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沉已經不太記得當時的情景,只覺得自己將要爬到門邊的時候,刺客劍如虹光,晃花了她的眼,空間裡所有人的動作都似乎慢了一拍,她再要躲閃已是不及,然後,就在那一剎那,一個人影撲了過來。
緊接着是冬葵的呼痛聲。
她擋了那一劍,刺亮的光芒沒有射入蘇沉的脖子,但是捅進了冬葵的鎖骨處。
她彷彿聽到了懷中侍女骨頭被硬生生戳斷的聲音。
她呆了,那一瞬。
這個平常小心謹慎,不肯多說一句話,事事都爲主子着想,但是從不肯做任何出格的事情的侍女,剛剛,撲過來,替自己擋了一劍。
在幾秒鐘之前,她還被來人嚇得呆若木雞,只會哭叫,連躲閃都不敢。
蘇沉只覺得腦子裡怒火騰.的燃了。她手邊早已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扔,但是她的腿很長,就在這一瞬間,眼神冰冷的蒙面人拔出了劍,冬葵悶哼一聲,痛得暈了過去,蘇沉雙手撐住車板,覷準時機,腳踢向了那人的膝蓋處。
軍訓的時候教官教過,被歹人襲.擊時要攻擊下顎、膝蓋、命根等地,男子的這幾個地方極爲脆弱。
她從不知道原來自己還記得。
腳跟處有踢到實物的觸覺,男.子的劍也對準她的心臟刺了過來,但是大概是由於膝蓋受到攻擊,手中的劍偏了一偏。
痛!
她感覺到自己的血濺出了一點點,胸腔銳利的痛.楚,巨大的慣性幾乎把自己貫穿。
只是,爲什麼還是清醒的……
這一瞬,她寧願像冬葵一樣暈過去,失去知覺。
不是一陣一陣的疼痛,而是綿延的,沒有斷絕的,巨.大的銳利的痛感。
似乎腳趾都痛得抽了起來,手指已經沒有挪動.的力氣,只是不受自己控制的顫抖。男子一腳踢開了她的腿,雙手用力,又把劍從她的胸腔處拔出來。
蠻橫的力量讓.她腦子裡無法想任何東西。只覺得痛,痛,痛。好痛……
就要死了嗎?爲什麼還不讓我暈過去……
她的瞳孔已經沒有辦法聚焦,但是感覺到男子的劍似乎是對準了自己的頸部,刺骨的冰寒感在喉部散開,重重的就要貫穿。
然後聽到“璫”的聲音。
劍被擊開了嗎?
車門大開着,白亮亮的一片。誰進來了?
她周圍仿若都是白白的一片,瞳孔真的完全沒有辦法聚焦了,一個黑影,兩個黑影,三個黑影,矮矮的黑影,應該是桌子吧,胸口附近還kao着冬葵的頭,也是烏黑黑的一團。
看不清楚了。
好痛。
誰來了?有人救她了嗎?
她想快點昏過去,好想快點昏過去。
讓她暈死吧,那樣的話,會不會不這樣的痛?
也許上天聽到了她的祈禱,眼前一黑,她如願的陷入了黑暗。
“何家姑娘醒過來了嗎?”
是誰在說話。
“淳于少爺說快了,但是好像還在發燒啊。”
“不可以用冰帕子,冰帕子太過刺激,她受不了啊,用涼水浸溼就好了。”
還是好痛,但是不知道是痛得太久還是其他的什麼緣故,胸腔處變成了鈍鈍的痛,其他各處的感官似乎也遲鈍了好多,耳邊聽到的說話聲遠遠近近,一下子像是在耳邊,一下子又像是在天際。
她蓄了蓄力氣,睜開眼睛。她眨巴眨巴眼睛,但是兩個着淡粉長裙的侍女都沒有發覺。一個似乎在擰帕子,另一個好像則是在倒藥,她張嘴想要發出聲音,但是痛得只能嘶的吸氣,發出的音量分貝大小恐怕連鯉魚游水都比不上。
蘇沉放棄了,但是總要做些什麼轉移注意力,於是打量起四周的裝飾。
米色的牀幔,柔軟溫暖的被褥,胸口被被褥蓋住,看不清傷勢,配套的棕色傢俱,雕工和做工都是大氣的,雖然不精緻,但是依然可以看出手藝極佳。
鏡子是玻璃鏡。
不是在家。
蘇沉很快就知道了,這個風格的擺設和佈置不是家裡的,丫頭也一個都沒有見過。
只是這是在哪裡呢?
兩個丫頭方纔討論了她半晌,現在她醒來了,卻兩個人東轉西轉,一個都不理會她……真是無奈……
她忍着痛胡思亂想,想要轉移一下注意力,兩個丫頭也不知道在做什麼事情,完全不顧自己了。
其實這也是蘇沉痛得太難過,所謂度日如年大抵就是如此,她可以稱得上是度秒如年。
然後門就開了。
走進來一個人。
冬日的太陽從大開的門口輝射進不知道是幾百萬億還是多少年前燃燒發出的光,弱冠左右的年輕人沐浴陽光提歩踏過門檻,進了門。
他轉頭。
蘇沉覺得那一瞬她看見了天使。
烏墨的黑髮在陽光下燦出金黃的顏色,五官也因爲陽光的照耀而微微模糊,嘴脣抿着,臉上淡淡的神色,似乎沒有表情。
也不知道是她痛得出了幻覺還是如何,只覺得這個遠遠站着的人身上籠罩着一層淺淺的聖潔的光。
“淳于公子。”
兩個侍女請安道。
“你們先下去吧。”
聖潔天使如此道,聲音在痛得欲暈的蘇沉聽來,也是飄忽不定的,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感覺到說話的人聲音平平浮浮,似乎沒有加進去任何感情。
好痛,她腦子被疼痛攪成了一團漿糊,沒有辦法正常思考了。可是,打發掉侍女,沒有任何關係的一男一女單獨共處一室,這是這個時代可以的事情嗎?
她模模糊糊聽到侍女答應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那個男子走了過來:“咦,已經醒來了。”
她張口欲言,但是說不出話,男子隨手從一旁的桌子上拿下一杯茶,用棉花沾了沾水給她潤脣,棉花裡頭吸帶的水從嘴脣無法併攏的縫隙中滴進去,蘇沉感覺到一陣溼潤的水汽。
這時才發覺口渴得厲害。
她用盡力氣把嘴脣間的棉花抿住,想壓出多些水分,男子皺了皺眉,將棉花提出來,又沾了一些水,如是幾次,他把杯子放下了,手伸進蘇沉的被褥裡一陣摸索,然後不知道點了哪裡。
蘇沉昏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天便是這樣的情況,屋子裡除了自己就是那個男子,原先的兩個丫頭只是偶爾進來替自己擦擦身子,再沒有其他的人來,她一天大概有一兩個時辰是清醒的,本來還可以更多,但是每次那個男子一進來,不到十分鐘她就會被點睡過去。
但是這樣也好,醒來的時候真的好痛。
她覺得自己好像有在思考些什麼,但是仔細的想,又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腦子裡有時候會晃過些許片段,想到吳氏會不會擔心,畢竟自己是她唯一的女兒,何蘇釋有沒有跟自己一樣出事,有沒有逃拖。
又想起蒙面的那個人,明明是上次在書房遇到的,只是當時可以說是自己阻了他找東西所以要殺掉,但是現在呢?
她總覺得自己漏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似乎想起來了,似乎又沒想起來。
不過,大白天的身着黑衣襲擊朝廷命官的子女,這個黑衣人真是奇怪。
大白天還身着黑衣。
爲什麼要身着黑衣?
蘇沉好像抓到了什麼。那個身影很熟悉,很熟悉,彷彿不只見過一次。如果把黑衣拖掉,加上一件其他的衣服呢?
這是上次在相國寺見到的保護一個貴婦的那個護衛!
得知答案,她胸腔劇烈的起伏。怎麼會是他,怎麼回事?那個婦人是誰?刺殺自己是那個護衛自己另外的主意還是那家人的命令?
“不要想東西,情緒不要起伏。”
蘇沉強睜開眼看過去,面前的男子聲音裡仍然是一點情緒都不帶,雖然是命令的口吻,但是說得依然雲淡風輕。他站過牀邊,道:“你左肋受傷,心脈被刺中,情緒起伏不利於養傷,不要讓我再多費時間在同一個病人身上。”說着手熟練的探進被褥,蘇沉睡了過去。
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昏睡前蘇沉如是想到。
她明明可以醒來許久了,她明明可以說話了,她明明可以活動活動幾乎生鏽的身體了,但是這個男的一定要她睡覺,而且是每次都是用點穴或者喝藥的手段。
是藥三分毒,點穴也傷身。她肯定會有後遺症……
這人到底是誰?
身體慢慢的康復,蘇沉甚至能感覺到胸口處癢癢麻麻的,上一輩子小時候無數次由於頑皮而得來的大傷小傷經驗告訴她這是新肉在長出。
可是她已經不知道躺了多久了。
雖然大致猜到了這個人是醫者,他正在救助自己,但是這傢伙的態度和做法都讓人生不起感激的情緒啊。
她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傷口忽然辣辣的痛了。
“弄傷你了。”又是一個陳述句。
蘇沉睜開眼,不過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已經長肉了,再過幾天你可以出去曬太陽,很多人在等你的消息,不要亂動情緒,不要說話,不要動,不要笑,不要哭。”
唔,是一個長句嗎?真是難得啊。蘇沉苦中作樂的想到。
這次居然沒點穴讓自己睡,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急忙張口問道:“這裡是在哪裡?你是誰?到底是怎麼回事?”由於許久沒有說話,聲音是沙啞喑沉的。
男子依然面無表情,但是她居然心裡抖了一抖,奇異的明白他在生氣。
“不要說話。”
她身子一麻,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