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二十章

陳君華這時走近衆人身邊問道:“強雲,這圓銅管裡看到的不會是障眼法吧?”

“沒有的事,透過這銅管所看到的一切全都是真實的物事。”林強雲向衆人解釋道:“只不過把遠處我們看不清的東西拉近來,讓我們能把它看得清楚罷了。小侄怎敢用障眼法之類的邪術來糊弄你們這些長輩,那不成了不敬老尊賢的無良神棍了麼。再說,我也不會什麼障眼法啊,這些君華叔還不清楚麼?”

陳君華沉吟道:“如果所見都是真的話,岸上的五個人就是有難,在向我們求助。強雲,叔想……”

林強雲不待陳君華說出後面的話,立即說:“請君華叔下令,放下小船把岸上向我們求助的五個人接到船上,問清情況後再做處置。”

陳君華露出一絲笑容,轉身將張本忠手上的望遠鏡一把奪下交給沈念宗,拉着他就往樓下走去。

張本忠回頭急叫:“公子,大家看完後一定要把這個東西給我們水戰隊使用,將來海上打仗沒它可不行……”

林強雲衝着他的背影高叫:“放心吧,不但你們水戰隊會有,護衛隊也將有這種東西使用,這是我們制敵機先的利器吶。”

大海舶上一陣忙亂,一艘兩丈四長自備的小舢舨在轆轤吱吱呀呀聲中慢慢放下海,陳君華親自帶着一什護衛隊從繩梯下到小船中,往三裡外的海島劃去。

沈念宗自望遠鏡到手,三菊和他說過怎麼看以後,就一直舉着沒放下,視線跟隨陳君華從海舶邊劃到島上,接了一大四小五個人回至大船才放下。

把醒來後找上樓頂的山都急得圍着林強雲團團轉,不時拉扯恩人的衣襬一下,用懇求的眼光叫林強雲幫他和沈念宗說說,讓他也看看望遠鏡。林強雲笑呵呵地對山都說:“誰叫你睡得那麼死,,昨晚恐怕到天亮才睡着吧。現在急也沒用,我可不敢去和叔爭那寶貝,沒的找一頓罵來挨。等吧,叔看夠以後就給你看。以後自己做時也能讓你看個夠。”

山都一看沈念宗的望遠鏡離開眼睛,立即竄到他面前,見他沒注意到自己的存在,迫不及待地輕輕拉了沈念宗的衣服一下,擡起頭眼巴巴地仰望。

“你這傢伙昨晚沒看夠?拿好,別把這樣神奇的物事給弄壞了。”沈念宗笑着把望遠鏡輕輕放到山都手上,轉身走近林強雲說:“看君華的樣子,他可能爲三兒找到個合適的後媽了,不知那幾個孩子是否此女所出。不過,看他們的年紀樣貌,卻又不似。”

林強雲聽了也爲陳君華高興:“這都不去管他,只要和君華叔相配,兩人又投緣就行。”

甲板上響起張本忠粗豪的吼聲:“升信號旗,起碇,開船,”

這一下上岸接來一個女人帶着兩男兩女四個孩子,耽擱了近兩個來時辰,兩條船離開海壇島時已經是己時正末之間了。

這一路風平浪靜,連續三天的西南風雖然吹得輕輕的不是很大,但也於第四天辰時初,把兩艘海舶送到兩浙東路台州黃岩縣的鬆門山(今浙江省溫嶺市石塘鎮)附近的三四里的海面上方纔止歇。

這個當地人稱之爲鬆門島的地方,當時還沒有與鬆門寨(今浙江省溫嶺市鬆門鎮附近)相連,有一道三裡多近四里寬的海峽把鬆門山隔成一個相當大的海島。

沒有了風的帆船,就等於被斬去了四蹄的馬一樣,只能呆在海上隨波逐流任海流將它送往不知去處的地方。

正當舟師要下令準備使用機器之時,在主桅望鬥上的水戰隊員揮動一隻手向下面示意,另一手舉着今天才拿到的一個半尺多長的小型“千里眼”,邊看邊高叫:“左前方從鬆門山方向來了二十多艘划槳的快船,直衝我們這個方向來了。啊,那些快船上有長槍鋒刃和箭矢的閃光,怕是來路不正。”

這人叫完後又自語道:“哈,這‘千里眼’真是名副其實,平常這麼遠的地方只能看到船的影子,現在不但可以看清有多少支槳,連他們的兵器也能識辨得大概。”

張本忠得報,抓起“千里眼”就衝上樓臺頂,向左側前方的鬆門山方向看,三裡多遠處,二十四條兩側各有十多支槳划動的船向這裡急駛。

“‘海鶻’,這是官兵的戰船啊,怎麼沒見他們有旗號打出?唔,確是有些來路不正,恐怕不是大軍的戰船。”張本忠曾在淮南東路見過朝庭大軍的海上戰船,所以一眼就能把這些船的名稱叫出。這時他對這些沒有張掛旗號的戰船產生了懷疑,爲了保險起見,向身後的水戰隊員下令:“本船生火蓄汽,水戰隊準備三弓弩、雷火箭,鋼弩手上弦裝箭,準備射擊。向小戰船發旗令,照樣升火蓄汽,做好射殺來敵的準備。”

下完令後,大約覺得還不夠保險,又向樓下高聲問道:“本船炮隊的朱哨長何在?”

樓下一個聲音高聲應道:“屬下候命。“

張本忠:“裝好轟天炮和子炮等着,候令行事。”

朱煥明自升任哨長後,一門心思地鑽到這種暫時被稱爲‘轟天炮’的千斤大炮上。雖然這種大炮的個頭比子母炮大且長,裝火yao和炮彈也更費時費力,但朱煥明在打出第一炮並看到它的威力後,就喜歡上了這條海舶上的五架大傢伙。經過一個多月來射了一百二十多炮的練習後,更是令他愛得發狂。他對護衛炮隊的人誇耀說:“我的炮比你們這些小不點強多了,不但可以射到三裡以外的地方,它的準確度也非子母炮所能比的,呵呵,至於威力麼,十架子母炮也沒我的一架轟天炮厲害。知道麼,我曾只發一炮,就把布在小島礁上方圓四丈內的二十多個草人全都擊中,連立草人的小木樁也打折了十來根。怎麼樣,厲害吧。”

此時聽得都統領下令裝炮,估計有可能自己的大炮馬上就要發威,心裡喜翻了天,樂呵呵地大聲應道:“屬下遵命,半刻時辰後即可聽令發炮。”

他一溜煙向主甲板衝下,嘴裡高叫:“艦首大炮裝藥半筒,子母炮各炮手迴歸本位,裝好子炮待命。”

這些沒掛旗號向兩艘海舶衝來的船,確是“海鶻”戰船,《宋會要輯稿•食貨》上記載,此船長十丈,寬一丈八尺,深八尺五寸,底窄上寬。兩舷有十八支大槳,可載戰士一百零八人,船工四十二人。是宋朝大軍的水軍現時近海、內河作戰的一種主要船艦。

這二十四艘“海鶻”船漸行漸近,最前面的四艘已經到達距兩艘海舶一里左右,落在最後的也進入了兩裡以內,正是大炮最有效的射擊範圍。

一陣“嘟嘟”的牛角號聲從“海鶻”船上響起,先行的四艘“海鶻”船上緩緩升起旗號,後面跟着的船也陸續升起了紅旗。張本忠從“千里眼”中清楚地看到,那幾面紅色的三角牙旗上,繡有一杆纏着青龍的黑色長槍,心中一顫,立時高聲喝罵:“好個賊廝鳥李蜂頭,把主意打到大宋最富的地方來了。這些該死的爪牙也真是膽大包天,竟然跑到兩浙路來搗亂。”

回頭看了一眼拿着一管新裝好“千里眼”走上樓頂平臺的林強雲,心中暗道:“公子對李蜂頭的手下害死鳳兒母女,真是恨不得將其食肉寢皮,這些李蜂頭的手下決不能讓他們活着回去。只可惜本艦的那些笨蛋比小艦上的人差遠了,只學會了弩牀發射,準頭卻差得實在太遠了,不然用雷火箭殺敵定能省下不少子窠。”想到此,便對身邊的傳令兵說:“傳令:讓先頭的敵船接近到半里內,大炮專打遠處,子母炮負責打近的。把二十四艘‘海鶻’船全給我打沉,不許放過一條。另外,牀弩兵可在敵船接近時,裝大箭發射以習練準確度。”

已經知道有敵來襲,發現是二十多條近五百斛的近海內河戰船,心中想到如今正是缺船缺人的時候,就一心考慮如何將其全都俘虜過來爲我所用。若能俘虜到船,那是必定可以用得上的。至於人麼,即使是敵人也是人,可以做苦工人人力資源啊。此刻,林強雲一聽要把對方的船全部打沉,實在是有些捨不得,趁傳令兵還沒下樓時急急向張本忠商量道:“張大哥,是否留下幾條不打,或可擄來爲我所用。”

張本忠拱手應道:“遵命。”

馬上對欲下樓的傳令兵喝道:“且慢,前令作罷,另傳:放這些敵船過來,大炮準備聽令打最遠的敵船,爭取將敵人全部俘虜。”

就在“海鶻”船剛剛進入半里內時,張本忠把右手向前一揮喝道:“轟天炮給我開打!”

傳令兵一跳蹦起兩尺,衝到欄杆邊向下高叫:“都統領有令,轟天炮開打射擊。”

朱煥明守在船首下層甲板的大炮邊,仔細檢查過子窠尾翼正中那粗粗的引線,在尾翼孔中的引線邊再插入小竹籤緊固,以防子窠裝入炮管時引線掉落。抱起八寸長近四寸粗的尖頭子窠,尾翼朝內從炮口塞入,再取來一根三寸大的木棒叫來一個人幫着用力把子窠推到底。然後再用那根木棒在炮管外量了一下,確定已經到位了,方滿意地拍拍冰冷的炮管說:“來吧,我的寶貝,今天是你第一次開葷,可要給我朱煥明爭口氣呀。”

在衆炮手的幫助下將大炮推到伸出方窗,從懷裡掏出一管只有四寸長的小“千里眼”,對要打的目標看了一下估算出距離,便收起“千里眼”躬身在望山後瞄準,嘴裡不停地喊着:“定住大炮前面的位置不動,後位右偏一分,再一分,再偏半分,太過了回移兩釐……好,定死左右的位置。炮口擡起兩分,慢點……慢點,再高一點,停。怎麼還沒下令開炮,不行,敵船又近了數丈,炮再降低……降,再降……好,停。”

在他的叫聲中,大炮前面兩個搖動螺桿的炮手累得氣都差點喘不過來,流出的汗把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

這門炮瞄準好了,就接到準備開炮的命令,朱煥明一下跳開數尺,向一側用四寸木板隔成的防護間內跑,嘴裡則不假思索地下令:“大家退開到護板後去,點火發炮。”

“開打射擊”的命令下達後片刻,大海舶的船身猛地一震,轟天炮射擊的巨響聽去直個有山崩地裂之威。

不一會,望鬥上的人首先高叫:“打中了,打中了一條敵船,船上起了火。我的天,這種‘轟天炮’簡直就是天降的神雷,那條敵船開始下沉,船上的賊人紛紛往海里跳。”

望鬥上的大叫聲,又使上甲板上觀看的護衛隊員們興奮莫名,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神雷,這是我們的神雷。”

最後這些連續不斷的歡呼聲演變成一個詞:“神雷!神雷!神雷!”

上甲板的歡呼聲驚動了主甲板上還躲在防護間內的炮手,不用朱煥明下令,這些此刻大感驕傲的炮手們全都各自奔到大炮邊,按平日訓練的方法將大炮拉回,自行清理炮膛,擦拭引線小孔,盛量火yao,安裝子窠引線,忙成一片。

沒有接到停止射擊的命令,不過半刻多一點的時間,第二炮又已經射出。

第二次炮擊聲響過,張本忠下令:“升信號旗傳令給小戰船,從左側繞過去抄敵船的後路務必不使一條賊船漏網,若有敢於逃走的,全都給我打下海去餵魚。本艦將船身打橫,用船側的炮對敵。”

當海舶轉了一半時,張本忠想到一事,偏過頭向一旁用望遠鏡觀戰的林強雲問道:“公子,我們是否迎上去,將賊船擄來。”

林強雲舉着望遠鏡沒放下,嘴裡應道:“我看這些船上的敵人還沒嚐到炮火的厲害,張大哥,且先不忙上前,還要多打掉他們囂張的氣焰才能令他們害怕,不敢進行抵抗,也省得我們的戰士有所損傷……”

話還沒說完,已經迫近到三十餘丈的敵船上響起一聲吆喝,數十支箭朝海舶上射來。

“啊!”慘叫聲在海舶上護衛隊的人叢中響。

“不好,有我們的人中箭受傷,甚至陣亡。狗孃養的,竟敢傷了我好不容易訓練出來的護衛隊,不消滅你們我就不姓林。”林強雲腦海裡閃過這樣的一句話,他在第一時間作出反應,兇狠地急叫:“張大哥,下令大炮繼續射擊,子母炮則擊沉向我們射箭傷人的敵船,靠上去射殺落水的賊兵。”

“得令!”張本忠應了一聲後立即大聲喝道:“公子有令,大炮繼續向遠處的敵船射擊,各子母炮朝接近的賊船,第一波連射三擊,賊船不投降就打沉他們。”

傳令兵俯身傳達:“主帥有令,大炮繼續遠射,各子母炮連射三發,打沉敢於向我們射箭的敵船。”

一時間這一邊的八門子母炮不間斷地發出“轟轟”聲,不但在衝前的四艘敵船邊海面上升起水柱,每艘船上也各自中了一至三發不等的炮彈。

水戰隊的炮手們原以爲子母炮在上次打蕃賊海盜時,已經是不得了的厲害,可現在一看,它們的威力與大炮根本沒法比,中了好幾個子窠的敵船除了上面的賊兵被炸翻一片外,那些賊船沒一條被打沉的。

急得張本忠跳腳大罵:“一幫笨蛋,一羣笨牛。不會把子母炮放平了打它的船舷麼,打出幾個洞來它想不沉也難呀。”

那傳令兵看到這樣的情況也急了,這時也不管都統領是否在發令,吼叫着依張本忠的話往下傳:“一幫笨蛋,一羣笨牛,把子母炮放平了打,在它們的船幫上打出幾個洞來,打沉它們。”

這些話被當成了命令傳到主甲板上,氣得子母炮手們雙眼發紅,立即調整炮口,差不多把炮放平才又打出三發子窠。

這一下果然見效,從“千里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急着調頭逃跑的四艘賊船,剛好把船身轉了一半,以最大的受彈面積面對着大海舶,立時就有兩艘賊船側邊的近海面處,被炸開了幾個數寸大的破洞,海水嘩嘩地直往裡灌。船上沒死的賊人眼見得這船不行了,紛紛縱身跳入海中,想要趁船還沒沉下之前遊開,以免被沉船引發的旋渦帶入海底溺斃。就是受了傷的賊人也掙扎着往船邊爬,以圖逃命。

另兩艘賊船雖然破洞的位置稍高沒進水,但內裡的船伕們也有許多受了傷,再沒法划槳逃跑了,停在那兒等着挨炮。

張本忠興奮地下令:“我們靠過去,把這些李蜂頭手下的畜牲都擒殺了,不能讓一個逃掉,爲死傷的弟兄們報仇。”

主甲板上的炮手們激動得怪聲大叫,手腳不停地清膛、填藥裝彈、點火發炮。他們中有許多人第一次參與海戰,第一次用火炮殺敵,第一次能盡情地向敵人射擊,情緒的高漲無法壓下,完全陷入極度的亢奮之中,毫不理會使他們咳嗽不止的嗆人硝煙。

裝了螺旋槳用蒸汽機推動的小戰船,速度比賊人的“海鶻”稍快了一點點。開始時賊人對這艘向鬆門山無風而動的半大海舶並不理會,以爲這艘帆船隻是被海流帶動側移而已。

這次李蜂頭派出南下的三千水軍統制李巽,是李蜂頭的遠房兄弟,從李蜂頭起兵爲母、兄之死向蒙古人復仇時起就跟他在一塊。此人也是青州一戰中,在被蒙古兵圍困一年後僅存的老兵之一。

此次他奉堂兄之命,於本月初帶着三十條新造成好的“海鶻”戰船南下,一是要窺探朝庭水軍的虛實,得便就毀掉朝庭有水戰實力的水軍戰船。二則切斷兩浙東路海上進出的通道,攪亂大宋最富裕的兩浙東路,令得朝庭入不敷出的歲入雪上加霜,使朝庭在李鐵槍出兵南下時,不能有充裕的財力來應對危局。另外,李巽還有一重自己的打算,他要在這次獨自領軍時,大撈一筆足夠自己和家人過上一輩子的銀錢,準備萬一堂兄江山打不成後立即逃之夭夭,躲到一處沒人知的地方去做個面團團的富家翁。

着三十艘“海鶻”戰船從楚州出發後,一路躲躲閃閃,從黃水洋外繞了一個大圈,轉到慶元府昌國縣(今浙江省舟山市)的梅岑山(今普陀山),被朝庭的水軍發現,一場水戰後折損了六艘戰船,昨日剛逃到此地。上岸劫掠了一陣後,今日正準備上船另尋獵食地時,發現了兩艘大海舶因無風駛船而靜靜地停在數裡外的海面上,不由大喜。立即下令所有的二十四艘戰船全部圍攻上去,要揀兩隻胖得跑不動的肥羊一飽口腹。

在李巽想來,兩艘從海外博易回到宋境的海舶,自己二千多水軍圍上去還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手到擒來。海舶上面一定有數不盡的金珠寶貝和各種香藥,這次自己肯定是要大發一筆橫財,今後過富家翁的日子有望嘍。

他哪裡料得到,這兩隻看去肥胖的羊牯,轉眼間卻變成了兇猛飢餓的惡虎。當他的座船接近到海舶一里半左右,下令掛出李鐵槍的軍旗後,立即遭到不知所自何來的襲擊。

李巽下令亮出來歷掛上旗號後,自以爲兩艘海舶上即使有那麼幾個人他也不怕,即使有人敢於反抗,那還不是雞卵碰石頭一觸就破,沒什麼好擔心的。他閒適地坐於甲板正中鋪着的草蓆上,仰靠在大堆皮裘上閉着眼,嘆息道:“好幾天都出師不利,今天總算有兩頭大羊牯撞來,聊可補償一點六艘戰船的損失,安撫一下手下們的心了。”

一陣驚天動地的巨大響聲在不遠爆出,震得他一驚跳起,低頭睜大眼向左右四面掃了一遍:“天陷地裂了麼?什麼聲音,如此響法。”

“將軍,那艘船……那艘船,不知何故爆出巨響,然後便起了火。”一名手下指着左側方向,臉色發白地向他報告。

李巽看了左側一眼,對那艘船上亂成一團,十多人落海呼救的情景視若無睹,只是一心急着先把兩艘大海舶弄到手上,大聲喝令:“不要管他們,先將海舶搶到手再說,那個豬般蠢的孛堇回頭再來處置。快招呼各船奮力向前,先用弓箭射殺海舶上的人,省得他們礙手礙腳。搶先攻上海舶的重重有賞。”

接下來的情況令李巽不知所措,爆炸起火的那艘戰船開始下沉,船上的兵卒已經逃光。過了不到半刻時辰,海上又響了聲爆炸,李巽親眼看到右邊的一艘船旁升起一道三四丈高的水柱,激起的海浪把那艘船晃得向外偏去。

這下李巽發現不對了,肯定是兩艘肥羊海舶上有人搗鬼,不知他們用什麼妖法弄出這麼厲害的東西來向自己的船進行攻擊。再看到前面的船還好好的,以爲往前靠近就不會有事,這種妖法一定不能及近,所以對離得較近的船無所施其技。跳起身急叫:“這是妖法,只會作用於遠處而不能及近。快升旗號,令各船急速靠前,妖法就不能奈何我們了。”

話才說完,李巽忽然覺得雙腳間“通”的砸下一個物事,還沒來得及低頭,一陣熱浪上衝,好幾股熱流鑽入身體裡,其所蘊含的力道把他拋到半空。耳中聽到的聲音比剛纔的更大。四周的景物旋了一圈後定住,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剛纔躺的位置上有一個尺餘大的洞,洞旁除了幾灘鮮紅的血外,還有一條被鈍刀切下的人腿。

“這條腿眼熟得很……這不是我的腿麼……它怎麼自己跑到船板上去了……啊!”痛楚這一瞬間傳到大腦,他自認爲驚天動地的狂吼,並沒有聲音發出,眼前一暗便再沒有任何感覺了。

大海舶行動遲緩地慢慢轉身,讓主甲板上的炮手們抓住這時間又射出一炮,最先衝前的四條“海鶻”和稍後一點的三艘賊船全被子母炮擊傷起火,停下不動。其中有三艘正慢慢下沉,各船上的賊人被這種一下就能令他們死傷好幾個甚至十多個的遠距離打擊嚇壞了,根本沒想到要滅火,紛紛縱身入海避火逃生,星星點點的數百個人頭和浮屍散落在方圓百丈的海面上。

其他的賊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懵了,直到大海舶把船身扭正,對着他們逼進才驚醒過來,各條賊船上的人同聲發喊,慌亂的調轉船頭要跑,一時間又哪裡來得及。

移動緩慢的大海舶高翹的船頭上,十多天前姚匠首按朱煥明的要求搭建的炮臺,剛搬上了一尊子母炮。

安裝好子母炮的朱煥明從“千里眼”中看到賊船要逃,立即下令:“裝炮,向逃跑的賊船前射擊,阻止他們逃逸。”

平靜的海面,均衡的船速,僅六七十丈遠的距離,又有使炮高手朱煥明在旁指點,炮手們的射擊可說是得心應手。第一發稍遠了十餘丈,第二發落點又差了五六丈沒夠着,第三炮打出就擊中了逃得最快的一艘賊船。這個子窠正正落到“海鶻”中間,把上面的賊兵炸倒十來個,三個賊兵被炸得帶着滿身噴發的血線飛出船外,浮屍於海上。

朱煥明探手摸了炮管一下,觸手稍有熱感,離換炮的程度還遠,嘴裡高叫:“繼續打,他們不投降就直至把它殺光打沉爲止。”

此時,從泉州兵甲庫借來、架於這船上的三具三弓弩牀就可以發揮了它們的作用。張本忠讓水戰隊的弓弩兵將弩弦用轆轤拉開,裝上雷火箭。在響了一下,隔一會又響一下的炮聲中,向已經開始逃走的賊船發射雷火箭攻擊。

另一面,到達鬆門山前距海岸半里許的那艘小戰船,也開始用船一側的三門子母炮和兩具三弓弩發射攔截。很快,這一面也有兩條賊船被擊中冒出濃煙,不消片刻就燃起了火頭。

這些賊船上的部將、擁隊等賊首大概是李蜂頭的親信,雖然發現帥船已經不見,但還沒受到攻擊的船都大槳齊飛,拼命划動,妄圖在受到打擊之前逃離戰場。殊不知越是逃得快、離得遠的就越會受到子母炮和雷火箭的關照。

小戰船上水戰隊一哨哨長就是按張本忠的命令專門打遠不攻近,打逃不攻降。他的這艘小戰船又比賊人的“海鶻”船快,一見賊船離得稍遠,立即追上去把他們攔截回頭,一個多時辰下來,沒有一艘賊船能逃出小戰船的攻擊範圍。

剩下還沒受傷的五條賊船似乎已經絕望,速度越來越慢。最後,也許是划槳的船伕們沒了力氣,乾脆停下不再划槳,靜待事態的發展,等候老天爺安排他們的命運。

漸漸沉沒三艘船上跳下海的賊兵,有人驚恐地看到無風自動的大海舶,有如神助般地向這邊駛來。一個賊兵驚慌地叫道:“怎麼回事,海水似乎是向大船那邊流去的呀,那艘船既沒升帆也迎着頂頭風,怎麼會逆水而來?”

海舶漸漸近了,海里的賊兵看清大船中間主桅上的牙旗,失聲叫道:“天哪!是汀州雙木鏢局的‘宋字白雲旗’,完了,我們大家都完了。原來是林飛川的船,難怪會有風神、雷神爲他們助陣,惹上這位天師道前輩上仙的弟子,還能有活命的機會嗎。”

海舶上適時傳來數十人的叫喊:“投降併發誓效忠的可以上船,否則殺無赦。”

喊聲中吱吱咕咕地從大船上放下兩條小舢舨,每條舢舨上有兩個操槳,三個持弩戒備的水戰隊員,向高叫“我們投降,我們發誓”的賊兵們劃去。對那些不肯投降,見小舢舨過來就拼命遊開的,持弩的人捨不得浪費箭矢,撈起腳下的長槍就是一下,只要一見血,也不管刺中的賊人是否斃命,便不顧而去,尋找下一個目標。這樣的舉動嚇得已經上了小舢舨的賊兵們遠遠的縮在船前部,正眼都不敢向這幾個凶神看上一眼。

兩隻小舢舨往返了五六趟,救上四十多個投降的賊兵,他們就接到大海舶上的信號,讓他們迅速回到大船上。

原來,主桅望鬥上的人用“千里眼”看到,遠處的海面上不知何時出現一些似乎比人身還長的大魚,它們的背鰭不時露出海面劃出一道道波紋。這些大魚開始時還只有一兩條,不久就聚集到十多條,再後來竟然來了數十條之多。再往更遠的地方看,好像還有不少向這一片海域靠近。

瞭望兵不敢怠慢,立即將這情況向都統領報告,張本忠用“千里眼”一看,馬上叫道:“快傳令讓小舢舨回來,這些大魚在吞食落海的人。”

林強雲也看到了海里的情況,遠遠幾條急速的水線一到,馬上浮於水面上的人頭就沒入水中,很快便會漂起一些淡淡的紅色。他想到一本連環畫上看到鯊魚吃人的畫面,打了一個冷戰,深深吸入一口涼氣平定心中的不安,向張本忠叫道:“是鯊魚,有大羣的鯊魚前來吃人。快,我們把小船拉上,馬上靠過去,看看能不能將鯊魚趕跑。”

張本忠看看正往回劃的小舢舨,爲難的說:“怕是來不及,我們是否可以用子母炮對那地方打上幾炮,說不定能把這些吃人的大魚嚇走。只是那一片還有幾個落水的賊人,可能會被誤傷。”

林強雲回頭看了一眼這一大片數以百計的人頭,急聲道:“管不了那麼多了,傷就傷吧,反正不被炮打死也會被鯊魚吃掉。”

張本忠應道:“好,我這就下令。”

幾炮打至成羣大魚出沒的那一片海面,看來效果並不是很大,林強雲只好讓張本忠將小舢舨收上,再把船船駛向人多處,放下繩索拉起願意投降發誓效忠的賊兵,其他的也就不再去管他們,任其自生自滅。

天松子對一衆跟來的道士們感慨地說:“你們也看到了,自作孽不可活。只要人心合乎天心,道亦自在其中矣。”

一衆天師道的弟子點頭受教,俱都對今天的事深有感觸,仔細品味師傅(大師伯)的話意,默然無語。

那一邊,小戰船顯得威風八面,把五艘賊船趕到一起,讓人高呼:“願意投降的將船划向左側待命,十聲數完還不投降者,殺無赦。”

其中的兩條賊船一聽到勸降的叫聲,立刻按指示的方向劃,另外三條則停在原處不動。

哨長臉露微笑高叫:“你們願意投降的劃快點,不要慢吞吞的不出力,否則以抗拒論處。”

待到這兩艘船劃到左近不遠,哨長臉色一變,怒聲下令:“開炮發弩,先集中攢射左邊這一艘,打沉後再向中間的打,把這些頑抗到底的李蜂頭爪牙全打下海去餵魚。”

子母炮放平了打十多丈遠的船,不用旗頭怎麼瞄準,只須順炮筒看去是對在船舷就能把船打出一個洞來。每炮一發既止,調過炮口打第二艘,任是賊船上的人後悔,惶急地高叫投降,哨長還是發令再打。三通炮打出,三條賊船都多了三個洞。

哨長滿意地看着海水從破洞裡涌入,直到三條賊船都開始下沉,方按大海舶上掛出的信旗指令,不管落水的賊人,押着兩條降船駛向大海舶。

大船上的張山、張河兄弟站在船舷看沿繩梯爬上來的落水賊兵,眼尖的張河忽然拉了張山一下,指着剛上來的幾個人說:“哥,那不是我們村的柱子嗎,怎麼他也當了李蜂頭的賊兵了?我們去看看。”

兄弟倆分開人羣,走到蹲在一起凍得索索發抖的俘虜們面前,拉起一個垂頭蜷縮成一團的年輕人,張山仔細一看,立時叫道:“柱子,真的是你,怎麼會去李蜂頭手下當兵的,你弟弟二柱呢?”

臉青脣白的柱子看清張山、張河的面貌,認得是同村的人,“哇”一聲哭道:“山叔、河叔,看在同村的份上,救救我們幾個,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在南方。二柱不肯當兵想逃跑,在快過大河的路上被殺了,我家就剩下我一個人,救救我吧。”

看柱子哭得可憐,張山將他按坐到船板上說:“等着,我去向公子說說,馬上回來救你。然後再帶你去換掉這一身溼衣,不然這麼冷的天凍也能把你們凍死。放心,我們不會不管你們的。”

不一會張山兄弟匆匆找到看押俘虜的哨長,向他遞過手中的金牌說:“局主令我來領幾個人,請給個方便。”

哨長驗過後將金牌還給張山,向甲板上的俘虜一指道:“要帶幾個什麼人,走前請夫子記一下就可以,不必再來說了。”

張山將柱子等三個同村的人帶回自己住的艙內換上衣服後,待他們緩過勁便對柱子吩咐道:“一會去見我們公子,有什麼話問你時只管按知道的說,不清楚的就別亂講,以免誤了我們的事,知道嗎。”

領着他們來到林強雲的房間外,張山向門口值守的護衛隊員說道:“請兄弟通報公子,張山兄弟帶了同村的柱子等人來見。”

林強雲在房內大聲說:“張大哥,快請進來,我有話想問那位柱子兄弟。”

柱子一見林強雲,雙腿一曲便要下跪,被張山一把扯住,罵道:“你的腿這麼軟,動不動就下跪。公子可不喜歡這樣,站着回話就行。”

林強雲笑道:“也別站着,都找個凳子坐下,說起話來也輕鬆些。你們和張大哥是同一個村的,能和我說說這些投降的李蜂頭手下都是和你們一樣的人麼,這些人中有沒有將軍、擁隊等李蜂頭的死黨啊?”

柱子大着膽站起來向林強雲彎腰鞠了一躬,小心地說:“回……公……大人話,小的只認得本軍的幾個部將和擁隊、押隊,有兩個是大帥……哦,不,是李……李……的親信,他們自己吹噓說是大……帥派他們來看住各位軍將,手中的刀有臨敵生殺大權,可以隨時殺掉部將以下的任何人。”

另兩人也站起身鞠躬說:“我們也認得一些對比他們大的官都敢呼來喝去、李鐵槍派來的親信,可以爲大人指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