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心裡頭有事,所以溫柔的速度比平時還快了不少,等殺完今天的份額,稱過重量,畫押交工後,她便匆匆解了圍裙去找顧菀。
雖說顧菀似乎有自保的能力,莊子的規矩也十分嚴明,沒有騷擾女工的先例出現,但她那長相在這個大部分都是糙漢的地方,還是讓溫柔不放心。
一路朝飯堂走去,這會兒還沒到下工時間,人比較少,但一眼望去沒半個閒人。溫柔鬆了口氣,正打算慢慢尋找,卻看到停在正廳小院門口的軟轎,頓時倒吸了口涼氣。
顧菀該不會那麼倒黴,撞在花夫人手裡了吧?
她心裡正想着要怎麼不引人注目的去打探一番,不料跟從裡面出來的侍女遇到了個正着,那人一看到她,立刻臉色不虞的張口,“你來的正好,跟我進去!”
進去?溫柔一愣,正結結巴巴的想要解釋,卻聽到屋裡傳來一個怯怯的聲音,“是姐姐來了嗎?”
這是顧菀?
溫柔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耳朵壞掉了。
聲音還是那個聲音,只是這個語氣,語調……這絕對不是顧菀能夠發出來的啊。
她見到的顧菀,或懶散,或妖嬈,或霸氣,或做作,但從來沒有這麼的,膽怯?
還不進去?門口的侍女已經等不耐煩了,瞪了溫柔一眼,溫柔沒有辦法,只能硬着頭皮走了進去。
她往日回稟事情,只在外間呆過,這是頭一回進內堂,只見得裡面金碧輝煌。牆上掛着看不懂的畫,地上鋪着她不敢往上踩的地毯,好看的木案几上有她叫不上名字的器具正在散發着嫋嫋的青煙,而侷促的坐在花夫人身邊的顧菀,穿着一身新衣,除了樣貌還跟早上一樣之外,彷彿一個假人。
當然,坐在她旁邊的花夫人更像是個假人。
因爲她竟然對她笑了。
“真是巧了,我剛命人去叫你,你就來了。”花夫人以前所未有的和藹態度,衝着溫柔笑道,“聽說你想提前解除跟莊子的契約?”
“是有這回事。”溫柔行完禮,跪坐在花夫人面前,有些侷促的回答道。
她不知道花夫人葫蘆裡賣着什麼藥,下意識的朝着顧菀那邊看去,顧菀身子躲了躲,似乎害怕的躲到了花夫人身後,但行動之間,卻是偷偷的給了她一個眼神。
什麼意思?
看着那個眨眼,溫柔一臉懵逼。
要命!她不會讀眼色啊。
“我原本想着你一個女孩子不容易,怕你被壞人誘騙,將安身立命的差事丟了,這才讓管家拒了你。”花夫人笑着說道,然後伸手親暱的拍了拍靠她很近的顧菀,“但今日遇到你姐姐,知道事情原委。原來你有其它發財的門路啊。”
“啊~”溫柔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傻愣愣的長大了嘴,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應和。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擋你高升的路子。”花夫人笑的越發和藹可親,揮手示意一旁的侍女將托盤上的文書端到溫柔面前,“這就還你自由吧。”
溫柔吃驚的看着那份文書,打開一看,果然是當年在衙門裡立的契書。
這回不用顧菀教,她再傻也知道這種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所以當下趕緊將契書收好,雙手向前,五體投地的給花夫人行了個大禮,“多謝夫人大恩,溫柔沒齒難忘。”
“客氣了,起來,起來吧。”花夫人擡手,又示意另外一個侍女將第二個托盤送到了溫柔面前,“我們相處了這麼多年,也是有緣分。如今你要走了,我沒什麼好送的,就送你一些衣服吧。你就當做是個長輩的祝福,不要推辭。”
溫柔愣了愣神,蓋布掀開,見到底下果然是幾件衣服。
普通的綢緞,不是特別珍貴,顏色也略老氣,應該是花夫人自己做了不要的,但即便是這樣,也比溫柔身上穿的補丁粗布衣裳要好得多。
溫柔原本是想要推辭的,她不是個佔便宜的性子,跟花夫人又沒什麼交情。如今拿到契書已是十分滿足,不想跟這人再有半分關係。
就在她要張口時,看到坐在花夫人身後的顧菀像她搖了搖頭。溫柔雖然不懂得顧菀的用意,卻十分聽話,當下就直接又磕了個響頭,“多謝夫人賞賜。”
見溫柔收了東西,花夫人笑的跟撿了錢似的,連連點頭,又說了好幾些話,賞賜給了顧菀一包袱東西之後,這才讓她們離開。
溫柔下了臺階後,便下意識的想去拉顧菀的手,卻被顧菀不經意的躲過。她正想詫異間,就見到顧菀低聲說道,“別問,等出了莊子再跟你解釋。”
“好的。”溫柔應了一聲,加快了腳步想要跑出去,卻不料又被顧菀叫住“慢點。”
“她在看我們。”溫柔小聲辯駁。
花夫人的目光讓溫柔覺得如芒刺背,所以當她恨不得立刻出去。
“所以纔要走慢點!”顧菀小聲說話,“你沒見過猛獸捕獵嗎?一旦獵物慌張潰敗,他們便會忽然暴起,一擊必中。但若是獵物徐徐圖之,他們看不出深淺,便不敢隨意動手了。”
“哦。”
溫柔安分了片刻,然後卻又是不服氣起來,“爲什麼我們是獵物?”
“哦,還挺志氣的啊。”顧菀先是一愣,然後又笑了起來,“的確,在叢林裡,所有的動物都是獵物,所有的獵物也都是狩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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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兩人出了莊子的門,溫柔捧着沉甸甸的包裹,覺得自己恍若在夢中。
“你是怎麼說服她的?”溫柔急不可耐的問道。
她剛纔想了好多,也沒想明白。
“還能怎麼着?不就是喜歡我,跟我一見如故唄。”顧菀大言不慚的說道。
“這怎麼可能!”溫柔當下反駁,“她最討厭漂亮姑娘,連我都容不了,何況是你。”
“多謝你對我美貌的肯定,”顧菀一下子笑了,伸手摸了摸溫柔的狗頭,“不過這人啊,如果你只比她強一點點,她就會嫉妒你,打壓你,但如果你比她強的太多太多,那她就只剩下仰望你的份兒了。”
“你,”溫柔第一次聽到人說這麼狂的話,半天終於憋出一句,“不要臉!”
顧菀倒是不生氣,哈哈笑了一會兒,等笑夠了,被溫柔纏的沒辦法,這才只能告訴她真相,“我告訴她我要害你,你解約之後,出來會被我帶到溝裡,活的無比悽慘。”
說到這裡,顧菀嘴角微微翹起,半是得意半是嘲諷的說道,“她信了。”
“這怎麼可能?”溫柔皺起了眉頭,花夫人可不是一般人。她雖然人品不怎麼樣,但手腕卻是一等一的,要不然莊主也不會讓她掌管那麼多生意。
想要糊弄這麼個渾身都是心眼兒的人,可不是容易的事。
“她爲什麼會這麼相信你?”溫柔簡直要懷疑顧菀給花夫人下藥了。
“以己度人,莫過如是。”顧菀說道這裡,忍不住去看溫柔,“我要是告訴她,我真的想要幫你重開天工閣,重塑輝煌,她肯定不會信。但我要是告訴她,我想坑你,我想要把你待往萬劫不復,她就肯定會信。”
溫柔吃驚的張大了嘴。
“她是算計人的人,便以爲這世間人人都是算計人的人,便不肯相信這世上有真情實感的想要幫助一個人的人。”顧菀微笑的說道,“何況我告訴她的也沒錯,常人看來,兩個沒有經驗的傻丫頭去做生意,那無疑是羊入虎口,不賠的把自己賣進去纔怪。”
“哦,這麼聽來的確是有幾分道理了。”溫柔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終於明白花夫人爲何如此轉變。
“你不擔心我真的坑你?”看着溫柔心滿意足的樣子,忍不住好笑的問道。
溫柔猶豫片刻,然後搖頭。“我信你!”
錢本來就是顧菀賺的,若不是顧菀,她家的鋪子現在還在別人手裡,又哪有未來可以談。
“傻瓜。”顧菀嘆息一聲,然後笑着看向前方,“不過好人有好報,的確是個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