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書院是歷史長河中唯一由一座書院升爲國子監的書院,雖然它近年才振興起來,但已成爲學子們嚮往的求學聖地。
書院內綠蔭環繞,乾淨整潔,建築古樸滄桑,宏大寬廣,與蘇州白牆黑瓦,十步一水五步一橋的俊秀截然不同。
許平逸腰間的玉簫隨着走動不停晃動,步子比平時邁的小些,顯然是爲了與呂氏保持相同的速度:“娘,三叔父三嬸母他們呢?不是與你們一同上京嗎?不該是丟了吧,如果丟了那孩兒現在就去找他們,可不能耽誤了時辰……”
許諾聽後,突然想起她這位大哥有些話嘮,譬如寫信從未少於五頁。
不過,他剛纔對書院外那羣貴女似乎沒有話嘮,而是簡潔得體的對答。
“五郎昨日中了暑,你三叔父他們先去了客棧。”呂氏腰背挺直目不斜視,對書院中的建築習以爲常,大家出身的優勢不經意間就顯露了出來。
“原來如此,孩兒倒是多想了。念出離家時五郎還不會說話,如今都該會跑了吧,不知見了我還能認出來不,我給他和四郎每人準備了一塊羊脂玉的平安扣,就是沒有打好的絡子……”
許平逸高呂氏半個頭,從他的方向看不到平行而進的許諾,突然停下腳步,皺着眉問:“六娘呢?”六娘如果在書院走失可就慘了,這裡都是年輕的郎君,萬一被衝撞了該如何是好。他這個做兄長的連妹妹都保護不好,可真是太失職了……
心中的碎碎念只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他一停便看到了許諾,恍然大悟,失笑着說:“聽聞六娘拜了葉娘子爲師,稍後給大哥點茶可好?”
“好,讓大哥嚐嚐我的手藝。”許諾一雙眼定在許平逸臉上不動,心中卻想大哥剛纔的行爲是單純呢還是質樸呢?應該不是笨。
此時正是用午膳的時間,一路走到許平逸的屋舍並沒遇到什麼人。
許平逸從袖中取出鑰匙將門打開。側身讓呂氏和許諾先進去,自己隨後而入:“娘,你和流娘先休息會吧。”
大大小小的玉擺在屋中最顯眼的地方,書案旁放着茶案,茶具擺放整齊,屋中有一架四扇屏風,每一扇上都繪有奇石圖。
呂氏掃視了一圈。確認兒子聽她的話沒有將東西胡亂擺放。心中微安就道:“坐馬車倒是不累無須休息,大郎隨我同去拜訪戚院士。”她此行主要是爲了拜訪戚同文之孫戚舜賓,否則直接讓許平逸去城中便是,沒有必要特地過來一趟。
“娘您不累就好。六娘你一人待着會不會害怕,這裡很安全,周圍都是我的同窗,他們人很好。你先點茶,我與母親馬上就會回來。”許平逸開啓話嘮模式的同時迅速地將茶爐點燃。好讓許諾點茶。
應天書院不能隨意進女眷,呂氏和許諾進來都是登記過才能進入的,爲了省些麻煩,就沒讓婢女和嬤嬤跟着。
“大哥放心,我不會害怕。”許諾笑着點頭。
大哥雖然話嘮,但所言所行皆是在關心人,這份體貼實在讓人暖心,日後黏着找大哥的女子她得多注意着些,不能讓人佔了大哥的便宜。
二人走後。許諾開始點茶,做出的茶百戲不由自主地就成了許平逸的面孔。
“許大郎。”隨着聲音一個青年推門而入。手中拿着一卷書,面上盡是興奮。
青年看到許諾。立刻收回已經邁入門檻的腿,將門半合側過身問道:“不知娘子是何人?爲何在許大郎屋中?”
許諾聽到了腳步聲,卻沒想到此人會直接推門而入,立刻放下手中的湯瓶,起身站到屏風後面纔回答:“我是許家六娘,不知郎君是何人?”
“原來是許六娘子,某朱希文,是許大郎的同窗,剛纔多有冒犯。”范仲淹隔着門躬身作揖,無任何張皇失措的舉動。
朱希文三個字讓屏風後的許諾臉紅心跳。
字希文又在應天府書院求學,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范仲淹嗎?他幼時隨母親改嫁到朱家,更名朱說,直到進士及第後纔將名改回范仲淹。
范仲淹,字希文,年二十三。
一來就遇到了這麼重量級的人物,她真心有些緊張。
不過現在范仲淹連舉人也不是,除了滿腹經綸並無上位者的迫人氣質,她沒必要緊張,這樣一想許諾就平靜了許多。
剛纔太過倉促,未能仔細看這位未來的宰相的相貌和氣度,緊張過後許諾又有些遺憾。
存着想看范仲淹容貌的心思,她出聲道:“希文大哥多禮了,六娘剛纔衝了盞茶,希文大哥若是不嫌棄,可否賞臉飲用?六娘現在已在屏風後,希文大哥請進。”
許諾厚着臉皮直接把范仲淹叫成大哥。
范仲淹猶豫了一下,想起許平逸說他的六妹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十分敏感,便想他若不飲茶或許會傷害到她的自尊。而且她年紀不大,自己進去飲茶倒不會過於失禮,略微一想便應聲是。
推門而入,茶香撲面而來。
范仲淹時常來尋許平逸,直接往茶案處走去。
端着建窯的兔毫茶盞將其中的茶湯緩緩飲下,清淡的茶香從口舌一直蔓延到嗓子,好茶!
不過茶百戲爲何是許大郎的面孔?
許諾從屏風的縫隙看着范仲淹,劍眉鳳目,十分年輕,書卷氣很濃,與她前世在畫冊上看到是圓臉長鬚的形象差了很多。
另一邊,呂氏與許平逸遞了帖子已經見到了戚舜賓。
“見過戚院士。”呂氏屈膝施禮。
“許二夫人,許久不見。”戚舜賓穿着褐色錦袍。灰白頭髮只用一根木簪束起,現已年過半百,多年前曾在呂家做過西席,故此與呂氏相識。
“的確很多年未見過您了,當年十三哥能中進士也多虧了您。”呂氏說的十三哥正是呂夷簡,話畢看了許平逸一眼。
許平逸接到呂氏的眼神,將手中的茶籠遞過去。
呂氏又道:“家中的種的茶,戚院士莫要推辭。”
戚舜賓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更深了幾分,待身後的小廝將茶籠接過他才說:“蘇州許家的明前茶許多人求之不得,某怎會推辭。”
“若您嘗着喜歡,給大郎說一聲,我再給您送些過來。大郎平日是個活絡的孩子,給您添麻煩了。”呂氏面上帶着笑容,脊背挺直。端是京城最標準的貴婦身姿。
“大郎廣交友。在書院名聲很好。”戚舜賓道,並沒有多說其他事情。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呂氏便帶着許平逸告辭。
申時,母子三人已從書院離開,向城中而去,與許谷磊匯合。
“六娘,你剛纔可是見到希文兄了?”許平逸騎着馬,靠近窗戶問道。他竟然忘了昨日向希文兄請教過問題。也忘了告訴他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會來。
“嗯,他拿着一卷書找你,我正在點茶就邀請他飲茶,不過我當時躲在屏風後了,沒有與他碰面。”許諾說着話,看了眼呂氏的臉色,見她神色不變才放下心,繼續道:“但我茶百戲做了大哥你的面容,怕是被那位希文大哥看到了。”
許平逸知道許諾茶百戲擅長人像。揮揮手說無妨。
在客棧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早晨一行人啓程向汴京而去。走到半路時馬車突然停下。
許諾正睡的香,馬車一停立刻醒了過來。翻身坐起:“怎麼了?”
呂氏搖頭,這個功夫許諾已經掀開車簾,就見不遠處一匹健碩的黑馬上坐着一個紅衣女子,額頭光潔飽滿,面上露着張揚肆意的笑容。
胡靈!
她怎麼在這裡?
胡靈看到掀簾子的許諾,雙腿一夾,驅馬而來。
她停在馬車外,面上的笑容如盛開的花一樣燦爛奪目:“許久不見。”
許諾同樣笑了起來,將車簾完全掀開:“多謝。”多謝你千里相迎。
胡靈看到馬車中的呂氏,急忙抱拳算是施禮:“胡家三娘見過許二夫人。”
“胡三娘子何必見外,你來這樣遠接六娘,有心了。”呂氏一雙桃花眼彎彎,聲音十分溫柔。
“你會騎馬嗎?”半年不見,胡靈比過去黑了些,卻更加精神,轉着這麼一身紅似火焰的騎服,頗有颯爽英姿的味道。
“會。”許諾前世倒是學過騎馬,但只能很勉強地驅馬走動,並未當成交通工具用過。但是原主隨着方鏡多年在外,騎馬很是熟練。
胡靈聽罷從身後取出一套同樣豔紅的騎服,往車窗裡扔去:“換上衣服,我們一起進城。”
啊!
許諾目瞪口呆地看着胡靈,又扭頭看了呂氏一眼。
呂氏面不改色,點頭應許。胡靈身懷武功,而且她出行定有侍衛相送,六娘與她共騎不會有危險。
許諾完全沒想到呂氏會同意,胡靈過去在許府小住時也沒邀請過她騎馬啊,難不成是汴京比蘇州更開放?
最終,許諾在馬車裡換上騎服,用了許平逸的馬,與胡靈一同沿着官道向汴京而去。
伴隨着夕陽揮鞭駕馬,溫潤的風從耳邊拂過,額上的碎髮全部被吹起來,十分愜意。
進了城門,許諾才見識到汴京城的繁華。
東京夢華,汴河金粉。
街道兩邊滿是商鋪,叫賣聲不絕於耳,路上行人擠擠攘攘,熱鬧非凡。
有一段路太擠,二人只能下馬牽着繮繩。
在最熱鬧的地段,胡靈指着一座三層的樓給許諾說:“柳七郎就在這裡填詞作曲,改日我帶你過來聽曲,保證有你從未聽過的妙曲。”
柳七郎三字在許諾腦中繞了一個彎後,她瞬間意識到胡靈說的是柳永,立刻扭頭看過去。
晚香樓三個字映入眼簾,二樓三樓的窗戶伸出白花花的胳膊,白淨的手上或是拿着團扇或是拿着手帕上下晃動。
許諾目光下移,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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