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的前夕,又是一場薄薄的雪花覆蓋在了清晨的大地上,連續陰冷的天氣,使得大地上殘留着的積雪比元日的時候還要殷實一些,融化的速度自然也是緩慢了許多。
與這一場小雪一同降臨至揚州城的,還有大宋右相趙汝愚、錢象祖等人。
朝廷同時派遣右相與刑部尚書到達一路辦差,這並不是很常見的一件事情,但因爲淮南東路的特殊性,使得朝廷自然而然的頗爲重視。
當然,這些不過都是明面上的理由,實際上的理由,無非便是趙汝愚不想給韓誠爲劉德秀開脫的機會而已,何況,這一次前往揚州時,總共加起來也不過五十人。
甚至是到達揚州後,趙汝愚連葉青都不曾通知,更別提淮南東路的提點刑獄司,同樣是被趙汝愚無視着繞過。
沒有通知,不代表便不知曉趙汝愚,在到達揚州之後,第一時間就去了慶王府,但葉青對此卻是置若罔聞,就像是打算門戶大開,任由着趙汝愚在揚州城折騰一樣。
許慶在廊亭內看着賞雪的葉青,邁步走進裡面,把一封信件放到了葉青的跟前:“明日就是上元節了,打算怎麼過?”
“哪也不去,就在府裡呆着。”葉青自顧自的拆着信件說道。
元日的時候,與慶王、崇國公在府裡賞雪景、烤全羊,但到了上元節,因爲趙汝愚這個皇家宗室的到來,慶王跟崇國公都要招待這位當朝右相,而他葉青又打定了主意,任由趙汝愚在揚州隨意折騰,所以這樣的情形,在外人看來,葉青的舉動更像是在避風頭。
“說了些什麼?”許慶看了一眼遠處走過來的燕傾城,而後對着正在看信的葉青問道。
“沒什麼,昨夜到來的趙汝愚,詢問了慶王跟崇國公,可有合適的人選舉薦。”葉青輕描淡寫的說道。
“舉薦?舉薦什麼差遣?”許慶愣了一下問道,而此時的燕傾城,已經親自端着熱氣騰騰的茶水,拿着葉青那件黑色的皮裘走進了廊亭內。
“自然是劉德秀被罷免後,揚州知府這一差遣。趙汝愚想要以此鞏固跟慶王的關係,也是有意拉慶王、崇國公下水啊。”葉青輕鬆的呵呵笑着說道。
“難怪他會如此積極的前來揚州,原來查辦劉德秀只是幌子,他看重的是在揚州換上自己人啊。”許慶恍然大悟,一直還以爲,是劉德秀貪腐一事兒,讓趙汝愚才如此重視,竟然會親自來一趟淮南東路。
“哪一個差遣不是如此,不是背後藏着莫大的好處跟利益?”葉青擡頭,看着許慶笑着道:“只要是朝廷的差遣,其背後必須是有利可圖。就拿揚州提點刑獄司小小的吏員來說,查個小偷小摸的案子,或者是其他小案子,不也是因爲背後有利可圖?打架鬥毆同樣是可以有利可圖,可以通過這樣的差遣辦案,給自己的交際圈子增加有用的各種勢力,小到地痞無賴,大到商賈文人,總之啊,官員這個差遣,永遠都不是一個表面上看上去那麼簡單的差遣,灰色的利益,只要想要,那麼任何一件差遣的背後都是有利可圖。”
燕傾城坐在一邊默默的不說話,但嘴角還是不屑的撇了撇,在她看來,葉青完全是把官場妖魔化,看的太過於陰險勢力了。
許慶則是認同的點點頭,朝廷以及各路的上上下下官員,其實若是單單隻靠俸祿,恐怕大宋朝的官員中,得有一大半人銀子不夠用。
文人士子向來以考取功名爲人生最大理想,視科舉爲翻身成爲人上人的跳板,顯然,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因爲要報效朝廷,畢竟,想要報效朝廷的方式有很多種嘛,所以那些因爲科舉落榜而鬱郁不得志,甚至最終一輩子消極度日的文人士子,並非是爲了考取功名後報效朝廷。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無論是落榜還是中第,則是決定着一個人一生的功名利祿、成功與否。
“那你打算怎麼辦?”許慶看了一眼燕傾城後問道,他心裡很清楚,傾城這個丫頭,並不是很喜歡聽這些官場之上的爾虞我詐,但如今既然說起來了,若是立刻打住,反而是顯得更爲心虛了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葉青端着茶杯,而後道:“趙汝愚不會大張旗鼓的跟我碰面,但不代表就不會來拜訪我這個淮南東路的安撫使,他只不過是提前做了一些無用功而已。”
“早有對策?”許慶人老了,也就越來越喜歡操心了。
得到葉青點頭承認後,心裡頭不再擔憂的許慶,便離開了廊亭,把廊亭留給了葉青夫婦二人。
地面上淺淺的一層雪,在許慶走過後,再次留下一排淺淺的腳印,而葉青嘴角的笑容,也漸漸的擴散着。
上元節的揚州比起臨安來絲毫不差,不管是那如同御街似的一條大道,而是那蜿蜒曲折的河流,或者是幽靜稍顯安靜的街巷,在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時,有的人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點亮了五顏六色的燈籠。
心急的孩童同樣是在河岸邊,開始蹲在那裡,小心翼翼的點燃小小的花燈,而後放入水裡,看着花燈緩緩的隨波逐流,而後在堤岸邊興奮的拍着手,緊緊的跟隨、保護着自己的花燈向前漂去,同伴攀比着,看誰的花燈漂流的時間更長一些,距離更遠一些。
二十四橋在入夜之後,如同一座不夜城一樣,樹立在街道兩邊,小橋兩首的燈籠,樣式繁多,裡面跳動的火苗隱約可見,隨着那燈籠的顏色,點綴着整個夜空。
巨大的燈籠矗立在空地之上,甚至需要人們仰頭才能觀賞,小的一些花燈,甚至是可以託在孩童的掌心,如同魚兒一般,在水裡靜靜地飄蕩。
各種商販的叫賣聲在夜色下也顯得格外的賣力,吸引着孩童與文人士子、窈窕淑女的注意力,希望藉此能夠讓自己的收入在今夜有個不錯的收成。
不論是外城還是內城,若是站在黑漆漆一片的蜀岡向下望,依稀還是能夠分辨個清楚,外城的火光顯得頗爲零散、暗淡一些,而內城的一個區域,則是如同一片火海一般,特別是那行人聚集最多的地方,連城一片的燈光,都足以讓遠處觀望的人們,感受到那裡的熱鬧跟喧譁。
與揚州城的火海,形成鮮明對比的,除了那黑漆漆的蜀岡外,還有揚州城內的劉德秀府邸,此刻一點兒上元節該有的氣氛都沒有,甚至是比起平日裡的燭光,都要顯得少了很多。
府邸門口碩大的兩個燈籠靜靜的懸在半空,如同門口的兩個門房下人一樣,顯得有些死氣沉沉,絲毫沒有一丁點兒上元節的喜慶氣氛。
書房裡的劉德秀,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擡頭望向窗外,也不知道多少次從書房裡走出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而後又把自己一個人關進書房中。
直到掌燈時分,劉德秀這才從書房走出來用膳,在自己的夫人子女陪同下,一家人沉默的吃完飯後,劉德秀依然是一語不發的再次回到了書房。
此時再次打開書房門,望着那陰沉沉,黑漆漆,無窮無盡的夜空,劉德秀過了好久,才低沉着說道:“點燃府裡大小燈籠吧,既然是上元節,該有的熱鬧還需有。”
隨着一直站在門口的丫鬟恭敬的回了一聲後,轉身看了一眼身後書房的劉德秀,終於離開書房,向着後花園的方向走去。
行至有些矮小的後門處時,便看見後門處的一個下人,快不的向他跑了過來。
“外面如何了?”劉德秀看着那緊閉的後門問道。
“老爺,後門還是有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不過看樣子倒是不打緊似的,至於內城城門口,並沒有發現提點刑獄司的人,東、南、西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只有北面的人還沒有回來。”那下人看着一直緊皺着眉頭,神情威嚴的劉德秀說道。
劉德秀默默的點頭,想了下後道:“過去告訴夫人,收拾好東西過來吧。”
“是,老爺。”下人恭敬的說道,而後留下身後的兩個人陪着劉德秀,自己拔腿便往前庭內院的方向跑去。
隨着那個下人離開,劉德秀便像是被定住了一樣,一直望着那緊閉的後門,過了好幾之後,纔出口說道:“把門打開,我親自看看外面情況如何。”
兩個下人聽着劉德秀的話語,急忙打開半扇大門,而後劉德秀示意兩個下人不必跟着,自己一個人便緩緩走了出去。
幾乎就在劉德秀邁出後門後的第一步,身後原本還頗爲暗淡的府邸,隨着下人們把點燃的燈籠一個個升起掛好,整個府邸也在瞬間,一下子多了幾分上元節該有的喜慶與祥和氣氛。
有些安靜的後巷內,劉德秀轉身看了看身後自己府邸的後門,又看了看旁邊垂手而立的兩個下人,而後扭過頭,不慌不忙的打量着昏暗的後巷兩頭。
昏黃的燈光下,站了許久的劉德秀,並沒有發現任何一個可疑的身影,甚至在他站到街巷上後,藉着那昏黃的燈光,連一個路過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兩名矗立在門口的下人,聽着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回過頭只見夫人臂彎處掛着一個頗爲沉重的包袱,跟隨着那個下人一路小跑着走了過來。
“老爺呢?”夫人焦急的問道。
“在門外……。”下人回頭看向開着半扇門的外面,但不知何時,那剛剛還站着劉德秀身型的地方,此刻卻是空無一人。
下人慌忙一步跨過不高的門檻,左右張望着空無一人的昏暗后街巷,而劉德秀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無蹤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