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種甩鞭似的“啪啪“聲響過後,突然一下子停止,如同川低子都斷了一般。再過數息,馬隊前衝了二三十步,眼見得就要衝到山包頂了,這種甩鞭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這下,衝在最前面的蒙古兵頭目只覺得身上、臉上數處地方出現刺痛,一隻眼也看不見了。臉上滑膩膩的,嘴角有東西流過,舌頭不自覺的舔了一下,是有鹹味的液體。頭目怔了一下,鼻端嗅到極爲熟悉、讓他瘋狂的血腥味。此刻頭目方突然醒悟:自己被什麼東西打中受傷了,他就是還不明白是什麼東西傷了自己。一想到受傷,頭目忽然覺得身上、臉上開始疼痛,這種疼痛越來越厲害,心裡一慌,再沒法坐牢,從馬背上一頭裁下地去。

兩輪火銃發射,衝在最前面的蒙古兵一下子被打下了十多個,有幾個是連馬一起倒下的。衝鋒的人少了一半,餘下的蒙古兵害怕起來,趕緊勒馬停下。

片刻後,山包那一面響起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漸去漸遠。

倒在地上的蒙古兵頭目強悍得緊,兀自在狂呼猛喝大聲吼叫,要剩下的十餘個蒙古兵去追,這些蒙古兵無奈地互相看了一眼,哇哇喊出壯膽的叫聲策馬上山追了過去。

隨着兩聲巨響陸續傳了過來,回到蒙古兵頭目身邊的只剩下六騎了,都是一馬雙人,只不過有三個不住地鬼叫呻吟,另有三個卻是軟塌塌橫垂在馬上的死屍。

斡陳那顏接獲前軍千夫長的稟報,趕去前軍營中,又再一次看到和上洛口鎮一樣的悽慘景象,不禁怒火騰昇。這些死傷的全是英勇善戰的蒙古勇士吶。此次南下滅金還要靠他們爲自己拼命呢。已經死掉地不去說他了。那些斷手摺腳、皮開肉綻地傷者,除了要隨軍的薩滿以神靈爲他們求得庇佑和救治外,別的他是無法可想不管了。最令斡陳那顏心痛的,就是數十個看來身上出血不多,也沒什麼較大的傷口,好像受傷並不重的蒙古勇士,竟然也在自己到不定期之前就死了。另外還有同樣看來傷得不重的十多個人。雖然他們在萬夫長面前強忍着沒有大叫狂呼。但從他們地臉面表情上,再沒眼光地人也能看得出傷勢極重。

走近一個相熟的百夫長身邊,此人的軟腹部位只有一個豆大的小口子,傷口上流出的血也只有很少地一點。可是,這位百夫長嘴裡卻不停地冒出大堆血泡。連話也不能開口說,只是用他那無神的眼睛默默地看着萬夫長。透露出將死之人地無奈與痛苦。斡陳那顏還從百夫長那無助的眼神中,看到了他對連敵人的面也沒見着,就無緣無故死在這裡的不甘和憤恨。

“安心地去吧,我會爲你報仇的。”百夫長聽到斡陳那顏的這句話後,眼神慢慢由渙散變得熱烈,擡起手掙扎着挺身想要向官長講說些什麼,手才升起數寸,頭與手同時向下一搭,就再沒了聲息。

按這樣的情景看,除了手腳部位受傷的人或者還能有部分可以活下來的機會外。其他的都是隻有死路一條,根本沒法存活下去。

敵人沒看到一個,一夜之間除掉馬匹和糧食不算,光是蒙古勇士就倒下了七百多個,一支千人隊整去掉了一大半。自己地二十幾個千人隊能經得起幾夜折騰,將來滅金的仗還能用什麼人去打,這如何能讓他這個主帥不急?!

前鋒營的千夫長帶來去追敵剛回營的十個蒙古兵,問清楚追敵的百人隊僅剩下他們七個,而昨夜來襲營的只有不到十個南人,所用的兵器和上洛口鎮船上打出的相同,並另外有一種看不見的東西會對人馬進行傷害。

看到那幾個人頭臉、身上的一點點滲出血絲的傷後,讓所有的蒙古人都感到既驚又怒且大爲沮喪,每個蒙古人都暗自問道:“看不出是被什麼傷到的,不知大隊人馬衝上去會有多少人受到這樣的傷害,也不知身上的盔甲能不能擋住這樣的兵器?”

“漢家南人小兒,竟敢暗算偷襲,不殺光你們,怎麼對得起我成吉思可汗傳下來的黃金家族。”仰首咆哮的斡陳那顏朝天大吼了一通後,心情漸漸平復,總算想得到光靠自己的軍隊憑勇氣不能與這樣的兵器相抗,只好沉下臉向圍繞在身邊的將軍發令:“派人去將在濟南城裡,把準備由東平府南下的那四萬各族軍調來,讓他們爲我們的勇士開路打頭陣。”

這樣一拖,又過了兩天的時間,斡陳那顏的大軍纔等到濟南來的數萬人馬,蒐括了所有能劫擄到的糧食、人口後出發南下。

二月二十一日,是水戰隊部將吳偉才需要記住的好日子。

昨天接到命令後,這位廣東客家人興奮得到了丑時方纔迷迷糊糊的睡了兩個時辰,今天天沒亮就火燒屁股般的把帥船上的所有人都吼了起來,特別交代那剛分派到本部的旗號兵爬上望鬥去,要他一刻不鬆地注意上游方向傳回的燈、旗信號。

“嘿嘿,一旦蒙古韃子和他們的雜牌軍全數過了小清河,我們就逆水直上將其歸路斷了,讓這些殺人狂有去無回,留在根據地裡做下田的肥料。”吳偉纔對嘟嘟喃喃發出模糊聲音的小旗號兵如是說。

“將軍,昨天傳回的探報不是說韃子的浮橋要傍晚才能架好,估計他們今天才會過河麼。”孩兒兵出身的旗號兵並不怕這位部將,振作了一下精神後,一人笑嘻嘻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只有十五座臨時搭建的橋,數十萬人馬、奴隸、牛羊和大批糧草兵器,怎麼也得有大半天才走得完吧,何必這麼早就把我們叫起來。我可是還渴睡得很呢,稍時把消息看錯了別怪到我們的頭上。

“阿也。你這小毛頭倒是這般能說嘴。把旗號看錯了不怪你我卻怪誰去。”吳偉才笑着罵道:“快些打起精神上望鬥去呆着,小心別丟了我們客家人的臉面,更別把局主的臉面給丟掉了。”

兩個旗號兵一聽會丟林強雲地臉面,馬上一改嬉笑之態,莊顏應了聲“遵命”,一人動作麻利地朝望鬥上爬。另一人則取出紙筆,在硯臺內側上水。開始動手磨墨。

吳偉纔對旗號兵地作用是清楚的。可他從沒看過這些從孩兒兵中出來的大孩子,是如何能把遠處的別人看來莫名其妙的消息,轉變成白話或是文字讓自己知道。此時見了旗號兵還須用上文房四寶,不由好奇地問道:“小兄弟,爲何你們要似夫子般的準備筆墨啊。這裡頭有什麼講究麼?”

州長號兵頭也不擡地回答道:“這還用問麼,我們的旗號每次打地出只是一個音。我們地漢字須用一個以上或者內個音才能拼成,若是不用紙先把每次收到的發聲記下來,就不能把旗子、燈號傳來的字音拼出,如何能將遠處的消息得到。打個比方吧,這時一個傳號處打了一種旗號,表示是個‘得,(ㄉ)聲,接下來再一個‘啊’(ㄚ)聲,並用旗號將‘陰平’的聲調也打了。那麼‘得啊’這兩聲合起來就可以讀成‘韃’就是一個韃子地‘韃’字。接下來依次打了‘資、科、哀、詩、得、烏、喝、鵝’(ㄗ、ㄎ、ㄞ、ㄕ、ㄉ、ㄨ、ㄏ、ㄛ)以及音調符號。那麼。拼好後連起來就是‘韃子開始渡河’這幾個字。想想看吧,假如我光把‘得、啊、資、科、哀、詩、得、烏、喝、鵝’和那些什麼‘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念給將軍聽,你能知道是什麼意思麼?若是將這些東西拼成了白話講了,或是寫出來交到將軍手上,你不是一看就明白了!我們說了,這種傳訊的方法須得絕對保密,若是讓別人將此秘法探了去,那就會對我們大大地不利,千萬大意不得。”

吳偉才嘴裡唸叨:“得、啊,還有資、科、哀、詩、得、烏、喝、鵝,十個聲音得出六個字,這是怎麼弄的,真讓人聽了攪得頭昏腦脹,到了最後還是不明所以。嘿嘿,這樣也好,我們自己人都弄不清楚的物事,別人就更不用說了,最少能使對敵的人比我們更是莫名其妙。唉,真是想不通,比我老吳年紀還輕的局主,確是難爲了他,不知怎地竟然會弄出恁般古怪的東西,真真的讓人不可思義!”

旗號兵撇撇嘴,“呿”了一聲說:“這有什麼,大哥正想辦法做一種銅製的號角,說是我們護衛隊將來每哨都要配上一個,只須吹響後,兵卒們就知道官長要他們做些什麼事。告訴你吧,大哥說了,護衛隊用了銅號角後,只須號角兵一吹響這種銅號角,所有人都依着號角聲音的指示,起牀啦、進食啦、出操啦、前進攻敵、後退避讓,諸般俱可依號角聲行事,不必各哨的官長跑得腿腳痠軟,也不必官長們把喉嚨喊啞,就能讓所屬軍兵進退自如,官長們也能將各自地軍伍指揮得如臂使指般的靈活。還有啊,用了大哥的號角後,護衛隊出兵時就不必帶着既粗蠢又沉重的戰鼓和銅鑼,行動會便捷輕快許多。”

吳偉才“嗬”的一聲輕呼,點頭玩笑般問道:“牛角號不但我們軍中有,就是金國、蒙古軍中也多所在用,哪又有什麼出奇的。局主何以巴巴的要做出銅的號角來用?”

“咦,將軍傻了不成。”小旗號兵不屑地擡頭辯駁:“現時的牛角號算什麼東西,如何能跟我們大哥制的銅號角比!大哥說了,牛角做的號只能吹出一兩種聲音,難以發佈軍中所有的命令,不太適合我們軍中使用口而大哥做出的銅號角則能吹出很多聲音,最是便於發佈所有兵卒都聽得懂,既簡單而又不虞被人聽去的各項軍令。”

小旗號兵放下手裡的墨,笑道:“大哥曾把那號角的聲音給我們講過,我就把它學給你們聽聽。喏,聽好了,這兩種是要護衛隊向前衝鋒殺敵的和全隊集合號聲。”

吳偉才只見旗號兵雙手合在嘴前。腮幫子一鼓。吐出一串“嘀嘀的打嘀嘀嘀”地模擬號聲,停了片刻又吐出一串另一種不同組合地聲音,半晌方纔止歇。

吳偉才嘆道:“果然如此的話,於我們軍中倒是真有大用。那局主何以還不將此物製出來,早些派發到護衛隊中使用,也好讓大家都早點風識一下我們的軍威。”

“唉,哪有這般容易的事。且不說這種銅號角難做得緊。就是將銅號角做出來了後,也還須讓人學會了怎樣吹出合格的聲音來。”旗號兵一本正經地向吳偉才解釋道:“你道這種新鮮物事是隨便的人都能做的麼,我們大哥說了,號角兵和我們旗號兵一樣,要有幾個月時間才學得會。選來做號兵吹號地人。主要是他有比別人大地氣頭,學會吹號後。還得經過一段時間的練習,待到合格後才能派到各哨去使用。另外,護衛隊的人也須一段時間才聽得懂吹出來的號音,只有到了那時,號角兵方算是護衛隊裡的真正一員。”

帥船地船長一,水戰隊的小隊長也探過頭相詢:“小兄弟,銅號角地事先不去說它,還是給我們講講旗號的事吧。既是這樣可以遠處傳信,爲何其他地方的旗號兵有的只一個,我們船上則是兩人,另外甚至還有三四個人的。這卻是什麼緣故?”

“若是單隻看了遠處的打出什麼旗號就往後傳,不要理會什麼意思的,當然只需一個人照做就行了,會有兩個旗號兵的地方,都是一頭一個發信和收信端。發信處的一人將分解開的注音念出,另一人則按音符打出旗號;收信處由是一人專看遠處地旗號報與另一人讓他記“工部旗號接收完後再又拼回我們用的漢字。至於有三個以上旗號兵的地方,定然是一軍主將或是主帥之所在,需要向外發出、接收的消息較多,用得上的旗號兵也就多了,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

吳偉才現時統率兩百艘防沙戰船共七個軍的水戰隊,主要的任務有二,其一是於開戰前,全力封鎖小河角村以下至出海口的小清河下游的兩百多裡河道,不使蒙古韃子部隊從下游方向過河,避免韃子派出部分軍隊繞開護衛隊選定的戰場,進入根據地而打亂戰鬥部署。讓韃子騎兵和爲他們賣命的各族雜牌軍只能從小清河的上游過去,以便護衛隊利用鄔平這裡不利於騎兵行動的半丘陵地帶全殲來犯之敵。

吳偉才的第二項任務,則是等蒙古韃子大軍從上游過了小清河後,水戰隊要逆水而上,拆毀韃子架設的橋樑和收掉所有的渡河工具,並以戰船上的子母炮、雷火箭對岸上的敵人進行攻擊。將他們驅趕到局主、都統制爲敵人設下的包圍圈內,並要在全部戰鬥結束前完全封鎖住這一段河面,讓過了河的敵人被打垮後的殘兵敗將不能再從原路返逃。

小河角村,位於小清河到長山縣支流的夾角間,原先是個有九十餘戶的大村,只是近年來只餘下六戶殘存的人家,人口也不過十四五個。

這裡的人早在四天前就被吳偉纔派人將他們暫時移到別處安身,以免韃子兵來時被波及遭受無妄之災。

由於建有大橋的高苑、博興兩個縣城都被護衛隊佔領,蒙古韃子派出少量遊騎去哨探,受到守城護衛隊的炮火打擊了一番後,沒能探查出兩個縣城僅只有數百人和十來架子母炮,就匆匆跑回去向總帥報告。

這段時間裡,南來北往的行商因爲都被根據地控制住,斡陳那顏沒法從商販們嘴裡得到任何一點有用的消息,只能依靠探馬的報告做出自己的判斷。所以,一旦得知下游不可能安全的過去後,立即就決定在河面相對較狹窄的小河角以上四十里,與鄒平縣城遙遙相對的金櫃村搭建浮橋強渡。

當然了,吳偉纔得到的命令中,還要在韃子兵過了河,他的水戰隊完全控制住河道上游後,必須分出一半戰船繞回去長山縣的小清河支流上。一則用以封鎖韃子東行的通路,二則用船上的子母炮、雷火箭對與韃子兵作戰地護衛隊進行火力支援。

對於今天來說。吳偉才除了長時間地等待讓他心焦之外。其他的事情都進行得很順利,基本上可以說得上是不費吹風之力就搞定了一切。

事情的發展正如小旗號兵所說的那樣,蒙古韃子大隊人馬走得快,二萬多人有數萬匹馬只用去不到一個半時辰就到了對岸。可那些心不甘、情不願,被臨時拉夫抓丁弄來湊數而成的漢軍、契丹軍、女真軍,相比長年在外征戰,進退有序的韃子兵來說。過橋的速度不是慢了一點點。直到下午未時末申時初,轟隆隆連續不斷地炮聲傳來許久後,方全數過到河對岸。

而且,得到命令說可以出動地吳偉才,他率的戰船隊上行到金櫃村第一座浮橋時。卻發現竟然還有十數萬人、畜沒過河,在遠遠傳來的轟轟炮聲中。橋北頭正有不少人追趕圍堵四處亂竄、不願上橋過河的牛羊,亂糟糟地弄得雞飛狗跳。看到這支龐大的船隊到來,不少沒過河地賊兵還露出喜色,以爲可以將牲畜趕上船,很快就能過河了呢。

“哈哈,妙極了,韃子的羊怕水不肯過河,正好讓我們撿個大大地便宜。”一船當先的吳偉才從千里眼中看清兩岸的情況後,喜滋滋地大聲下令:“向後隊的戰船發令,讓他們派出一部分人登上河北岸。把我們的戰利品都給收攏了,儘量別走脫一個人一隻羊,這些都是我們根據地十分需要的物事。另外,各船左舷的炮向上了岸的韃子兵射擊,先將他們趕離河邊,船頭子母炮則負責將浮橋打爛,開大汽門加快速度衝上去。”

十五座匆匆搭起,並不怎麼結實的浮橋,那消半個時辰就被全部轟垮。

船隊一路上行,一路開炮,打得韃子和他們的雜牌軍亡命飛逃,離開小清河五六裡方敢止步。

這下,吳偉才把兩萬多蒙古韃子騎兵和其他六七萬色目軍、女真軍、契丹軍、漢軍全阻隔在小清河南岸。近十萬失了大部分糧食地無根軍隊,如同一席極爲豐成的大餐,就等着護衛隊大飽口腹了。

還在河北岸的驅奴、民夫,和少量賊兵倒是知機,水戰隊的戰士們一到,他們全都乖乖地抱頭蹲在地上,等待這些勝利者的接收。

小清河南岸的戰鬥比吳偉才預料的要早了一個多時辰開打,到他們的船隻完全封鎖了河道,並將河北岸沒來得及過橋的驅奴、牛羊、車拉肩挑的糧草以及所有的車伕、挑夫全都據爲己有時,護衛隊與韃子騎兵的真正大戰已經開始了。

鄒平城西北五里一條小河旁的山包邊上有個叫魯進士宅的村子,據說大宋南渡前的英宗治平二年(05年)出了一個姓魯的明經進士,此後這個村子就改名爲魯進士宅了。

此時的魯進士宅村已經沒有一個村民,連可以當成柴燒的木頭也不見一根,整個方圓一里多近兩裡的村子,只剩下幾堆殘垣破瓦還能看出昔日曾是個上百戶人家的大村子。

現在,這個廢墟村外東北高僅二十多丈的山包上,也是東北一面從頂至半山坡的二十丈這段地上,被人間隔六、七丈挖出三條深五尺、寬三尺;環半邊山坡的壕溝。遠遠看去,這個山包像是圍了三道淡淡的土黃色腰帶,不明底細的人也許會以爲這裡地土地利用率很高,連這樣的山包土也被此地的人們開墾出種植莊稼的田地。有這樣想法的人或者沒有注意到,就在山包前直到兩河夾角里邊這一大片數千頃平原地,除去幫平縣城附近外,其他地方卻全長滿了雜草灌木,顯然是荒廢已久,毫無近期被人耕作過的跡象。那麼,怎麼可能會有人放棄容易開墾種植的平原不去開發,反要到那種取水不易,上下麻煩的山包上去墾殖呢?

不過,若是有心人走近山包,能夠得到允許上去的話,他就會發現這些人工開挖出來的壕溝裡,這時正有千多人或坐、或站、或伏在溝內躲着,一半人手裡有四尺餘長的火統。另一半人則是持着制式裝備的鋼弩。如果運氣好的話。甚至還能見到官長模樣地人拿着大小不一地銅管,對遠在三四里外那一片黑壓壓的軍隊窺探。

山包頂上那一塊平整出來的數十方丈的地面上,一哨十六架用枝葉遮蓋住的子母炮,外表上看似是與山包上的灌木、柴草融爲一體,不到近前絕難發現這些物事是會要人命的死神刈刀。炮手們早早就已經把全部子炮裝填好,按子窠和霰彈分開放於炮架後兩丈外,甚至每架炮腹內還將子炮裝上了。炮手們在韃子兵開始過河時便燃着了地棒香。直到此刻還是緊緊地攢在手內。時不時察看香頭上地燃燒情況,以免到時出現意外。其他的時間則是目瞪瞪地看着哨長,和接下來全然沒有他們一點事,卻裝出一臉嚴肅樣子緊盯住平原上的動靜,神情說不上到底是第一次上戰場緊張還是興奮的兩個旗號兵。炮手此刻只等哨長一聲令下。

就能馬上點火發炮,給那些拿人不當回事。到中原大地上來肆意燒殺搶掠的韃子們一個狠狠地教訓,讓化外蠻夷也嚐嚐被人屠殺而毫無還手之力的滋味。

巳時初,去年高密保衛戰後就升任爲部將地李柱子,藏身於壕溝內舉着千里眼,對過了橋正在整隊的韃子騎兵瞭望。嘴裡不時小聲唸叨:“我們的騎兵怎麼回事,爲何還不出發,好去將已經過了河韃子兵引過來啊,再耽誤下去韃子就全都去攻城了,叫我們在這裡喝西北風吶。大隊騎兵不去也可以,最少也得讓那幾哨的鐵甲軍動手吧。快點出動,快點,快點呀!”

鐵甲軍的武誠沒有讓李柱子失望,就在他這樣唸叨之時,山包背面轟隆隆的蹄聲乍起,四百黑甲騎軍由山包兩側繞出,順着兩道用土坨塔壘起的記認,左彎右拐地跑出六七十丈,然後才放蹄往韃子騎兵衝過去。

武不慚衝在右路攻擊隊伍的最前面,身後兩百騎和他座下的戰馬一樣,漸漸越跑越快,估計再有百餘丈到達韃子兵相接的陣前時,戰馬完全可以達到最快地衝刺速度。

“穿着這樣的鐵甲就是好,枉費韃子兵射出那麼多的箭矢也不能傷到我們的人馬分毫”進入韃子陣前百丈距離,就有飛蝗般多得數不清的箭矢從空而降”,叮叮嚓嚓”帶着慣性落到微躬起背部的人身和奮蹄急進的馬體鐵甲上,箭矢的衝擊力使武不慚顯得搖搖晃晃地,很難把握住平端在手上的馬銃。

武不慚明白,自己騎軍所用的三尺二馬銃,比護衛隊步軍的銃管短了八寸,最遠只能射到一百二十丈不到,與韃子的弓箭一百三四十丈的射程差了不少,並且不如韃子數兩重的箭矢般有那麼大的殺傷力。局主說,主要是因爲射出去的火銃子彈頭系精鋼所制,不夠重的原因。火鎖,射出去只有不到三錢重的子彈,應該在六十丈之內方能將敵人打傷、擊斃。

這種捱打還不了手的情況,哪怕是僅僅是數息的功夫,也讓武不慚既恨又怒,狠狠地咒罵道:“狗孃養的,只要再近一點,最少也可以還以顏色,看你們還能猖狂到幾時!”

近了,九十丈。

又近了,八十丈,身後響起“噗通”一下沉重的倒地之聲,武不慚知道部下有人被擊中落馬,也許是連人帶馬一起倒下,他沒敢回頭察看倒下的人是傷是亡,只顧悶聲不響的踢馬前衝。

很好,總算達到六十丈的距離,武不慚右手食指扣下火銃的懸刀,擊發後手腕一扭用拇指撥開鉤住銃管的鐵釦,顛簸中迅快地挖出彈殼再,塞進一個子彈。

“砰砰啪啪”的響聲中,擁擠在一起放箭的韃子兵也倒下了上百人馬,武不慚略吁了口氣,總算報回一箭之仇了。

第二銃打出,與韃子兵的距離只有不到三十丈了,武不慚將馬銃往身後鞍側的開口木銃套內“託“地一聲插下,大吼道:“準備‘甩手雷’,我們炸這些狗孃養的韃子……嘶……”

忙中有錯的武不慚被竹管內倒出的棒香燙了一下,無暇再出聲發令,伏身用香棒竹籤挑出木柄內的引線。擡頭眼看已經近至十**丈了,他不再遲疑。鎮定心神把香火頭閏到引線上。運氣倒還不錯。兩息內就把引線點着了,趁着戰馬前衝之勢,武不慚將嘶嘶作響的“甩手雷”掄了個圓奮力扔出,左一拉馬繮轉向之間,右手已經抽出雙管手銃。

但武不慚只是把手銃提着以備萬一,他捨不得對已經亂成一團地韃子兵發射,此行誘敵地任務已經做過了。能引動多少韃子兵來追自己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事。讓韃子兵的頭目們去傷腦筋吧。黑甲軍繞了一個圈,武不慚吩咐把四位被韃子射落的人帶上,放馬往山包處退去。

另一路武誠率領的黑甲軍與武不慚他們一樣,按做好記認的通路直接策馬跑到李柱子他們隱身的山包上,數百人馬站立在壕溝後。位於小砲陣地前冷冷地看着這時纔開始衝起速度地韃子騎兵。待到韃子兵地前衛已經進入那塊死亡地域,武誠高叫一聲:“我們走。讓開地方給砲隊的弟兄們,用子母炮玩死這些沒開化的蠻夷野人。”

千夫長孛兒帖其那是個草原上有數的真正蒙古勇士,早年他曾經帶領十二個族內的年輕人,憑着一堆不大地篝火爲底,與四五百頭一羣的狼整整惡鬥了一夜。最終把想要用他們十三個人裹腹地狼羣斬殺掉一百五十多頭。而他們十三勇士生還的還有十個人,只損失了三個。他的行爲,也在那一次讓所有的族人都認爲與其名字“孛兒帖其那”相符,沒有失掉這個名字的含義。孛兒帖其那的名字,蒙古話的意思就是“孤獨的狼”——蒼狼。是啊,能夠獨自一個在廣袤的草原上獵食的狼。

沒有它地那份堅強、兇狠、殘忍、機智和靈活,是沒辦法存活很長時間的。

位於前陣中的千夫長蒼狼大人,看到只有兩路總共不到五百騎的南軍來衝陣,不由得哈哈大笑:“兒郎們,大家看吶,這些跑得比蝸牛還更快,只有數百人的隊伍,就是懦弱南人的騎軍,你們怕不怕呀?”

前後左右的蒙古兵沒有那種天雷般的兵器威脅,還會怕得誰來,聽了千夫長的話,俱都氣勢大張,一齊鬨然大笑,亂糟糟的吵成一片。

看看南人的騎軍已經進入射程內,孛兒帖其那舉起右手止住手下的嘈雜,取下弓搭箭拉弦大喝:“兒郎們,不須我們與之相博,發箭就能射光這些南人。”

沒有主帥的命令,又受到正中間孛兒帖其那千人隊的影響,兩側正欲縱馬與南人對衝的其他幾個千人隊,紛紛勒馬觀戰,既不彎弓射箭,也約束戰馬停在當地。以他們想來,區區二百騎的南人騎兵,以一個善騎射的蒙古千人隊去對付,還不是手到擒來,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也許射出去的箭矢全不是銅鐵箭鏃,怎麼射到那些南人的身上都沒有傷害,他們衝來的速度倒是越來越快了?

“應該不可能啊,我們所用的箭矢全部是由回回工匠打製的鐵鏃,不會連南人都射不倒的。”孛兒帖其那射出取出的三支箭後,另抽出三支箭舉到眼前察看,又把箭頭相互敲了敲,撞擊出清脆的金屬清鳴,表明這幾支箭的確不是先輩們從前用的骨鏃箭,他馬上又搭到弓上將箭射了出去。

孛兒帖其那和其他的蒙古兵們發現,就算是南人騎軍已經到了七八十丈的距離之內,也僅有兩三騎人馬被射倒。以前百試百靈、無往而不利,全部蒙古人引以爲傲的強弓射術,此時並不能對這些南人騎軍造成多大的殺傷。

再接下來,南人衝到了五六十丈時,蒙古兵看到南人手中的棍子上,放出一團團白色的煙霧。不知如何,孛兒帖其那的千人隊裡這刻突然響起了慘叫、馬嘶聲,有近百人馬被莫名其妙地打倒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事故,引起了隊伍中一陣慌亂,張弓射箭的很多人都停手察看,陣中射出的箭矢頓時少了一大半。

有人驚怒地大叫詢問:“怎麼回事,我的兄弟爲什麼會在頭上出現一個血洞,叫都沒叫一聲就死了?誰能告訴我……”

南人馬隊馳近至二三十丈,他們的棍子上次冒出一股股白煙,並有響成一片的“噼啪”聲。這下,總算讓一個比較機靈蒙古兵有點醒悟:“自己這方的人馬倒地死傷,問題可能出在哪裡了南人手裡會噴煙作響的棍子極爲可疑,說不定……”

蒙古兵腦子裡還沒來得及分析清楚,臉上、身上數處刺痛,座下的馬人立嘶叫,這個蒙古兵不由驚叫出聲:“哎……喲……”

千夫長蒼狼很幸運,兩次火銃射出的子彈、霰彈都沒擊中他的人與馬,眼看幾千支箭沒能奈何南人騎隊,自己這方倒是傷亡了一百多人,立時抽出回回彎刀高舉過頂咆哮:“迎上去,給我殺……”

千夫長蒼狼很不幸,第一枚冒出絲絲白煙的怪樣物事就落在他的左前方四尺,剛起步的戰馬走到那鬼東西的旁邊時,一聲震耳欲聾的“轟”然爆炸聲起自地下。首當其衝的“孤獨的狼”草原上的真正勇士,蒼狼左手掌被神靈砍斷了一大半。如果不是那隻手掌捨不得主人,拼命留住一條皮肉掛在原處,可能它早就離開主人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就在這一聲爆炸中,蒼狼勇士的表現並沒有比其他的蒙古人勇敢,當他在劇痛中發現手掌已經斷掉,狂涌而出的鮮血不停地灑落在地上時,當即發出最適合他勇士身份的驚天動地慘叫:“我的手……痛死我啦……”

勇士的叫聲沒有維持多久,更大的“轟轟轟”爆炸聲立刻把蒼狼的慘號壓下,很少人能聽清他呼叫的是什麼。等到爆炸停止,所有人的號哭慘叫稍低之後,這個千人隊裡驚魂未定的蒙古兵才發現,蒼狼千夫長已經死了。他們引以自豪的勇士、千夫長蒼狼,被壓在肚破腹裂的馬屍下,扭曲而滿是塵土髒兮兮的臉上,留下的是不盡地遺憾,眼角還沾着一顆可憐兮兮的淚珠。

斡陳那顏在這一陣爆炸聲響起的時候,正馳上半里外一個高出周圍平地丈許的土崗上,他對硝煙升起的響聲處望去的同時,另一邊又再起了一陣殷雷。遠處,有兩隊數百人的南人騎兵朝右邊的方向逃走。

放開喉嚨吼叫了幾句,緊隨在斡陳那顏所立山包上的蒙古兵吹響了牛角號,幾個傳令兵一路高叫衝下土崗,大隊右側兩個千人隊在傳令兵的叫聲中開始移動,向西邊逃走的南人騎兵追去。

緊接着,蒙古兵大隊則朝鄔平城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