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

二十一章

今天橫坑谷口寨牆上當值的,是沈念宗的另一位堂弟沈念儒等三人。他的名字中雖是有個儒字,沒見過他的人,如果只聽其名,往往會誤以爲這是個讀書的文人。誰敢說用“念儒”兩字爲名的人,會是個山野村夫呢。殊不知這個名爲“念儒”的人,正是個山野村夫,道道地地目不識丁的作田漢。

上晝(上午)大嫂出寨門到瑤村送鹽時,他正好去餵養狗兒併到小溪邊檢查水門柵欄。

眼見得天色將晚,孩兒兵們已經出了寨門做他們例行的晚課跑步,沈念儒招呼另兩個當值的人說:“我們留一人在這裡守着,還有兩個人下到門邊等候,孩子們一回來就將門關上。”

一位本家兄弟笑着對他說:“孩兒兵們回頭還早着呢,等一會再下去也不遲,不必這樣急。”

沈念儒道:“唉,你們不要嫌老伯我羅嗦,‘小心無大錯,老成不怕多’,村裡二十多戶人家共二百多人,他們的安危在我們肩上擔着,的還是小心守着的好。”

說話間,剛跑出半里外的孩兒兵們,不知爲何停下聚成一堆,片刻後調轉方向朝谷口跑回來。沈念儒心知必有大事,立即叫道:“來一個人跟我下去關寨門,留在牆上的人將鋼弩準備好,一有不對就敲鑼示警。”

沈念儒邊跑下寨牆邊解開囊袋取出鋼弩,到門邊時已經把弓弦也上好了,踩住腳蹬拉開弓弦後快速將箭匣掛到腰間,吩咐說:“兄弟在門內守着,我去門外迎上孩兒兵。”

最先跑到數丈前的孩子高聲叫道:“大叔,ju花回來傳警,有不明身份的大隊人馬向村裡進發,沈叔媽吩咐我們做好應敵的準備。“

他衝到門外向急奔而至的孩兒兵叫道:“知道了。孩子們,一個個順序進門,千萬不要擠。進寨後立即去寨牆上拿到長竹竿後,到箭垛後伏下身子。”

這時,寨牆上“噹噹噹”的警鑼聲響起,立即引起村裡人的注意,田間菜地、山坡上勞作的人們紛紛奔回家中,稍亂了一陣後四五十個人向寨牆跑來,很快就各安其位嚴陣以待。

今天剛好回到村中辦事的陳三叔也出來了,他向ju花問清情況後,鐵青着臉下令:“一、二兩什跟我去接應大嫂,其餘的人伏下身不得露頭,這裡由念儒兄弟指揮守寨。我們走。”

剛出寨門,遠處傳來手銃射擊的輕微響聲,陳三叔心中大駭,他非常清楚鳳兒媽的手銃只可單擊,不似林強雲所用的般可以連發兩槍。這時聽到銃聲,說明鳳兒媽那兒的情勢危急,已經到了生死關頭。

他當先衝出並急聲發令:“一什跟我在前,二什押後,成分段射擊隊形,快速行進。”

那邊鳳兒媽確是到了生死關頭,她剛纔墩坐到地上時可能傷得極重,連掙幾次也沒能站起身來。

武將軍待得硝煙一散,看清會使“誅心雷”的女人坐在地上掙扎難起,喜出望外地叫道:“頭陀軍的人說得不錯,這女人確然是林飛川的家人,說不定她還是沈念宗的老婆呢。大家不用怕,她的功力不足,只發了一次‘誅心雷’就已經累得起不來了。再去兩個人擒下她,我們的安全就有保障了,若能將林飛川弄到淮東去的話,大家都能升官發財啦。”

任武將軍叫得再大聲,還是沒人敢冒險出去抓住這個女人,好幾個人心裡暗罵:“既是這女人已經累得起不來,你自己不會去把她擒下麼,舉手之勞就可得個大功的好事,輪得到我們這些小兵出手?一定是有什麼不對之處,我們纔不會傻得再去冒險呢。啊也,原來被‘誅心雷’擊中是如此模樣的,且看看再說。”

被手銃擊中的大漢跟隨李蜂頭打了大小上百仗,倒也硬氣得很,十多粒不足一分大的鐵砂還要不了他的命,只不過在他的臉上打出十多個血孔,右眼也被打得翻開一重皮,只有左眼還能看到東西。

撐起身抹了一把臉,痛得他“嘶嘶”地直吸冷氣,昏頭昏腦的在原地轉了個圈子,怪聲吼罵:“直娘賊,賊婆娘。想不到還真有些本事,能把太爺傷了。我們再來打過,不死決不算完。”

鳳兒媽這時只能側坐在地,知道自己臀部受傷,沒法起身逃命了,心道:“拼了,能有一個就夠本。”

咬緊牙關用左手支地撐住身體,舉起手銃對準搖晃着近前的大漢再次扣下扳機。

“轟!”這次打出的不是霰彈,有了準備的鳳兒媽不再被手銃的後坐力推動,她看得很清楚,瞄準那廝眉心的打低了,子彈僅在大漢的頸側開了個小洞。

“可惜!”她心裡叫道:“這人命不該絕。好,再給他來上一下,不信這人能受得了連續三銃。”

纔將彈殼捅出,剛要把子彈填進手銃,事情的發展令鳳兒媽喜出望外,暗道:“哈!本錢收回來嘍。”

只見那大漢頸側並不致命的小洞裡,前後都勁急地噴出一股血流。勉強走了兩步後身體開始搖晃,第三步的腳才擡起還沒落下,人便“砰”地一聲側摔倒地,雙腳胡亂蹬了幾下後,便不再動了。

劉什長走到武將軍身後,小聲將後隊頭陀軍全逃掉的事情說了,武將軍重重的“哼”了一聲,恨聲說:“好啊,你們三個連這些人也看不住,少了他們要攻下橫坑就困難多了。孃的,南蠻之人全都是膽小鬼,壞了我的大事。劉什長,前面這女人可能是沈念宗的老婆,她連發兩次‘誅心雷’功力大損,再無力傷人了。你去將她擒下爲質,算是將功抵過。”

劉什長陰沉着臉應了聲“是”,一長身縱出近丈,四個起落便躍到鳳兒媽前上方,在後面同夥喝叫助威的喊聲中,探出成鉤狀的右手朝側臥的女人胸肩部位抓去。

他正自慶幸得手,只見地上的女人手持一根鐵管子對着自己,眼中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神色,一驚之下叫出個“糟”字,雙腳互踩猛蹬,仰首挺身想要在空中閃避。卻又哪裡能夠辦得到,太遲了!“轟”然大響聲入耳,肚子上受到重重一擊,“哎……咦,什麼東西打中我,沒有疼痛感,沒受傷嗎?這女人肯定是無力了,對我不能造成大的傷害。”劉什長心中暗喜,穩住身形照準地上女人的側伸的右腿踩下,不成想身體突然間乏力控制不住,落下時踏中倒地女人的胸腹。

鳳兒媽斜躺於地,眼見得自己一銃打中大漢,他的肚子上標出血花,心中欣喜的同時,也看到這人眼射厲光向自己撲下,待要側滾閃避時,也是太遲了,被大漢的雙腳同時踩到胸腹上。

“啊!”痛入心肺的感覺把鳳兒媽的喊聲從體內擠出,隨之而起的還有幾聲斷骨的脆響。

劉什長踩斷鳳兒媽的幾根肋骨後,腹部的疼痛感傳到,再沒法穩住身形,“啪”地一聲摔倒在地。

“完了!我中了‘誅心雷’……我真是笨哪,剛纔閃到一邊就好了,也許還能活命。現在已經傷到她,不知道‘誅心雷’還有那麼可怕的法力嗎?不能起歪心,不能起惡念。對,從現在開始絕對不能起歪心惡念。”劉什長邊想邊掙扎着向一側爬去,半分報復的念頭也不敢起,以免遭受頭面潰爛而死的慘劇發生在自己身上。他要遠離這個會使“誅心雷”的女人,看看是否能爲自己肚腹上所受傷勢進行救治。

武將軍和那些部下一樣,被女人連發三擊的“誅心雷”給嚇住了,呆呆站在原地好一會纔回過神來。定睛看清倒地女人人口鼻間不住流出的鮮血,騰身跳起三尺高,歡天喜地的又笑又叫,最後說出的那句話陰森森的甚中慘人:“哈哈,這個鬼女人厲害……哈哈,那‘誅心雷’嚇人……賠上兩名屬下,能讓你落到我的手中,還是大大地值得……哈哈,女人,本將軍要叫你生死兩難……”

“是嗎?”一個聲音冷冷地問:“我倒要看看誰落到誰的手中,又究竟是誰會生死兩難?射!”

武將軍聽到陌生而且口氣不善的語音,機靈地收回剛要跨出的右腳,奮力側身朝地下猛撲,身軀還未落地,雙手急撐急撥,連續幾個滾轉,逃過隨之而來的幾波弩箭攻擊。逃命的技巧可圈可點,的確是十分高明的閃避身法。

連續幾陣“嗡嗡”“刷刷”的聲音響起,幾聲短促的痛叫傳入耳中,武將軍翻滾的同時,也看到自己滾過的地上釘入十多支無羽箭,把他驚得魂飛天外,頭也不回地朝一人多高的茅草叢中竄入。

千緊萬緊,逃命要緊,手下的一二十個人最好能替自己多擋住些時間。 wωω• тt kдn• c o

“我不能受傷,萬萬不能受傷!”他心裡祈求:“天神菩薩老祖宗,你們若是能保佑我不破一點皮地逃出生天……哦,不不,破些皮肉也沒什麼關係,只要不受到太過分的傷害,回到淮東後小子一定……一定……”

一定要如何,他這個平日裡從不敬鬼神、不拜菩薩的人,在此刻還實在想不出要怎麼樣做,鬼神菩薩才能滿意,才肯出面護佑而保住自己的小命。

逃出十四五丈,外露的手背皮膚被銳利的茅草割得開了十多條口子,鮮血淋漓的熬是癢痛,看着也怪嚇人的。

正想停下腳步撕塊布把手包上,後面傳來憤怒的吼叫聲:“給我搜,上天入地也要把那千刀萬剮的傢伙抓回來……”

武將軍驚得像只兔子般的分枝撥葉急鑽,晃動的茅草也給追搜的凶神指明瞭他逃竄的方位,緊隨在其後二三十丈的距離,任他想盡所有的方法,卻是怎麼也甩不脫。

逃了兩裡,後面的呼喝聲越來越近,已經迫進到十多丈外了,武將軍衣衫零落、渾身大汗,眼看即將脫力。

“完了,”他流下眼淚,心中哀嘆道:“想不到我武奕銘要默默無聞的死在這荒山野嶺,早知道會有今天,還不如就呆在家裡做我‘廣源發’綢緞鋪的少東主。我怎麼這樣傻,會被那千人騎萬人跨的淫婦所迷,異想天開地投入其軍中做個有職無權的中營軍將,到頭來落得個如此下場吶。”

前方五六丈傳來人聲,慘咦!後有追兵,前無去路。武奕銘絕望地一屁股坐下地:不跑了,就在這裡等死吧!他也確是精疲力竭跑不動了,不如坐着等死,也好過臨死前還累得像條癩皮狗。

“六弟,你確信走這條路不會錯麼?”熟悉的話聲入耳,是穆椿的聲音。

“是自己人,穆將軍……”武奕銘精神大振猛撲向前,嘴裡大叫道:“後面有敵人追來,穆將軍救救我。”

在這同時,追搜的陳三叔等人也發現了前方來路上有數十個人向這裡急趕,明顯比自己的人數多了十幾倍,即使己方有五六具鋼弩在手,恐怕也非其敵。陳三叔只好恨聲不絕地下令退回寨牆內。

許久還沒看到賊人跟來,他馬上又派出幾個機靈的孩兒兵出谷,要他們探清賊人的動向。

穆椿帶來的共有七十餘人,他簡單地問了武奕銘一下,覺得想要偷襲攻入橫坑已經不可能了,就下令全部人都退到庵傑村。派人陪同武奕銘趕赴蓮城,招請頭陀軍派出大隊人馬來此幫助攻村,下決心要擄到村裡的人爲質,然後再進一步脅迫林飛川北上到淮南東路。

鳳兒媽的傷勢極重,光是肋骨就斷了五六根,稍一動彈就會大口吐血。村裡又沒有治傷的郎中,只能先用雞膏和村民們自制的草藥儘量穩住傷勢。

陳三叔立即派人趕往長汀縣城,一則請傷科醫士到村裡爲鳳兒媽醫治,二則要沈念康馬上派人來救援,並將情況報告給遠在泉州的林強雲。

此時三叔暗自懊悔沒留下幾隻信鴿在村裡,現在派去的人請來郎中最快也得兩天時間。看情形,怕鳳兒媽堅持不到郎中請來的那個時候啊。

沈念康得到消息時,已經是三月二十八日的辰時,村裡急趕的人在城外呆了大半夜,城門一開就奔向南門大宅報信。

叫人去請城裡最好的傷科郎中,又急急寫好紙條交給王歸鄉後,沈念康坐在廳中發愁。

真是爲難啊,跟李青雲和徐家兄弟外出辦事的一隊三十人還沒回來,強雲帶了兩哨一隊去泉州。城裡雖然連新招來的共有六百餘人,可手頭僅一哨六十人才是經過訓練能派上用場的,其他五百多人連站隊都還排不整齊,更別說能派出去到橫坑救援了。

怎麼辦,這一哨人派到橫坑村去,萬一城裡有起事來,那可就……哎喲,還是先救命要緊,沈念康衝出廳外大聲叫道:“護衛隊四哨的哨長何在?”

前院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許久沒有人回答,沈念康正想再大聲叫喚。東廂小門外匆匆跑進留守的四哨哨長,來到沈念康面前立正行了個禮:“報告六先生,雙木護衛隊四哨全體隊員已經整裝完畢,隨時可以領命集合出發。”

沈念康奇道:“咦,護衛隊已經集合好了?你在東操場上如何能聽得到我的叫聲啊?”

哨長回答得很乾脆:“六先生叫什麼我們沒聽到,但剛纔橫坑來報信的人已經通知我,需要護衛隊立即赴橫坑救援,所以我們就先行集合起來準備出發。”

“原來如此,”沈念康向哨長吩咐:“請來的郎中一到你們就馬上出發,一定要護着他儘快趕到村裡,遲了怕我大嫂沒法救了。”

哨長應了聲“是”,行過禮後轉身跑向東操場。

很快,東操場上的一哨護衛隊就到宅外空地上列好隊,靜靜地等候着出發的命令。

當請到的羅老郎中顫巍巍地出現在面前時,沈念康急得直跳腳,這樣的老人怎麼能叫他急趕五十多裡的山間小道呀。

還是那位哨長有辦法,跑到護衛隊的隊列前,信手指着四個人說:“你,你,你,還有你,你們四個負責到外面請人,多叫上幾個有長力的壯漢,扎一副滑桿讓他們輪換着將羅老醫士擡到橫坑去,你們四人隨着護衛。不得有誤。”

站出隊列前的四人齊聲應“是”,轉身飛奔而去。

哨長把眼光投向沈念康,見他朝自己點頭便大聲發令道:“目標:橫坑村,立即出發。”

赴援的護衛隊在離村十里外,迎上村裡派出的孩兒兵探子。

聽說來犯的賊人還在庵傑村滯留不去,哨長稍鬆了口氣,總算趕得及時,沒被賊人突襲攻村的陰謀得逞。

哨長下令:除了留下兩什人接應護送郎中外,其他的護衛隊全速進入谷內,分派人手和村民們一道守寨、巡邏以策安全。

然後會同三叔、盤峒主和雷大山一起商量守寨事宜。

現在全村已經有二百多可以一戰的人手,護衛隊和村裡原有的鋼弩共二十四具,箭矢只有七百二十支,一旦用完,情況則會十分危險。

倒是擋箭的木盾、削尖烤硬的長竹扎槍和投槍、大卵石、自制草紙做成的小石灰包有不少,足夠守上三五天用的。

哨長表情沉重地說:“城裡已經沒有鋼弩和箭矢了,也沒法臨時打製,因爲所有的鐵範已經被局主帶到泉州去。爲今之計,只有立即派人再到縣城,請六先生把去年用剩,還留在商行內的‘雷火箭’及無羽箭的箭鏃馬上送來,或許能多堅持一些時間。”

三叔忽然想到,這裡的寨牆是一條直線,真有大批賊人強攻的話,僅這一點東西守起來大是危險,很可能不要幾個時辰就會被攻陷。“啊”地叫了一聲說:“我得馬上叫人在寨牆上多做幾個可以伸到牆外的箭臺,你們再商量看看還要做些什麼準備,得趕緊辦好,以免出大差錯害了全村的人。”

一個時辰後,郎中也坐着匆忙間用竹躺椅紮起的滑竿,由八個臨時請來的挑夫輪流擡到了寨牆下。

焦急的陳三叔叫人把滑竿直接擡到沈念宗家院子裡,扶着老郎中往內間爲鳳兒媽診治。

鳳兒媽面色蒼白地躺在牀上,一天一夜間臉頰深陷變了一個人,不時會在昏迷中嗆咳幾聲噴出大口的血沫。

羅老郎中爲鳳兒媽動手處理過斷骨後,洗了手匆匆走到飯廳內打開他帶來的藥箱,取出一個闊口瓷瓶,倒出內裡裝着的炒米和一根暗紅色的人形植物根鬚。

“先生,我大嫂的傷勢怎麼樣?”陳三叔忍不住開口發問:“能治好嗎?”

羅老郎中沉吟了一會才緩緩對陳三叔說:“這位大嫂的傷勢極重,光是胸腹間的肋骨就被打斷了五根,有一根還向內折的可能傷及了內腑,腹內也有不少淤血。如此重的內外傷勢,老朽只怕無能爲力啊。”

三叔急得團團轉,一迭連聲的自語道:“這可怎麼辦,這可是叫我怎麼辦纔好啊!”

走到羅老郎中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地懇求道:“羅老先生,請你一定要想辦法救救我大嫂,求求你了。”

羅老郎中嘆着氣說:“老朽曾到行在參與太醫局會試,考中瘡腫兼傷折科(宋制,太醫局分爲大方脈、風科、小方脈、眼科、瘡腫兼傷折科、產科、口齒兼咽喉科、針炙科、金鏃兼書禁科等九科)‘習學醫生’(新試中新招的學生),數年後方得中下等學生(最低等的醫學生)就因衝撞得罪了韓家之人,被子尋了由頭遣返原籍汀州。某身爲懸壺濟世的醫生,不用你說也會盡心盡力救治她的。可是……唉……爲今之計,只好先用人蔘吊住她的元氣,再輔以藥物,我們儘儘人事吧!”

“大嫂,你千萬要活下來啊!”陳三叔默默祝告:“否則,我陳老三再沒面目見念宗哥和強雲了。”

總算還好,鳳兒媽的傷勢比較穩定,一直昏睡沒有出現什麼大的變化。

這天三叔走到孩兒兵的營房,他要向三個還活着的賊人問出口供,爲什麼李蜂頭的“忠義軍”要來橫坑村,他們到底圖謀些什麼。

平常從不動氣的三叔此時覺得心裡煩悶,暗道:“太過分了。你李蜂頭在淮南、山東做漢奸也好,造反奪江山也罷,我們橫坑這個藏在深山裡的小村礙着你了,竟然到這裡來傷人?說不得了,我陳老三如今就是用刑,也要把你們的意圖拷問出來。”

三個活口被關在孩兒兵的營房,剛捉到他們時,三個賊人雖然手腳都被弩箭所傷,但他們還是兇悍地頑抗,險些傷到去抓他們的人。直到被木棒打暈,才被綁到營房裡。

三叔走到關押的房間內,見三人被綁成十字立靠在牆上,他們已經被恨極了的孩兒兵們折磨得不成人形。一見到陳三叔便有氣無力地嘶聲求告:“把我們換個地方,別再讓這些小惡……不,不,小祖宗來管我們……求求你,求求你行行好,不如干脆給我們一刀早些了斷。”

“哼!”尖細的哼聲令三個賊人渾身發抖,驚恐地看着房門,見到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邊,垂下頭連大氣也不敢出。

沈南鬆慢慢地走進房間,向三叔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三叔一把抱起南鬆微微發抖的身體,擦去他臉上的淚水,心裡發酸,哽咽着說:“好孩子,三叔問出詳情後,會把他們交給你的,隨你們孩兒兵怎麼處置……”

“不……”嘶啞的驚叫聲突然暴發自三個賊人口中:“我們已經招供了,願意再招一次,只求招完後給我們一刀,只求能痛快地死去,千萬別交給小祖宗們……”

“住口!”門口涌入五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兒兵,他們一齊出聲喝止。

“住口!”三叔的喝止聲也幾乎是在同時響起。

“哼!”最後的尖利哼聲是沈南鬆發出的,三叔聽到這充滿怨恨的聲音,饒是他三十六七的年紀,也被耳邊這聲音裡的怨毒震得顫了一下。

說也奇怪,這聲僅可耳聞的哼聲,絕對比五個孩兒兵和三叔的喝聲管用,聲落聲止,房間內立刻靜得落針可聞。

wωw¸ тt kдn¸ ¢o 沈南鬆伏在三叔的肩上對着他的耳朵說:“要些什麼口供,三叔告訴我,保證會讓他們乖乖地一點不漏的招出來。這裡的事,三叔就別管了。”

南鬆擡起頭對幾個孩兒兵說:“去給他們餵食,誰敢不進食的話,就從他的面頰上挖個洞灌進去。”

孩兒兵們齊聲應道:“遵令,都統。”

三叔這時才注意到,三個賊人嘴上沾滿了血跡,張開的口中已經看不到牙齒,想咬舌自殺也沒有可能。有一個賊人的臉上還開有一個血肉模糊的洞,恐怕就是因爲想速死拒絕進食所招來的結果罷。

三叔抱着南鬆向外走,嘴裡說道:“唉,南鬆,他們如果招了,就將他們結果了吧,不要再折磨他們了。”

沈南鬆無言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三叔的要求。

次日,後谷的山坡地上,多了一個土堆,裡面有三個受了七天折磨後,高高興興受死的賊人,他們臨死前還對動手殺他們的小孩兒兵們千恩萬謝。

誰也想不到這三個人都是身經百戰的死士,卻被幾個滿腔仇恨的十來歲的孩童,收拾得不但招出他們全部所知,還以能夠速死而對這些折磨他們的孩子感激不盡。

也就是在三個賊人被處死的這一天,橫坑村對外的所有通路全被封鎖切斷,沒人能從橫坑隨意進出。

風雨飄搖,氣氛緊張,橫坑谷內的人們精神繃得緊緊地,隨時準備投入到保護家園的戰鬥中去。

四月初九這天上午巳時,寨牆上的警鑼聲再次響起。

“終於來了!”看着扛擡着長梯、推着撞車蜂擁而至的賊人,三叔嘆道:“你們若是早來幾天的話,橫坑村只怕已經落入你們的手中了。現在麼,就要看誰的韌性更長,那一方的運氣好些嘍!”

“終於來了!”憤怒的孩兒兵們咬牙切齒地發誓:“不殺光你們這些禽獸,怎麼對得起待我們像孃親般的叔媽,傷害叔媽的仇,就要從你們身上討回部分利息。”

“終於來了!”橫坑村幾個老成的村民看着寨牆外的賊人,手撫着前幾天剛送到的一架弩牀和三十支牀弩專用的大“雷火箭”,不慌不忙地一齊動手發力張弩,打火點燃棒香,輕輕嘆息說:“這是何苦來由,山野村夫對你們的造反沒有任何威脅,爲什麼一定要置我們於死地?這一戰下來後,將有多少人家要痛失丈夫、兒子、父親,又會有多少戶人家將失去頂樑柱,從今以後要過着挨餓受凍的日子了呢?”

“終於來了!”年輕的村民和護衛隊員們對打打殺殺的事十分興奮,笑嘻嘻地望着寨牆外的敵人嘲弄地小聲嘀咕:“來吧,快點來吧,當我們把這些箭鏃點着引線當作小鐵坨扔下去送給你們時,保證會讓你們高興得人仰馬翻,叫你們嚐嚐我們橫坑人和雙木護衛隊的厲害。”

他們按以前強哥(局主)教的方法,把六十餘個還沒安箭桿的“雷火箭”鏃取出來,其中一半在原本要裝箭桿的孔洞內緊緊地楔入木棒並釘死,小心翼翼地用竹針把小孔內的蠟鑽開,插入火yao引線。準備敵人一旦衝到寨牆下時,就將這些鐵疙瘩無償奉送。

另一半則裝上合適的箭桿,做成鋼弩發射用的箭矢。

還有四十幾個裝好火yao的箭鏃,三叔讓他們留着別動,準備看情況再做打算,無論是製成鋼弩發射的,還是牀弩射的箭,都要留點老底以防萬一。

這樣一來,遠程,有一具牀弩向半里外進行攻擊;二三十丈的距離內,可以用鋼弩發射“雷火箭”、無羽箭;一旦敵人衝到寨牆下,則由守衛於牆上的人向下丟下石頭、灰包及雷火箭鏃,,還可以用竹投槍相拒,爭取最大限度地殺傷攻寨之敵。

只可惜“雷火箭”太少了,沈念康找遍了整個每一個角落,也僅找到三十支已經做好的牀弩用“雷火箭”和一百來個裝了火yao的箭鏃。

他又花了一千貫錢,從新任知州趙希循那兒借來一具,力道弱得只能將箭射至半里餘的牀弩,若非要用這架弩牀發射雷火箭,沈念康幾乎就想甩手不要了。氣得他一回到南門大宅就大罵不止。發誓說,以後再有頭陀軍來攻城時,每支“雷火箭”的價錢,一定要漲到三十貫錢才肯賣。

幸虧馬上又有人在林強雲的工房裡,找到十五匣鋼弩用的無羽箭,沈念康總算止住了罵聲,急急吩咐人送往橫坑村。

也虧得這些東西送去得早了一步,若是第二天再送的話,所有的兵器必將落入敵人之手,不但不能用保衛村子,說不定反而會讓橫坑提早陷入賊手呢。

“終於來了,”穆椿看着前面百丈外不足兩丈高的低矮寨牆,意氣風發地大聲說道:“我們二千五百頭陀軍,加上一百殺戮場中時進時出的死士,並百餘位江湖好手到此,相信在三天之內就可到橫坑村裡烤肉果腹。”

“終於來了!”一個穿着破衣的五十多歲畲民,對身邊的幾個同族年輕人說:“不知道我們的大頭領是如何想的,竟然聽信這些外人的話,做出這種恩將仇報的事。若非四娘妹子被他們抓起來做人質,我纔不跟他們來這裡胡鬧呢。”

一個年輕人不滿地說:“是啊,確是不該來尋橫坑村的晦氣,這裡是飛川大俠的家吶。他曾在新泉村救過我們,那次若沒有飛川大俠及時援手,我這身皮肉早被割成碎屑,這條命也在那時就沒了。”

“去年就不該去攻打長汀城的,還沒到城下呢,就被‘雷火箭’射斃了五百多人。”另一個年輕人說:“聽說去年是飛川大俠指揮守城的,他在箭鏃上貼了靈符,並給那種貼靈符的箭起名爲‘雷火’,加了道法的‘雷火箭’才那麼厲害。”

老畲民吩咐說:“你們幾個在進攻時機靈點,別往人多的地方湊,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千萬要小心些。實在沒法躲時,也要儘量避到不引人注意的邊角。記住了麼?”

“知道了。”幾個年輕人回答。

……

林強雲率一百名護衛隊先行,急趕了八天,於四月初九越過玳瑁山,朝蓮城地境進發。

“新兵的訓練時間太短了,體力實在比不上老兵啊!”看着下坡時不少新招的護衛隊員顯得心驚腳顫,林強雲只能在心裡發出感嘆。

一隻鴿子“撲嚕嚕”地飛到舉着認軍旗旗手身邊的金見肩上,親熱地將頭往他的頭髮上磨了磨。金見探手把鴿子捧下,從它腳上解開小繩扎着的細竹管,將鴿子和一把飼料放入籠內後,匆匆跑到林強雲身邊,將竹管遞過說:“公子,長汀來的信。”

倒出竹管內的紙卷,展開看了一遍,把紙條交給走來問訊的陳歸永,嘴裡喃喃地說:“今天還是沒提到叔媽,可能傷勢沒什麼大的變化。希望她和村裡的人能堅持到我們到達。唉,人太少了啊。”

林強雲心急叔媽的傷,幾天的信都沒講到叔媽傷勢如何,只是在泉州接到的那封信才提到叔媽傷得極重,有生命危險。自己又對治傷,特別是重傷的救治所知不多,只有一般的急救處理還勉強能應付,真不知道回到村裡後如何來爲叔媽治療。

陳歸永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說:“此地回到村裡還有近二百里,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到的了。我看今天最好辛苦些,儘量多走些路,明天早點趕回去殺賊子們措手不及。”

林強雲有些擔心地說:“叔啊,我是怕護衛隊太過勞累,到時候對上敵人沒有力氣就糟了。”

“放心,我們前隊有經過半年多訓練的五十個護衛隊老兵,別的不敢說得太滿,翻山越嶺的趕路,再這樣走十天八天也還沒什麼大問題。至於新招募的人麼,只要能夠跟得上就好,也不指望他們一到就開打。”陳歸永對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護衛隊極有信心:“保證不會誤事,這裡的一半人到地頭後還是生龍活虎的能拼能殺。”

“那好,我們就多趕些路,到時候殺回村去。”林強雲憂心如焚,恨不得立即就回到村裡探看,卻也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大聲下令:“大家辛苦些,加快前進的速度,今天我們必須翻過鬆毛嶺,趕到長汀城附近才能休息。”

金見問道:“有回信麼,若是沒有,就讓信鴿回去了。”

林強雲喜道:“有,有。我馬上寫,能傳回村裡嗎?”

“公子安心,長汀城的信鴿有大部分是在村裡養大,歸鄉師傅到了村裡,他也一定會帶着認軍旗,信鴿一定可以將信送回村裡。”金見很自信地說。

落在他們後面數裡的沈念宗和鳳兒,趕了七八天的路實在是走不動了,護衛他們的二十多人心裡雖然着急,但也不敢催促,耐心地亦步亦趨地跟着不出聲。

帶隊的小隊長緊走幾步到沈念宗的身邊,勸道:“沈先生,你和小姐走慢點沒關係,有局主和陳統領、張統領趕在前面,相信橫坑村一定會沒事的。”

沈念宗嘆道:“但願如此!”轉而對鳳兒說:“唉,實在走不動就慢些吧,只要你大哥能及時趕到,憑他的能耐肯定能保住你媽的命。”

鳳兒驕傲地說:“那當然,有什麼事大哥會辦不到的,他一到家,我媽一定就沒事了。”

說到這裡,鳳兒的神色又暗淡下來:“就不知道我媽會不會在大哥趕到前……呸,呸呸。我媽一定會等到大哥去救她的……”

沈念宗:“唉,看她的命了,這種事誰也說不準啊!”

……

初九這天賊人的進攻並不是很猛,中午時分僅派出百餘人試探了一下,他們進到半里內,吃了一支由牀弩射出的“雷火箭”,傷了三個人後就退出到裡外不動了。

未時的第二次進攻算是有點進攻的樣子,二百餘人擡了四五架長梯蜂擁而前,有數十人手上還拿着破開的厚竹片草草扎就的盾牌,四支鋼弩發射的“雷火箭”僅傷到十來個賊人,有盾牌在手的一個也沒傷到。這下賊人們精神大振,呼喊着一陣猛跑衝到寨牆下,卻被扔下的一個箭鏃炸翻了十多個,連梯子也沒靠到牆上,就嚇得能跑得動的賊人呼隆一下全逃回他們的出發地。

哨長、陳三叔及村中老成些的,喝止住衝動的年輕人,不得再向下面已經受傷的人射箭進行攻擊,任由他們自行逃命。他們的解釋是:我們的箭矢不多,要省着用。放這些人逃回去,對我們的守寨有利無害,一是可以讓他們帶去恐懼,二則增加敵人的負擔和不便,三麼,這些都是被逼到此地的苦哈哈,他們還沒有對本村造成傷害,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