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耶律休哥是要被那賀令圖給氣傻了!”在聽完了潘惟吉講的事後,楊榮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沒想到我大宋竟有如此蠢人,可見官員若是白癡,就連打仗都會鬧出笑話來!”
“誰說不是!”潘惟吉撇了撇嘴,對楊榮說道:“眼下東線戰事漸緊,聽說劉廷讓所部與李繼隆所部已經進入戰場,即將與遼軍展開決戰!”
“呃!”楊榮愣了愣,想了一下才對潘惟吉說道:“前番我二人遭遇失敗,不知太師還會不會將重要軍務交於我二人!”
“失敗?”潘惟吉眨巴了兩下眼睛,對楊榮說道:“楊兄竟說我等前番之戰是失敗?父帥昨日晚間曾與我說過,此役我軍在長城阻截遼軍,取得大捷,早已向朝廷呈報!雖說父帥在摺子裡奏了我二人貪功冒進,致使全軍覆沒,卻也強調了我軍於長城阻擊遼軍,以兩千五百人的代價換取了近萬遼軍的性命!說不得過幾日朝廷的褒獎就會下來!此番朝廷應該是對楊兄有個印象了!”
“兩千五百條性命!”楊榮苦笑着搖了搖頭,對潘惟吉說道:“太師所言不差,我二人着實是貪功冒進,且在發現危機時未做妥當處置!此次責任盡在我!”
“楊兄是說沒有將那個村子屠戮乾淨吧?”潘惟吉撇了撇嘴,對楊榮說道:“若不是村子已遭一次屠戮,此番我軍定不會輕饒他們!父帥的意思是且讓他們逍遙着,也莫要讓遼國百姓以爲我大宋將士是羣嗜血的屠夫!”
當潘惟吉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楊榮臉上悽苦的意味更是濃重了。
這一次出征,他不僅造成了兩千五百宋軍戰死的後果,還屠殺了一個村子,想來這會傳出去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
倆人正說着話,帳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從腳步聲的繁雜程度聽來,應該是有十多個人走到帳外。
聽到腳步聲,楊榮和潘惟吉都把臉轉向了帳簾處,倆人才扭過臉,就聽得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楊虞侯,太師看你來了!”
一聽說潘美來了,潘惟吉連忙站了起來,立於一旁。
沒等楊榮回話,潘美已經進了帳內,見楊榮坐了起來,腿上還擺着瑤琴,他捋着下巴上的鬍子笑了笑說道:“楊虞侯果然好雅興,傷尚未好利索,便撫起琴來了!”
見潘美走了進來,楊榮連忙掙扎着想要站起聲,可掙扎了兩下,又坐了回去,跟着潘美一同進帳的潘惟清連忙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扶着他坐好。
“屬下見過太師!”無法起身,楊榮只得朝潘美抱着拳,微微俯下身子拜了一拜。
“楊虞侯莫要如此客套!”潘美笑了笑,挨着他的身邊坐了下來,伸手揭開他的被子向纏裹着厚厚麻布的傷口看了一眼,對他說道:“此番雁門關大捷,楊虞侯功不可沒!老夫本該當即擢拔,你知爲何最終沒有嗎?”
“唉!”潘美的話剛落音,楊榮就嘆了一聲把頭低了下去,語氣沉重的說道:“太師此言實是讓屬下愧莫敢當!雁門關一役,兩千五百將士,僅僅回來三十九人!已是全軍覆沒,如何敢說大捷!”
潘美點了點頭,朝身後擺了擺手,對潘惟吉等人說道:“你等都下去吧!”
跟着潘美一同過來的幾位將軍和潘惟吉見狀,告了聲退,出了楊榮的帳篷,在外面等候着。
“楊虞侯,你在昏迷時,兵士從你身上得了一樣東西!”衆人出去後,潘美把手伸進懷裡,摸出一塊玉玦,對楊榮說道:“不知你可認得此物?”
“認得!”見了那玉玦,楊榮臉色都嚇的有些變了,連忙躬着身子對潘美說道:“此物乃是已故楊業楊元帥臨終時交於屬下,要屬下轉遞麟州刺史楊光!早先遇見折惟信,屬下曾想要他轉交楊刺史!只是折惟信說了,此物眼下已是無用,不如太師班師時屬下再去天波府登門造訪,直接交於楊家來的妥當,因此才留在身上!”
“老夫信你!”潘美把玉玦放到楊榮手中,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背對着楊榮說道:“經過雁門關一役,若是再讓老夫懷疑你,老夫也找不到任何由頭!只是老夫有一事相托,不知楊虞侯可否答應?”
“太師有事儘管吩咐!”手裡握着玉玦,楊榮低着頭應了一聲。
“交還玉玦時,老夫想與你一同去天波府!”潘美轉過身,雙眼盯着楊榮說道:“自太祖立朝以來,老夫南征北戰,爲大宋征討四方,大小也經歷了數百戰!一生並未有過大錯,只是早先王侁、劉文裕逼迫楊業出兵,老夫明知不可爲,卻因懼怕監軍王侁在陛下面前彈劾老夫,未敢加以阻止!此事實爲老夫一生污點!楊虞侯手中既有楊業遺物,老夫願藉此登門天波府,專程向楊家請罪!”
潘美的這番話,直把楊榮給說的雲裡霧裡。
他記得早先楊業兵敗時,潘美爲了洗脫罪責,還曾把過錯都推到楊業身上,與王侁、劉文裕一同誣陷楊業企圖投靠遼國。
這會竟然要登門向天波府楊家謝罪,不知又鬧的哪出。
心內正疑惑着,潘美接下來說的話爲楊榮解了惑。
只聽他又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裡帶着無盡滄桑的對楊榮說道:“老夫已然老了!此番征戰,或許是今生最後一次領兵出征。若是將來某日老夫死了,不將心內愧疚解開,如何有面目在九泉之下面見楊業?”
當潘美說到他老了的時候,楊榮心內莫名的生出一絲悲涼。
蒼老,對一個一生都在戰場上南征北討的老軍人來說,是件多麼蒼涼的事情!
南方雖已平定,但北面的遼國卻還在與大宋交戰,若是潘美正當壯年,與遼國之間的征戰結局尚未可知。
幽雲十六州或許也能收復!
可潘美畢竟老了,在爲大宋殫精竭慮立下汗馬功勞之後,年歲漸漸的消磨了他的豪情,讓一個曾經的英雄也進入了暮年!
望着潘美那張雖然滄桑,卻還未顯得多麼蒼老的臉,楊榮又一次低下了頭,他雙手抱着拳說道:“太師正當壯年,如何老了?若是太師有心與楊家複合,屬下願告知楊家,此玉乃是太師於徵戰時在遼軍俘虜身上所得!”
“不用!”潘美伸出一隻手,對楊榮做了個止住的手勢說道:“老夫一生光明磊落,豈能做這種欺世盜名之事?楊虞侯只管實話實說,縱然天波府楊家依然不肯諒解老夫,老夫也是問心無愧了!”
潘美的這番話,讓楊榮無言以對。
都說潘美心眼小,可聽了這番話後,楊榮竟有種莫名的感動。
胸襟!什麼是胸襟?
如潘美這般敢於直麪人生,在已知暮年的時候,還能想到解決終身唯一欠下的愧疚,這就是胸襟!
“楊虞侯好生休養,待你身子好些,老夫尚有要務委派!”楊榮沒再說話,潘美朝他點了點頭,轉身向帳門處走了去。
“屬下叩送太師!”楊榮俯着身子,朝潘美行了一禮。
若說早先行禮,還是有些不得不做的意味,這一次楊榮卻是打心眼裡懷着敬重行的禮。
北宋開國,雖說太宗趙光義屢次發動對遼戰爭企圖奪回幽雲十六州,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可宋太宗始終不失爲一位明君。
若是潘美真的臉上畫個大白鼻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奸臣的話,宋太宗也不可能讓他作爲主帥領兵與遼軍作戰。
雖說自古忠奸難辨,可潘美明明是個一目瞭然、功高蓋世的賢臣,卻爲何要承擔千古的罵名?
潘美離開後,楊榮還保持着俯身恭送的姿勢,半晌沒有起來。
在帳外見過潘美,潘惟吉擡腳進了楊榮的營帳。
剛一進帳,他就看到楊榮正躬着身子,保持着行禮的姿勢。
“楊兄爲何如此?”潘惟吉連忙上前,雙手託着楊榮的手臂對他說道:“你我本是兄弟,且是你爲兄我爲弟,爲何向我行如此大禮!”
“少廢話!”潘惟吉這番話把楊榮說的是直翻白眼,他朝潘惟吉瞪了一下,沒好氣的說道:“我是在恭送太師,沒想到傷口疼痛,竟是直不起腰來了!給你行禮,你就臭美吧!”
“嘿嘿!”潘惟吉尷尬的笑着撓了撓頭,伸手扶着楊榮,將他扶了起來說道:“方纔小弟剛一進來便見到楊兄如此,還以爲楊兄是在給我行禮,如此說來,倒真的是我想多了!”
在潘惟吉的攙扶下,楊榮終於挺直了身子,他長長的吁了口氣,朝着帳篷的一角指了指說道:“此時閒來無事,你我手談一局!在此軍中,無人陪我下棋,若是一直撫琴,倒也是沉悶的緊!”
潘惟吉應了一聲,站了起來,走到帳篷的角落,拿出圍棋回到楊榮身邊,將圍棋遞給楊榮之後,他又在帳篷內找了一牀疊的十分平整的鋪蓋,將鋪蓋放在楊榮的腿上,這纔將棋佈放在鋪蓋上展了開來。
“你倒是省心,直接把我的腿當桌子了!”腿上壓着鋪蓋,楊榮不無鬱悶的白了潘惟吉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一盤棋下來,恐怕我這兩條腿也是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