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5 最壞的打算

臨安的六月天氣已經是熱浪襲人,即便是到了夜晚,那微風中的涼意也是顯得極爲奢侈。

中和巷葉府的後花園內,奔波了一天從孤山回來的鐘晴,身着一襲白色的直領單襦裙,使得整個人在夜色下,顯得既淡雅恬靜而又給人驚豔的感覺。

在葉青的旁邊坐下,看着那空空如也的茶杯,而後賢惠的給斟上茶,這才帶着她那特有的知性而又溫婉的笑容看着葉青。

今日發生在一品樓的事情,剛剛在哄鍾葉睡覺時,芳菲已經一五一十的學給她聽了,所以此刻看着想事情的葉青,鍾晴便只是靜靜的陪坐在旁邊。

後花園內時不時傳來不遠處的蟲鳴聲,雖然不解暑,但在寧靜的夜色下聽起來,倒是也頗有一番閒適意境。

回過神來的葉青,看着旁邊的鐘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後道:“太上皇召你入宮何事兒?”

回報以溫柔的笑容,輕輕撫摸着葉青那斑白的雙鬢,淡淡道:“太上皇還是很緊張你回到臨安一事兒,即便這就是他想要的。所以今日以太皇太后的名義召妾身去孤山,也是想要知道你回到臨安的這幾日到底在幹什麼,見了哪些人。”

“也是?”葉青敏銳的抓住了鍾晴話語裡的也是二字,任由鍾晴繼續撫摸着自己頭髮,問道:“除了太上皇還有誰?”

“自然還有那個跟你不清不楚的皇后,這幾日來,你一直都不曾踏出府門一步,顯然皇宮裡的那位有些着急了。”鍾晴的語氣多少帶着一絲醋意,不過已然是事實了,她能夠做的,也只剩下了好好的守在葉青的身邊,永不分開。

“太上皇過於着急了,以如今朝廷的能力而言,根本不可能同時對付兩個人……。”葉青微微嘆口氣說道。

“你是指今日發生在一品樓內的事情?”鍾晴問道,而後不等葉青說話,便繼續說道:“韓侂冑自然是不敢報復太上皇,但他想要拿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因而從謝深甫身邊下手,這於如今太上皇對你並無矛盾之處不是?”

“話是如此說,兩浙東西兩路,曹北海所率的昭慶軍居東路,李域所率的遂安軍於西路,都可以在大半日之內趕到臨安。所以爲了調動這兩路大軍,他不惜把韓侂冑在兩浙兩路的勢力拔除一部分。他以爲韓侂冑不會報復,但韓侂冑終究是左相,臉面還是要的,要不然的話,他怎麼跟自己的黨羽交代。”葉青嘆着氣說道。

鍾晴有些發呆,昭慶軍跟遂安軍,都是在葉青回臨安前秘密調撥的,而兩路大軍的目的,便是衝着葉青而來的。

“所以你認爲……。”鍾晴看着葉青的神情,兩人之間多年來培養的默契還是有的,雖然不敢說完全的心有靈犀,但最起碼也能夠對彼此的心理跟想法兒,清楚瞭解個七八分:“你的意思是,太上皇早就有了讓留正、謝深甫當替罪羊的想法兒?他明知道韓侂冑會報復,但爲了能夠……遏制你,寧願犧牲掉忠於朝廷、宗室,不投其他黨派的官員?”

鍾晴的內心有些驚訝,因爲她一直沒有往這方面猜想過,而且通過太上皇的一舉一動,她也絲毫沒有看出來,有要犧牲留正、謝深甫等人的目的。

甚至此刻,鍾晴都有些懷疑,葉青之所以如此說,完全是爲了拉攏謝深甫跟留正,纔會如此揣摩太上皇的意思。

“你認爲太上皇這一輩子,什麼時候有過果斷決絕的魄力?趙宋皇室,若是真有如此大開大合、勇往直前的魄力跟心胸,也就不至於一直偏安江南了。所以在我看來,他根本就沒有同時對付我跟韓侂冑的魄力,之所以如此做,還都是衝着我一個人來的。韓侂冑對於朝廷跟謝深甫、留正的報復,顯然也是在他的預料之中,甚至……。”葉青擡頭仰望星空,回憶着今日發生在一品樓的情景,而後喃喃說道:“甚至我懷疑,韓侂冑跟太上皇是心照不宣,要不然的話,今日那刑部侍郎鄧友龍,膽子也太大了。”

鍾晴衝着葉青白了一眼,道:“你還是記恨人家今天對你無禮,把鍾葉給嚇哭了一事兒。”

葉青伸手捏了下鍾晴那還如同少女般肌膚細嫩的臉頰,笑道:“留正是當朝右相,謝深甫是臨安安撫使,其長子是嘉興府通判,次子是紹興府通判,不管怎麼說,一個刑部侍郎在面對此二人時,都不可能表現的沒有絲毫的忌憚之情。但今日在一品樓內鄧友龍做到了,鄧友龍做到了完全不把留正跟謝氏父子三人放在眼裡,鄧友龍之所以有如此的底氣,顯然絕非全部是因爲有韓侂冑給他撐腰壯膽,必然是還有着另外一層的關係,才使得他如此肆無忌憚。而且……他在知曉我的身份後,表現的也過於軟弱了,跟面對留正、謝深甫時,雖然態度上有所差別是正常的,但差的太多的話,必然是反常之舉了。”

葉青幾乎是斟字酌句的在分析今日發生在一品樓的事情,鄧友龍在知曉他的身份時,那份惶恐甚至是驚恐,都超乎了他的預料,但回到府裡後,葉青越是琢磨,越是覺得不同尋常。

鄧友龍怕自己是沒錯,但堂堂一個朝中要員,怕自己竟然怕到了那份兒上,就足以說明,背後的事情絕非是自己看到的那麼簡單。

也正是因爲如此,原本在回到臨安後,並不打算再跟韓侂冑見面的他,不得不在離開一品樓時,把話留給了鄧友龍去傳給韓侂冑。

“臨安城有幾個官員不怕你的?”鍾晴在葉青面前伸出拳頭,做數數狀的豎起了兩根指頭代表史彌遠跟韓侂冑後,而後便對着葉青搖搖頭道:“一隻手都數過來了。”

沒理會鍾晴的不以爲然,懲罰似的拍了下鍾晴的大腿,惹得美人吃痛白了他一眼後,才微笑着道:“當然,這只是一種猜測,不過還有最壞的一種情況。”

“什麼情況?”本想報復着掐回來葉青拍她大腿的鐘晴,見葉青神色終於變得嚴肅了起來,於是也跟着正色問道。

葉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道:“《禮記·曲禮》中曾言:君王死社稷,大夫死衆,士死制。君王當爲保江山社稷而死,大夫當爲保國安民而戰死,士人當該爲律典之制、家國責任而亡。留正、謝深甫顯然就是那個士人,所以他們選擇了以死報國,來除去我這個所謂的北地梟雄,是要拉着我跟他們同歸於盡。”

鍾晴被葉青的猜想震驚的臉色刷白,她不敢想象,若葉青的這一個猜想真的就是事實,真的就是太上皇一手策劃的除掉葉青的陰謀的話,那麼葉青豈不是再一次坐困死局之中了?他是不是真的就不該以身犯險的回到臨安?

“不可能!”鍾晴抓着葉青的手,緊張的搖頭道:“要不然……要不然你現在就離開臨安……。”

“開弓豈有回頭箭?現在回北地恐怕是回不去了。”葉青撫摸着鍾晴的臉龐,安慰着道:“如今這些不過是我的猜測,至於這到底是不是太上皇一手謀劃的,以及謝深甫、留正是否真有以死報國的忠心,如今還無法確認。不過,凡事能夠做最壞的打算倒是沒有任何不妥。”

鍾晴真的不敢順着葉青的猜想繼續往下想,有些難以接受的搖着頭,直呼着不可能,因爲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麼就等同於,她也一直以來在被太上皇利用着。

畢竟,葉青在北地建都護府一事兒,是她當成了秘密告訴了太上皇,從而使得太上皇,不得不趁着元日之際,在跟聖上見面時,妥協了葉青關於在北地開恩科一事兒。

“太可怕了……。”鍾晴難以置信的搖着頭,雖然她盡力不去順着葉青剛纔的猜想去往下想,但腦海裡還是不斷的閃現着,若是按照葉青的猜想,接下里的後果是令人多麼的難以接受。

可以想見,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留正、謝深甫等等官員,在太上皇的一手謀劃下跟葉青同歸於盡的話,那接下來太上皇必然是會把目標放在韓侂冑的身上,畢竟,留正、謝深甫等人被報復,完全是因爲韓侂冑所指使。

而一旦葉青不在後,那麼太上皇完全可以藉着留正等人的死,乃是因韓侂冑報復而死的藉口,藉機除掉韓侂冑,如此一來,除了皇室能夠得利之外,就要屬一直能夠遊離在鬥爭之外,永遠能夠借勢而起,如同黃雀一般的史彌遠最爲得利了。

“其實你也不必過於擔心,我已經命墨小寶秘密北上鎮江,再次打探下韓侂冑在那裡的大軍部署,跟我回臨安時是否發生了變動。若是有變動,那麼就是最壞的結果了,若是並沒有什麼變化,就說明是我多想了。”看着依舊是還有緊張的鐘晴,葉青以寬慰的眼神看着她道:“放心吧,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嚴重,鍾蠶去了皇城司,這幾日只要看看留正、謝深甫的動靜,也就基本上能夠知曉太上皇到底有沒有那麼深沉的城府跟手段了。”

“但願沒有,若是真的有那麼深的城府,那麼妾身也是一直被……。”鍾晴如今心裡很是後悔,若是知道會如此,她寧願死,也要阻止葉青回臨安。

芳菲匆匆的來到後花園,看着鍾晴那詢問以及有些傷心的眼神,有些不明所以的掃了一眼葉青,而後才道:“葉子已經睡下了,有丫鬟在旁守着。鍾蠶在前院,說有要事兒要稟奏老爺。”

鬆開鍾晴的手,而後輕輕拍了下其臉頰,示意芳菲跟鍾晴回房休息,而後便向着前院走去。

前院的假山前,鍾蠶正在焦急的來回踱步,甚至就連葉青快要走到跟前時,都不曾發覺。

“查出什麼來了?”葉青指了指假山一旁的廊亭,昏黃的燈光下,鍾蠶跟在葉青的身後。

“今日一品樓內,咱們離開後,刑部侍郎鄧友龍,最終還是帶走了謝深甫的長子謝渠伯,以及那臨安通判陳傅良,如今已經關在了刑部的大佬內。”鍾蠶向葉青稟報着。

“大理寺有什麼消息沒有?畢再遇不知道此事兒?”葉青微微皺眉問道。

“我怕您在府裡着急,所以並沒有去大理寺問詢,但依我看,若這是韓侂冑的報復,是對謝渠伯、陳傅良的欲加之罪的話,大理寺恐怕是並不知情。刑部在這個時候,也不會讓大理寺參與的,除非是謝渠伯、陳傅良認罪了,或者是他們找到了什麼確鑿的證據,讓兩人難以反駁、自證的話,纔會交由大理寺吧。”鍾蠶跟在葉青身後,緩緩前行說道:“要不要我先去知會李大人一聲?看看他知曉些什麼?”

鍾蠶所說的李大人,自然指的是刑部尚書李立方,不管此事兒是否是韓侂冑一人所指使,但既然入了刑部的大牢,李立方這個刑部尚書,按理說就應該知曉這件事兒了,除非是李立方懶得過問,就如同當年他在工部時一樣,所有的一切事物都交給了那時候的工部侍郎謝深甫來處置,他自己則是天天的遊手好閒,只爲了聽滿大街的人喊他一聲李尚書,就覺得很有成就感了。

葉青則是搖了搖頭,緩緩道:“李立方應該這一兩日便會來找我,韓侂冑同樣如是。至於畢再遇那邊,即便是要去,也還需要小心一些才行,暫時還不宜公開與我們的關係,兵部也是如此,所以接下來的幾日裡,你在跟畢再遇、錢象祖碰面時要格外小心。”

鍾蠶多少有些不以爲然,今日在一品樓的一幕,他同樣是看的清清楚楚,堂堂的刑部侍郎鄧友龍,在葉青亮明身份後,那惶恐又害怕的樣子,讓他心裡是極爲的舒服,甚至是有一些得意。

鍾蠶收起了剛纔的輕鬆之色,神色凝重的在葉青身後點着頭,認真道:“是,大人,我知道了,我一定會小心的。”

“明日若是無事兒,去一趟大營吧,總之,內外都得兼顧,不能放鬆警惕,反而讓他人鑽了外面大營的空子。”葉青吩咐的極爲細緻,而鍾蠶同樣是聽的極爲認真。

隨着鍾蠶離去後,葉青又獨自一人在廊亭內坐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向着後院走去,小鐘葉咿咿呀呀的聲音,讓原本神色凝重的葉青臉上,瞬間綻放出了慈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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