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做被人賣了還不自知,還傻乎乎的幫人家數錢?
站在趙師淳眼前的慶王,無疑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
元日後幾乎每隔一日便是一道奏章送往朝廷,催命似的催着趙汝愚跟聖上,應該立刻查辦劉德秀貪腐一事兒。
隨着趙昚禪位,趙惇繼位,淳熙這個年號也在元日後走到了盡頭,如今已經改爲紹熙元年,慶王匆匆拜別趙師淳,快速的登上馬車,焦急的往蜀岡這個地方趕去。
如今的葉青,因爲不日便會北上,而此時的種花家軍,就駐紮在這裡,所以葉青此時自然是以整備大軍爲要。
一路上慶王是心急如焚,此刻的他後悔不已,恨不得狠狠的打自己幾個耳光。
本以爲自己彈劾劉德秀貪腐一事兒,應該是爲淮南東路官場、百姓的一件大好利事,但只要趙愷想起剛剛趙師淳對自己說的那番話,他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在恩將仇報。
葉青當初在臨安,幫自己化解了聖上對他主動前往淮南東路的猜忌,而自己卻是在到達揚州後,便立刻彈劾劉德秀這個揚州知府,卻給葉青帶來了不必要的麻煩。
腦海裡一直閃現着剛剛趙師淳凝重的神情:“慶王如此着急彈劾劉德秀,可曾想過……右相沂國公趙汝愚趙大人,還有當今聖上,會因此認爲是葉青跟劉德秀沆瀣一氣、狼狽爲奸嗎?”
“這話是什麼意思?”慶王一時之間沒有弄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繼續說道:“元日前我便已經告訴了葉青,趙汝愚貪腐工部調撥銀兩一事兒……。”
“不錯,慶王是告訴了葉青,慶王也知道葉青跟劉德秀非是一丘之貉,但……朝廷會這麼認爲嗎?右相、聖上會這麼認爲嗎?他們會不會認爲,其實葉青跟劉德秀是串通好的呢?所以慶王此舉,怕是要連累葉青也要在朝堂之上被彈劾了。”趙師淳打斷慶王的話,神色顯得更加凝重的說道。
如同是一語驚喜夢中人,趙師淳的話語,讓慶王瞬間有些明白,爲何當初葉青始終不願意相信劉德秀貪腐,甚至是自己拿出證據後,葉青都表現的繼位抗拒的原因了。
原來並非是葉青不願意相信,而是若彈劾劉德秀貪腐,很有可能會牽涉到他葉青,牽涉到朝廷對他葉青的信任。
慶王相信葉青決計不會跟劉德秀聯合起來貪墨工部的銀兩,畢竟,在到達揚州的這一段時日,他早已經見識到了葉青府裡的殷實景象。
他那身爲商賈之女的夫人,在臨安時燕家已經可以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富家豪門了,而且即便是那每次他們幾人之間人情來往的禮物護送,他跟趙師淳的禮物,沒有一次有葉青府上回贈的貴重。
也正是因爲這種情況,讓慶王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葉青會貪墨,會跟劉德秀合謀的事情,所以被他忽略掉的後果,如今看來,很有可能給葉青在朝堂之上帶來極大的負面影響。
甚至若是這件事情無法妥善解決的話,自己就等於在朝堂之上,無意之間在背後捅了葉青一刀,從而使得葉青失去朝廷、聖上對他的信任。
蜀岡兵營軍帳內的葉青,此事兒在慶王趙愷,正往他這邊趕來的時候,手裡正拿着趙汝愚給他的密信,內容無怪乎便是,藉着劉德秀一事兒對自己威逼利誘,希望自己能夠跟他合作,先把劉德秀貪墨的罪責定下來,使其不能夠尋求幫助翻身脫罪。
雖然沒有點名劉德秀會找誰來幫他開罪,但葉青跟寫信的趙汝愚都明白,不過是想要在韓誠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之前,就把劉德秀的供詞拿下來,而後到了那時候,即便是韓誠想要幫忙,也已經是爲時已晚。
墨小寶一陣風似的衝進營帳內,衝着葉青點點頭道:“大人,來了。”
“請慶王進來便是。”葉青飛快的把信收起,而後又猶豫了一下後,最終則是把信又放在了案几上,使得一旦慶王進入軍帳坐下,那麼第一眼便能夠看到這封趙汝愚給他的密信。
與趙師淳如同詐騙犯一樣,循序漸進的把慶王一步一步的帶到了他們設計好的“圈套”之中,畢竟,若是從一開始便把這件事情的利弊全盤告訴慶王,恐怕慶王也就不會如同現在這般急切的彈劾劉德秀了。
所以葉青很慶幸,慶王走到了這一步後,才顧及到了他這個淮南東路安撫使的感受,但顯然,他不能讓慶王真的因此而覺得對自己有所愧疚,那樣的話,只會讓整件事情陷入停滯狀態,甚至很可能會給劉德秀留下脫身的時間跟機會。
慶王進入軍帳內,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葉青身後那套烏黑明亮,散發着凌厲氣息的盔甲,一把雁翎刀同樣是懸掛在盔甲的腰間,即便葉青並沒有穿上那具頗具震撼力的盔甲,那副盔甲彷彿也能夠給慶王一股頗有震懾力的殺伐之意。
“看茶。”葉青向墨小寶擺擺手,而後笑着對慶王說道:“大營非揚州府邸,這裡的一切都頗爲簡陋,還望慶王莫要在意纔是。”
慶王一路行來,即便是踏入密密麻麻,滿是帳篷的大營時,他只顧着一心趕路,所以就連大營內的其他軍帳佈置等等,都沒有來得及細看。
而此刻終於能夠靜下心來打量後,才發現整個軍帳內,完全是隻屬於葉青一個人的軍帳,裡面的陳設也是極爲的簡單,懸掛在側的一副地圖,一張簡單的用來歇息的行軍榻,一張案几,以及那副冷冰冰的,帶着一股凌厲之氣的盔甲,便是整個軍帳的所有陳設。
“葉大人的軍帳……確實是稍微簡陋了一些。”慶王打量着這簡陋的軍帳,心裡對葉青的愧疚之情也因此而加深。
畢竟,在他看來,葉青專心致志的代朝廷忙活着兵營的事情,就連自己的軍帳都是如此簡陋,而自己卻是在這個時候,非但是沒有幫上葉青一點忙,反倒是給葉青增添了不少的麻煩。
“慶王坐,讓您見笑了。”葉青看着慶王在案几對面坐下後,自己才緩緩落座,繼續笑着道:“兵營又非是效外遊玩、尋幽踏青之途,所以簡單一些也是情理之中,何況過些時日就要拔營,陳設越多反而是越不方便,習慣了行軍打仗的話,就不會覺得簡陋了。”
葉青毫不在意的言語,讓慶王在心裡是對葉大人充滿了敬佩之情,肅然起敬之餘,神色之間的愧疚之意也越來越濃,視線也從不曾從葉青的臉上,移向就在他眼皮底下的密信上。
“朝廷能有葉大人如此能文能武之臣,是朝廷之幸事啊。”慶王嘆口氣說道。
旁邊的墨小寶在沏好茶後,便自覺的給葉青、慶王二人倒上,而後便已軍務爲由,離開了軍帳。
隨着墨小寶離開,整個軍帳就只剩下了慶王跟葉青兩人後,葉青的笑容依舊是開朗親和,看着慶王問道:“慶王是路過此地,還是有事兒特意來找葉某?”
“我……。”看着葉青那毫無察覺,滿面真誠的笑容,慶王一時之間卻是有些難以開口,目光此時下移,自然而然的便看到了署名趙汝愚的那封密信。
看着慶王的視線,隨之落在那封密信上,葉青急忙乾笑一聲,一手便放在了那封密信上打算放起來,不過就在此時,葉青拿着密信的手卻是一頓,而後了看眼慶王后,道:“其實慶王看看也無妨,此事兒也本該讓慶王您知曉。”說完後,便把那封密信推到了趙愷的跟前。
慶王看着那封信,感覺就像是葉青把一座信任的小山推到了他跟前一樣,一時之間因爲心裡的愧疚之情,竟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若是軍務上的事情,葉大人就不必給……。”慶王擡頭說道。
葉青看着猶豫的慶王,笑了下繼續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兒,更非是軍務上的事情。這麼說吧,此事兒還跟慶王有關呢。”
“跟我有關?”慶王看着賣關子的葉青,終究是忍不住好奇心,緩緩把手伸向了那封密信。
葉青看着慶王即激動又緊張的拿着那封信,乾脆直接搶過信,飛快的把信瓤掏出來遞給了慶王。
“關於劉德秀的事情,右相希望在淮南東路上我能夠給他一些方便,我思來想去,一時之間也無法找到合適的人選。畢竟,我是淮南東路安撫使,劉德秀是揚州知府,我自然是避嫌的,而其他官員自然是也與我一樣需要避嫌。所以眼下……一時之間還是有些猶豫啊。”葉青看着仔細閱信的慶王,嘆着氣說道:“而且更爲重要的是,這個人必須深得朝廷信任,還能夠讓淮南東路的官員放心這個人沒有私心,能夠公正無私的幫着判案……。”
一邊看信一邊聽葉青說話的慶王,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說道:“崇國公是皇家宗室,在淮南東路又沒有差遣,由他協助右相判案豈不是便不怕有失公允?”
“非也。”葉青笑了下,解釋道:“崇國公在揚州多年,歷好幾任安撫使而一直留在揚州,聖上、朝廷、右相或許相信,但……淮南東路的其他官員是否也如此認爲崇國公公允,那就難說了。畢竟啊,崇國公在揚州的時間太長了,難以讓人信服。”
緩緩放下手裡的信,慶王趙愷看着有些愁眉不展的葉青,臉色凝重的問道:“葉大人可相信本王否?”
葉青搖頭笑了下,還未來得及說話,就聽到慶王繼續說道:“實話告訴葉大人,今日本王之所以匆匆趕到這裡,是來給葉大人賠不是的。”
說完後,不等葉青問,慶王便自顧自解釋說道:“趙某人彈劾劉德秀一事兒,怕是也給葉大人你帶來了不必要的困擾,甚至是還會因爲劉德秀的事情,影響到聖上、朝廷以及官員對你的信任,而葉大人您對朝廷卻是忠貞有加,看看這簡陋的軍帳,再想想當初北伐時,那些武將奢華的軍帳,如此對比之下,更是讓趙某人慚愧不已!而近日趙某人便是打算前來兵營負荊請罪,而葉大人能夠對趙某如此坦誠,還把如此重要的信件給我看,趙某人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報答葉大人對本王的坦誠跟幫助,所以若是葉大人還相信的本王的話,就把此事兒交給本王,本王在此向你保證,此事絕不會牽連到葉大人您,也絕不會讓朝廷跟其他官員,懷疑您對聖上、朝廷的忠誠,如何?”
“葉青被誤會倒是不足爲懼,但如此是否會給慶王日後帶來一些不便?會不會影響到其他淮南東路的官員,日後看見您之後唯恐避之不及?畢竟,慶王您往後可是還要繼續在揚州……。”葉青的態度模棱兩可,但明顯能夠聽的出來,他被慶王說動心了,只是心裡還有些擔憂如此會給慶王他往後在揚州的日常帶來些許不便。
慶王聽着葉青如此的話語,反倒是突然放聲哈哈大笑了起來,而後看着葉青道:“本王在淮南東路需要那麼多朋友嗎?本王若是結交淮南東路官場的官員,那纔是對聖上、朝廷的辜負。何況,說句不中聽的話,本王在淮南東路,能夠交到葉大人如此摯友,以及同爲宗室的崇國公,難道還怕淮南東路的其他人嗎?”
葉青聞言笑了笑,附和着說道:“承蒙慶王如此看重葉某,既然慶王願意交葉某這個朋友,葉某也就不客氣了,就高攀……。”
慶王搖頭,糾正道:“你我均是坦蕩之人,何來高攀、低就一說。不管如何說,自認識葉大人以來,葉大人對於本王的幫助可謂是實實在在,就更不該跟本王客氣了。何況……。”慶王自嘲着笑了下道:“何況此事兒還是因爲本王而起,自然是應該由本王來幫葉大人來解決掉這些麻煩,讓葉大人能夠帶着朝廷跟聖上的信任北上。”
“如此就多些慶王了。”葉青大喜,也不再客套,衝着軍帳外喊道:“來人……備酒。”
看着賈涉探頭進來後,葉青急忙壓低了聲音,跟做賊似的說着備酒二字,而賈涉也像是這輩子從來不知酒爲何物似的,愣了半天,直到葉青案几上的毛筆向他飛來時,立刻說道:“末將這就去備“茶”。
“沒辦法,軍中不得飲酒,飲酒者杖三十,我定的,現在又是我帶頭破壞。慶王,您又害了我一次啊。”葉青無奈的苦笑着道。
而慶王則是心情舒暢,連聲大笑道:“葉大人果真是真性情,無妨,若是責任,本王陪你一同受罰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