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館內的博爾術跟木華黎面色沉重,特別是隨着驛館外亮起一道道火光時,兩人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無奈而又沉重之情溢於言表。
驛館外面響起了嘈雜聲,但並沒有人立刻衝進驛館內,那就足以說明,葉青顯然並沒有受到傷害,若不然的話,外面的那些宋軍絕不會還能夠有如此的理智,只是包圍了驛館,而不是直接衝進來。
兩人雖然已經做好了跟葉青同歸於盡的準備,但葉青若是並沒有遇刺,那麼對於他們來說,就是完全的失敗,不過是白白搭上了好多人的性命,以及恐怕再也無法跟宋廷友好的關係。
“早知道應該讓你率先出城,留下我一個人給葉青償命就足矣……。”木華黎語氣沉重而又悲壯,雖然刺殺葉青失敗了,但他並不後悔如此做,畢竟,若是能夠成功的話,那結果的誘惑性太大了,大到了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賭一把。
“不用,你們誰的命我都不想要,看在當初一同征伐花剌子模的那份情誼上,葉某並沒有打算爲難你們。”葉青的聲音從驛館門口響起,隨後身後跟着一隊手持火把的兵士走了進來。
木華黎跟博爾術身後的蒙古兵士,剛想要摘下北上的弓箭,但卻被博爾術阻止,沉聲示意着手下別輕舉妄動。
“此事兒是我一力主張的,跟博爾術沒有任何關係……。”木華黎神色凝重,向前踏出一步說道。
面對來勢洶洶的葉青,木華黎的心頭多少還是有些忐忑跟緊張,畢竟他在花剌子模時,也已經見識過葉青爲人處事的方式了,甚至包括滅夏一事兒,更是在蒙古人心頭留下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憑藉一己之力就能夠差些滅掉整個夏國,就足以想見葉青的實力到底有多強,何況關山一役死裡逃生,更是讓蒙古人看到了葉青麾下兵士不亞於他們蒙古人,甚至比他們蒙古人還要強悍的戰力。
所以在如今撕破臉皮後,在面對上門興師問罪的葉青,不管是木華黎還是博爾術,多少都是有些緊張的。
“不管是你們二人誰主使的,我都不會追究,今日之事兒葉某就當作沒有發生過,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葉青在兩人跟前站定,身後的親衛瞬間呈扇形展開,把木華黎、博爾術以及身後的蒙古兵士,瞬間都包圍在了他們手中弓弩的射程範圍內。
“那葉大人想怎樣?”博爾術絲毫不敢大意,葉青若是真有那麼好說話,那麼就不會有今日這般權勢跟地位了。
“很簡單,回蒙古後如實告訴鐵木真你們今夜對我做的事情就足矣,告訴鐵木真,就算是當初身陷關山時,對他沒有落井下石的報答,從今往後我跟他鐵木真兩不相欠。以後若是再在宋蒙邊疆發生衝突,葉某絕不會再手下留情了。再告訴鐵木真,大陰山以南是宋廷疆域,若是再有牧民過河挑釁,搶奪我們的糧食,那就別怪我們也去搶奪草原上的牛羊。哦,對了,濟南城外的八千牛羊已經都被我宰了,馬匹則是被我們安置在大營了,你們是帶不走了。”葉青警告完後,便打算轉身離開。
“你……。”木華黎的神色瞬間變得憤怒起來,顯然他沒有想到葉青如此陰險跟強硬,自然,更沒有想到,葉青並沒有打算讓他們帶走那八千牛羊跟戰馬。
這樣一來,他們這一趟出使濟南,可謂是非但結盟不成,而且損兵折將之餘,搭上了那八千的牲畜。
“怎麼?八千牲畜作爲我葉青受傷的醫藥費,難道不公平?”葉青揚了揚自己的左手腕問道。
“好,多謝葉大人不追究我們今夜的冒昧,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博爾術按住木華黎還想要理論的肩膀,擠出一抹微笑對葉青說道。
八千牛羊馬在草原上,不論對於哪個部落,或者是對於他們蒙古國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而葉青如今就要以他手腕上的傷來換取,這種事情擱在誰身上誰都不會願意的。
可眼下的形式,畢竟是他們過錯在先,而葉青也正是抓住了這一點兒,迫使着他們無法在葉青面前據理力爭。
“放心,你不會再有機會刺殺我一次了。”葉青嘴角露出一抹讓木華黎跟博爾術忐忑的笑容,而後驛館東面其餘金人所住的兩坊之地,在這個時候便響起了呼喝聲,甚至還伴隨着陣陣慘叫聲在夜空響起。
“葉大人,你這是什麼意思?”博爾術心頭一緊,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升起。
“如今已是子時,我還想回去睡個安穩覺,但你們若是兵器在手,我今夜怎麼也不會睡踏實的,所以只好替你們保管着所有兵器。”葉青嘴角的笑容淺淺擴大,而身後的親衛以及種花家軍兵士,如同潮水一般開始緩緩向前,瞬間便把葉青淹沒在其中,冰冷的箭矢對準了木華黎跟博爾術,以及身後的蒙古人。
“放下你們手裡的兵器交給我保管,然後回去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再趕路回你們蒙古國。”葉青的聲音在潮水一般的宋軍兵士身後響起。
“若是我……。”木華黎忍無可忍,他還從來不曾遇到過如此窩囊的事情。
只是剛一開口,立刻就有一道寒光從眼前閃過,一支鋒利的箭矢瞬間定在了他腳下的地磚上,箭尾處帶着嗡嗡聲在空氣中急速擺動。
“下一次就不是射在你腳下了,博爾術,想好了沒有。”葉青有些慵懶的聲音距離他們越來越遠,顯然,葉青並不打算跟他們再廢話,也並不打算給他們機會。
“好,今日之恩,博爾術銘記在心,有朝一日,一定會加倍奉還給葉大人的。”博爾術雙眼像要噴火似的,咬牙對已經走到驛館門口的葉青背影喊道。
葉青並不清楚,自己朝身後豎起的中指會不會被木華黎跟博爾術看見,何況,即便是看見了,恐怕兩人也不懂是什麼意思,但不管如何,雖然今夜受了點兒小傷,但心情還是愉悅的。
畢竟,能夠讓蒙古人心甘情願的放下手中的兵器,讓他們變成草原上沒有了獠牙的病狼,這可不是誰都能夠做到的。
以木華黎跟博爾術如今在蒙古國的地位,顯然也從來不曾遭受過這般被人繳了械的侮辱,這甚至比殺了他們還要讓他們難受,但眼下的形勢,卻是又讓他們二人,不得不按照葉青的規矩來行事。
夜色下的濟南城各條街道早已經沒有了行人,但今夜的濟南城,顯然註定要是一個不眠之夜,特別是自亥時到子時這段時間,大街小巷上時不時便會冒出滿身甲冑的宋軍,踩着轟隆隆的步伐穿過街道。
沉重而肅殺的腳步聲,讓躲在家裡的百姓一個個心驚膽戰,猜測着安穩了好幾年的濟南府,難不成又要迎來一場可怕的戰爭不成?
但這些時日濟南城一直沒有傳出什麼風聲,更沒有傳出有金人要大舉壓境的消息,而今夜的城內卻是突然之間冒出了這麼的宋軍,又是因爲什麼呢?
註定了今夜對於百姓來說,會是一個不眠之夜,同樣,對於博爾術跟木華黎來說,不光是一個不眠之夜,還是一個窩心之夜。
完顏永濟穿着睡衣就跑到了廳內,耶律楚材帶着賈涉快步走入廳內,不等兩人行禮,完顏永濟便劈頭蓋臉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兒?葉青又發生瘋?往城內調集大軍做什麼?難不成他要毀約不成?”
“衛紹王多慮了,葉大人並無此意。既然已經跟貴國結盟,葉大人又怎麼會出爾反爾呢?今日命末將過來,是爲了保護衛紹王而已,並非是要爲難衛紹王。”賈涉不卑不亢的說道,一旁的耶律楚材沉默不語,但一雙眼睛卻是帶着一抹深思探究的意思。
“保護我?”完顏永濟被賈涉的話語氣的不由笑出了聲,質問道:“本王所在驛館內雖沒有重兵把守,但同樣也有數百名兵士保護本王,這難道還不夠嗎?”
“衛紹王您不必動怒,葉大人是怕蒙古人會在今夜有所異動,從而挑撥離間貴國跟葉大人不久之前的盟約。畢竟,若是衛紹王您在濟南城稍有差錯,葉大人實在是沒辦法跟貴國聖上交代,所以這才命末將前來保護衛紹王您。”賈涉繼續解釋道。
完顏永濟依舊是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不過此時在一旁的耶律楚材則開口替完顏永濟問道:“葉大人又是如何知曉蒙古人會在今夜有異動?敢問到如今,蒙古人可有真的做什麼?”
完顏永濟眼神一亮,他對於耶律楚材並不是很熟悉,只是因爲在濟南的第一次醉酒,使得耶律楚材以爲他是中毒了,而後竟然敢一個人跑去葉府質問葉青,從而才使得他纔開始賞識這個年輕人。
所以此刻聽到耶律楚材替他發問,心裡雖然有些驚訝,但也頗爲認同耶律楚材的問話:“對啊,蒙古人今夜做什麼了?”
“蒙古人今夜刺殺我了。”葉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完顏永濟跟耶律楚材嚇了一跳,兩人對視一眼,神情都是有些難以置信。
這裡畢竟是以金人爲主把守的驛館,葉青竟然就這麼輕易的走了進來,難不成外面的兵士都已經被葉青控制了不成!
完顏永濟看了一眼耶律楚材,耶律楚材立刻對着完顏永濟點點頭,而後便轉身要出去查探究竟。
“不必去了,你來濟南府這麼久,若是我還不能夠把你們金人使團的幾名將領認出來,那我葉青豈不是也太無用了?”葉青呵呵笑着,緩步走到了完顏永濟跟前。
“你……?”完顏永濟吃驚的看着葉青,他實在想不到葉青竟然如此陰險,在自己待在濟南這段時間裡,這貨竟然還不忘暗中拉攏、收買他手下的將領。
“放心,沒有你想的那麼齷齪,只是跟他們混了個面熟,而他們也並沒有背叛你。”葉青不等完顏永濟請他坐下,就自己主動坐了下來,打了個哈欠後,視線則是落在了賈涉身後,更爲靠近門邊的耶律楚材身上。
“耶律楚材,難道你也認爲,蒙古人不會在今晚有異動嗎?”葉青不理會旁邊對他不滿的完顏永濟,自顧自問道。
耶律楚材看了一眼完顏永濟,見完顏永濟沒有出聲,而後想了下後平靜說道:“我猜想過蒙古人會有異動,但……衛紹王不會有危險。”
葉青笑了下,而後看向完顏永濟,完顏永濟的神色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面對葉青那似乎帶着一絲審視的目光,有些尷尬的笑了下後道:“我……我這也是剛剛反應過來,你看,我這衣服都沒有換,正打算跟賈涉問清楚緣由,好讓他去提醒你小心蒙古人在今夜作亂,有可能會對你不利……。”
葉青不等完顏永濟說完,就擡起了自己的左手,隨着袖子往下掉落露出被包紮的手腕後,葉青這才似笑非笑道:“如此說來,其實衛紹王早就有所察覺……。”
“非是如此。”完顏永濟搖頭道:“最初本王只是猜測,苦於並沒有什麼證據,所以不敢貿然提醒葉大人,怕引起葉大人的誤會,以爲是我在挑撥你跟蒙古人之間的關係,所以直到今夜我才準備……。”
葉青擺擺手,依舊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完顏永濟,而後說道:“衛紹王在濟南府這些時日一直如此沒有誠意,讓葉某也很難放心跟貴國的盟約啊,衛紹王,這並不是你來到濟南後第一次如此做了,益都燕寧一事兒我沒有追究,本以爲衛紹王一定會知錯就改,但想不到,今夜衛紹王竟然還想要眼睜睜的看着我跟蒙古人起衝突……是不是衛紹王心裡很希望,蒙古人能夠在今夜刺殺我成功,從而讓貴國可以在北地陷入慌亂之際時有機可乘?”
“絕無此意!”完顏永濟差點兒從椅子上蹦起來,有些驚慌的反駁道。
“眼下葉某跟蒙古人已經絕無再結盟的可能,而衛紹王卻是一直在背地裡小動作不斷,這實在是很難讓我相信,跟貴國的盟約是有效的啊。”葉青的目光,從慌張的完顏永濟臉上,緩緩轉向了耶律楚材的身上:“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的?別告訴我是今夜在長風樓才察覺到的。”
“三日之前,衛紹王前往葉大人府上時,發現了一些鬼鬼祟祟、做蒙古人裝扮的人,一直在葉大人府邸四周轉悠,所以下官便起了疑心,在您跟衛紹王談話時,便找機會出去轉了一圈。”耶律楚材如實繼續說道:“但正如衛紹王所言,在這之前我並不能確定,蒙古人敢於對您不利,畢竟這裡是您的地盤,蒙古人再大膽,我猜想他們也不敢……。”
“你看,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本王真的並沒有欺騙你葉大人,所言句句都屬實,直到剛剛想通了後,便準備讓耶律楚材去通知您……。”完顏永濟急忙開口說道。
“你說呢?”葉青沒有理會完顏永濟,則是對耶律楚材繼續問道。
“不錯,今夜在長風樓時,下官便判斷出蒙古人今夜會有所動作,而目標不是葉大人便會是衛紹王,但下官自然是更傾向於葉大人,而如今也證實,下官所料不錯,葉大人顯然在蒙古人眼裡威脅更大。”耶律楚材如同剛剛在完顏永濟跟前答話的賈涉一樣,在態度上不卑不亢。
“但你們卻是並沒有打算提醒我?衛紹王,葉某知道你心裡的計算,想要坐山觀虎鬥,但葉某命大,不過是被蒙古人劃傷了手腕,甚至都沒有追究蒙古人刺殺我一事兒。若不然的話,你覺得濟南城今夜還能夠像這般安寧嗎?”葉青微笑着拋出了自己的籌碼。
他的目的很簡單,除了今夜自己有所大意,一直錯以爲蒙古人的目標會是衛紹王外,便是在今夜事發之後,想要藉此機會,把耶律楚材留在濟南,而不是讓其跟隨着完顏永濟回到金國。
“葉大人此話是何意?如今你我已經互交結盟國書,難道葉大人想要毀約……。”
“想要讓我不毀約也可以,衛紹王明日一早就要返程回燕京,那麼總得留下一些,能夠讓我心安、相信盟約有效的東西或者是……他如何?”葉青受傷的左手指向了有些驚訝的耶律楚材。
“你想讓他留在濟南做保證?”完顏永濟同樣是有些不可思議的指向了耶律楚材。
他有些不明白,葉青爲何如此看重耶律楚材,但此刻的耶律楚材,卻是眉頭微微皺了下。
自從他第一次前往葉府時,葉青痛痛快快的告訴他如何給衛紹王解酒時,他就意識到了葉青在對他的態度上,與旁人有着很大的區別。
而接下來的幾次見到葉青,或許旁人不會注意到,但耶律楚材卻是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葉青每一次看他的眼神彷彿都暗含深意一般。
並不覺得自己能夠入葉青法眼的耶律楚材,同樣是一頭莫名其妙,他在金國根本算不上什麼重要的人物,但如今葉青竟然要靠滯留他來保證兩國的盟約,這讓耶律楚材的心頭,既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又有一絲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