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熙二年三月中旬,宋軍在大破熙秦路後繼續東移,虞允文就像是在京兆府路護送完顏璟一般,只是相隔不到半日的距離,在其身後接收着熙秦路、慶原路,以及最後的鳳翔路。
兩萬人的大軍,在三月底的時候,終於是目送着完顏璟率着更多的金人官員、家眷等等,甚至都來不及去剝奪當地的豪門貴胄,搶奪他們最後一次的財富,心有不甘的渡過了黃河。
於是持續了不到一個月,主要以占城、安撫、接收爲主的一場小規模,但利益代價極大的戰爭,終於是進行到了尾聲階段。
完顏璟除了最初的偷襲跟正面進攻外,就沒有再去費心的跟宋人周旋,所以當墨小寶放棄臨洮府開始繼續北上後,完顏璟在虞允文的大軍趕來前,就已經開始率着衆人從臨洮府撤退。
歷仲方的大軍一直遊弋於熙秦路以西,防備着夏人可能渡河的意圖,墨小寶沿着熙秦、慶原、鳳翔三路以北的疆域,望着遠處那連綿不斷的陰山山脈,以及腳下陽光照耀下,呈金黃色燦爛的黃河,如同一頭野獸一般,開始巡視着自己的領地,防備着可能會渡河的韃靼人。
種花家軍雖然只有三千人,但這樣一直強悍的騎兵,足以讓鐵木真好好掂量一番,若是真渡河之後,先不說跟葉青之間的關係會鬧到多僵,而是他們即便是佔據了一時之主動,但只要種花家軍不能被他一氣全殲,那麼就有可能讓他陷入到跟葉青的僵持戰中,從而獲利的就將會是扎木合、金人,甚至還有一旁虎視眈眈的夏人。
所以這個時候的鐵木真,不得不長長的嘆口氣,葉青佔據了天時、地利跟好運氣,關山一戰後的幸運,特別是微妙的時間段,給了葉青極爲寬鬆的外部環境,來從容的奪取、安撫河套三路的百姓。
鐵木真也只能是在心頭感嘆一聲可惜,牽一髮而動全身,完顏璟當初想要置葉青於死地的急躁、冒進的致命後果,在這一刻顯現的尤爲清晰,而葉青同樣,對於眼下時局的敏銳與把握,也是精準的讓人感到擔憂。
鐵木真一直可以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夏、金、宋三者之間的明爭暗鬥,從一開始他便選擇了置身事外,除了因爲桑昆這個威脅外,便是因爲他暫時還沒有想過與宋爲敵,所以才讓他能夠看的更清楚,葉青佔據河套三路,完全是因爲完顏璟過於着急的咎由自取。
完顏璟在渡河放棄河套三路,熱辣公濟因爲手裡拿了個桑昆,投鼠忌器之餘,也不可能在葉青佔據河套三路的時候,跟葉青搶地盤,鐵木真則是因爲完顏璟的失勢,因爲熱辣公濟手裡的桑昆,讓他也不得不眼睜睜的看着葉青就這麼從容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佔據了河套三路。
“簡直是天助葉青。”鐵木真望着綿延不絕的陰山山脈,望着那遠處的滔滔黃河,嘴角帶着一絲苦笑跟遺憾說道,而後便率領着博爾術跟木華黎返回部族,把河套三路的事情拋之腦後,開始專心致志的對付扎木合,打算一統草原後,再圖謀是復仇金國還是西征夏國,抑或是……先給葉青一點兒警告,拿下遼國?
金、夏、遼在鐵木真看來,如今的形勢下,葉青對遼國是鞭長莫及,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如今的遼國北府跟南院之間的矛盾,使得他在比較三者之間時,一眼就能看出來,遼國此時是最好啃的一塊兒骨頭。
葉青顯然不會知道此時的鐵木真在謀劃什麼,他擔憂了好幾日鐵木真會不會跟他搶地盤的事情並未發生後,讓長安城的他倒是重重的鬆了一口氣,但接下來又是不得不長嘆一口氣,那就是現在,他又陷入到了手裡無人可用的境地。
長安城如今已經是一座真正的空城,虞允文、劉敏行、劉敏學三人的北上河套三路,即帶走了不少文官,也帶走了所有的大軍,所以現在的長安城,竟是葉青在主持着大局。
但好在隨着關山被李橫穩穩的佔據着,在西、北、東成爲了宋廷的疆域後,此刻就算是無兵可守的長安城,暫時也能夠可以說是安全的,但讓葉青來主持長安城的大局,顯然就有些讓他頭疼了,畢竟,接下來的重建長安城,他不可能參與到每一個細節上。
可如今掰着手指頭數了數,再環顧四周的望一望,他手裡依舊是沒有可用代替虞允文來主持長安大局的人,於是乎,葉青的主意,不得不打到了慶王的身上。
崇國公趙師淳自元日後,就已經開始忙着調遣揚州的大部分工匠,而後便是在長安城尋找適合燒製水泥、青磚的地方,所以他也根本沒有時間跟精力,來幫葉青主持長安的重建大局。
慶王趙愷當初判寧國府時,加上那時候趙昚還未曾禪位,所以趙愷在寧國府的時候,與當地的知府、安撫使三人,可以共同吏治寧國府,而且在期間,還在百姓的心中留下了不錯的口碑。
只是後來隨着趙惇繼位後,趙愷才因爲擔憂自己弟弟的猜忌,加上其父趙昚的意思,這才被差遣回了臨安,打算就此過上一個閒散王爺的日子就足夠。
趙汝愚當初也就是正好利用了這一點兒,慫恿着趙愷,既然不想被聖上猜忌,那麼慶王就不妨直接請奏前往淮南東路,如此一來,想必聖上必然是龍心大悅。
葉青踏進慶王府邸時,慶王正在無所事事的逗着一隻籠中雀,如今天氣越來越暖和,趙師淳也越來越忙,加上河套三路此刻的一切都在井井有條的進行,整個京兆府跟河套三路,在這個時候能夠閒的無所事事的人,就只剩下了葉青跟眼前的慶王趙愷。
葉青的無所事事在於,隨着河套三路正有條不紊的被宋廷納入,他只要在大方向上輕描淡寫的交代幾句就足以,何況還有虞允文這個已經有了奪取京兆府路的經驗,所以能夠讓他操心的事情,只有外部爲數不多的因素,以及對於大局勢的掌控跟判斷。
而慶王的無所事事則是,隨着衆人都開始忙活起來後,他是真的無所事事,趙師淳那裡他插不上手、幫不上忙,葉青這邊他不敢插手,更不敢隨意詢問,身份的特殊性桎梏着,只能夠是跟無業遊民似的遊手好閒,天天自己帶着兩個下人,要麼轉轉已經極爲熟悉的長安城,要麼就是被葉青邀請着,或者是葉青主動過來,跟他喝喝酒、聊聊天。
趙愷剛剛請“無所事事”,晃晃悠悠走進來的葉青在院子裡坐下,今日無風、陽光明媚,坐在院落裡喝茶看書,聽琴談心都是一種極大的享受。
“慶王好雅興。”葉青看着陽光灑滿的院落裡,已經有諸多的花卉開始露出勃勃生機,牆邊的幾個鳥籠內,時不時傳來歡愉、清脆的叫聲,幾名丫鬟此時在院落裡走來走去,遊廊處被陽光光顧到的地方,一個美麗的女子正在那裡悠然撫琴。
眼前的桌面上茶水冒着淡淡的熱氣,一些在北地難得一見,但在臨安等地常見的水果、茶點擺滿了一桌子,這樣的情形可謂是如同神仙一般逍遙自在的日子。
“葉大人又在取笑本王不是?”趙愷有些尷尬的笑了下後輕鬆道。
到了這個時候,他當然是已經完全明白了葉青請他跟趙師淳來長安的目的,但看着葉青對於長安城的吏治,以及這短短一個多月跟金人皇帝明裡暗裡的交鋒,就這麼不知不覺的把河套三路納入到了宋廷的疆域中,其實他的心裡對葉青,依然還是敬佩多過不滿。
“下官哪敢。”葉青也不客氣,靠着椅背舒服的嘆一口氣,看着跟他一樣如同長安城最閒的慶王,眯着眼睛道:“一會兒崇國公也會過來,正好下官有個事兒想跟您商量一下。”
慶王先是愣了一下,而後疑惑道:“我都有三日不曾看見崇國公了,如今他可是忙的早出晚歸,怎麼今日有空……。”
話還沒有說完,就聽見垂花門前有丫鬟下人向趙師淳行禮的聲音傳來,想不到這幾日一直忙的焦頭爛額的趙師淳,這麼快就趕到了自己的府邸。
“你們兩個是真閒啊,看看現在諾大的長安城,我這一路行來,各縣百姓都在農田裡忙活,就連長安城的百姓、商鋪等等也是都忙的熱火朝天,要麼就是談論着如今河套三路的戰事,只有你們兩如同閒人一個,老是這麼悠閒的安逸聊天。”崇國公遠遠的看着院子裡曬太陽的兩位“神仙”,風塵僕僕的走過來說道。
趙愷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但眼下確實是他真實的寫照。
而葉青雖然是閒,但誰不知道,他的清閒是建立在眼下沒有能夠勞駕他忙的大事兒上。
“明日就不閒了,熱辣公濟也該來了,看起來咱們又要有一大筆銀子進賬了。”葉青伸着懶腰說道,紅樓那個娘們在炕上越來越厲害了,昨夜裡折騰的太晚,到現在還有些腰痠,早上讓白純給自己按摩,白純那娘們竟然來了句:誰讓你累成這樣找誰去,憑什麼在紅樓身上累出來的酸虛,讓我幫忙給你解乏!如此看來,今夜又少不了要跟白大美人大戰一番,爭取理直氣壯的讓她給自己按摩。
“拖了這麼久纔來?熱辣公濟的腳程也太慢了吧?”趙師淳有些驚奇的問道,他依稀記得,這是在完顏璟剛離開長安的時候,葉青就已經告知熱辣公濟,可以來長安跟他談了啊,怎麼會拖到了現在纔開始談呢。
葉青嘿嘿笑了下,看着趙師淳自斟自飲,道:“把他們留在馬鹿當了多半個月的人質,要不然的話,河套三路的西面能夠這麼平靜?雖然有夏人陳兵於黃河岸邊,但卻是不敢渡河,你以爲就是隻靠歷仲方一支大軍,就能夠震懾住讓他們不敢渡河嗎?那是因爲啊,熱辣公濟在我們的手裡,讓他們投鼠忌器,只能是站在黃河的那邊,警告着我們,千萬不要對熱辣公濟不利。”
“那留在長安不也是很好嗎?”趙愷的神情,帶着這些時日閒出來的鬱郁不得志問道。
“留在長安?留在長安的話,豈不是會讓他知曉,我們吃下河套三路已經快吃撐了,都要消化不下去了嗎?”葉青輕鬆的說道:“但現在不一樣了,熙秦路已經完全穩定了下來,慶原路也差不多了,如今就只剩下了鳳翔路還有些亂,所以就不怕熱辣公濟跟咱們討價還價了。”
趙師淳默默的點點頭,而後問道:“這麼急匆匆的找我回來有什麼急事兒嗎?我那邊還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定決呢,對了,從北地四路涌過來的災荒百姓,周邊各縣還等着如何安置呢,此時已經是忙的焦頭爛額了,長安城虞允文不在,你又不太管事兒,這樣下去可不行啊,雖然那些人都是衝着我們這些新建的作坊來的,但一日作坊不成,他們就只能是吃着賑災糧食,這樣下去,可是會坐吃山空的。來之前我還正在藍田,知縣還在跟我訴苦,即便是有糧,即便是天氣轉暖了,但安置這些人,不是他一個知縣就能夠完全能拿主意的,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耗到虞允文從河套三路回來?”
“等虞允文從河套三路能夠脫身,最快也得大半年了。安置新奪回來的疆域、重整各府縣的吏治,安撫人心惶惶的百姓,哪有那麼容易啊。這種差遣,雖然不似兩軍交戰那般殘酷要人命,但事物繁瑣至極,一時半會兒想要理順所有一切,恐怕今年一年,虞允文都很難從河套三路脫身。”葉青盯着桌面上的茶杯說道,耳邊是遊廊處輕如流水的琴音。
“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不能因爲河套三路的事情,耽擱了京兆府的事兒啊,你不是說還要重建京兆府,還要……。”趙師淳在旁認真的提醒道。
“是啊,所以就急急把你喊回來,就是想跟你,特別是慶王商議下,如今就由慶王來主長安大局如何?”葉青根本不給趙師淳與趙愷任何心理準備,直截了當的提議道。
葉青的話音剛落,端起茶杯喝茶的趙師淳,則就開始被嗆的連連側身咳嗽了起來,慶王手裡的橘子,吧嗒一下掉在了桌面上,而後骨碌碌的滾下了桌面。
“怎麼?有意見?”葉青神情無辜的問道。
趙師淳跟趙愷兩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畢竟慶王的身份已經足夠特殊了,而來京兆府已經是大逆不道了,如今若是主長安城的差遣,那麼若是傳到了臨安,事情可就不是他們眼下因爲局勢被迫不得已爲之這般單純了。
慶王主長安城,其背後的意義跟影響,可就會讓臨安城如坐鍼氈,不得不去想慶王是否有意藉此拉攏民心、擡高威望跟影響力,爲了以後的“大事”開始鋪路了呢?
“這……。”趙愷心頭一震,但在緊張之餘,竟然還潛藏着一絲躍躍欲試。
而趙師淳則是顯得比趙愷凝重了許多,低着頭半天不說話,他自己已經是無所謂了,在揚州,他從葉青身上看到了希望,在長安,更是從葉青身上看到了面對金人時,揚眉吐氣的自信。
所以,他不遺餘力的開始幫葉青,是因爲他相信,葉青能夠保障南邊的宋廷不會受到戰爭的摧殘,更能夠使得百姓過上好日子,所以這個遠親宗室,纔會幫着葉青。
但慶王不一樣啊,慶王若是幫葉青,而葉青一旦再跟宋廷之間的關係出現緊張,比如如同關山一樣的事情再來一次,誰敢保證,那時候萬一已經徹底在黃河以南、長江開拓穩固出一片天地的葉青,會不會真反了朝廷,或者是還會再像今日這般,跟朝廷面和心不和呢?
而那時候的慶王,可就是葉青手裡最大的籌碼,讓宋廷臨安投鼠忌器,不敢輕易招惹葉青這個一方諸侯。
“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本來還有一個劉克師可以臨時頂替用用,但如今在臨安,一時半會兒怕是也回不來,長安如今事情也繁多,我明日跟熱辣公濟開始談判,這件事兒,最起碼也得談個一個月,甚至是兩個月。我耗得起,但不一樣周遭的百姓也跟着耗得起啊,何況……他們是無辜的不是?”葉青嘆口氣,看着不言不語的兩個人無奈說道。
趙師淳沉吟了半晌,開始徹底明白葉青讓他匆忙回來的目的了,不過就是讓他當着慶王的面,而後立場鮮明的表個態,給慶王的決定起到一個推波助瀾的作用。
“此事還需要慶王自己拿主意,但不管慶王如何決定,我都會極力支持慶王。當然,若是慶王不放心,也可以跟我看看這長安周遭幾縣的災民情況,辛棄疾阻止了他們北上逃亡,加上戰事也不過剛剛停歇,所以北地四路的逃荒百姓,眼下要麼就是南下,要麼就是向着京兆府這邊逃難而來。爲了百姓,我支持慶王。”趙師淳看着葉青那手指習慣性的敲擊桌面,說到最後時,給慶王倒是找了一個不錯的理由。
“當初在寧國府時,我倒是跟知府、安撫使一同吏治過……但眼下我是怕我無法……。”慶王有些猶豫遲疑的說道。
“只要慶王願意幫忙,不管做到什麼地步,在我葉青看來,只要對得起天下百姓就足矣。”葉青認真的說道。
“那……。”慶王猶豫,甚至是心底裡有些小興奮與躍躍欲試的念頭,吞吐道:“那我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