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倉舒轉世

第十六章倉舒轉世

程文應說道:“這些可都是神童啊。雖然聰明,可性格呢?蘇油不但聰明,性格沉穩冷靜,溫文爾雅,也不像個孩子。”

程夫人撲哧一笑:“父親,遠的不說,就說我大宋,如今朝堂之上便可舉三位——蔡景蕃,晏同叔,司馬君實。”

“蔡景蕃三歲得中進士,五歲以秘書省正字伴讀東宮。如今年紀未過四十,已經穩拿了三十多年的俸祿。”

“晏相公七歲就能做文章,十一歲舉童子試,見考題是自己之前做過的,便請官家另考。其後伴讀,諄諄勸誡,絕不不爲當今代筆寫詩,這些都是有記載的。”

“再說司馬君實,五歲立志讀《春秋》,每日餘學之外,夜裡自加時辰攻讀,至七歲而貫通。又有砸缸救人之智,圖畫傳於京洛,雖海嶼邊城,亦知其事。”

“這些神童,都是少年老成,年歲聰幼,可說話行事皆如成人。他們的事蹟,性格,少年成就,不比小油更加神奇?”

“而且你又被騙了,這弟弟在鄉里,可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他在鄉里,是可龍裡,石家村一幫孩童的智囊。去年四月攛掇着一羣七八歲的孩子,在河裡撈了好多魚苗,說那叫‘舀水花’,然後將魚苗放進田塘裡邊,聲稱今年滿村都能吃上魚。”

“父親你說,小孩子玩水,那是多危險的事情?”

“還有果樹,祠堂前後,有幾株好柑橘,幾株好茶樹,也被他領着孩子們,將柑橘枝給剪了,說這叫矮化,可以控制柑橘樹的高度,以後摘起來方便。”

“剪下來的枝條,經他攛掇,孩子們把自家的柑橘樹砍斷細枝,用良樹的枝條接上去,說那叫‘嫁接’,以後那些柑橘樹,也會結出祠堂後邊柑橘樹那樣的甜果。”

“茶樹則被他剪成三五寸長的小枝,說是可以在沙子上插出根來,變成新茶樹,父親,農事我是不懂,您認爲這些法子可行嗎?”

程文應說道:“可行什麼可行,簡直就是瞎胡鬧!哎呀那可就糟了,那幾棵樹可是老世兄的心肝寶貝!”

程夫人笑道:“正是,聽說事發之後,各家娃子都被拉去跪了祠堂,老叔勃然大怒,要施家法。”

程文應胖臉上肉抖了兩抖,又無可奈何地噓了口氣:“收拾一頓也好,這也實在太調皮了。”

程夫人忍俊不禁:“哪裡這麼好收拾,結果老叔被這孩子三言兩語拿住了,說他不公,要是那些柑橘樹能活,他們這頓打不是白捱了?祖宗也不可能跳出來反打老叔一頓。”

“氣得老叔當時便將黃荊棍子擺在祖宗牌位前,又加了兩根,只等上月看結果,要是果樹不活,那就處罰加倍。”

程文應擔心地問道:“那結果如何?”

程夫人笑道:“奇就奇在這裡,結果那些柑橘樹還真如小弟所說,都活了,茶樹枝也活了一大批。老叔只好將祖宗牌位前的黃荊棍子請下兩支來燒了,剩下一支留着,說要是結出的柑橘不甜的話,照打!”

程文應哈哈大笑:“老世兄這就是不講理了,這不是欺負小孩嗎?過了,過了啊!”

程夫人也覺得好笑,說道:“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知道他因何進城嗎?”

程文應說道:“他說是來求明允給個表字,還有就是進學的章程。”

程夫人笑道:“可漏了一樁,他偷偷夥同石家小娘子,把別人家裡四口小豬偷偷閹了,闖下禍事,老叔讓他進城躲避呢!”

程文應大驚:“這是女孩能做得的事情?這會傷了石家小娘子的名聲的!”

程夫人點頭道:“是啊,這事情老叔處理起來很麻煩,”

說完又道:“父親,你相信‘宿慧’嗎?”

程文應說道:“就是有小孩生到世間,還記着上一世的經歷記憶?”

程夫人蹙着眉頭:“子瞻小時候,常常告訴我他的夢境,在夢裡他生活在一個美麗的水鄉大城裡。那裡人文風雅,物候常新,有一個大湖。”

“大湖邊有長堤,長堤上是古柳,而他,則是城郊一座寺廟裡的僧人。”

“夢中他就在那樣一座城市裡寧靜地生活。到現在他都喜歡親近僧人道士。眉山周邊的道觀寺廟,都被他拜訪遍了。”

程文應問道:“你是懷疑,蘇油也和子瞻一樣?”

程夫人想了想說道:“小堂弟如此聰慧,如此性格,對物性如此通透,對食物如此挑剔,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歷史上的神童。”

程文應問道:“誰?”

程夫人說道:“三國曹倉舒,陳壽曾稱讚他:‘少聰察岐嶷,生五六歲,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

“《三國志》說‘衝每見當刑者,輒探睹其冤枉之情而微理之。及勤勞之吏,以過誤觸罪,常爲太祖陳說,宜寬宥之。辨察仁愛,與性俱生。’”

“小堂弟所做的那些調皮事,一歲之後再看,其實也是爲了賙濟鄉里。曹衝爲了救馬鞍被老鼠咬壞而獲罪的小吏,曾經剪壞自己的衣服來勸說魏王。兩者性格做法,也是絕似。”

“曹衝六歲稱象,小堂弟五歲通《九章》,明算術,兩者都是契明數理,還可致用之人。”

“《魏書》說曹倉舒‘容貌姿美,有殊於衆。’父親,小堂弟他相貌如何?”

程文應說道:“哎喲給你這一說倒是真像!蘇油他雖然年紀還小,但是長得還挺漂亮的,就是鄉下孩子,曬得有些黑。”

程夫人拿起桌上的卡尺看了看,浮想聯翩:“真想見一見他啊,想來這小堂弟,上一世當是此等人物。”

這時伺月過來稟告:“太老爺,夫人,史家莊子有人求見。”

程文應說道:“喲,應該是八娘有什麼事情吧,她和蘇油今早去得史家陶坊來着。趕緊叫進來。”

來人是個農夫,進來說道:“太老爺夫人安,二十七娘讓小的給兩位送來一番吃食。”

沒一會廚子進來了,端來兩個炭盆,將兩壇湯頭吊上,按農夫指點,燙了一碗牛雜,一碗牛肝擺上桌,又端出一盤芥末蒜泥毛肚擺上。

程夫人和程文應面面相覷,農夫言道:“這是小少爺在莊子上料理的吃食,二十七娘嚐了說好,除了史家,還讓給城裡紗縠行,書坊各送一份。”

程文應試着嚐了一筷子,嘆氣道:“這孩子,你說他前世要不是錦衣玉食之流,這也沒人能信啊……”

程夫人笑道:“牛肝鮮嫩,牛肚爽脆,味道也很香醇,這孩子還真會在嘴上補償自己。”

農夫在旁邊陪笑道:“小少爺說了,這食材本身低賤至極,貴人們或者不會常吃,但是對於我們這些泥腿子,碼頭上來往的客商腳伕,就是一項功德了。”

程文應說道:“哦?這又是怎麼說?”

農夫說道:“小少爺說,這湯里加了藥包,除了壓制內臟的異味,讓它變得香醇之外,還有一樁好處就是驅風散寒,開胃健脾。可以低價在碼頭銷售,讓所有人都吃得起。”

“這可是肉食油葷啊,可不是功德嗎?我們家二十七娘和貴府少夫人,已經準備把這事情做起來。”

程文應嘆氣道:“難得,實在是難得,小油此議,比孔北海四歲讓梨,心境更高一層。女兒,這孩子的培養,恐怕你要多操一份心思,興旺家族,靠的終是人才。”

程夫人對程文應肅然道:“父親,我之前一直有個擔心。曹倉舒雖然智識有餘,然年壽不永。小堂弟能想到用這平日裡廢棄之物造福世人,這份仁德,定能感應上蒼,徵享壽福。”

程文應說道:“你這當嫂嫂的,可得多費心。天分是一方面,精進是另一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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