍師實爲將軍府上無名指無名,大家各爲其主,老大也不必太責怪他了。

雷怒回頭望去,一箇中年人施施然走了出來,但見他一身青衣,面容清俊,濃眉劍目,頜下三縷長髯,負手長立,手無兵器,一副道骨仙風的樣子。

如此來勢,如此形象,除了名動天下的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還能是誰?!

水知寒身後還有十幾人,食指點江山赫然在列,其餘想來都是將軍府內的高手,各佔周圍高處要點,圍成一個半圓形,已然斷去他們的退路。

雷怒恨聲道,水知寒!

都停手罷!水知寒從容擺手一笑,雷兄從收到將軍令的那天起,自然早料到今日的結果,爲何還是如此一副吃驚的模樣?

水知寒的出現無疑有着強烈的震懾作用,一時大傢俱都停了手,個個虎目圓睜。

一時戰局分爲四方對峙着,一方是潛入蘇州城的神閒幫衆與快活樓的人馬,在散萬金與散復來的指揮下攔住神劍盟的前路;一方是雷怒與七大護法結成圓陣,將沈千千和水兒護在其中;另一方自是將軍府的高手在水知寒的率領下截住後路;老大則是忙着吩咐尚剩餘的五十多名神閒幫衆互相包紮傷口,止血療傷。

老大眼見手下兄弟雖是人人奮勇,卻也大都臉有懼色,知道水知寒的威名已然讓軍心大亂,加上剛纔的一陣突襲,折損嚴重,心中氣苦,大罵道,他***水知寒你好不要臉,用這樣的陰謀詭計,有本事就

水知寒放聲而笑,上兵伐謀,兵法中講究迎敵始至、掩其不備、攻其懈怠,若是依你老大的話,孫武諸葛豈非都是不要臉面之人了嗎?

水知寒這番話侃侃而談,語意中充滿了鎮靜與自信,讓旁人無從辯駁。

更可怕的是水知寒笑聲雖是不大,每個人卻都覺得那笑聲就在耳邊隆隆而至,老大餘下的話被水知寒的笑聲生生截斷,衆人雖見老大開口,卻是不聞他的任何聲音

水知寒名爲天下六大宗師之一,先不論以往的威名,單單這份內力就足以讓人喪失餘下的鬥志了!

雷怒眼見水知寒身後十幾人個個眼中精光內蘊,氣定神閒,俱是高手。心知對方實力遠在自己之上,想來外面還有官兵重重圍困,自覺已無幸理,把心一橫,五劍聯盟從來只有戰死的好漢,水總管若是夠膽色,便請與我雷怒一戰。

諸人眼見水知寒顯出如此精湛的內功,雷怒依然是毫不畏懼的當面挑戰,更是含着哀兵之氣勢,不惜一死求仁,心中也是不由佩服。

水知寒微微一笑,我本是有意成全雷兄,無奈雷兄尚有與點江山的一戰,我總要照顧手下的情緒吧?水知寒這話雖是彬彬有禮,卻又極不把雷怒放在眼裡,暗示他遠非自己之敵,更是明示雷怒與點江山之戰中,他亦是不看好雷怒。

雷怒意外地沒有怒,這一刻他已知道自己身陷重圍,絕無可能殺出生天,放下苟全之心,不作他想,只求能多殺幾個敵人,緩緩從肋下抽出他成名兵刃怒劍,雙眼望定水知寒身後的點江山,點兄,請!

食指點江山正欲向水知寒請戰,水知寒微一擺手,止住點江山,越衆而出,呵呵而笑,雷兄且莫着急,非我誇言,若是雷兄不慎戰死,這裡的人俱會心志失守,只怕再無一人能逃命。

雷怒知水知寒所言非虛,卻也是沒有絲毫主意,你待要如何?

水知寒卻不答話,森然的目光掠過沈千千,淡然道,看在落花宮主的面子上,水某實不欲與故人之後爲敵,沈大小姐可自願留下嗎?

沈千千雖是一向膽大,卻也被剛纔的狠勇廝殺所悸,此刻心中尚是怦怦亂跳,但她一向不肯服軟,接上水知寒的目光,嘴上猶是強硬,事已至此,本小姐就和你拼了,反正我母親總不會放過你的。

水知寒一哂,沈小姐千金之體,水某萬萬不敢得罪,只想留你盤桓數日,以盡故人之情。

沈千千道,我要是不願意呢?

水知寒冷然道,沈小姐想是一向驕恃慣了,此時此刻還由得你作主嗎?

老大眼見兄弟死傷無數,再也忍將不住,一擺手上鋼刀,且慢,他***,欠三分你這個混蛋先滾出來。

水知寒道,無名此時應該是在照應碎空刀葉風,不若我請老大前去見他可好?

沈千千哼聲道,就憑那種小人也想對付葉大哥

水知寒淡然自若,一個無名自是不夠,不過再加上一個中指行雲生,沈小姐以爲葉風能有幾成勝算呢?

沈千千斥道,不過是將軍府的二個手指頭罷了。

水知寒眼中神光一閃,要是還有一個一心爲子復仇的歷老鬼暗伏在旁,碎空刀還有機會麼?

衆人心中大震,沈千千更是花容慘淡。

六大宗師中武功最爲詭秘的歷輕笙竟然親自出手對付葉風,再加上無名與行雲生,葉風真是沒有半分機會了。

老大豪然大笑,這些年來,將軍府處心積慮對付碎空刀也未見得能傷他半根毫毛,水知寒你可敢和我賭一把麼?他***,我賭葉風絕計死不了,倒是各位以後晚上睡覺前最好先看看有沒有被碎空刀盯上。

老大此言一出,大增己方士氣,葉風若不是那麼難對付,也不會讓將軍府出動歷輕笙了。

水知寒哈哈大笑,環目四視,老大就是老大,死到臨頭還是有如此的豪氣。不如來和我賭賭你能接我幾掌?若是你能接住三掌,我們就立即撤回京師!

水知寒的寒浸掌天下馳名,誰能有把握硬碰硬的接他三掌?他既然說得如此有把握,不問可知自是有十成的信心在三掌內擊敗老大。

更何況剛纔水知寒顯露出一手精深的內力,試問在場各人誰能有此修爲?此刻他雖是口氣極大,卻沒有一個人覺得他在誇大事實。

老大立定,仰天大笑,揚手擲出手上的鋼刀,蒲扇般的大手一拍,他***,三掌就三掌!

那擲出的鋼刀端端釘在一棵大樹上,深達二尺,半邊刀身猶在樹外不停顫動。

老大轉頭對着身邊尚餘的幾十個幫衆大喝道,各位兄弟聽了,若我不幸戰死,你們能留得命就是最好,若是不能就和他們拼了,就是殺不了敵人也要狠狠咬上一口,要是墜了我老大的威風,他***,閻王地府裡我可不罩着你們了!

幾十人熱血上涌,轟然應諾,聲震曠野,豪情萬千。

老大哈哈大笑,眼睛死死盯住水知寒,一拍胸脯,一字一句,姓水的,往這來打!

第五節拳之貫通在於勁

水知寒雙眼一亮,射出令人見之凜然的目光,也不見他身形有何晃動,略微一步踏上,已然移至老大面前,舉掌橫劈,第一掌!

要知老大剛纔雄渾放言,已然將士氣激到最高點,水知寒縱是滿腹言辭,卻也消不去老大那種捨生忘死的豪情、澎湃洶涌的氣勢。

是以水知寒當機立斷,不給對方任何回氣的機會,務要速戰速決,在三掌內一舉奏功,以示震懾。

這一掌似拙勝巧,沒有任何規跡可尋,看起來就似是輕描淡寫的一掌,雖是罩定了老大胸腹間各處要害,卻又是輕飄飄地像是全無半分勁力,但若是說水知寒有心容讓卻又分明不像。

而且名動天下的將軍府大總管的出手,縱是看起來毫無威脅,誰又敢輕視這一掌?

更何況眼見着水知寒一縷輕煙般的身影形同鬼魅山魈般的疾速,更增這一掌的奇詭。

老大不敢怠慢,大喝一聲,吐氣開聲,鬚髮皆揚,一拳迎出!

拳掌相交,不聞任何聲響,水知寒退回原地,冷冷地看着老大。

老大但覺水知寒的掌力輕柔,觸之如若無物,自己那集了十成力量的一拳竟如泥牛入海般沒有半分感應,恍若擊在空處,一時胸口空蕩蕩的好不難受。

正愕然間,一股質地怪異的寒涼之氣驀然反撞回來,循着經脈直襲心臟!

老大再喝一聲,饒是以他的強橫狂悍,也不得不後退三步,一時胸口如遭鐵錘狂擊,喉頭一甜,一口鮮血忍不住泛將上來,霎時滿臉充血,雙目赤紅,配合着他粗豪的面孔,狀極淒厲。

老大強咬牙關,硬生生地將血吞下,眼睛死死盯着水知寒的手,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中艱難蹙出,還有兩掌!

水知寒鼓掌而笑,好一個老大!給你十息的時間回氣,第二掌便不是那麼好接了!

十息的時間便是十次呼吸,在這等生死相博的情況下任何一絲喘息之機都是寶貴的,而水知寒渾若無事般說將出來,既是一派洋洋大家風範,亦是顯示了其強大的信心。

雷怒等人縱是與水知寒對敵,也不得不心中佩服水知寒身爲天下有數的高手,這份氣度確是常人難及。

老大深吸一口氣,調停半晌,左掌右拳護在胸口,請!

水知寒臉罩寒霜,右掌從小腹至胸口緩緩劃了半圈,全身衣襟無風自動,衆人離其八步開外尚可以感覺到一股寒流在空氣中涌動,知道水知寒必是全力出手!

老大見水知寒的架勢,已知這一掌必然威力無比,剛纔那一掌已然讓他身負內傷,雖是有十息的調解,仍是不能壓下胸腹間的隱痛,眼角掃見衆人對他既期待又擔心的神色,將心一橫,哈哈大笑,水總管儘管放手出擊,他***,天下竟然有這麼邪門的掌力!

水知寒動了,這一動卻是威凌天下,一掌拍向老大,疾迅處猶勝第一掌,威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暴起漫天塵土,就連幾丈外的樹木亦隨着他身體的移動而枝搖葉晃,其勢力不可擋。

老大一臉凝重,左掌軟軟地垂落胸間,右拳卻是攜起一股風雷之聲直迎水知寒,竟是要與水知寒以硬碰硬。

衆人心絃驟然繃緊,連大氣也不敢出。

砰然一聲大震,飛揚起的塵土將二人的身形完全包圍,旁人再也看不清楚。

水知寒再度退回原地,老大卻是穩立原處不動,鬚髮皆張,雙目圓睜,狀極威武。

神閒幫衆不知就理,見老大將水知寒再度擊退,俱是歡聲雷動。就連沈千千與水兒也是鼓掌爲老大加油。

雷怒眼力高明,心中劇震。

水知寒這一掌不但威猛張狂,與老大掌力相接的一剎竟然產生了一股強大的吸墜之力,將老大的身體緊緊吸住,不允他退步化去掌力,這一掌竟然沒有半分外泄地全然讓老大承受了!

這,是什麼樣可怕的武功?!

哇地一聲,老大再也忍不住滿腔似要沸騰的氣血,張口噴出漫天血雨,這一掌已然徹底擊潰了他,全身經脈盡被這剛猛無鑄的一掌震斷,就算現在立時療傷能保住性命,武功也是已然全廢!

老大憑着一股頑強的意志站立不倒,一張口鮮血狂涌而出,還有一

那個掌字再也無力吐出來,又是一大口鮮血噴將出來,染紅了整個衣衫。

水知寒長嘆一聲,姆指一挑,好漢子!你若認輸,我便讓你離開此處!

老大面露堅忍,咬住牙關,先望望自家兄弟,再望向水知寒,緩緩搖頭!意思是絕不肯獨生!

水知寒看着老大,眼中閃過一絲惻然,我若放你手下兄弟一馬,你可瞑目?

老大不語,點頭。

水知寒氣沉丹田,舌綻春雷,大喝一聲,好!

老大聞聲全身一震,雙目大睜,五官中血液狂噴而出,竟然被水知寒以一聲大喝引發內傷,就此斃命,屍體猶是直立不倒!

靜!

夜風徐徐吹來,每個人的心中都是一片冰冷!

沒有人能料到水知寒厲害若斯,只用了二掌一聲便讓剛纔還威風凜然不可一世的老大敗亡身死!

水知寒長長呼出一口氣,轉頭對左右道,讓開一條通道,放神閒幫各位兄弟走,至於神閒幫主水知寒反手一指老大,輕輕一嘆,厚葬之!

包圍圈依言讓開一條通道,神閒幫衆縱是有心以死相拼,但見了水知寒的神功,均知於事無補。加上老大已死,幫中內亂,羣龍無首,早是意冷心灰,當下幾十名神閒幫衆默然撤出。

老大猶睜怒目,已然失去生命的屍身似是還冷然地注視着這片殘酷的戰場!

水知寒面朝雷怒,我並非嗜殺之人,老大若不死,這裡必還是一片殺戮,雷兄當知我的無奈

雷怒見到水知寒絕世的武功,一腔心情早已被驚懼得冰涼,萬萬料不到水知寒還會和顏相對,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水知寒嘆道,將軍只是志在碎空刀葉風,雷兄若是降我,可保不死!

雷怒自忖必死,何曾料到能有如此轉機,心神終告失守。但當着這許多部下的面,如果應聲降了這一世也休想擡起頭做人。心下躊躇,嘴脣翕動幾下,仍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方清平大喝道,我們決意戰死,水總管再勿多言。他與關離星最是交好,這幾日又是與老大相交甚篤,此刻心傷好友慘死,更是被老大之死激起了血性。

水知寒淡然道,五劍山莊發話的人好象應該是雷盟主吧?

方清平怒道,五劍山莊只有戰死的好漢,絕無投降的懦夫!

水知寒不睬方清平,轉頭看向雷怒,雷兄怎麼說?

雷怒心中天人交戰,勉強掙出一句,我如何可以相信水總管能容我?這句話已顯得雷怒大是意動。

水知寒嘆道,我連神閒幫的人都可以放走,何況雷兄這樣有才之士,只要對將軍忠心,我保你日後又是一番大好前程。

方清平虎目蘊淚,嘶聲吼道,雷大哥!

雷怒緩緩看去,手下七大護法表情各異,有的憤而緊握兵刃,不惜一死殉志;有的卻是面現怯意,一臉期待。

沈千千見到老大慘死,早是淚流滿面,嬌呼一聲,我們拼了!

水知寒冷然望去,沈小姐明知我不會對你動粗,可是願意眼睜睜看到這一干大好男兒命喪於此嗎?

沈千千聞之語塞,她自是不能讓別人賠她送死,唯有擦乾眼淚,手中扣着落花宮的獨門暗器飛葉流花,眼視雷怒,只待他一聲令下,就將奮力出手。

雷怒眼視地面,話語從喉間慢慢吐出,各位兄弟跟我這些年來,一起出生入死,方纔創下五劍聯盟,我雷怒能有往日的風光,亦全*諸位的支持。再擡眼看着方清平,方兄是我五劍聯盟的智囊,我一向多倚重於你,若是沒有方兄,可以說便沒有我雷怒

方清平聽到雷怒如此說,心中憶起當年時光,百感交集,我本是一草莽劍客,終日只知坐氣練劍、窮首皓經,原無大志。多蒙雷大哥的教誨,才知道人生在世應當成就一番事業,這才一心加入五劍聯盟,若無雷大哥的指引,我方清平亦不會有今天

雷大哥唏噓一嘆,我若是就此降了將軍,你定會非常看不起我了!

方清平挺胸道,大哥若是降了,我會非常痛心,必將一死明志,期望以一腔熱血喚回大哥昔日雄志!

雷怒雙目閃過複雜的神情,望向水知寒,就要說話。

水知寒不待雷怒發言,肅容道,雷兄不必降我,將軍府要的只是葉風的人頭,日後江南五劍山莊亦只是我的盟友,非是我的手下,雷兄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

方清平大喝道,碎空刀爲解五劍山莊之急不惜以身犯險,大哥若是出賣葉風定會爲天下人所恥笑

水知寒負手仰望天空漸漸飄來的一朵烏雲,漠然道,葉風現在或許已死在歷輕笙的手上,所以我更要雷兄現在一言而決,以免被我誤認爲雷兄仍在看風使舵。

葉風!又是葉風!!

雷怒的心中涌起一種又是妒忌又是佩服的感覺,若是沒有葉風,他現在也許仍是風風光光的一方大豪,可亦有可能完全沒有被水知寒利用的價值,只得喪命於此了!

水知寒再冷笑一聲,補充道,事實上現在留給雷兄的路亦是不多!

雷怒臉上掠過一絲痛楚之色,水知寒的話威誘並用,卻也是實情。若是葉風能逃出歷輕笙的伏擊,他自然還是日後對付葉風的一枚棋子,但若是葉風死在歷輕笙手下,自己在水知寒的眼中只怕就是全無作用,殺之亦不可惜了

可就算現在因爲利害關係降了將軍府,水知寒必然對自己仍有疑慮,日後自己最多也只是一個將軍府上的門客,無法得到將軍的信任與重用,更是爲江湖人所唾棄

這個決心,雷怒下得很難、很難!

雷怒悵然良久,走前幾步,握上方清平的雙手,嘆道,方兄定是怪我的優柔寡斷了。

方清平毅然道,我相信雷大哥定會做出不讓我失望的決定。

水知寒冷笑不語,靜等雷怒的決斷!

雷怒眼睛慢慢掃過手下,我雷怒能有今天,全拜諸位所賜。而事到如今,我再也不能給你們什麼,唯有捨得自己的一世英名,好讓諸位避過此劫

方清平大驚,纔要答話,但覺從雷怒的手上傳來一股剛勁,扣住了他的脈門,全身一軟,小腹一痛,雷怒的怒劍已然破體而入。

方清平雙目怒瞪,緩緩倒下,猶聽得雷怒悽聲道,雷怒自此便是總管的人了,殺門下逆徒以明心志!

噹啷噹啷的幾聲亂響,剩餘六大護法的兵刃散落一地。

水知寒哈哈大笑,雷兄當機立斷,水某定不負雷兄的期望。

沈千千嬌聲怒吼,手上暗器就要出手,肋下一麻,竟是被站在身邊的流影劍趙行遠點中穴道,軟倒在地。水兒驚呼一聲,也被追風劍杜寧擒下。

水知寒雙眼凜然掃來,沈小姐不用驚慌,你的情郎葉風就會來救你的。言罷哈哈大笑,得意至極。

天色驀然一暗,一朵烏雲已然罩住頭頂,暴雨頃刻將至。

驚變再起,一人從快活樓的人羣中電射而出,一把抓起沈千千,雙腳蹬地,騰空而起,空中一個轉折,回撲向散萬金那一方

水知寒大喝一聲,飛身而起,一掌拍去。

來人半空回身,硬接水知寒一掌,卻是用上一個卸字訣,借水知寒的掌力在空中再度發力,身形變向,便如一隻大鳥般投向茫茫夜空中,雖是帶着沈千千,卻仍是迅捷無比。

事發突然,水知寒這一掌只使得出六成勁道,被來人震落在地,驚呼一聲,龍騰空!

那人身在空中,語聲猶是漫若平常,若不是水總管得意忘形之下,龍某也未必能一擊奏功在樹林間幾個轉折後,消失不見。

衆、人、靜、默。

行雲生一身血漬,右手捂着左腕跌跌撞撞地從後趕來,報上總管,屬下無能,未能完成任務。

水知寒眼視行雲生的斷腕,眼中抹過一絲訝色,無名呢?

行雲生道,葉風帶着雷夫人往西逃去,無名在後遠遠盯着。按葉風離去的時間計算,估計現在應該已遇上歷城主。

歷輕笙一向駐在江西枉死城,是以行雲生以城主稱之。

水知寒默然半晌,點頭示意讓行雲生下去休息,自己則是負手望天,陷入靜靜的思考中,再無言語。

咔嚓一聲雷響,暴雨終於傾盆而至。

將軍府衆人面面相覷,唯恐惹怒水知寒,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唯有雷怒一臉黯然,雙手仍是緊緊撐着方清平已然冰冷的屍身!

第六節刀之風神在於光

那聲音令祝嫣紅心跳、目眩、頭暈、眼花、噁心、驚怖,甚至還有一點絕望!

那聲音瘋狂處像是一枚鼠牙齧食在心上,嘶啞處像是一把鏽刀磨在石上,輕柔處又像是一片枯黃的樹葉颯落在草蔭間,迷茫處像是一彎潺潺的泉水滴落在古井裡

祝嫣紅髮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而她立即又驚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必然瞞不過將自己縛在肩上的葉風。

於是,在那片烏雲罩住天空時,在那方黑暗淹沒大地時,在那聲雷鳴奏響時,在那道閃電襲來時她的臉紅了,她的眉開了,她的眼閉了,她的手緊了

在這仿似是一條弧線的暗夜裡,她只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

葉風緊緊抿着嘴,保持着不急不緩的速度在風雨中前進。

他的心亦跳動得很厲害。

因爲,天下六大邪道宗師中武功最爲詭秘的歷輕笙隨時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聲炸雷響過,天驀然黑了下來,整個大地就像被吞入了一個怪物的腹中,眼前再不能視物。

葉風驟然停步,他已感覺到有人接近。

可是,在這樣的環境下,他還能有幾分把握擊退歷輕笙?

黑暗,亙古的黑暗。

空氣中像是蒙了一層幕布般的黑霧。

冷風帶着憤怒,在耳邊嗚嗚作響。

雨點沙沙而下,就似一些幽寒的冰屑擊打在臉上。

雷音轟隆響起,就似一方橢圓的印章從天穹中降落,重重砸在人的心臟上

一道閃電劃過,天地間剎然明亮,顯露出一片慘淡的蒼白。

祝嫣紅一聲驚呼,前面八尺處,一棵大樹前,有一道高大、青灰、晦暗、陰沉的身影!

電光一閃而逝,又是一片不見五指的漆黑,可剛纔的影像仍如一次乍醒的惡夢般在祝嫣紅腦中勾留不去

她不由自主地抱緊葉風的肩頭,忽又醒覺這必會影響他的出招,那一刻她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只好竭力放鬆崩得緊緊的身體,睜着雙眼在黑暗中尋找着、探索着、等待着

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跳全都集聚在這可怕的黑夜中,亦集聚在葉風的身上。

她聽得見他粗重的呼吸從黑暗中傳來,她聞得到他的氣息在漆黑中膨脹,她感覺得到他腦後的長髮在風中飄揚,她清楚地知道他的身體在緊緊護住她

可是,她不知道,葉風能不能敵得住那道黑影,那道高大得令人驚恐的黑影看起來就像是從遠古洪荒中竄來的猛獸!

她的心就快爆炸了,她知道他們都在等,在等下一道閃電,在等對方的身形出現在自己的期待中、視線裡、怒吼處、刀劍下!

也許,這時所有的期待都不過是一盞燈光,一點星火。

或者,就是那一道燦爛的、決定勝負生死的明亮!

第二道閃電!

可那棵大樹下再也沒有那道黑影。

他在哪?

葉風猛然轉身

祝嫣紅立刻就看到了明、亮!

驚懼的明亮。

腥紅的明亮。

二道妖異的紅光像是一叢莫測的鬼火般從右首照來,入目處如中刀槍般令人一悸!

風聲、雨聲、雷聲、電聲剎時全都聽不到了,只能聽到一種鬼怪般尖利的嘶叫,一雙巨大的魔爪在空中張狂着,十指彈動,長長的指甲上泛着淡藍的寒光

祝嫣紅幾呼要大叫出來,可她發現一點也聽不到自己的叫聲,她想用一隻手捂住嘴巴,可她發現她渾身沒有一點力道。

耳中只有那淒厲的慘叫,眼前只有那漫天的爪影

揪神哭、照魂大法、風雷天動這正是歷輕笙的三大魔功。

歷輕笙終於出手了,可葉風,葉風在做什麼?

葉風在退。

邊退邊擋。

他的右手撫住碎空刀柄,卻根本無意拔刀。

他的腳步虛浮,左掌完全是下意識地拆封着那雙魔爪。

這時的葉風彷彿完全被歷輕笙的揪神哭與照魂大法所惑,目光呆滯,定定地望住歷輕笙那雙腥紅的雙眼,僅能勉強擋住對方名爲風雷天動的爪功。

他還能擋得幾招?

叮得一聲,歷輕笙右手食指一彈,那長達半尺的指甲竟然脫手而出,正正擊在葉風的左手上。

葉風慘呼一聲,中門大露,歷輕笙的左爪直襲而來,若是讓其抓實了,只怕立刻就是開膛破腹之禍。

祝嫣紅心中一緊,奮盡全力將手探入懷中,握住了求思劍。

那一刻,她只知道,如果葉風死了,她必將用求思劍搠入自己的胸膛,她不知道自己去死是爲了不能受辱於人,還是爲了不願在他爲自己死後獨生

突然,便有一道凌厲的刀光劃過黑沉沉的夜幕。

碎空刀!

那道刀光劃亮了整個天穹,比狂雷更厲,比閃電更亮。

就像只開一次的花。就像只碎一回的玉。

那是一抹絢爛的銀光,一道優雅的弧線,一種玉石俱焚的豪勇,一次空前絕後的進擊

祝嫣紅聽到一聲仿若虎豹遇襲孤狼長嗥般的吼叫,由近至遠遁去,終不可聞。

刀光斂去,仍是一片暗空。

葉風又動了,繼續往前走去,步伐堅決而沉穩,踏在黝黑的夜幕中,一往無前。

祝嫣紅輕哼一聲,胸口那一口鬱氣此時方纔吐出,輕輕地問,你沒事吧?

葉風微微一笑,略帶誇張地挺起胸,夫人敬請放心,敵人已經被我殺退了。

映着碎空刀上若隱若現的光華,祝嫣紅這時纔看見,葉風的左手有一抹蜿蜒的血痕,就着雨水,像一條暗紅色的小蛇,沿着袖口,蹣跚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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