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趙煦鍛鍊了一陣子,便來到青瓦房,與三位相公,外加章楶‘閒聊’。
當提及讓章楶主管北方五路的時候,包括章惇在內,蘇頌,蔡卞三人齊齊反對,態度十分堅決。
‘朕的江山,朕都不擔心,你們擔心什麼……’
當然了,趙煦也只是心裡腹誹一句,沒有說出口。
現在朝野沸騰,諸事複雜,話題很快轉換。
朝廷內外儘管各種非議聲四起,但已經阻止不了趙煦以及政事堂的改制,雖然阻力叢叢,但改革還是在穩步推進。
趙煦,蘇頌,章惇,蔡卞以及章楶,五人坐在青瓦房,對朝廷內外諸事,改革的方向,步驟,策略等等,也包括對遼,夏,吐蕃等外部威脅進行了深入的討論。
除了對外的策略,其他的幾乎都有不同的聲音。
蘇頌態度曖昧猶豫不決,章惇是求大求全求快,蔡卞則對熙寧之法產生了懷疑,希望只恢復部分。章楶則以‘邊臣不預政事’,緘口不言。
最終趙煦乾綱獨斷,定下了‘先軍後民,兼而有之’的策略,先對軍隊進行變革,以此觸發變法,穩定根基國本。
兩天後,趙煦送章楶迴環慶路,在出城的路上,兩人一前一後的走着。
趙煦將手裡的一塊金牌遞給他,道:“這塊金牌,可以讓卿家節制環慶路,秦鳳,永興軍三路,總數十二萬的禁軍,廂軍。夏人真的要來,給朕狠狠的打回去!並且不是防守,是進攻!只要有機會,就給朕狠狠的打!雖然朝廷紛擾不斷,但朕對邊疆的支持,不遺餘力,戰事如果在十月後開始,朕會再給你派兩萬人甚至更多……”
章楶已經充分感受到趙煦的意志,不同於真宗,仁宗,甚至不同於神宗,對夏,遼,這位官家有着非常堅定,自信的想法。
章楶並非是‘舊黨’,對外一直主張‘以戰爲守’,而今官家定義爲‘先發制人’,章楶自不會退縮,當即接過金牌,沉聲道:“陛下放心,臣定然着力整頓三路,重振邊事!”
趙煦嗯了一聲,看着北方,眸光閃爍,若不是被絆住手腳,他真想好好幹一場!
宋朝其實並非是打不過,問題都出在內部,真的要好好打,西夏根本不是對手!
章楶看着趙煦的側臉,雙眸炯炯,花白的髮絲舞動,彷彿一根根利劍。
……
七月初,禮部侍郎李清臣奉旨出京,督京東東路,河北東路兩軍於河北東路轄內搶修黃河下游,疏浚河道。
七月十二日,京東南路與京西西路的禁軍、廂軍第一步抵達開封黃河口,兵部尚書許將,工部尚書楊畏,聯合出面,對這兩支軍隊進行拆分,調派,全力疏浚河道,休整各路缺口。
總數不過三萬人,有兵部,工部兩位尚書彈壓,並未出現多大亂子。
七月二十,開封城開始下雨,黃河中下游更是大雨連綿,無休無止,黃河水位迅速暴漲,遠超往年。
朝廷上下,包括趙煦在內都十分警惕,章惇甚至是蘇頌都相繼出京,巡視黃河各處。
各處的軍隊並沒有調集齊,不得已再次招募民夫,動用了超過十五萬人!
垂拱殿。
趙煦聽着外面的大雨聲,皺眉看着身前的奏本。
這是黃河各處州府送上來的,全部都是‘情勢不容樂觀’!
蔡卞站在趙煦身前,神色凝重,道:“官家,黃河幾次易道,每一次都造成巨大的洪澇,至今難以平息。工部幾經勘探,都不建議再改道,目前正在搶修加固,同時疏浚各處河道,盡力排洪……”
趙煦沉着臉,默默的看着。
黃河的問題並不是宋朝纔開始,歷朝歷代屢次整修,但每次最多隻能管四五年,越修越高的地上河,危險也是越來越大,造成的後果越來越嚴重。
蔡卞見趙煦的表情,頓了頓,道:“官家也不必憂心。官家高瞻遠矚,朝廷早有準備,動員了十多萬人修堤,今年不會有大澇。”
趙煦擡眼看了他一眼,道:“不改道。楚攸的兩萬人還在做着彈壓?”
楚攸是殿前司都指揮使,他的身份最能彈壓各路禁軍,廂軍,並且還帶有兩萬人以防不測。
蔡卞道:“是,各路軍隊有桀驁不馴者,需要震懾。”
趙煦心裡想了想,道:“陳皮,傳話給楚攸,必要的時候,他也要上,黃河不能決堤!”
黃河決堤後果太過嚴重了,不止是開封,防禦遼國的河北西路,河北東路可能會被沖垮!
蔡卞眉頭皺了皺,沒有說話。
趙煦左思右想,道:“再傳話給蘇頌,章惇以及許將等人,准許他們便宜行事!”
“遵旨!”陳皮應道。
蔡卞神色沉吟,繼而道:“官家,城內謠言紛飛,還需有所制止。”
趙煦一系列動作之下,造成了朝野的急劇混亂,外加改制,混亂就更大了,開封城裡謠言四起,無數居心叵測的人在遊走,趁風而起,火上澆油。
趙煦瞥了眼陳皮,淡淡道:“你去見蔡攸,告訴他怎麼做。”
陳皮抿了抿嘴,小心謹慎的躬身道:“遵旨。”
蔡卞微怔,連忙道:“臣已命刑部,開封府彈壓,張貼告示,安撫人心。”
趙煦點點頭,道:“剛剛改制,難免運作不熟,蔡卿家,你召集六部七寺,穩住他們,再發文給沿黃河各路州府,要他們全力協助,但有推卸敷衍,嚴懲不貸!”
“臣遵旨!”蔡卞擡手應聲。
趙煦目送他離去,臉上沉色的猶自在沉吟。
親政之後,接過的不僅僅是權力,還有責任。隨着瞭解的增多,他壓力越大,改革之心日益急切。
此時,開封城大雨傾盆,猶如河水倒灌,路上的積水沒過小腿,三丈之外看不清人。
即便如此,還是阻擋不了謠言的傳播。
一處古色古香的茶樓內,一羣身穿儒衫,三十上下的男子們在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這是龍王爺發怒!”
“是啊,聽說是官家倒行逆施,惹怒上天,這才降雨懲罰!”
“城外傳來的,我聽說,要決堤了,堵不住!”
“這真是龍王爺發怒啊,好些年沒有洪水了……”
“誰說不是呢?官家上不尊祖,下殺賢臣,廢祖制,罷三省,還有比他更昏庸的皇帝嗎?”
“你們看到沒有,眼前的情況,像極了隋末,當今,與隋煬帝何其之像……”
“是啊,大運河,調集無數軍民,勞民傷財,寒盡天下人心……”
“不瞞你們說,我有不好的預感,總覺得……要出大事情!”
“像!太像了!”
……
這時,河北路登州,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坐在一棵大樹下,渾身溼透,手裡拿着幹餅,咬了幾口,看着瓢潑大雨,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眼神堅定,再次上路。
李固渡河口。
黃河的水渾濁不清,在大雨之下,洶涌的拍打着河岸,滾滾入地龍,咆哮如雷,彷彿隨時都可能衝出來。
李清臣神色肅重,指揮着數千人抗洪加堤。
如果這裡決堤,洪水衝出來,河北兩路起碼要被淹沒大半,後果不堪設想!
蘇頌,章惇,許將,楊畏等遇到的情況幾乎很相似,這一次的大雨前所未有,他們調集了幾乎所有的人力物力來堵住缺口,防止洪水衝出河道。
新體制下的朝廷,幾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抗洪救災上,但這沒能消解黨爭,反而越演越烈。
雙方攻訐的焦點轉移到了‘治河方略’上,從動用軍隊抗洪救災‘不合祖法’、‘衛國利器,御於泥水’、‘人心不安,望企改正’等等。
同時,對蘇頌,章惇,蔡卞,許將等人的攻擊,幾乎是全面化的,從頭到腳,被抨的一無是處,全部都是古來‘極惡’!
趙煦沒空理會他們,一天到晚都盯着黃河,若非他不能離開,一定想去現場看一看!
伴隨着外面的‘爭議聲’,宮內也不太平,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語肆虐,有些黃門,宮女看趙煦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慶壽殿。
趙煦正在陪朱太妃吃飯,神情猶自不屬,不時翻看一下陳皮等人送來的奏本。
朱太妃看着趙煦疲憊的神色,面露憂色,不斷的給他夾菜。
趙似吃了幾口,看着趙煦,忽然說道:“官家,我爲你分憂,我跟宮裡的人說好了,都去幫官家治河。”
趙煦正翻着河南府的奏本,聽着微微一笑,剛要誇獎兩句,猛的轉頭,雙眼大睜的看向趙似。
趙似被嚇了一跳,不自禁的往後縮。
朱太妃與趙幼娥也有些害怕,不安的看着趙煦。
趙煦連忙收斂表情,笑着看着趙似,道:“十三弟,你確實可以幫我。陳皮,擬旨,命十三弟趙似爲欽差,代朕巡視河道,撫慰賑災軍民!”
朱太妃一驚,抿着嘴,看着趙煦欲言又止。
趙煦自然知道朱太妃擔心,笑着安撫道:“小娘,沒事的。趙似就是去走一走,不會去危險的地方。”
不等朱太妃說話,趙似就板直小臉,一本正經的肅色道:“是!”
趙煦看着他,九歲的小傢伙臉上頗爲堅毅,暗自點頭,又轉向陳皮,道:“將童貫叫回來,還有劉橫,陪着十三弟去,用朕的御攆。”
朱太妃想說什麼,卻沒說出口。
陳皮應着,轉頭去安排。
趙煦滿心記掛黃河的事,又安撫了朱太妃幾句,便匆匆離開,迴轉垂拱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