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十三隔着閉上的眼皮，真的感覺到眼前慢慢地不再是一片漆黑，漸漸可以看到自己眼皮上一點的淡淡紅色。
他試着將眼皮掀起一條小縫隙，欣喜地發現，他果然看見了淡黃色的油燈光芒環繞着他。他就好像一個真正的重見光明的盲人，貪婪地注視着眼前的一切。
“關白，我能看見了，你呢，你呢？”簡十三不斷地用手一下下將力道傳遞給關白的手腕。
片刻後他聽到了關白有些古怪的聲音：“你在說話嗎？”
他明白那是許久沒說話的人突然找回了自己嗓音的緣故，隨即回答道：“對，我和你說話呢，你感覺怎麼樣，恢復了嗎？”
關白嗯了一聲，疲憊中帶着一絲劫後餘生的慶幸：“我們現在在哪裡？”
簡十三發現自己雖然能看見了，但他和關白仍然被捆得和糉子一樣，仰面躺在地上，頭部一點也動不了。他努力地轉動着眼珠，可除了能看見頭頂的天花板是青磚砌成的，和那覆蓋在上面的柔和光芒之外，別的他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應該還在墓室裡，具體我也不知道，看不見。”簡十三回答道。
關白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應該不是那間墓室了。我記得那間墓室的舉架很高，根本看不清頭頂的情形。”
簡十三在關白的提示下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苦於一點也無法動彈，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晌後，他喃喃說道：“不管在哪兒，能看見聽見了就是好事。”
沒得到關白的回答，簡十三又繼續問道：“怎麼你既看不見也聽不見還說不了話了？我只是看不見，沒想到你比我慘多了。”
關白正要說什麼，忽然又閉上了嘴。他們兩個人同時聽到，一聲之前聽到過的類似開門的聲音響起，隨後便是腳步聲。但這個腳步聲跟之前他們聽到的那個極輕巧的不同，稍微有些沉重，還帶着幾分遲疑，就像考試成績下來以後，即將進入家門找家長簽字的學渣。
腳步聲的主人停頓了下來，好像在打量四周的情形，然後簡十三和關白就聽到一聲軟糯但卻不失清脆的女性聲音說道：“放了他們吧。”
簡十三和關白同時一愣，他們壓根沒有想到還會在這墓室裡聽到除了他們兩個之外的、屬於活人的聲音。
簡十三下意識地喊了一聲：“你是誰？”
話音剛落就感覺到身上的金絲網猛地一鬆，原本將他們牢牢捆住的巨大力量一下子卸去了。隨着金絲網的卸去，簡十三感覺到之前那股濃重的殺氣也在慢慢散去。他未加思索就迅速地活動四肢，和關白兩個人一起七手八腳地搞了半天，好不容易纔將那柔韌的金絲網從身上拿開。
簡十三和關白站起身來，這纔看清他們周圍的情形。
這裡的確不是剛纔那間有高臺的墓穴了，是一個不算寬敞的小空間，高度只有普通房間的一半，靠牆的一側擺放着一張寬大的石牀，石牀的另一側是兩把石椅，一張石椅空着，而另一張石椅上正坐着黛娜的軀體。
兩把石椅的椅背都連接着兩根光滑的石柱，石柱一直向上通到棚頂，看上去好像某種用來移動的裝置。
簡十三聯想到之前在尚未恢復視覺的時候，那一聲連續的滑動聲和落地的聲音，他判斷那正是這兩把石椅從上面降落下來時發出的。
如果他的判斷正確的話，那他們現在應該身處那座石臺的內部，原來還是在那間隱藏的墓室裡，只不過那墓室裡還有一個更加隱秘的小空間。
他和關白現在就出在這個小空間的一角，旁邊不遠處是站得筆直彷彿一根尺子一樣的男子，一雙白內障一樣的眼睛好像失去了眨眼的功能，直勾勾地看着對面的女子。
而他對面的女子穿着一身醫院的條紋病號服，長長的黑髮隨意地束在腦後，巴掌大的臉孔上一雙杏核眼帶着笑意，薄薄的嘴脣向上勾起，也含着笑。
她的身後是牆壁上半開着的隱形門，關上之後就和磚牆融爲一體，難以分辨。
這女子的出現非常突兀，無論是她的穿着還是她的樣子，都讓人覺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就像一個突然從現代穿越到數千年前的人。
但她的語氣卻分外地溫柔。她對着對面的男子，說道：“阿楚，你好嗎？”
然而那男子只是用沒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她，不說話也不動，簡十三甚至懷疑那男子根本沒在看，也許他早已經沒有了看這個功能。
“你是……程素寒？”簡十三對那女子說道。
然而程素寒並沒有回答簡十三，甚至連看也沒看他一眼，穿着帆布鞋的腳向前慢慢走着，一直走到了那個阿楚的面前。
“阿楚，我知道你能聽見我的，對嗎？”程素寒說道，“我是黛娜，你的黛娜啊。”
阿楚仍舊站得如同一根木樁，反應也如同木樁。關白很難將眼前這個阿楚和之前將他撲下石臺的那個人聯繫在一起，這個阿楚分明就是一個死人。
見阿楚始終沒有反應，程素寒的笑容變得有些苦澀。
“我說過，我信你，我那麼說只是爲了讓你安心。”程素寒體內的黛娜旁若無人地說道，“你看，最壞的情況果然發生了。我活過來了，而你卻再也不能活了。”
“其實你也不算活過來了。”簡十三忍不住插嘴道，“不僅如此，你還害了一個無辜的女孩。”
程素寒沒有理會簡十三，仍舊自顧自地說着：“爲什麼要用散魂術？讓我就那樣死了不是也很好麼？說不定下輩子我們還能遇見。可現在，我們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下輩子了。”
“可是我一點也不怪你，阿楚。我知道你是爲了我，爲了我們。你的一輩子已經夠苦了，我不想到了最後還要違拗你的意思。我都聽你的，阿楚。”程素寒輕輕地倚靠在阿楚的胸前。
簡十三忍不住和關白交換了一個眼神。簡十三悄悄想着，如果讓邱何那個小子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擁抱一具屍體，不知道會不會立刻嚇傻了。
而關白卻在想，這個阿楚爲什麼沒有殺了他們，卻把他們帶到了這裡？程素寒又是怎麼從醫院裡偷偷跑出來的？她是什麼時候從沉睡裡醒過來的？
“阿楚，我知道你最大的心願就是我們能在一起。”程素寒擡起頭來，眼角帶着一滴清淚，“我自己這樣活着也沒什麼意思，我希望我可以很快和你在一起，不論在哪裡都好。”
“你別衝動啊！”簡十三脫口而出，他怎麼覺得程素寒這句話聽上去好像要殉情的意思。那邱何可怎麼辦？
程素寒抹去眼角的淚水，輕輕從阿楚的懷裡摸出了一塊絹帛。而這一回這塊絹帛上並沒有連着金絲。
她好像終於意識到身邊還有另外兩個大活人一樣，轉身面對着簡十三和關白，向前走出兩步，然後突然一下子單膝跪在了地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她的下一句話讓簡十三和關白同時震驚到大腦沸騰。
“黛娜參見鐫明聖、舒明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