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有個顯着的優點是很有自知之明,她女工不好是事實,可以說完全拿不出手。若她繡的東西被旁人不小心看了去,恐怕沒人敢來許府提親,否則她不至於將自己繡的醜到難以直視的帕子全部存放在一個盒子裡,就是春棠也不許碰。
除去被肖遠搶走的那塊帕子,其餘的她都保存的很好。
遮遮掩掩不是她的做法,放下才拿起的點心,手迭放着捂到湯婆子上,坦然道:“喬娘子很耐心,只是我不擅長此道,辜負了她的心意。”言下之意便是沒有長進。
不過沒有進益也比在逐日倒退的事實好那麼一點。
她才說完,王八娘就笑了出聲,手臂一揮,別有用意地問道:“你可知喬娘子往常教的娘子都多大麼?”
話畢深深地看了許諾一眼,目光收回時從許諾發上滑過,瞳孔立刻變大了幾分。
許平逸擅刻,刻的玉飾在汴京城很是出名,卻從未刻過女子用的髮飾。
王八娘先前在會客廳得了佳仁縣主的話,才知許六娘發上戴着許平逸雕刻的髮飾,爲了找茬說要仔細觀賞,實則隔得遠根本沒看清。此時一看,才發現玉簪和梳篦都無比精妙,讓人心動。
這樣好的東西,倒是讓許六娘這麼個沒教養的傢伙佔了,真真是浪費極了。
王八娘大許諾兩歲,身量卻與許諾相同,看了一眼又忍不住看第二眼。不停地擡眼往許諾頭頂瞟,自以爲做的很隱蔽,卻被許諾看得清清楚楚。
其他娘子也是逮住機會就瞅許諾的髮飾,雖然看的頻率不如王八娘,但和她們平日的舉止相比可謂是全無大家閨秀應有的矜持。
萬幸許諾臉皮厚,被這麼多雙眼盯着也不會感到任何不適,道:“自然知道,我是初次接觸女工。喬娘子教我倒是合適。”
下次出門再也不戴大哥刻的這些髮飾了,她出了風頭是真,但如此精巧的髮飾肯定會讓這些小娘子對大哥更眼饞。
王八娘怎會料到許諾臉皮這麼厚,半點不落地都承認了,害得她準備好的譏諷的話一句也用不到,反而顯得多此一舉。
這麼一想,她氣地不行。覺得自己被許諾耍了。強忍着沒有發作,攥緊了拳頭拉着臉就往佳仁縣主那邊走去。
“佳仁縣主,那個許六娘欺人太甚,一個野養長大的娘子,憑什麼來這裡,就是她母親也不見得有資格來寧王府賞梅。”王八娘挽着佳仁縣主的手臂,一臉不情願。
佳仁縣主拍拍她的手,安慰道:“這你就不懂了。母妃請她們來,自有母妃的道理,你且看着吧。”
王八娘點頭,目光移到別處,佳仁縣主看着她的目光立刻變得輕蔑。
先前那位撫琴的娘子一曲結束,佳仁縣主笑着對許諾說:“六娘你初學女工跟着喬娘子學倒是無妨,我們也都明白。但你母親的琴向來是着稱京城的,想來你這兩年也是學了不少吧,不如奏上一曲讓我們開開眼。”語氣中隱隱約約有一絲親暱。給人一種二人關係很好的錯覺。
話畢目光掃過許諾腰間的玉佩,並未看許諾的髮飾。
許諾心中一沉。莫非這塊玉佩之前是在佳仁縣主手裡?否則她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看。
不過既然是縣主提出讓她撫琴,她再推脫就顯得矯情了。
許諾點頭應是。大大方方地坐在琴後,彈了端午時在葉家彈的那首曲子。
她雖然不喜炫耀,卻也從來不願服輸,算得上是個爭強好勝的人,面對這羣倨傲的娘子,實在不願示弱。
琴音從指間流出,舒緩輕暢,隨性而散漫,仔細聽又帶着些許不羈。
與半年前彈這首曲子的水平相比,她的琴藝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更是將這首曲中的情緒一一捕捉到了,彈奏時又添了自己的感悟。
過去只能彈出兩三分意境的她,如今已能奏出七八分了。
這樣一首曲子,足矣讓佳仁縣主和王八娘這些等着看她笑話的人後悔,不該給她這麼個出風頭的機會。
果然,佳仁縣主臉上的笑意掛不住了,王八娘更是瞪大了眼,手中的茶盞一斜,茶水灑到裙子上,紅珊急忙幫她擦拭。
另一座亭子裡的夫人們聽到琴音,談話聲先是低了些,最後竟是無一人說話。
透過十步寬的梅林看到是許諾在撫琴,面面相窺,心中各有不同的想法。
一曲彈罷,劉修儀撫掌誇讚:“好曲,好曲!聽過後心神都舒暢了許多,許六娘小小年紀能有這般造詣,實在是難得。許二夫人,你女兒的琴藝怕是要與你相齊了。”
呂氏對此毫不意外,垂目回答:“六娘初學琴音,劉修儀有如此感受,是因爲曲子原本是意境,而非六孃的琴藝。”
雖然呂氏是實話實說,聽在旁人耳中卻是自謙過頭了。
如果真是這麼好的曲子,曲譜定然是不會借人抄撰的吧,許家又怎會有。
想到曲譜,幾位愛琴的夫人有些坐不住了,話在嘴裡轉了幾圈,但想到今日在場的人,終是忍住沒問。
丁大夫人面上帶着微笑,好似不經意地說了一句:“這首曲子我雖不曾聽過,卻是見過曲譜,許家六娘子只是將其中意境彈出了一部分。”
“喲,丁大夫人有這首曲子的曲譜啊!不知是從何處得的,可否借我一閱……”
一時間人們都開始詢問丁氏。
“這首曲子是四郎外出遊學,在葉家參加端午擊鞠時偶然聽到的,託了葉家的人才討了一份曲譜,各位若是想瞧。待我回府問過四郎再做答覆,若曲譜的主人不讓抄撰,那也愛莫能助了。”
丁大夫人說起兒子丁墨不由得就高興起來,她這個兒子真是給她長了臉。
丁墨去年解試時得了解元,今年年初沒有參加春闈是因爲他要確保拿到省元才推遲一年。明年開年若是先後拿到省元狀元,可就是十年難求的三元及第了!
“您願意替我們問也是極好的,至少能得個明白話。”
“可是那個極擅茶道的葉家?”
……
有人看了呂氏一眼,笑着問:“許二夫人可知令女所奏的曲子的曲譜從何處而來?”
呂氏正在飲茶。將口中溫茶嚥下,將茶盞放在憑几上,再用手帕輕拭嘴角才說:“這個曲譜是六娘與我失散的那些年裡,遇到貴人才得來的。”
此話一出,滿亭子的人都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她。
笑話!
一個相當於乞丐一樣長大的娘子,從哪遇到貴人,又從哪裡得來這樣好的曲譜?
呂氏是個聰明人。怎麼說起胡話來了。果然當年的喪女之痛讓她變得愚笨了嗎?
呂氏抿嘴不言,簡單的生活過慣了,應對這些人,讓她有些頭疼。
寧王妃看熱鬧不嫌事大,派人去那邊亭子將許諾請了過來。
許諾以爲是呂氏發生了什麼事,疾步過來,倒是將請她的婢女甩到身後。待入了亭子,發現呂氏一如常態地坐着。心中微定,屈膝施禮。
寧王妃第一個開口,顯得有些急迫:“剛纔聽你彈了一首曲子,十分好聽。”
寧王妃準備套話,亭中的各位夫人都心知肚明,幸災樂禍地看着呂氏母女。
呂氏神情一片坦然,面上帶着極淡的微笑看着許諾。既然這些人找她的麻煩,她便讓她們知道找錯了人,否則剛纔在寧王妃找許諾過來前就出言解釋了。但她解釋不如不知丁大夫人所言的許諾有信服力。
許諾再次屈膝:“多謝寧王妃誇讚,兒受寵若驚。”
“不知可有曲譜?”寧王妃面上綻開一抹笑意。塗着丹紅色指甲的手拿起憑几上的茶盞。
“有。”
“哪裡得來的?”
“幼時在外得來的。”
“可記得給你琴譜的人是誰嗎?”
“兒年初時受了傷,失去失憶。不記得了。”
“聽聞丁家四郎也有這首曲子的琴譜,你可知道?”二人都是蘇州人,兩家又是姻親,這麼問也很正常。
“是兒抄撰給丁四郎君的。”話說到這裡,許諾已經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目光清明,擡起眼與寧王妃對視。
寧王妃沒料到許諾會突然看她,一瞬間竟然有些心虛,捏着茶盞的手緊了幾分。但到底有足夠高的身份在這裡,沒有迴避許諾的目光,笑着問:“哦?可他似乎是託旁人求到的曲譜,怎會是你抄撰的?”
丁四郎都沒見到你,你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是你抄撰的?真是胡說一氣,太膽大也太蠢了了些。
“端午那日兒奏了此曲,葉家老夫人以及丁四郎君、葉十五郎君都想要曲譜,我便……”許諾語速適中,聲調也透着尊敬,心中卻是止不住的冷笑,不過賞個梅,弄出這麼多幺蛾子。
端午和葉家,正好與丁大夫人的話對上。
許諾後面說了什麼,寧王妃根本沒聽進去,她原本是想讓呂氏出醜,誰能想到這曲譜竟然真是從許六娘這裡流出來的?
劉修儀看了眼衆人,目光在呂氏身上掃過時眼中露出讚賞,開口道:“許家六娘子,你這麼說,也不見得是真,不如尋了丁四郎問問清楚。”
丁大夫人聽罷急忙阻攔:“不必了,既然許六娘子這麼說,想來是真的。”
她根本沒想到兒子得來的曲譜會和許六娘有關,剛纔那麼說只是爲了蓋過呂氏的風頭,怎想搬起磚頭砸了自己的腳,她可從未做過這麼蠢的事。她兒子大好前程,萬萬不可和許六娘這種在外面長大又無教養的娘子所有牽連。(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