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昌縣衙門。
都昌縣知縣陳靜融坐在後衙的偏房裡,身後是兩個婢女在給他按肩,臉上是一片苦惱。
他有個小八字鬍,看着眼前的幕僚,一臉愁苦的道:“你說說,你說說,我爲官二十多年,就沒有遇到這樣的事!什麼南皇城司,帶着兩三百人跑到我地盤上抓人,還圍堵一個村子,就是抓一個水匪,你說說,從古至今,有這樣的事嗎?”
幕僚微微一笑,安撫道:“縣尊,現在湖那邊都封了,有幾百人跑過來抓人,不意外,只要不封我們都昌縣,還都好說。”
陳靜融一下子坐直了,道:“你是說,還可能封我都昌縣,封整個江南東路?”
幕僚只是隨口一說,但看着陳靜融這個反應,忽然間也意識到了什麼。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猶豫着道:“不管如何,縣尊,咱們得有所應對纔是,不能一直避而不見。”
陳靜融慢慢坐回去,似有些不滿,道:“怎麼見?我幫他抓人嗎?那南皇城司,那李彥在洪州府幹的事,天下人都知道,我要是幫他,還不被人給罵死。”
幕僚胸有腹稿,笑着道;“縣尊,就算不能明面上,咱們也可以暗地裡來。派個人過去,幫幫忙,送點吃食。就說縣尊在外已經知道,命他們準備的。不輕不重,不落把柄,又讓李彥記一份情。”
陳靜融還是猶豫,道:“不好。最好就是什麼都不要做,咱們靜觀其變吧。不就是一個水匪嗎,用不了多久。”
幕僚還想再勸,陳靜融忽然又皺皺眉道:“我還是覺得,江南東路也不好了。我都昌縣與洪州府毗鄰,說不得什麼時候,那新法就到我們這,還是早點離開這是非之地才行。”
‘整個大宋都在推行‘紹聖新政’,您又能躲去哪裡?’
不過,幕僚還是道:“縣尊,我倒是聽說,開封城有幾個縣空缺,朝廷一直在遴選,是否有得力的人,可以舉薦,或者疏通一下?”
陳靜融不瞞的瞥了他一眼,道:“你說的輕巧,那是開封府,是汴京城,天下首善之區,天子腳下,我一個偏遠小縣令,能有那種本事嗎?”
幕僚倒是笑着,道:“縣尊,凡事事在人爲,這朝廷上下,誰不愛錢?不愛錢,總有琴棋書畫的其他愛好吧?投其所好,一個小小的知縣,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麼說,陳靜融心思也動了,道:“我在京中,倒是有些關係,只要給些錢,是能跑動一二。開封府下面應該能輕鬆不少,只是,怕不是隻有我在盯着吧?”
幕僚當即湊近一點,低聲道:“所以,要快。都昌縣已是是非之地,不宜久待。”
陳靜融想了想,忽然一倒在椅子上,道:“不着急。還是擺平眼前的事吧。”
幕僚見陳靜融又縮了回去,神色有些不甘,只得道:“那,學生走一趟?”
陳靜融看着他,想了想,道:“可以。你不在官,低調一點,不要讓人看到。”
幕僚便起身,擡手告退出去。
陳靜融看到他出去了,神情越發煩躁,急急的推掉了肩膀上的手道:“去去去,沒看到我正心煩嗎?”
婢女嚇了一跳,連忙告退下去。
陳靜融坐在椅子上,拿起茶,又放下,心頭煩躁不定。
江南西路,尤其是洪州府的事,早就傳遍天下,沸沸揚揚。作爲一湖之隔的都昌縣知縣,本來他還算淡定,可隨着南皇城司突然殺入,他就難以淡定了。
江南西路的那些大小官員,不知道多少倒了大黴,不說官沒了,前途沒了,還得抄家,幾代禁止科舉!
這,太慘了!
陳靜融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以往做的那些不叫事的事,現在都是足以殺頭的。
他得未雨綢繆,先行一步才行!
“開封府那是扯淡,但其他地方還是有的,先避避風頭,看看風向。”陳靜融自語。
“對,還得問問他們幾個。”陳靜融忽然又說道。
說着,他就起身準備寫信。
大宋官員,尤其是江南西路事發後,不知道多少人惴惴不安,另尋出路。
陳靜融不是第一個,也不是第一百個。
深更半夜,都昌縣的幕僚,帶着幾個人,領着幾個食盒,找到了李彥。
李彥坐在簡易椅子上,挨個打開食盒,看着裡面真的全是吃的,本就蒼白陰森的臉上,多了幾分冷笑。
幕僚一見,連忙湊近,低聲道:“公公,我家縣尊備下了厚禮,隨後奉上,還請公公諒解。縣尊一時半會兒着實回不來,無法爲公公分憂解難……”
李彥懶得與他廢話,他的耐心已經臨近耗盡,看着不遠處,黑漆漆,一片幽暗的村子,道:“咱家問你,有沒有辦法進村?”
幕僚陪着笑,道:“公公,都昌縣下,這樣的小村落,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小人並不認識。”
李彥冷哼一聲,道:“回去告訴你們知縣,我記下了。過些日子我還會再來,我希望能見到他老人家。”
幕僚聽到李彥還要再來,心裡咯噔一下,躬着身,小心翼翼的道:“過幾日,公公所謂何事,小人能否幫上忙?”
李彥擺擺手,懶得理會他。
幕僚還要再說,鄭舟一把扯過他,道:“趕緊走!”
幾個司衛過來,直接將這幕僚拖走了。
幕僚被扔到了軍陣之外,他看着黑漆漆的數百人,神色有些不安。
這位與傳聞中的一樣,囂張跋扈,沒有將任何放在眼裡,別說他了,就是陳靜融,也不是個大個。
幕僚猶豫再三,還是回去了。
李彥本來還有的耐心,隨着都昌縣的這一趟,是徹底耗盡了。
他雙眼發紅,猛的站起來,大聲道:“不等了!鄭舟,將兄弟們都叫起來,拿起傢伙,準備跟我進村!”
鄭舟走近一點,道:“公公,強攻嗎?”
李彥看着不遠處橋頭是昏睡的村民被他驚醒,冷笑一聲,道:“刀不出鞘,只要打不死,就只管動手!咱家今天倒是要看看,這幫刁民,誰給他們的膽子!”
鄭舟見着,當即也發狠,開始點人。
隨着鄭舟令下,南皇城司禁衛齊齊向前,最前面的舉起盾牌,後面的握着刀鞘,開始向橋頭逼去。
橋上的大頭見着,嚇了一大跳,叫醒所有人,還急聲道:“快去通知七伯,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