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杭應奉局都監,的確充滿了吸引力!
哪怕玉尹當時拒絕,而今細想起來也有些可惜。畢竟這會是他走入仕途的最佳機會,如果是在太平盛世,說不定玉尹便答應下來。可是現在,玉尹卻無法接受這個職務。如果他真的去了杭州,說不得便再無北還之日。他想要留下來,留在東京,爲即將到來的靖康去拼上一把。哪怕是拼的粉身碎骨,他也不會後悔……後世穿越衆,每每叫喊着要改變歷史。
可這改變歷史,真個容易?
玉尹有一種直覺:若他留在開封,說不得還能做些事情。
若真個去了杭州……那纔要一事無成。
應奉局都監,一個實缺!
聽上去似乎很美,可實際上呢?
上有上官,下無人手,地方上自有杭州知府和同知在,更輪不到玉尹跳出來做主。
若朱勔在,也許還有機會。
那是個極其強勢,而且極有手段的主兒。能靠着個應奉局,生生打造出來一個東南小朝廷的人,又豈是易與之輩?可惜,朱勔已經不可能再回蘇杭!新任領應奉局事的人,也不可能再打造一個東南小朝廷出來,玉尹便是去了,用處也不大。
所以思來想去,雖可惜,卻不算太后悔。
不過趙福金說他留在開封,早晚會有禍事,又是什麼意思?
玉尹,始終想不明白。
也難怪,他怎可能猜到趙福金要把他趕走的真正原因,卻是柔福帝姬偷偷喜歡他。
便是說‘禍事’,也是因柔福帝姬而起。
對於此刻的玉尹而言,這實在是太難猜出答案。
夜深了,燕奴已經睡下。
屋外,月光如洗,灑在庭院中,更透出幾分幽靜。
玉尹披衣而起,來到庭院裡站定。
他深深呼吸一口氣,讓大腦冷靜下來,思索在茂德帝姬的那一番言語……“小乙,怎地還不睡?”
陳東從房裡走出來,見玉尹坐在石桌旁,便走上來。
玉尹一笑,“少陽不也未睡?是睡不着嗎?”
“嗯!”
陳東在玉尹身邊坐下,輕聲道:“我今日一直在思考你那個‘玉東講史’的題目。
乍看,你是在說安祿山。
可細一想……小乙,你說那個人,真的會是安祿山第二嗎?”
玉尹不禁詫異向陳東看去,“你說誰?”
陳東嘆了口氣,輕聲道:“你以爲我說誰?
咱們第一次暢談時,你便提到了那個人,說那人不可信。而今他便在燕州,而那燕州,卻恰恰是當年安祿山起家之地。若我再想不明白這其中關係,便白讀了這許多年的書。”
一直覺着,陳東是個書呆子。
卻不想,這傢伙竟然如此敏銳……玉尹沉默了!
良久,他輕聲道:“安祿山第二怕擡舉了此人,依我看,不過是一個三姓家奴耳。”
“三姓家奴?”
陳東先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三姓家奴,倒也真個貼切。
那人原本是遼將,而今歸降了大宋。日後若他真個造反,豈不就是個三姓家奴嗎?
聽這話,陳東想笑。
可是卻不知爲何,心裡面沉甸甸,說不出話來。
便是一個市井中的屠戶,都看出那人不可以信。爲何官家對此人如此信任,而且是執迷不悟呢?這感覺,真個是糟糕透了!陳東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可就是憋屈。
兩人便這麼坐着,誰也沒吭聲。
直到巷口傳來一陣鐵片聲響,鐺鐺,鐺鐺……卻預示着,已經過了二更天。
玉尹起身道:“天不早了,歇息吧。”
“嗯,你且去,我自在這裡思考,說不得要拿出個章程來。”
陳東是個心裡面沉不住事的人,玉尹提出那個‘玉東講史’來,讓他頗爲牽掛。
也知道他是個什麼人,玉尹便不勸說。
走了兩步,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道:“少陽,有句話我不知當不當說。”
“嗯?”
“少與那些太學生勾搭一起。”
陳東聞聽一怔,愕然向玉尹看去。
卻聽玉尹道:“你是個直性子,一腔熱血,所思所慮,皆爲國家。
可別人卻未必和你一般想法,說不定他們是要利用你,爲他們博取名聲和利益。
聖人也說過:天下熙熙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
你這性子,真不太適合與別人搞什麼事情,倒不如靜下心來,好好研究學問。便如橫渠先生那般,爲天地立心,爲生民立命,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或許爲天地立心很難,爲生民立命也不易,爲萬世開太平,更是鏡中花水中月。但你至少可以爲往聖繼絕學。我言盡於此,聽不聽在你,日後我也絕不會再說二遍。”
陳東先是激靈靈打了個寒蟬,而後擡起頭,駭然看着玉尹的背影,消失在小樓裡。
他的確是在和一些太學生籌謀事情,自以爲很秘密,卻不想……上回玉尹撿到那本書,可能已經看到了裡面的名單,更猜出了一些端倪。
可是他一直忍到現在才說,便說明他並不想幹涉自己太多。可作爲朋友,又不忍心陳東被人利用,所以纔在今天說了這麼一番話。陳東冷汗,唰的一下子流出來。
他仔細回想,好像確有些古怪。
張炳雷觀那些人,平常一個個眼高過頂,根本看不起自己。
爲何這一次,卻要把自己拉去?
而且自己這次過去以後,似乎所有事情都是他出面,包括和太學裡的學子聯繫,也多是他來處理。張炳雷觀最喜歡出風頭,爲什麼這一次,卻把他推到了前面?
陳東耿直,卻也不傻。
有些話說穿了,他又怎能不明白。
呆愣愣站在庭院中,看着那座在月光下沐浴的小樓,陳東喃喃自語:“小乙,多謝!”
對於開封百姓而言,這個夜晚不僅僅是代表着團圓,更包涵了無數意義。
今年,是花魁大賽,選舉女狀元的年份。
開封七十二正店,紛紛推出了他們名下的行首,爲奪取花魁之名,做出無數努力。
千金一笑樓的張真奴,憑藉金蛇狂舞和鷗鷺忘機兩曲,名聲大噪。
豐樂樓的馮箏,則靠着那一曲《梁祝》,逐漸挽回頹勢,一掃先前俏枝兒離去的陰霾。
其餘諸店,也都紛紛出招。
唯有潘樓遲遲沒有動靜,也讓人感到無比奇怪。
徐婆惜一出《遊園》,令得開封轟動,衆人交口稱讚。
其清麗姿容,別具一格的唱腔,使得所有人讚歎不已。而牡丹亭中膾炙人口的曲詞,也迅速流傳開來。此前,通過各種途徑,已有些曲詞流出,卻讓人管中窺豹,心癢難耐。而今《遊園》一出唱罷,令開封諸店爲之失色,各店行首也好生難堪。
怎地便讓那連官話都說不得的小浪蹄子,唱出了滋味?
一連兩日,潘樓連續兩場《遊園》,直令得潘樓人滿爲患,座無虛席。
徐婆惜也因此一舉成名,由之前一個半紅不紅的小行首,一躍成爲花魁的熱門人選。
清晨,茶肆方開。
便有那茶客聚在茶樓中,談論《牡丹亭》的內容。
“我聽人說,這《牡丹亭》共五十五出,而今才一出《遊園》,便真個唱完,要等到何時?”
“是啊,你說那柳夢梅和杜麗娘,最後會是個甚結局?”
“說不好,說不好……小乙做的曲詞,編排甚奇,我等又怎可能猜出其中機巧?”
“是啊,是啊!
你說那玉小乙端地奇才,能想出如此好故事,真個不簡單啊。”
“也不過是走了運氣而已,作一部曲詞,豈能當得‘奇才’二字?先前他那曲《梁祝》,自家看了也不過如此。曲是好曲,可是那曲詞,卻真個有些俗不可耐了。”
這人話音未落,邊聽一旁人罵道:“你個夯貨,直曉甚來?
《梁祝》的曲譜的確是小乙所出,可是那曲詞,卻非小乙所作。我聽人說,當初豐樂樓買《梁祝》時,小乙曾自薦作詞。哪知道豐樂樓卻覺着小乙不堪大用,看不上小乙,所以便拒絕了,請了國子監博士作詞,可是與那曲兒卻頗有不合。”
“怎地有這回事?”
“可不是……我家有一親戚,便在豐樂樓裡勾當。
這件事是他親耳聽到,當時小乙很不高興,所以纔有了後來封娘子出面買曲,小乙作這《牡丹亭》曲詞的事情。”
“哈,沒想到馬寡婦精明瞭一世,到頭來卻作這等買櫝還珠的勾當來。”
“是啊,而今《牡丹亭》風行,只怕那馬寡婦知道了,不曉得要懊悔成個甚模樣……”
桑家樓裡,人們七嘴八舌。
而位於三樓的一間雅室中,馬娘子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她便坐在靠窗的位子,外面那些議論,源源不斷傳入她的耳中。
那臉色,越來越難看,陰沉的直欲滴出水來……而在她對面,李清照卻面色平靜,拿起那食盤中一個包子,輕啓檀口咬了一小口,頓顯出享受表情。
“妹子,你別不說話啊。”
馬娘子終於忍不住,苦笑道:“我今日請你來,便是想請你想個法子……你若真喜歡這桑家樓的包子,日後我每天讓人送去你府中,讓你吃到不想再吃,如何?”
李清照聽罷,頓時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