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倒是很滿意董晁這些年在濟南府一帶活動的成果,雖然沒能夠說服耶律元宜父子,但憑藉跟完顏守道一戰,加上他董晁在耶律元宜父子耳邊的煽風點火,自己今日能夠不費一兵一卒就進入泰安城,已經是意料之外的驚喜了。
如今的兵力對於葉青自然是彌足的珍貴,隨着與完顏守道一戰損失萬餘人,葉青也不得不讓如今在滕州的陳次山,跟鎮守徐州的辛棄疾再次招兵買馬。
葉青這邊兵員壓力陡增的情況下,直接帶來的影響顯然是不止滕州、徐州或者是整個山東兩路,同樣,因爲他兵力匱乏受到最大影響的,依然還是整個淮南東路,畢竟,那裡纔是如今葉青真正的“老巢”纔對。
但不管怎麼說,對於葉青來講,如今只要手握着三千餘人近四千人的種花家軍,他心裡就有底氣繼續跟金人周旋、抗衡下去。
臉帶笑容、邁步走進耶律元宜所在的廳堂內,與起身迎候的耶律元宜相互行禮,而後分主次坐了下來。
耶律元宜顯然還是認同了自己兒子的某些計謀,所以兩人在交談之間,耶律元宜還是不動聲色的,把完顏璟已經抵達德州,不日便會南下濟南府的事情,告訴了葉青。
“兩三日前,完顏璟還在滄州,如今到了德州,並不爲奇,本以爲他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快要到達濟南府了,看來這百十里的距離,想要追趕上,也不是那麼容易啊。”葉青從容不迫的說道。
耶律元宜一愣,想不到葉青竟然對完顏璟的行蹤瞭如指掌,如此一來,也讓他更加意識到,自己好像請葉青進入泰安州,就像是一個錯誤一樣。
“這麼說來,葉大人是不打算跟完顏璟硬碰硬,不準備奪取濟南府,以此來據守黃河以北的宋廷疆域了?”耶律元宜不動聲色的問道。
甚至在說話間,把黃河以北剛剛被葉青佔據一半的疆域,在此刻全部當成了宋廷的疆土。
模棱兩可的言語跟替葉青憂心忡忡的態度,很容易讓人誤以爲他耶律元宜,此時已經是投誠於葉青,所以纔會說出這番黃河以北俱是宋廷疆域,是自己人才會如此說的話語來。
“濟南府當然一定要拿下,但……。”葉青看着耶律元宜期望自己趕快走的視線,笑了下說道:“但如今我因與完顏守道一戰而受傷,這肩膀上的刀傷還需趕緊看大夫……當然,這些都是次要的。”
葉青看着自己一說道傷勢,耶律元宜立刻讓自己的兒子耶律王祥去找泰安城最好的大夫,而後轉過頭看着他道:“葉大人有難處不妨直說,但有元宜力所能及,必然不會推辭。”
耶律元宜聽着葉青剛纔頓了下,立刻以爲這是葉青接下來提條件的時候,於是索性不如自己率先提出來,讓葉青更加深信,自己如今已經與他站在了同一立場之上。
“凡事都要留一條後路不是?”葉青依然略顯蒼白的臉頰,帶着隨和的笑意,身上那件黑色皮裘上的被刀劃開的大口清晰可見:“如今我孤軍深入腹地,濟南府又有重兵把守,衛紹王完顏永濟乃是完顏璟的皇叔,又有完顏匡這個大金得力將領助其堅守濟南府,我宋軍如今人數不過三萬,想要在完顏璟到來之前拿下濟南城,除了靠實力外,還需要一絲絲的運氣。但若是天不遂人願,我三萬大軍又當該何去何從?”
耶律元宜神情認真的聽着葉青的話語,不由自主的跟着點頭,而後嘆息道:“是啊,三萬大軍攻濟南府是有些……呵呵,還望葉大人莫要見怪,元宜此言非是小覷您的大軍,只是這濟南城確實太大了。不過也並非是沒有可能,如今葉大人既能生擒完顏守道,此事兒對於金國來說,可謂是迎頭一擊,想必如今濟南守軍此時已經是士氣衰落、萎靡不振,而葉大人的大軍可是剛剛生擒完顏守道,所以啊,這如今士氣高漲,以元宜來看,若是葉大人您親自統率這攻城一戰,最起碼有七成把握可以一戰攻克濟南城。”
“但城外大軍如今已經出發前往濟南府了,正所謂兵貴神速,葉某怕拖累他們,只好借耶律大人這一方寶地養傷一段時日,等傷勢好一些後,葉某自有接下來的打算。所以接下來的這些時日葉某多有打擾,還望耶律大人莫要見怪。”葉青皮笑肉不笑的,突然懶得廢話的說道。
“這……可……如何也該……也該讓元宜犒勞一番再出發也不遲啊。”耶律元宜一時之間有些手足無措,心頭第一時間聽到葉青的話語,本想拍案而起,但一想這會不會是葉青故意要跟他翻臉而所設計的呢?
若是一旦自己要強硬趕葉青出城,那麼……會不會正好中了葉青的計算,從而使得自己內憂外患,被葉青內外夾攻,一舉拿下這泰安州!
“不必了,何況在葉某還在城外時,耶律大人不是已經送了糧草等物嗎?葉某在此多謝耶律大人了,若是接下來我大軍能夠攻下濟南,耶律大人可就是我葉某的大恩人。”葉青的右手暗地裡緊緊捏着椅子的邊緣,來提醒、鎮定着自己越來越恍惚的神志。
幾日裡來,傷口依舊在發炎感染,而高燒不斷的情況下,已經讓他此刻有些撐不住的感覺。
耶律元宜本想多留葉青一會兒,但葉青還是從容不迫的起身,隨和的笑着以軍中尚有軍務,以及深怕這些剛剛從戰場上下來不久的兵士擾民爲由,帶着一直站在門口的墨小寶便緩緩離去。
望着葉青那高大,卻不知爲何顯得有些孤獨的背影,耶律元宜嘴角的冷冷漸漸開始放大,喃喃道:“還真是要賴在我這泰安州不走啊,不過……你以爲有你在此,我就不會在你大軍久攻不下濟南城時落井下石嗎?”
葉青顯然不會聽到身後耶律元宜的話語,走出衙署大門後,整個人瞬間把重量全部壓在了墨小寶的身上,神志比起剛纔還要更加模糊,整個腦袋跟快要炸了一般,急道:“立刻去驛館,找大夫。”
“大人……。”墨小寶一個措不及防,差點兒被葉青壓的趴在了地上,連忙穩住身形,跟快步跑過來的鐘蠶,扶着葉青上了那輛馬車,而後快速的往耶律元宜準備的驛館而去。
泰安、平陵、濟南三城城犄角之勢,泰安若是如同濟南西南至門戶,那麼平陵便是濟南至東南門戶。
兩城對於濟南來說自然是極爲重要,但隨着泰安州被宋人佔據時,平陵同樣是被宋人在一夜之間攻破,從而在完顏守道出兵不足十日後,濟南城便陷入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中。
完顏璟身處德州,如今也不得不撇下近三萬人馬的大軍,而後只帶着不過五千人的親衛,開始快速的向濟南府進發。
並非是只有宋人知道他如今的位置,而他也知道葉青如今的位置,雖然如今完顏守道兵敗生擒一事兒,還沒有傳到他的耳朵裡,但隨着葉青進駐泰安後,鎮守濟南府的衛紹王完顏永濟,已經意識到……完顏守道敗了,敗給了連戰連捷的宋人葉青。
平陵在被攻取後,衛紹王便不得不立刻派人過黃河迎接完顏璟的大軍,對於如今困守在濟南府的金軍來說,隨着完顏守道的大敗,整個濟南府的守軍已經開始呈現出一片士氣低落的情景來。
即便是他如今每日不停的遊走於各個城牆之上,但能夠看到的城防大軍,俱是士氣渙散、神情麻木,甚至還會聽到一些人偷偷在議論着,若是宋人一旦攻城時,自己到底是衝在前頭堅守好,還是躲在後面,時刻準備着棄城而逃好一些?
更令衛紹王完顏永濟感到無奈的是,不知道從何時起,濟南城內開始流傳着關於宋軍的形象描述,葉青被描述成了擁有血盆大口、三頭六臂,能夠引雷借雨的神仙人物。
繪聲繪色的流言蜚語中,人們再加入了徐州等城池被攻佔時,那西域炮落下時如同轟雷的氣勢與威力,從而使得宋軍成爲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天兵天將。
人心惶惶之餘,隨着泰安州被葉青佔據,城內有趙宋宗室的消息不脛而走後,濟南城內的百姓,也在這個時刻,內心開始出現了極大的動搖。
多年來被金人培養的金國爲華夏正統的思維,此刻面臨着崩塌的危險,甚至已經出現了一部分的百姓,開始拖家帶口的要先離開濟南城一段時間。
同樣,既然有第一個想要投奔宋人的百姓,那麼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第一百、第一千、一萬的百姓想要身歸宋人之境,於是酒肆、茶館、客棧等地,隨處可見提着包裹領着孩子,或者是想要逃避即將來臨的戰亂,或者是希望成爲第一個身歸宋境的濟南百姓。
完顏永濟、完顏匡,濟南知府鄭贊面對濟南城內越來越惶恐的百姓,一時之間竟是沒有想出一個可行之法來安撫、鎮壓蠢蠢欲動的民心。
雖然想以強硬的手段殺一儆百,但又怕如此一來,會激發更多的百姓之憤,從而給予城外宋人更大的可趁之機。
三人商議來商議去,最終只能是任由風言風語、關於宋軍的強大如天神,金人弱小如螻蟻的流言蜚語繼續走街串巷,而後寄望着他們的太子殿下完顏璟能夠在宋人攻城之前,趕到濟南府,以此來安撫騷亂之中惶恐至極的民心、軍心。
人就是如此,危機感往往不足,往往都抱着極大的僥倖心理,只有當戰爭真正兵臨城下時,纔會感到那一絲緊迫跟窒息感。
在這之前,人們總會抱着僥倖的心理,要麼無條件的信任着完顏守道,寄望着他能夠一舉擊退葉青,要麼寄望着朝廷,能夠在與宋廷的交涉之下,讓宋人主動退兵議和。
畢竟,多年來,兩國打打停停,而後便開始談和已是常態,金強宋弱的習慣認知使然下,沒有多少人真正的相信,宋廷有實力能夠攻到濟南府城下。
就如同兩個人中有一個老實人,老實人一直被另外一個欺負,而老實人偶爾還會反抗一下,但每一次反抗時,都會被另外一個藉機敲打、敲詐一番,因此每次還都能夠獲取極大的利益。
如此往復幾次之後,儼然就已經形成了習慣使然下的常態,所以那另外一個人,對於老實人的反抗,便會顯得更加的輕視跟不屑,完全不會相信這個老實人,有朝一日突然一下子變得實力強大到能夠打過他,甚至竟然還強硬的闖進家裡,要拿走他當初被敲詐的所有利益。
金強宋弱便如同那兩個人一樣,隨着宋人的強硬與強大,一向佔盡便宜與優勢的金人,顯然也沒有料到,這一次懦弱的宋人,竟然是鐵了心要一戰翻身。
平陵城內,安撫百姓等事物,隨着陳次山在山東西路一路安撫,而山東東路的安撫,自然而然的就落在了楊懷之的肩膀上。
不過好在,因爲葉青吸引了大部分甚至是金人全部主力大軍的情況下,使得老劉頭、潑李三兩人所率領的“水師”,才能夠勢如破竹的,如入無人之境一般,並未耗費多少兵力的情況下,就攻下了平陵城。
同樣,山東東路的安撫之事,比起沸沸揚揚、慌亂緊張的山東西路來,也要好處置的多,如此才讓楊懷之能夠如同一路大軍似的,緊緊跟在老劉頭、潑李三的屁股後面,面面俱到着安撫之政。
“葉青傷了,無法親自前往濟南城下,留在了泰安州。”潑李三如今已經是真正的鬚髮皆白,跟被墨小寶生擒的完顏守道完全有一拼。
老劉頭依然是一副黝黑的面孔,因爲頭髮還是鬍鬚比起潑李三來還沒有花白多少,所以兩人站在一起時,總會讓人覺得老劉頭最起碼比潑李三要小上好幾歲似的。
“身爲中軍壓力自然大,金人的大部分注意力自然時會集中在他的身上,不過也好,泰安耶律元宜向來狡詐多疑,董晁這麼長時間,都沒能夠策反其歸順,如今葉青留在泰安,也算是爲我們明日攻城,在身後掠陣了。”老劉頭喝了一口酒說道。
葉青每次看到膚色黝黑的老劉頭時,總覺得老劉頭手裡就差一杆菸袋鍋子了,不過好在,酒碗不離手,倒是彌補了這一方面的缺憾。
“攻下濟南城,耶律元宜的威脅便可消除,就算是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在泰安州把葉青怎麼樣。”潑李三顯然並沒有把耶律元宜這個威脅放在心上,看着端着酒碗燜頭喝的老劉頭,神情開始變得有些凝重道:“我倒是擔心,明日若是完顏璟趕到的話,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趕到濟南府,咱們與金人便是久攻不下、繼續相持的局面,而身處泰安州的葉青也就更加危險了。”看了看空了的酒碗,神色有些不捨的放下碗,每天能夠喝上這麼一碗,已經是潑李三法外施恩了,老劉頭也不敢過多奢求,但今日出乎意料的是,當他把酒碗剛剛放在了桌面上時,潑李三竟然又命親軍給倒了一碗。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就不怕軍法嗎?”老劉頭的眼中閃過一抹喜色,但還是裝作正經的問道。
“得得得,別給我裝了,跟你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你老小子的心思我還不清楚?”潑李三諷刺的說道:“不過這一碗酒是有條件的,你劉復若是答應,我李寶纔會給你喝。”
老劉頭接過酒碗,看着那散發着濃烈酒香的酒水,竟然是嘆了口氣,而後才緩緩道:“放心吧,我劉復明日就是死,也是死在濟南城頭上,最不濟……也是死在濟南城門跟前,讓你踩着我的屍體攻進濟南城。”
潑李三靜靜地看着劉復,而後也示意親軍給自己倒了一碗酒後道:“衝你這句話,明日攻城我爲先鋒,你爲後軍。”
“爲何?”老劉頭的語氣跟神情都極爲平靜。
“我李寶無牽無掛,你劉復行嗎?三嬸兒、蘭兒,還有那如今也已經兵臨濟南城下的佳婿李橫,你死了,他們怎麼辦?”潑李三主動跟呆呆的老劉頭手裡的酒碗碰了一下,而後一口飲盡了碗裡的酒:“我去巡營。”
老劉頭端着未喝的酒碗,看着彷彿一下子又蒼老了幾分的潑李三的背影,動了動嘴脣,但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來。
原本酒香四溢的酒碗,被他緩緩放在了桌面上,望着腳下黑乎乎的土地,愣了半天后,突然之間笑出了聲:“來人,取筆墨。”
不論是劉復還是李寶,哪怕是如今已經身在濟南城的趙乞兒,在抵達濟南城下後,雖然俱是心中萬丈豪情,但隨着葉青受傷,以及需以身犯險震懾泰安州的耶律元宜後,便讓三人肩膀上的壓力陡增。
他們三人此時心中都很清楚,若想要讓葉青能夠在這一戰活下來,那麼明日一戰,必須要攻下濟南城,從而徹底解除耶律元宜對葉青的威脅。
但他們心中也更清楚,即便是如今趙乞兒已經潛伏進了濟南城好幾日,可這終究是濟南城,是金人都極爲重視,是金國皇帝完顏雍當年的發跡之地,想要在最快的時間,在金國太子完顏璟趕到之前拿下,其難度……如同登天。
別無選擇之下,留在軍帳裡的老劉頭,生平第一次寫家書給劉蘭兒,生平第一次寫信給三嬸兒,而訓營的潑李三,也如同是在跟打了一輩子交道的軍伍生涯在道別似的,目光所及之處,彷彿都是他這輩子最爲熟悉的東西。
就是連如今隱藏在濟南城的趙乞兒,此刻也是暗自下定決心,明日一戰,即便是死,也要爲城外的老劉頭、潑李三,特別是爲泰安州的葉青,殺出一條血路,贏得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