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九章開幕式
“如今大宋,每年要給遼國五十萬貫,西夏二十萬貫,而我大宋每年歲入,雖然號稱一億多貫,可除去消耗,所剩還有多少?”
“四年時間裡,兩年山陵哀崩,那是入不敷出,一年大水,還是入不敷出,好的一年,不過一百萬貫盈餘,相當於泰半送與他人。”
“西夏和遼國,就是勒在大宋脖子上的兩根繩索,而且越來越緊。”
“我知道君實公最推崇的君主是唐太宗,其次是漢文帝。認爲府兵之制,遠勝募兵之制。”
“而我認爲不然,無他,時移世易耳。”
“秦國立國之時的西戎,箭矢不過石,骨;漢之匈奴,因爲沒有馬蹬,其實騎軍不能衝擊,乃長途行軍之用,接戰還需下馬。”
“加上軍器不良,因此李陵以五千步兵遭遇八萬匈奴,尚能鏖戰八天八夜,箭矢用盡,方纔被擒。”
“可如今再看,西夏騎軍,已經發展出擒生,潑喜,鐵鷂子。騎種分出騾驢,駿馬,駱駝。軍種劃分更加細緻,戰力提升,戰術改良日新月異。西夏青鋒,青唐板甲,旋風炮,強弩,無一不精。”
“鐵騎突襲,一日百里,已是尋常;衝鋒放箭,擊穿步陣,輕而易舉。”
“可以說遊牧之族,千年以降,其軍事組織的進步,大大超過農耕之族的進步;其軍隊的素質和能力,如今也已遠超過農耕之族軍隊的素質能力。”
“君實公,有一種說法,叫做溫水煮青蛙,不知道你聽說過沒有?”
司馬光說道:“願聞其詳。”
蘇油說道:“將青蛙投入四十度的水中時,青蛙因受不了突如其來的高溫刺激立即奮力從熱水中跳出來,得以成功逃生。”
“可當把青蛙先放入裝着冷水的容器中,然後再緩慢加熱,結果就不一樣了。”
“青蛙反倒因爲開始時水溫的舒適而在水中悠然自得。但是當青蛙發現無法忍受高溫時,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不知不覺被煮死在熱水中。”
“如今是大爭之世,因循苟且不思進取,就等同於自取滅亡,君實公,你覺得我說得對嗎?”
司馬光嘆氣:“我承認你說得有道理,但是明潤,如今國家不堪重負,須得民富國強,士馬雄壯,方可言兵。”
“陛下圖思振作,這固然是好事,但是如果行之不得法,失於操切,那是不進反退啊。”
蘇油點頭:“是,我勸過陛下,陝西河北,需要二十年恢復。但是君實公,這必須是勵精圖治,努力進取的二十年,而不是因循苟且,得過且過,花錢買平安的二十年。”
司馬光終於無話可說,再次嘆了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湖面。
諸船已經移到了五殿東面,對臨水殿排成行列,一葉小舟將一軍校送到近千,手裡握着一根長杆,上掛錦彩銀碗,將之插在近殿水中。
紅旗招展,號炮轟鳴,遠處兩行舟隊上的軍士開始瘋狂划槳,鳴鼓並進。
沿岸觀衆歡呼喝彩,下單買注,爲自己的船隊加油助威。
就連一衆官員,也紛紛下注,這是慈善彩票,過癮的同時,還有好名聲。
捷者得標,來到殿前山呼拜舞。接着遠處虎頭船之類有開始出發,各三次爭標而止。
春池景明,歡聲笑語,幾要摧破纖雲。
只有一老一少兩人,眉頭深皺,在這一派融融春色裡,陷入各自的沉思。
金明池奪標大賽完畢後,小船們在此將大龍船引入奧屋,皇帝再次出發,駕幸瓊林苑。
瓊林苑在順天門大街,與金明池相對。
大門牙道,皆古鬆怪柏。
兩傍有石園,榴園、櫻桃園……園內也是亭榭,同樣多是酒家所佔。
瓊林苑東南一腳,是一座人造的山崗,高數十丈,山上有橫觀層樓,金碧相射,山下有錦石纏道,寶徹池塘。
柳鎖虹橋,花縈鳳舸。一處處花圃點綴其間。
素馨、茉莉、山丹、瑞香、含笑、射香,好多都是從閩、廣、兩浙進獻來的南方花草,汴京城其它地方難得一見。
有月池亭、梅亭,牡丹亭……諸亭不可悉數。
一路遊覽,蘇油左顧右盼,隨聖駕來到寶津樓。
寶津樓之南有宴殿,平日裡有伴駕的妃嬪,官眷,車馬便停留在這裡,是整個公園裡唯一一處禁人出入的地方,有內官監之。
殿之西有射殿,殿之南有橫街,橫街外,是汴京人擊球蹴鞠的大草坪廣場。
沿着瓊林苑周圍一圈街道,全是特色餐館,來遊玩宴賞騎馬弄球的汴京市民,根本不用擔心玩餓了沒有吃的。
平日裡這裡還是大校場,門邊長期拴着御馬。門的兩壁之上,皆高設綵棚,士庶只要繳納些許錢鈔,就可以登棚,愉快地觀賞禁軍訓練百戲雜技。
等等,剛剛好像說到了什麼荒唐的事情……是的,大宋禁軍的德性,就是這麼荒唐!
今日的御馬挪去了金明池那邊,瓊林苑外張黃蓋,擊響鞭。
這個名目,叫“御馬上池”,每逢御馬上池,及龍船出奧,必定遊人增倍,爭睹天顏。
蘇油陪同趙頊登駕上得寶津樓,趙頊坐定之後,閱兵式,啊不,雜耍開始了。
首先上來的,是十多名鼓手,一人搖着雙鼓,鼓點齊整劃一,嘴裡唱着“青春三月驀山溪……”,正式拉開了開幕式的場面。
一曲唱罷,鼓手們堆成一座人肉平臺,一名紅巾者躍上,翻弄大旗。
接着獅豹入場,坐作進退,這是馴獸表演。
接着又一紅巾者,手執兩白旗子,跳躍入場,旗子在身周,頭頂,腳下旋風而舞,謂之“撲旗子”。
兩壁觀衆瘋狂喝彩叫好,彩聲如雷。
蘇油悻悻地對李憲說道:“那些是不是就叫——作壁上觀?”
李憲如今也是軍職,卻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可得有身份才上得去,一般人只能早點包下旗亭酒坐,聽聞還有以此爲業的。”
蘇油不禁無語,大宋黨爭不斷,可只有這黨千年之後都還有存續——黃牛黨。
要不是表演者是軍人身份,讓蘇油感覺心裡膈應,其實雜技是相當好看的,甚至可以說,開幕式非常精彩。
除了上竿、打筋斗之類熱鬧的個人項目外,還有樂部舉動,琴家弄令,接下來的大型團體操那才叫精彩。
花妝輕健軍士百餘,前列旗幟,跑步進場,各執雉尾蠻牌、木刀,排成行列。
拜舞之後,互變開門,奪橋,偃月等陣法,就好比後世尬舞前的相互挑逗。
接着樂部演奏起蠻牌令,樂聲變得密急,雙方兩兩蠻牌鋼刀出陣對舞,開始武術套路表演,攻防非常激烈,最後一人作奮擊之勢,一人作僵仆倒地之狀。
蘇油眼尖,一眼就看出那蠻牌雖然看似堅固,其實就是二林藤盾,不過糊了紙,畫了猛獸面額;那刀也是薄薄的彈簧鋼片,表演起來花裡胡哨動作飛快,其實毫無殺傷力。
聽蘇油一解釋,司馬光恍然大悟:“我就說今年的蠻牌舞怎麼比去年快多了……”
接下來還出場了五七對,都是以槍對牌,劍對牌之類,看臺上不明真相的羣衆只見到刀劍閃爍倏忽,壯士騰躍翻滾,不由得齊身高贊:“好功夫!”
司馬光和王安石都是文臣,這時候也被唬住了,司馬光贊到:“好!此番對舞,總算有點練軍之意了。”
蘇油啞然失笑:“君實公,介甫公,我家薇兒就是技擊高手,她說囤安軍兇悍,釘鞋有一小半的功勞,努力抓地站穩控制好重心纔是王道,對戰當中騰身縱躍,基本就是找死。”
就在這時一身炸響,煙火大起,刀盾手退下,一隊假面披髮,口吐狼牙煙火,如鬼神狀者上得場來。
這些人身穿青帖金花短後之衣,帕金皁褲,跣足,攜大銅鑼隨身,步舞而進退,謂之“抱鑼”。
繞場數遭,施放煙火,之後又一聲爆仗,《拜新月慢》的曲子響起,緊張對抗的場面,變成了滑稽稀奇的慢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