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衆人離去,葉青與對面的李令娘互望一眼,而後葉青突然伸手,熄滅了那旁邊的那盞油燈,隨着李令娘小聲的驚叫了一聲後,整個茶室一下子變得漆黑無比。
“長時間在黑暗中做事的話,人的感官會變得越來越敏銳,不論是嗅覺還是觸覺,都會比往常要提高很多。”葉青的聲音在李令娘聽起來,就像是葉青的臉貼着她的臉在說話一樣。
雙眼一片漆黑,哪怕是伸出手在自己的眼前,也很難看清楚自己的手指到底什麼樣兒。
“葉大人想問什麼?”李令娘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房噗通噗通的劇烈跳動着,渾身也因爲緊張的關係,變得有些燥熱。
“有人說,若是兩個人相處黑暗中談話的話,也會因爲彼此看不見彼此,因而變得坦誠一些。但……也會因爲看不清楚彼此,所以說謊的時候,自然她的表情就能瞞的過對方。”葉青的聲音有些低沉,一隻手自然而然的摸到了茶杯,而後放在了嘴邊。
“奴婢絕不敢有所隱瞞,更不敢說謊。”李令娘急忙說道,甚至在說話的時候,因爲心裡緊張的緣故,讓她在漆黑無比的空間內,不由自主的閉上了眼睛。
“既然呂祖簡今日來過大瓦子,那麼要是今日你突然間消失了,也就不足爲奇了,王倫也絕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他一定會認爲是呂祖簡而爲之,你認爲呢?”葉青放下自己手裡的茶杯說道。
對面的李令娘聽着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聲,而後突然感覺自己緊緊抓住胸口的手,被一隻憑空冒出來的手抓住,耳邊也傳來了葉青的聲音:“別緊張,放輕鬆,把手給我。”
“葉……葉大人,您想……您想做什麼?”李令娘心跳加速,原本用力回撤的手,因爲葉青的用力,不由的放鬆了下來。
隨着一杯茶水被放在了李令孃的手心,李令娘這才心神稍微緩和了一下。
二樓的茶室內漆黑無比,當葉青與李令娘說完話,再次燃起油燈時,樓梯口也傳來了腳步聲,劉蘭兒看着臉上帶着隨和微笑的葉青,再看看神色平靜的李令娘,而後像葉青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有話說。
“那奴婢就先回去了,葉大人告辭。”李令娘向葉青行禮,經過劉蘭兒時,向劉蘭兒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後,才蓮步輕移往樓下走去。
看着李令娘消失在樓梯拐角後,劉蘭兒急急說道:“葉大哥,我想明白了,呂祖簡到底是誰的人,他們爲何還要在大瓦子安插眼線了。”
“哦?那你說說。”葉青笑了笑,走到窗口,看着剛剛走出茶鋪的李令娘,獨自一人往吉祥坊的方向走去。
“呂祖簡是信王的人,他們是當今聖上的眼線,大理寺也是聖上的大理寺,相當於皇城司一樣。”劉蘭兒的語氣帶着微不察覺的顫抖道。
只要遇到想不通的事情,劉蘭兒便喜歡收拾東西,以此來集中注意力,而後在腦海裡梳理如同亂麻的事情,所以當她剛纔一邊收拾茶具一邊梳理時,在想到關鍵的地方時,因爲緊張的緣故,茶杯已經被她不小心摔了好幾個。
畢竟,若是跟呂祖簡過意不去,就等於是跟當今聖上過意不去啊。
信王是誰?信王趙璩,崇國公趙師淳之父,趙構的另外一個養子,與當今聖上趙昚當初一同被養在宮裡,最後因爲好色,所以才使得猶豫不決的趙構,把皇位傳給了趙昚。
呂祖簡若是他的人,就代表着葉青若要得罪呂祖簡,就是得罪信王,甚至還有可能是在得罪當今聖上。
“不行啊,一味這麼被動不是個事兒啊。”葉青站在窗前,眉頭緊鎖,若有所思的說着劉蘭兒聽不懂的話語。
剛纔與李令孃的談話,雖然李令娘並非是王倫的人,即便是如意也非王倫的人,自己一直懷疑李令娘跟如意是王倫刻意安排的,顯然是敏感過度了。
但顯然即便不是王倫的人,也是王倫想要利用的人,王倫是想要利用翁葆光跟李令孃的事情,來讓自己插手此事兒,從而與信王對立起來。
趙構如今這是有多不喜歡信王趙璩,是想要除掉趙璩呢,還是消弱趙璩的勢力呢?
但不管如何,趙構要用的還是自己這把刀,用自己這把刀來對付信王。
所以不能一直在趙構面前這麼被動了啊,一直被動下去,一直給趙構當刀,早晚自己會死在刀上的,雖然葉青從被趙構莫名提拔後,就有了這樣的覺悟。
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趙構完全不給自己喘息的機會,剛剛辦完金人跟湯思退的事兒,現如今又要舉起自己這把刀來對付信王了。
如此下去,整個大宋朝的官員,恐怕都要被自己得罪個遍了吧?
不過好在,王倫還算是可以信任的,葉青相信,等這兩日自己進宮時,王倫一定會跟自己提起這件事兒的,但想要脫離趙構這樣無止境的壓榨,一時半會兒,葉青也不知道該如何辦纔好。
“葉大哥……葉大哥……?”劉蘭兒看着站在窗前,葉青那棱角分明的側臉輕聲喊道。
“啊……剛纔走神兒了,怎麼了蘭兒。”葉青回過神,向劉蘭兒歉意的笑了下說道。
“蘭兒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但若是不說,蘭兒憋在心裡會整宿整宿睡不着覺,但說了吧,又怕葉大哥怪罪蘭兒,何況,蘭兒也不知道葉大哥心裡是不是已經有辦法了。”劉蘭兒看看身後,走上樓梯的李橫,有些忐忑的說道。
“你是想告訴我,我如今很危險是吧?”葉青笑着問道。
劉蘭兒點點頭,李橫也走到他跟前,鄭重的點點頭道:“剛纔在樓下,蘭兒已經跟我說了,你現在官雖然越來越大,但處境卻是越來越危險……。”
“正所謂飛得越高、摔得越狠。人家既然給了我這樣的官位,本就意味着我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來換取。這世間,哪有不勞而獲,還能十拿九穩、讓人平平安安的好事兒?何況……這種事情,哪是咱們想幹就幹,不想幹就不幹的事兒?身不由己的情況下,就該自己努力尋找生機、尋找辦法應對纔對。”葉青站在窗口長嘆一口氣說道。
“可……若是再這樣下去,我們早晚會被推入萬劫不復的危急形勢之下,成爲衆人攻訐、人人喊打,如同過街老鼠一樣的對象,到了那時候咱們該怎麼辦?總不能逃到北地去吧?”李橫皺着眉頭,脫口而出道。
“但現在我還是沒辦法拒絕不是?若是現在就拒絕,那就是立刻把我自己陷入死無葬身之地了。”葉青笑了笑,看着李橫那不滿的神情,說道:“我是我,你是你,現在你有蘭兒了,就該爲蘭兒着想,以後這個我們,可不要再……。”
“少來,該是我們還是我們,從神勁軍被貶開始,到貶到給人看家護院,如今又突然飛黃騰達,你總不能受苦的時候想着咱倆是我們,現在你是皇城司統領了,就跟我分你我了吧?”李橫拍掉葉青放在他肩頭的手臂,氣哼哼的說道。
一旁的劉蘭兒聽着李橫的話,跟着堅定的點着頭,而後道:“嗯,我跟李大哥永遠支持葉大哥,不管以後會怎麼樣兒!不管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葉大哥走到哪兒,我和李大哥就跟到哪兒!”
“跟着我,有可能會遺臭萬年的,在臨安,甚至整個大宋,都會成爲人人唾棄的對象。對,就像秦檜一樣的下場。”葉青望着兩人,微笑着說道。
“那有什麼,能夠成爲秦檜那樣的人,我李橫巴不得……。”
劉蘭兒不滿的踩了一腳李橫,挺胸對葉青說道:“我們不懂什麼大道理,但只知道,葉大哥您做的事情,都是被逼無奈,若不是太上……。”
“停停停,你倆就饒了我吧,說的跟我明天就要死似的。事情還不至於到那種地步呢,我還有時間……我們還有時間想辦法來擺脫眼前被動的局面的。”葉青伸了個懶腰,看着眼前的李橫跟劉蘭兒,再想想潑李三等人,一時之間,葉青心中豪情萬丈、鬥志昂揚。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辦?”李橫看着神采奕奕的葉青問道。
“聽沒聽過一句話,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葉青臉上神色變得有些說不出的怪異,看着劉蘭兒跟李橫說道。
“《孫盛雜記》裡好像有:因曹操聽到異聲,於是滿懷疑心,連夜殺人,臨走前悲悽的留下一句:“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劉蘭兒歪着頭想了下說道。
“不錯,看來老劉頭對你還是很用心啊,可惜了,就是以後要嫁給這麼一個……。”葉青誇讚着劉蘭兒,譏諷着李橫笑着說道。
“過分了啊,我還在旁邊呢。”李橫不滿的說道。
三人的臉上盪漾着誠摯的微笑,而後緩緩走下茶鋪的二樓,在劉蘭兒跟李橫,把葉青送到門口後,葉青神色無比凝重的說道:“查一查,這個翁葆光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是他想要尋找雙修道侶,還是說藉此名義,是給信王在民間蒐羅中意的女子。”
“是啊,咱們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層呢。”李橫恍然大悟,看着也有些頓悟的劉蘭兒說道。
“但切記要小心,千萬不可暴露自己,寧可查不出什麼來,也要保證自己的安全。李橫,明日起,從皇城司禁卒營挑選十來個人,放在茶鋪跟對面的吉祥坊裡,如此一來,蘭兒獨自在茶鋪時,你也能心安一些。”葉青看了看燈火通明的大瓦子街道,而後再次嘆口氣。
接下來,恐怕纔是真正考驗自己的時候啊。
趙構,真不愧是一頭南宋開國的老狐狸啊!簡直是防不勝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