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敦城內,舉城歡呼。
對於這些可敦城的百姓而言,大遼國祚似乎有些遙遠。事實上因河套洪水氾濫的原因,大遼早在許多年前便放棄了朔州,把更多的精力投注於前套地區的治理。
有好事的時候沒我們的份兒,打了敗仗纔想到我們?
可敦城的百姓,對遼國若說沒有怨言,那纔是真正的謊話……
但是,不管他們是否願意,可敦城已經不可避免的被捲入到這場關係大遼命運的戰爭裡來,這絕不是可以以可敦城百姓的意志能夠做出改變。耶律延禧也好,耶律大石也罷,對於可敦城的百姓來說,並沒有做出能夠讓他們心悅誠服的舉措。
相反,餘黎燕今天所表現出的勇氣和智慧,讓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所以當耶律餘里衍在衆人簇擁下進入可敦城的時候,可敦城在頃刻間,沸騰了……
戰爭,將不復出現!
玉尹牽着馬,貼着街道邊緣,緩緩走向署衙。
不過他沒有從署衙正門進入,因爲他知道,那裡一定有許多人。
穿過一條小巷,玉尹繞過正門,正準備前往側門的時候,忽聽得身後有人喊叫他的名字。
“小乙!”
玉尹一怔,回身看去。
“蕭都統,怎地在這裡?”
蕭孛要合獨自一人,快步走上前來。
他在玉尹面前停下腳步,靜靜的看着他,許久之後輕聲道:“小乙,咱想問你,可否願意留下來,輔佐公主成事?”
“我?留下來?”
玉尹先愣了一下,旋即笑着說道:“蕭都統,你在開玩笑嗎?”
“咱是認真的。”
玉尹臉上的笑容頓時斂起,凝視蕭孛要合半晌,他纔開口道:“可是燕子讓你來問?”
蕭孛要合搖搖頭,“不,此咱一家所想。
不過咱相信,公主也這般想法。小乙不知,而今城中上下,皆尊公主,唯有小乙依舊以乳名喚之,偏公主從不在意。今日城上,若非小乙看出破綻,只怕公主將錯過大好機會……咱覺着,小乙若能留下,則公主大事可期,所以才冒昧前來。”
玉尹,沉默了!
“小乙,你有一身武藝,且心思細膩,有謀略,遇事更能明辨是非。
你便是回去東京,那趙皇帝也不會把你放在眼中……咱覺着,你這一身好本事,難道回去後繼續做你的屠戶樂師不成?何不留下,助公主成就一番大事業呢?”
蕭孛要合言語懇切,透着幾分期盼之意。
可是玉尹,卻沒有回答。
說句實在話,如果他是孤身一人,說不得留下來義無反顧,根本不需要猶豫。可而今,在東京有他的妻子,有他的朋友,有許許多多的牽掛,讓他無法撒手離開。
上輩子算不得憤青,可骨子裡還是有一些民族情結。
他希望能成就一番事業,但更希望能夠爲大宋效力,而不是女真人,亦或者契丹。
蕭孛要合說的不錯,便是回去了開封,還不是做個殺豬賣肉的屠子?
但那又怎樣?
他還是想回去,回到開封,和他的妻子,和他的朋友,還有那座繁華的都城,一起面對那場即將到來的災難。那是一場每一個華夏子孫,都不願意去看到的災難。
身爲穿越者,便是不能扭轉乾坤,也當勇敢面對!
從最初的恐懼,想要逃避,在經歷過這幾個月來的是是非非後,玉尹的心境已生出變化。
我能夠改變耶律大石的命運,能夠改變耶律餘里衍的命運,便改不得我大宋朝的命運嗎?
想到這裡,玉尹苦澀而笑。
他依舊沒有回答,可是蕭孛要合卻從他的笑容中,看出了答案。
內心中,生出一絲苦澀,半晌後他輕聲道:“人各有志,卻是孛要合有些冒昧了!
小乙心意,咱已經明白。
可不管怎樣,咱還是希望小乙能三思而後行。
如今咱這裡雖算不得好,也比不得大宋的繁華,可是在這裡,小乙卻能施展拳腳……”
“蕭都統美意,自家心領。”
玉尹這話一出口,便等於是拒絕了蕭孛要合。
“既然如此,那……”
蕭孛要合突然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三思之後,朝玉尹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看着他的背影,玉尹心裡面也不舒服。
猶豫了一下,他牽着馬走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他的選擇。
也許,他會錯過一生中最好的機遇,但是他絕不後悔。
他而今是宋人,他不想將來有一天,會感到後悔,因爲他爲了自己的前程,而拋棄了妻子和朋友。所以,不管未來的路會是怎樣崎嶇,何等困難,他都要回去!
荼蘼花落,小乙歸家!
而今家中的荼蘼花,想來正燦爛,他真個該回去了……
當晚,可敦城舉城歡慶。
餘黎燕在署衙大擺酒宴,歡迎乙室斡魯朵和骨那裡兩人的到來。
天高皇帝遠,雖然天祚帝猶在,可是在這可敦城裡,餘黎燕已經成爲當之無愧的主人。
她旋即下令,任蕭孛要合爲都統,負責城中事務。
拜乙室斡魯朵爲大將軍,合併黑山軍和可敦城遼兵一處;任骨那裡爲參軍,協助餘黎燕和乙室斡魯朵出謀劃策。又任石烈達剌乾和馬本特爲上將軍,各領一部兵馬。
酒席宴上,衆人興高采烈,都顯得很高興。
不過,玉尹卻沒有參加。
他帶着馬爾忽思,在花園中練習刀法,而後獨自一人,拎着一罈酒,在亭中拉一會兒嵇琴,喝一碗酒,不知不覺,竟醉了……醉眼朦朧,恍惚中他似乎看到燕奴正在向他招手。
“小乙哥,怎地還不回家?”
“便要回去,便要回去……”
玉尹呢喃着,醉倒在涼亭中!
第二天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臥房。
頭痛的要死,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坐起來,在牀上用力搖了搖頭,看窗外,已是豔陽高照。
玉尹甩了甩頭,下牀走出房間。
一開房門,陽光照射進來,讓他頓時感到一絲眩暈。
用手遮住了陽光,耳邊傳來馬爾忽思的聲音,“老師,你酒醒了嗎?”
“啊……馬爾忽思,你怎地在這裡?”
庭院裡很安靜,只有馬爾忽思赤着膀子,披散着頭髮,汗水淋淋的端着一盆水走過來。
玉尹洗了洗臉,這纔算清醒許多。
他疑惑看着馬爾忽思道:“今天怎地這麼安靜?”
“骨那裡參軍會黑山召集人手……據說那邊還有數百兵馬藏在山中。
公主一大早,便和乙室彌裡去了校場。今日那邊要合併兵馬,所以署衙裡而今也沒什麼人,只一個馬爾驢糞留守在外面。昨夜老師吃酒吃的多了,公主讓咱留下來照顧,還讓伙房準備了粥水,說是老師醒來之後,若是飢餓時,可以使用。
老師,可要吃些東西?”
喝酒誤事,真是喝酒誤事!
玉尹拍了拍頭,朝馬爾忽思道:“便取來些粥水吧。”
整整一日,玉尹都沒有見到餘黎燕。
可敦城而今是百廢待興,餘黎燕身系大遼未來,自然也很忙碌,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回來。
玉尹倒也不着急,在署衙中繼續教授馬爾忽思刀法。
閒來無事時,便拿着資治通鑑,津津有味的閱讀。其實,可敦城並沒有太多藏書,他這套資治通鑑,還是他讓馬爾驢糞從大牢中取來。耶律大石在被囚禁的時候,可稱得上是博覽羣書。他身份原本就不同一般人,又有坡裡括暗中照拂,所以牢獄中的藏書,甚至比這署衙裡的藏書還多,質量也比署衙的藏書要強百倍。
在一堆書卷中,除了這套資治通鑑外,玉尹最看重的,還是耶律大石在入獄後,所留下的筆記。
或者說,是一部雜記,亦或者是讀後感。
裡面記載了耶律大石這些年來的各種心得,包括對女真人的缺失瞭解,還有對大宋朝堂的一些問題。其中更有一部分內容,是記述大宋朝的軍制和兵事,頗有些獨到見解,也使得玉尹,對於這個時代多了幾分更加詳盡的瞭解和透徹……
玉尹爲這本筆記,取名《林牙雜記》,並讓馬爾忽思找來筆墨,準備抄錄一份。
這可是好東西!
玉尹需要,想來餘黎燕同樣需要。
日子便這樣過去,一天,兩天,三天……
任怨已派人傳來了消息,汪古人願意出兵相助,不過要在十天之後才能抵達可敦城。
反倒是西夏方面,沒有任何動靜。
前方戰事,如火如荼。
天祚帝兵發宣德,一路暢通無阻,在五月十九日,兵臨宣德城下。
與此同時,大同府都元帥完顏婁室,已完成了部署,並集結兵馬,準備在宣德城下,與天祚帝決戰。
蒲察石家奴率部,攻克柔服,在側翼形成了對天祚帝的夾擊之勢。
可是此時的天祚帝,仍沉浸在接連的勝利之中,對於蒲察石家奴的行動,絲毫沒放在心上,反而下令,加緊對宣德的攻擊。只要佔領宣德,則大同府門戶洞開。
這是完顏婁室爲天祚帝準備的一個誘餌。
只可惜,耶律延禧對此,毫無覺察……或許他不是沒有覺察,只是不屑於說出來罷了!
可敦城內,黑山軍和遼軍的合併,也已經完成。
接下來,便是訓練,操演,還有等待援兵到來……
餘黎燕經過幾日忙碌,終於閒下來。
她坐在屋中,看着面前書案上,靜靜擺放着的那本《林牙雜記》,心中卻是萬般思緒涌動,百感交集。林牙雜記四個字,輕靈飄逸,令人賞心悅目。翻開書頁,裡面的內容確是用館閣體所書,整整齊齊,讓餘黎燕的眼睛頓時一亮。
“小乙這兩日,就在忙這些?”
馬爾驢糞點點頭,輕聲道:“這兩日玉公子一直都在抄寫東西,都存放在小底那邊。”
他,還是要走嗎?
餘黎燕看着手中這本《林牙雜記》,眼中頓時蒙上了一層水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