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月下獨酌
蘇遊胡思亂想了一番,連日來的奔波讓他睏倦不堪,也就無暇管馮凌波自在對面拿着點心發她的呆,於是兩人各想各的心事,秋毫無犯地過了一夜,白天醒來,蘇遊也管不住她主動端茶倒水,便只好糊里糊塗地容納了她,只把她當做青荇一樣看待。
好在楊二似乎從不知道此事似的,從此也並不提起,只是他似乎又繼承了楊廣雷厲風行的衝動,第二日便召來蘇遊,兩人開始討論起引導各家豪門富戶一起開錢莊的計劃來,這也讓蘇遊或多或少的對他刮目相看,想不到楊二回長安不過大半年,就已爭取了這許多勢力的側目,而楊昭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此消彼長之後,大事可期啊。
有地,有錢,有人,還有什麼事辦不成?
蘇遊迅速策劃了珠算短期速成班,用了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教授了楊二選來的二十多名可靠的會計人才,這些人組成了錢莊的班底。而後東都錢莊便在三月中旬大張旗鼓地上馬了,這個時候正是大批富戶門閥搬進東都的時候,有了楊二坐鎮,錢莊很快就吸引了大量資金,時勢造英雄,楊二在東都的風頭一時無兩。
楊二大喜之下,穩定下來後的銀行本金很快被他挪用到建造酒樓的工程中,而大量收購低度酒準備蒸餾的行動也在穩步進行中。
人間四月芳菲盡,偏偏今年的瓊花開在五月裡。
四月初八,僧燦於所居山舍前,合掌立化,而神秀開始了來到人世的第一聲啼哭;差不多在這個時候,阿拉伯的聖人默罕穆德奔走於麥加,有了第一批門徒。這些人的逝世或者降生或者成聖都與隋帝楊廣無關,但秘書監柳顧言的辭世卻讓他哀痛不已。
顧言原是樑國的著作佐郎,入隋後做了散騎常侍,又轉入當時的晉王楊廣門下做諮議參軍,因爲楊廣也是飽學之士,自然也附庸風雅,於是召了諸葛潁、虞世南、王胄、硃瑒等百餘人以充學士,但這些人中文采沒有超過顧言的。如裴世基之才,也只能感嘆“海內當共推此一人,非吾儕所及也。”
楊廣沒有什麼朋友,但卻一直與顧言亦師亦友,甚至是寫了什麼文章也讓顧言幫忙潤色一下才拿出來給人看,但凡寫了什麼大作,也先請顧言寫序,顧言甚至影響了楊廣的文風。兩人常常飲酒作樂,無所不談,直似一對忘年交。楊廣年輕的時候南征北戰,早已看破生死,可師友就在眼前離去,自己卻又無力攔阻,未免一陣神傷,於是眼前的繁花世界一時盡墨。
隋帝楊廣在江都傷春悲秋的時候,也並沒有忘記下達京城百官往東都搬遷的詔令,而柳顧言的離去也更堅定了他開進士科取士的決心。如果蘇遊在他身邊,或許會安慰這麼一句: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然後南來的風吹進了洛口,楊素的座船便在最後的**爛漫裡走過了天津橋,那時的楊素也爲搬遷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原本,最近一段時間他是帶領兒子楊玄感以及陸從典、褚亮、歐陽詢等人在攻關《魏書》的,眼看着大功告成,卻無奈計劃又一次被打亂了。
太白樓佔地五畝,門前的酒幌掛在三丈高的旗杆上,是楊瑓親手升上去的,蘇遊首次在這裡使用了定滑輪,仿造後世升國旗的原理把科技帶回了千年前。走入酒樓正門後,九龍壁一般大小的屏風上仿懷素的草書寫着後世詩仙的代表作《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爲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爲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復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爲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進入裡間,名目更是繁多,什麼平湖秋色,霸橋初雪,流水曲觴,竹林風月不一而足,最讓楊素難忘的是,他在這一天喝到了最烈的酒。原本,他收到楊瑓的請柬時心情是勉爲其難的,畢竟他是太子太師,是否出現在楊二的筵席中還是要考慮到太子感受的;但最近楊二在兩京的風采他是有所耳聞,於是他也有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早在幾年前,楊二“京城首惡”的名號足以與宇文化及自號的“薄情公子”相互輝映,楊素向來給這兩人的評語也是“爛泥不堪大用”,但今天半天的遭遇讓他的觀感也稍稍有了些動搖,畢竟這人心中也還是有些丘壑的,至少,他手下有些人才。
楊素有些老了,或者是因爲心事過多,喝了幾杯也就告辭離去了,只是臨走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巨大的影壁,口中猶在低語“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那時候,蘇遊凝視着他的背影越行越遠。
而隨着楊素的離開,酒宴開始進入了第一個**,楊二帶着兩個胡姬,在各房間如穿蜂引蝶,蘇遊倒是沒有太多引人注目,但他終於見識了大隋將近一成的達官貴人,可是,誰又會在意他的存在呢?
蘇遊對酒店的佈置不可謂不花心思,甚至連娛樂設施都弄了不少,比如射箭投壺門球場保齡球場等等等等,最貼心的地方還在於爲文士們刻意開闢了一面牆,上面有宣紙做成的書本以便客人題詩,後面則做好和詩和評論的準備,並承諾每隔一段時間便結集出版,簡直就是後世網絡論壇的先祖啊。
自然,活字印刷的發明已經衆所周知,讓蘇遊無奈的是,自己竟爲佛教做了嫁衣裳,因爲皇家印刷廠首先起印的便是幾本佛經,其後則是一些儒家經典,不過,這些消息纔剛剛從江都傳出來,便得到了讀書人的廣泛好評,所以,蘇遊酒樓裡搞的論壇也很火。
一時間,太白樓的名聲便在這百萬人的東都雀躍起來,當然,也包括他盜版詩仙晚輩的《將進酒》。不過,蘇遊在酒樓裡搞那個論壇也是有私心的,他當然也有自己的作品,寫的是李白的第二首《月下獨酌》:“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已聞清比聖,複道濁如賢。賢聖既已飲,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爲醒者傳。”
後面又用拼音寫上“蘇雲帆你在哪”,其實蘇遊最開始還用數字編了個三重的密碼,並且給出了秘鑰,後來想想又好笑,想必蘇雲帆看到數字,已經知道了自己,又何必再設什麼密碼呢,直接用拼音不就行了?——只是帖子後面喊好的很多,和詩的也不少,卻一時半會並沒有兒子的消息。
蘇遊正在發愁時,忽聽聞一陣芳香襲來,又聽得一個聲音道,“蘇先生,想必《月下獨酌》也是你的手筆罷?”
蘇遊擡頭看時,一個十四五歲穿着得體宮裝戴着白色紗冪的少女站在眼前,猶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水仙,卻是楊素顏,不由得拱手道,“草民參見公主。”仔細看她時,一年多未見,小蘿莉竟是長高了不少,而容顏裡,依舊有些淡淡的憂傷。
“橫波寒磣我呢嗎?你我也算了舊相識,何必如此多禮?你們雖久未見面,但我時常吟詠你的‘酒未開尊句未裁’呢。進太白樓時,見影壁上有《將進酒》就極好的,我已命人抄了,回去叫人譜上曲,父皇一定是喜歡的。剛纔又看見那《月下獨酌》,看來橫波倒是無詩不酒啊…….”楊素顏說道“時常吟詠”時,臉還微微一紅,好在蘇遊也不敢盯着她的臉,何況臉上仍蒙着紗冪。
“一時放浪形骸,不登大雅之堂的,倒是讓公主見笑了,替蘇遊保守這個秘密好嗎?”蘇遊竟有些進退失據,畢竟是盜版之作,如果被人誇獎還無恥地沾沾自喜的話那就真不是人了,所以蘇遊尷尬的神色一時溢於言表。
“那當然……是不行的。”楊素顏這貨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吃了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