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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風嘴角一翹,露出些冷笑。
他可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玉尹時,便是因李清照的一首《醉花陰》。雖然當時主要談論的是琴,可也能感覺得出來,玉尹對李清照的詩詞,並算不得太陌生。
只不過,李逸風還是覺着奇怪。
李清照雖然有些名氣,似乎也值不得玉尹如此失態。
畢竟是一女子,雖作得那‘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好句,但終究是一介女子。她李清照有才學不假,但比之蘇門四學士,亦或者柳三變來,還有很大的差距。
可玉尹,偏偏如此動容!
說話的人,正是王勝,在坊巷間也有些名氣。
所做詩詞在青樓瓦肆有流傳,故而也有人稱他做‘小王三變’。但在李逸風眼裡,王勝作詞,純粹是無病呻吟。若非因爲他是王黼的侄兒,誰又真個把他看在眼裡?這傢伙卻真以爲自己是柳三變了,還‘小王三變’,實在是不知羞的傢伙。
心裡面,倒殷殷期待,玉尹能落一下王勝的面子。
“小乙是否讀過李娘子詩詞,只需一試便知……有理不在聲高,小王三變何需如此?”
是啊,試一試不久知了?
衆人不由得把目光,向玉尹看去。
而李清照則更加好奇,玉尹方纔那熾烈目光,讓她芳心砰砰直跳。
聽罷玉尹的話,心裡面又隱隱有些高興。她的詩詞雖流傳在外,卻不似柳永詩詞那樣,被人們琅琅上口的傳唱。李清照也是個骨子裡極高傲的人,她雖然讚賞柳永的詩詞,可是對柳永那種浪子作風,卻極爲不屑,甚至內心裡還有些鄙薄。
然而,這是個男人的世界!
李清照的鄙薄,卻恰恰是無數人所羨慕的事情。
所以,當玉尹那般稱讚她的時候,李清照頓時有一種知己感受,甚至還有些激動。
聽李逸風一說,李清照便閉上了嘴,饒有興趣的看着玉尹。
趙多福卻有些不高興了!
她喚了一聲玉尹,不成想卻給玉尹惹來了麻煩……小女孩兒其實非常單純,王勝的那些話,讓她很沒有面子,同時又生出了些許愧疚。只見她眼睛一瞪,就要發作。不想趙福金偷偷拍了她手臂一下,趙多福扭頭看,見姐姐朝着她,搖了搖頭。
趙福金畢竟比趙多福大幾歲,所以也有些心思。
她對玉尹不瞭解,甚至對玉尹的事情,也是剛纔從趙多福和李清照口中得知。同時,李清照還把玉尹與馬娘子之間的矛盾解釋了一番,並讓趙福金看了玉尹所做的《梁祝》。沒錯,就是玉尹交給馬娘子的《梁祝》原版!李清照和馬娘子的關係極好,今日辦這詩社,原本也就存了想要爲馬娘子解釋,化解玉尹誤會的意思。
爲此,馬娘子把《梁祝》原本,交給了李清照。
趙福金也是個行家,不禁精通樂律,更擅長書法……她那老子,本就是少有的書法大家,獨創瘦金體,可謂一派宗師。耳濡目染之下,趙福金的眼力又豈能差了?故而她一眼就看出,玉尹的書法獨樹一幟,乃從未出現過的書法。雖然看上去還有些生硬,但這功底卻顯露無疑。這也使得趙福金對玉尹,多了些好奇。
她也想看看,玉尹是真的喜歡李清照的詩詞,還是以此爲藉口,別有居心?
玉尹那想到這兩個女人在片刻之間,便有了如此衆多的念頭!聽李逸風的話,他想了想,而後朝着李清照一拱手,朗聲道:“小底前些時候,曾聽人讀過李娘子一首新作。既然王‘衙內’這般說,爲了以示清白,怎地也要誦上一番,還請李娘子海涵。”
說着,玉尹向李清照拱手一揖。
李清照還了一福,笑道:“小乙唱的好詞,自家正要一飽耳福……來人,取嵇琴。”
詞和詩還是有許多不同。
詩可以唱的如黃鐘大呂,隨性之至,可這詞,卻要依着詞牌而誦。
柔福帝姬……也就是趙多福聞聽頓時喜上眉梢,從身後一名女使手中取來一支嵇琴,跑上前遞到玉尹手中。
“小乙,莫輸了陣纔是。”
說着話,趙多福來攥緊了那粉嫩嫩的小拳頭,朝着玉尹晃了晃,做出鼓勁的姿態。
一時間,又引來許多羨慕的目光。
玉尹接過了嵇琴,取弓子輕輕一挑,嵇琴立刻發出幽幽之音。
他閉上眼睛,沉吟許久後手指一滑,在滑動的同時卻又使了一個小顫音,使得嵇琴音調驟然一轉,透出一股子幽幽哀怨之氣。一時間,李清照和趙福金的眼睛,亮了!
“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
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嵇琴發出一連串顫音,大顫小顫糅合一處,恍如如泣如訴之女子在歌唱。
那幽幽相思之情,只讓李清照心頭一顫。
這首詞,本就是她收到夫君趙明誠書信後,在一種極端思念情緒下作出。卻不想,玉尹憑藉着一支嵇琴,竟把她當時心境,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準確表現出來。
暗地裡,倒吸一口涼氣。
李清照不禁輕聲讚道:“小乙嵇琴第一之名,真個名不虛傳。”
而趙福金,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至於趙多福,則還是個天真少女,說難聽一點,就是有點沒心沒肺。她當然無法體會出李清照那種情感,只是單純覺得,玉尹唱的這詞,真真好聽悅耳,那雙動人的眼睛,盯着玉尹,竟有些發癡。原來他使琴的模樣,比父皇還要好看來!
“好詞,好琴,好唱!”
秦檜突然撫掌,大聲稱讚。
高堯卿也更讚不絕口,“本以爲小乙琴雖使得好,可第一之名只是運氣得來。不成想今日一見,才知道小乙這琴,使得真個出神入化……果然好詞,果然好唱!”
玉尹,則緩緩睜開了眼。
哪知那王勝卻不甘心被奪了風頭,冷笑聲道:“便是讀來又有何用?怎知其中好處?”
你便是讀過李娘子的這首詞,怕也理解不得李娘子這詞的奧妙。
李清照那張俏臉,頓時通紅。
“王勝,你好膽。”
而趙福金則一蹙眉頭,“王勝若在不知自重,休怪我與王相公知。”
這本是李清照思念夫君而作,其中自少不得女兒家的苦苦相思之情。王勝的話,確是要玉尹解詞,豈不是說要把李清照那女人家心思,**裸擺放在衆人面前?
這不僅是對玉尹羞辱,更是對李清照羞辱。
也難怪趙福金大怒,不管怎樣,李清照可是她琴學恩師。
哪知這王勝卻陰陽怪氣道:“茂德帝姬何必動怒,頌詞自需解詞,如何他玉尹便解不得?”
言下之意,絲毫沒有把茂德帝姬放在眼中。
也難怪,這北宋天下本就是皇帝與士大夫共治。
有的時候,皇帝的威嚴並不能讓所有人爲之畏懼……
趙多福小手攥緊,小臉更是氣得通紅,暗自道:這廝怎忒可惡,想那王黼也不是好人。我回去後,定要奏明父皇,好好整治這叔侄二人一番,否則難解我心頭之氣!
哪知玉尹卻笑了!
“解詞又有何難,便說了與你聽。”
“小乙!”
玉尹話一出口,李逸風忙喚道。
這詞,沒法子解……你就算是解了出來,李娘子顏面何存?你便是暢快一時,卻得罪了李娘子,何苦來哉?
李清照則向玉尹看去,卻正對着玉尹的目光。
那目光中帶着一絲令人心安之意,好像是說:還請放心,絕不會有事。
王勝冷笑道:“便願聞其詳!”
玉尹轉身,卻與一雙目光不期而遇。
那目光中帶着責怪之意,似乎是在說,你怎能這般逞強?
是趙福金!
玉尹笑了笑,回過身道:“李娘子這詞,本當是寄一剪梅,雙調小令。這一剪梅當有六十字,有前後闋句句用叶韻。只不過李娘子這首詞,似乎作了些許變化,上下片各三平韻,當爲一剪梅變體,且每句並用平收,不如便喚作‘玉簟秋’?”
李清照眼睛不由一亮,喃喃道:“玉簟秋?卻真個貼切。”
一番話出口,卻震懾了衆人。
包括李逸風在內,都不禁目瞪口呆。
秦檜也是個通曉詞牌小令的行家,聽了玉尹的話,便閉上眼睛,手掌輕輕拍擊節奏。半晌後,他睜開眼,衝玉尹笑道:“玉簟秋,好名目,卻正合了‘紅藕香殘玉簟秋’之意。
嗯,這名目好,真個妙不可言。”
秦檜這一叫好,讓其他人也緊跟着連連稱讚。
王勝氣得臉通紅,卻半晌說不出話來……
“非是自家想的好,實李娘子這一句,便絕妙無比。
我第一次聽到這句子時,若吞梅嚼雪,不願再食人間煙火……李娘子這一句詞,便堪稱大家之作,未必比那柳三變遜色。”
在座衆人,多有才學。
似李逸風、高堯卿,也都是太學內捨生,才具自然不俗。
聽玉尹說完後,再仔細品味這‘紅藕香殘玉簟秋’詞句,也禁不住是連聲的叫好。
“吞梅嚼雪,說的好,說的果然好!
原未曾覺察,可聽小乙這般說,真個是有吞梅嚼雪之韻味,好詞句,好解詞,妙不可言!”
人常道,作詞難。
其實這解詞也不容易……一段詞句,需用相應文字進行註解,而且要解得恰到好處才行。這就要考校解詞人的才具,也就是解詞人的底蘊。若沒有相應的才學底蘊,想要做好這解詞,也是極爲困難的事情,弄個不好,便是驢脣不對馬嘴。
李清照歡喜不
心下那知己感受更加強烈,看着玉尹的目光,也顯得格外親切。
“還請小乙繼續解詞。”
趙福金突然開口,又讓一旁趙多福一愣。
姐姐是個不好言語的人,今日卻主動開口,請玉尹繼續解詞?
轉頭來,向趙福金看過去,卻看到趙福金的目光中帶着一絲欣賞,還有些好奇之意。
這心裡一動,卻沒由來,有了些酸楚。
那感覺,就好像是自己心愛的東西,被人分走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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