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軍士兵帶着楊榮進入谷內的時候,耶律齊雲已經被兵士們擡到了耶律斜軫的面前。
騎在馬背上的耶律斜軫擰着眉頭,俯視着被士兵擡到面前的耶律齊雲。
當他看到耶律齊雲渾身的傷痕時,他臉上被王貴的箭矢劃出的傷痕微微抽搐了兩下,冷聲向耶律齊雲問道:“你的兵呢?幾千人全軍覆沒,你還有臉回來?”
被兵士們擡着的耶律齊雲低着頭,緊緊的抿着嘴脣,在耶律斜軫罵他的時候,他是半句話也不敢回。
耶律斜軫說的沒錯,幾千人全部戰死,只剩下他一個人回來,就算是回到太后那裡,他也是沒有半句話可辯解。
“我不想看到你,你還是自己了斷吧!”耶律斜軫冷着臉,眼睛微微眯了眯,從腰間抽出佩劍,把劍丟到了耶律齊雲的身上,冷聲對他說了一句話,勒轉馬頭,轉身就要走。
耶律齊雲先是朝平躺在身上的戰刀看了一眼,無奈的苦笑了一下,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了戰刀的刀柄。
“等一下!”就在他要把戰刀提起來往自己心口刺的時候,剛到近前的楊榮不等帶他來的遼軍下馬,先一步從遼軍士兵的懷裡鑽了出來,跳下馬背,快步跑到耶律齊雲身旁,一把將他手中的那柄戰刀奪了下來。
戰刀被奪,耶律齊雲一臉驚愕的看着楊榮。
楊榮冷着臉,把戰刀丟到地上,壓低了聲音對耶律齊雲說道:“你的命是我救的,我沒答應你死,你還死不了!”
他的一番話,把耶律齊雲給說愣了。
先前耶律齊雲向楊榮道過幾次謝,可楊榮並不接受他的道謝,沒想到耶律斜軫要他自裁的時候,楊榮卻跑了過來,找他討要起人情。
耶律齊雲很清楚,楊榮這麼做,無非是不想讓他自殺。
可在耶律斜軫的面前,楊榮這樣做,真的能讓他改變心意嗎?
看着楊榮那張異常堅毅的臉,耶律齊雲苦笑了一下,對耶律斜軫這位同宗的長輩,他是很瞭解的。
耶律斜軫雖然也是領兵打仗的統帥,可他有的時候古板的近乎迂腐,認準了的事情,絕對不會輕易改變。
既然已經說出要讓耶律齊雲自裁,耶律斜軫一定不會輕易收回成命,強行與他辯解,只會把事情弄的更麻煩。
果然,耶律斜軫聽到楊榮在身後喊的那一嗓子,他下意識的朝後看了一眼,恰好看到楊榮把他丟在耶律齊雲身上的戰刀扔在地上。
“你是什麼人?”看見楊榮,耶律斜軫皺了皺眉頭,冷冰冰的向他問了一句。
楊榮筆直的挺立在耶律齊雲身旁,在耶律斜軫向他發過問之後,他很恭敬的微微彎了彎身子,向耶律斜軫抱着拳說道:“我只是個草民,不過雖然我是草民,卻也懂得一些是非,因此才斗膽奪下林牙大人手中的戰刀!”
“你說說,你懂的都是什麼道理?”耶律斜軫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一雙並不是很大,卻十分有神的眼睛裡瞬間閃過了一抹殺機,冷冷的對楊榮說道:“如果你不能說服我,你就陪着他一起死吧!”
耶律斜軫說這句話的時候,一旁的人都爲楊榮捏了把冷汗。
所有人都看出楊榮是個漢人,可因爲他之前救過耶律齊雲,這些遼軍對他並沒有惡感,反倒有幾分願意親近的意思。
從耶律斜軫說話時的表情,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並不是說笑,楊榮只要有一句話說錯,他都會命令左右,把楊榮和耶律齊雲一起處死。
“呵呵!”楊榮笑着搖了搖頭,擡起頭看着還騎在馬背上的耶律斜軫說道:“大王這麼說,恐怕是在心裡早做好了殺我的準備!我無論說什麼,大王都會覺得不滿意。”
“你很聰明!”耶律斜軫嘴角微微牽了牽,對楊榮說道:“我確實是如同你說的一樣,已經做好了殺你的打算!你應該知道,當衆違拗統帥的意思,本身就是死罪!”
“可我並不是你軍中的兵士!”楊榮嘴角挑起一抹笑容,仰頭看着耶律斜軫說道:“軍令只適用於軍人,我只是個百姓,對我下達軍令是對軍令的褻瀆,也是把嚴肅的軍紀當成兒戲!”
這句話明顯的帶着斥責耶律斜軫的意思,在楊榮說出這句話之後,一個遼軍校尉伸手拔出了腰間的佩刀,對他大喝了一聲:“放肆,竟敢對南院大王如此不敬!”
校尉拔刀的時候,佩刀發出很清脆的聲響,可楊榮卻頭也沒回,只是臉上帶着笑容仰臉看着耶律斜軫接着說道:“林牙大人是我偶然救下,當時大人渾身鮮血,已經十分虛弱,若是不管他,恐怕過不了一兩日,也就死了!我當時也是感顧上天有好生之德,纔將大人救下,並打算帶他返回大遼!不成想卻在這裡遇見了大王!”
“生爲漢人,你救一個契丹人,難道不怕其他漢人爲難你嗎?”耶律斜軫眉頭微微皺着,臉上帶着幾分疑惑的把楊榮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冷聲說道:“或許你救下耶律齊雲,爲的只是潛入大遼,探聽我大遼的秘密也說不定!”
“呵呵!”楊榮笑着搖了搖頭,嘆了一聲,對耶律斜軫說道:“我只希望林牙大人能夠活下去,只要你們接收了他,我即刻離開!不過你們若是要殺他,我卻認爲是沒有道理的!”
“敗軍之將,如何有面目回朝面君?”耶律斜軫朝一旁還被幾個遼軍兵士擡着的耶律齊雲看了一眼,冷聲說道:“生爲大遼皇族,竟全軍覆沒,這是我們大遼軍隊的恥辱!”
“世上沒有必勝的戰爭!”耶律斜軫的話音剛落,楊榮就接過了他的話茬對他說道:“林牙大人率領數千兵馬,到達大宋與大遼的邊境,遭遇潘美主力,死戰到最後一個人,已經展現出了他們對大遼的忠貞。就像今日楊無敵在陳家谷被大王圍住,試問敵我力量懸殊,是死戰到底好,還是臨陣脫逃好?”
被他這麼一質問,耶律斜軫愣了一愣,一時竟沒能答上話。
“身爲戰士,最好的歸宿無非是馬革裹屍、戰死沙場!”見耶律斜軫沒說話,楊榮接着對他說道:“林牙大人和他麾下的將士們,正是用他們的生命印證了對大遼的忠貞。一個已經在戰場上死過的人,突然遍體鱗傷的出現在大王的面前,大王不爲麾下有這樣的勇士而自豪,反倒要殺他,這能說的過去嗎?”
在楊榮說完這番話之後,耶律斜軫歪着腦袋,緊皺眉頭,陷入了沉思。
一旁的遼軍官兵也都紛紛低下了頭,他們剛剛纔掩埋了楊業麾下宋軍官兵的屍體,耶律斜軫甚至是不惜丟了顏面,也想招攬楊家父子。
可當他們自己的英雄回來的時候,等待着英雄的,卻是要他自裁的命令。
“懇請大王饒恕林牙大人!”數萬遼軍沉寂了好一會,一個遼將翻身跳下馬背,半跪着向耶律斜軫抱拳行了一禮,懇求他收回讓耶律齊雲自裁的命令。
有人帶頭,其他人自然是不肯落後,數萬遼軍紛紛跳下馬背,學着那遼將的樣子,半跪着給耶律斜軫行了一禮,替耶律齊雲求起了情。
向遍地跪着的遼軍官兵看了看,耶律斜軫嘆了一聲,也翻身跳下馬背,走到耶律齊雲的身旁,雙手緊緊的攥着耶律齊雲的手,眼眶裡竟滾動起了兩汪眼淚,哽咽着對耶律齊雲說道:“齊雲,你受苦了!”
雙手被耶律斜軫握着,耶律齊雲的心裡涌起了濃濃的愧疚。
楊榮說的並不是事實,他的軍隊在與宋軍遭遇的時候,根本就是完全沒了章法,大多數官兵是死在逃跑的路上,少數遼軍是被宋軍俘虜,唯一進行了殊死抵抗的,只有他和他身旁的兩百的親隨。
那是一場宋軍對他們單方面的屠殺,可經楊榮的嘴一說,他們這支在宋軍面前完全沒有抵抗能力的隊伍,竟成了一支浴血搏殺到最後,能夠博得所有遼軍尊敬的忠勇之師。
雖然耶律齊雲是滿心的愧疚,可在眼前的形勢下,他卻不能把實情說出來。
一旦說出實情,那就是兜臉抽了耶律斜軫一巴掌,也是兜臉抽了爲他求情的數萬遼軍一巴掌。
他倒是不怕死,可遼軍和耶律斜軫的面子,他卻要顧及。
雙手被耶律斜軫緊緊的握着,耶律齊雲臉上掛着一抹略帶悽苦的笑容,默默的點了點頭。
“離開峽谷,在谷外駐紮!紮營之後,隨軍郎中好生爲林牙大人醫治傷勢!”向耶律齊雲點了點頭,耶律斜軫轉過身,對四周的遼軍一擺手,下達了離開峽谷的命令。
楊榮並沒有被遼軍趕走,因爲他救了耶律齊雲,遼軍對他很是友善,甚至還有遼軍軍官專門爲他找來了一匹性情溫馴的戰馬。
還沒學會騎馬的楊榮跳上馬背,他笨拙的樣子招來了附近遼軍一陣鬨笑。
不過遼軍的鬨笑並不是帶有惡意的,在笑楊榮不會騎馬的同時,有兩個遼軍軍官策馬走到他身旁,一左一右把他夾在中間,很是耐心的教起他騎馬的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