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輝停了停,用眼角偷看了一下韓琦和歐陽修,發現他們都豎直了耳朵聽自己講話後,才繼續往下說道:“當然當今我大宋君臣清明,自不是張角那時候的漢靈帝君臣所能比的,但如果發生了一定範圍內的瘟疫流行,勢必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所利用。這種‘別有用心的人’在野便是張角一流的異端邪教,如果在朝的話……那便會藉着瘟疫流行的當口來職責聖上和大臣在某件事上的失德,從而引起不必要的紛爭!”
王靜輝清楚的記得歷史上曾經就有人藉着汴都開封被雨澇災害所侵的機會,向英宗趙曙和韓琦等“皇考派”發難,這給當時還處於濮議下風的“皇考派”帶來了極大的麻煩。雖然現在歷史上持續十八個月的濮議爭論已經提前被“皇考派”們給擺平了,但如果八月的雨澇災害如期而至的話,那“皇伯派”的支持者也會藉着“天意”的名頭來小小的折磨一下英宗趙曙和韓琦。如果再加上瘟疫流行,那對於那些殘留的反對派們來說就更加美妙了,所以王靜輝在說給韓琦聽的話中有意無意的透露一個信息:你和趙曙趕快努力吧,如果真的有瘟疫發生的話,那還可以依靠防疫體系將瘟疫的規模控制到一個可以忍受的範圍內,不然的話,你就準備接受御史臺老大們的彈劾奏章吧!
而此時的韓琦和歐陽修,他們兩個人一個是宰輔,另一個是參政知事,看了王靜輝這篇策論後,就沒有王靜輝那麼輕鬆了,別的不說,他們可是這次濮議爭論中的關鍵人物,如果真的如王靜輝所說在這個濮議初定的當口不巧有瘟疫爆發的話,那所有的摺子都會衝他們兩人去的,到時候處理不當難免要落個去職的下場。
宰輔韓琦說道:“嗯,改之這篇策論論證嚴密,寫得好!我會再寫一道奏章上書聖上,請求加快城市防疫體系的建設!”
王靜輝說道:“韓相明鑑,其實第一次在汴都開封這樣天下第一城中構建城市防疫體系確實所遇到的問題多,而且實行的時候也是困難重重,不過同樣也算是一個樣板,搶在今年雨季來臨前先建成一個可以運轉的防疫體系,也會積累不少經驗,以後在整個大宋國土上擴大推行的時候,也好有個參照。”
宰輔韓琦還是看着王靜輝給他的策論,有些緊鎖眉頭,不過他還沒有忘記提出其他問題:“改之,下面的官員反映說很多郎中在讀了你的《瘟疫》一書後,對其中的一些內容感到非常不解,最大的疑問便是你在書中所提到的:瘟疫是由一些人眼看不見的小蟲子所引起的,這和前代名醫著作中有很大的差別……”
王靜輝請韓相讓管家把他帶來的禮物送上來,很快韓琦管家就帶着一個小包裹來到書房,王靜輝打開包裹,裡面裝的便是一套玻璃茶具。這套玻璃茶具可不是市面上能夠買到的,其透明度幾乎與王靜輝賣給蕭遠封那隻幾乎不相上下,由於王靜輝和徐氏定下的策略便是走高端路線,而不是擴大生產進入普及,所以就是旁邊的韓琦和歐陽修看到這樣的茶具,也對其不禁心動。
王靜輝將將桌上的溫水倒進杯中少許,然後從韓琦手中拿過策論的稿紙平放在桌子上,對韓琦和歐陽修說道:“兩位大人請看!”他們兩個人對着盛了水的玻璃杯往下看去,策論上的小字體在他們的眼中放大了許多,他們看過後都有些疑惑,不知道王靜輝是什麼意思。
王靜輝解釋道:“兩位大人,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只有我們看不到想不到的東西,我在《瘟疫》一書中所寫到的引發瘟疫的蟲子就是必須藉助工具才能看得到的。兩位大人剛纔也看到了字體在盛水的玻璃杯下會變大,但這樣程度的放大還遠遠不夠,晚生正在製作一種玻璃鏡片,它可以把沙塵放大無數倍,自然也就可以看到引發瘟疫的小蟲子了,不過這需要時間!現在我已經做出了可以將物體放大六七倍的鏡片,如果年老的人眼睛看東西不好使的話,可以藉助這種鏡片來翻看文書,如果兩位大人有興趣的話,你們也不妨試試看。”
自從王靜輝把製作凸透鏡和凹透鏡的任務佈置給玻璃作坊的宏叔後,宏叔憑藉着無盡的財力和徐氏時代積累下來的珠寶加工手藝,居然取得了另王靜輝十分驚訝的成果,雖然離顯微鏡、望遠鏡所需要的鏡片差的還遠,但已經能夠製作放大倍數在十倍左右的放大鏡了。在得到這個消息後,這些工匠的智慧實在是讓王靜輝刮目相看,他當即給宏叔去信,讓宏叔從他的分紅中扣除四百貫錢鈔,獎勵這些與製作放大鏡有關工匠,並且還許下了諾言:誰能夠製作出他滿意的鏡片,會得到一千貫的獎勵!
王靜輝的許諾雖然到現在也沒有兌現出去,但玻璃作坊中那些有製作放大鏡經驗的工匠們已經在獎勵的刺激下,正在日以繼夜的改進磨製玻璃毛坯的工藝,並且按照王靜輝的提示向玻璃熔液中開始試驗加入微量的鉛粉。在見識了放大鏡後,王靜輝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聰慧的工匠在今後不長的時間裡把顯微鏡和望遠鏡的鏡片給製作出來。一千貫的獎勵足以使一個三口之家過上小康的日子,但對於有百萬身價的王靜輝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但就顯微鏡和望遠鏡在軍事、醫學和天文上的革命性作用來說,就是讓他付出一萬貫的代價,他也非常樂意。
經過王靜輝這麼以解釋,韓琦和歐陽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韓琦笑呵呵的對歐陽修說道:“改之這裡倒是有不少新奇之物,永叔兄,有了這種能夠放大字體的鏡片,你以後看文章就不用這麼吃力了!”
王靜輝也笑着說道:“兩位大人乃朝廷重臣,每天要閱覽的奏章多不勝數,放大鏡雖小但確實能夠減輕大人閱讀奏章之苦,等晚生設計的老花鏡能夠製作出來後,它要比放大鏡更爲好使,因爲它是專門爲年長者眼花而設計的。”
放大鏡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還是件非常新奇的玩意兒,三人的話題也漸漸的聊到這些能放大物體的鏡片上去了,不過王靜輝的心思還是放在即將到來的雨澇災害上,他對宰輔韓琦說道:“韓相,這防疫工作是一件非常複雜的事情,除了我在奏章上所述的那些要點外,還有許多工作等着我們去做。晚生觀城內水溝湮閼歲久,夏季高溫正是蚊蠅滋生之地,晚生在《瘟疫》中曾說過,這種地方最容易造成疫症發生,要是今年雨水多的話,那很可能就會在汴都城內發生瘟疫,後果堪憂,還請韓相和歐陽大人明鑑!”
現在王靜輝也只能儘量給韓琦他們多打預防針,讓他們對今年夏天雨季的情況能夠嚴肅對待了,果然韓琦說道:“改之說的好,這些溝渠淤塞不堪必須要清理了。不過現在夏天都已經過了一半了,這天氣也非常好,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變動了吧?”
王靜輝聽後肅容說道:“韓相不可被現在這種天氣所麻痹,可知‘天有不測風雲’?晚生也曾和師傅學習過一些星象之術,但也能觀星而知大致的天氣變化,今年到現在爲止雨水還算是正常,但晚生觀天象得知八月必有大雨降至汴都,所以斗膽請韓相早作準備!”
韓琦和歐陽修聽後都愣住了,而剛纔書房中談興甚濃的三個人都閉口不言,王靜輝是因爲在等韓琦的反應,而韓琦和歐陽修則是聽了王靜輝那觀星象而知天氣的話後就呆住了。王靜輝這麼做也是出於無奈,現在城市防疫體系的進展實在是讓他不是很滿意,而史書上記載的這場大雨連皇帝老兒的皇宮都給淹了,那平民受到的損失豈不是更大?想來想去,他想到《三國演義》中諸葛亮在火燒赤壁的時候就是觀天象來指揮魯肅草船借箭的,他不知道諸葛亮是否真的有能耐來預測天氣預報,但藉着這個名頭總算不過分吧?他也只有藉着觀星象的理由朝韓琦通風報信了,至於韓琦信不信,他也沒有辦法只能聽天由命了。
宰輔韓琦雖然是北宋名相,但他可沒有和王靜輝一樣接受現代化的教育培養。儒家說“天道遠”不可信,但孔老夫子也說過:“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話,雖然王靜輝所說的理由是“夜觀星象”,在他眼中這和“鬼神”之說是有些區別,他也不能否認這世上真的有能夠靠觀天象便能測風雲的能人奇士,畢竟在中國歷史的各種典籍上,都有這種人的存在,他也不能否認,不過他心中對此非常懷疑,但韓琦心中還是猶疑不定的問道:“改之,此言當真?!”
王靜輝此時已經走到這般田地,後面也沒有什麼退路了,他現在的想法很矛盾:一是盼望老天真的在這個時空中發生了轉變,沒有雨灌開封的場景出現;另外一種想法就是期盼着八月的大雨如期降至,只有這樣才能維護自己在周圍人一貫對他的好感。韓琦一旦相信他所說的話,那剩下來的一個月時間裡,肯定會建議朝廷全力防災,到時候大雨未至,不僅王靜輝再沒有機會娶蜀國公主來做老婆了,恐怕還要搭上自己的一條小命來平息朝中衆臣的憤怒。
“這可真是進退兩難啊!”王靜輝此時心中哀嘆着,不過既然都走到這一步了,就算大雨未至,自己的腦袋被那些大臣擰下來泄憤,自己也顧不得了,在這麼一個人口超過百萬的城市裡面,一旦發生雨澇災害,不僅淹死的百姓不計其數,緊隨而來的瘟疫更是會奪去更多人的性命。
王靜輝平復了一下自己心中的波瀾,莊重的對韓琦和歐陽修說道:“兩位大人,在下所學的觀星之術乃是先師所傳下的密法判斷極準,尤其是對引起大災的情況更是預測準確,不過極爲折壽不可輕用而已。近日晚生心中極爲不安,觀星所知八月必有大雨降臨汴都。在下也知道這件事說出來極爲駭人聽聞,但爲了汴都百萬百姓的性命,晚生願以項上頭顱作保,望韓相和歐陽大人早做準備!”
王靜輝此時心中也沒有別的辦法,就算自己說的天花亂墜,韓琦和歐陽修也不見得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便把自己的退路一封,用自己的腦袋作保了,畢竟大災一至,那屍體可就滿城了。
不過宰輔韓琦乃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的人物,雖然王靜輝說的如此決絕,但在他的心中仍然還是很難下定決心。雖然韓琦和王靜輝接觸不多,但從他所知道的王靜輝是絕對不會拿這件事來開玩笑的,尤其是他還用了自己的腦袋來擔保下個月肯定會有大雨降臨汴都,但光有這些還是遠遠不夠的。韓琦在書房中來回的走動,突然他停了下來高聲對屋外叫到:“屋外何人當值?”
韓琦的老管家打開門進來躬身說道:“相公書房待客,老奴怕下人服侍不周,所以僅老奴一人當值,相公有何吩咐?”
宰輔韓琦看見身前躬身的管家,原本凌厲的眼神馬上就緩和了許多,對管家說道:“韓安,你在韓家從小長大,也跟隨我做了二十年的管家,你還是到後堂小院中獨自住一個月,那裡備好米糧,要是韓府傳出什麼我不願意聽到的話語,你就不用出來了!另外叫外面的人備轎,老夫要進宮面聖!”
韓安躬身平靜的說道:“老奴服侍相爺幾十年當知道相爺的規矩,老奴這就收拾東西到後院!”說完便轉身出去了。
韓琦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揮手示意管家韓安下去。等韓安走出書房後,韓琦對着還在有些發愣的歐陽修和王靜輝說道:“此事事關重大,萬萬不可走漏風聲,兩位還是和我一起進宮面聖,請求聖裁吧!”
王靜輝躬身說道:“晚生也因爲此事非同小可,所以身旁無任何人知道,今日說來,全憑韓相作主!”說完後他聽歐陽修也保證此事不會被泄露。
韓琦聽後點點頭,隨即三人乘轎直奔皇宮面見英宗趙曙。由於王靜輝的官職太低還不能夠像宰輔韓琦和參政知事歐陽修一樣能夠進宮和皇帝議事,所以被安排在外面聽宣召見。
皇宮福寧殿中,英宗趙曙正坐在殿中的御案後,而宰輔韓琦、歐陽修和剛纔也碰巧在這裡的潁王趙頊站立在御案前,英宗聽完韓琦的陳述後,面色陰沉的在思考了一會兒對韓琦說道:“韓公,此事當真?!”
宰輔韓琦可以說是英宗趙曙在朝廷百官中最爲信任的人,當初仁宗駕崩,當時的曹皇后傳韓琦和歐陽修等人共議皇子即位事宜,當時還是皇子的趙曙聽到曹太后讓他繼位的時候,竟然變色的說道:“曙不敢爲!”還是韓琦抓住他胳膊說道:“承先繼志,乃得爲孝,聖母言不可不從!”然後就把黃袍披在他身上。就這樣英宗趙曙成了宋朝第二個黃袍加身的皇帝,這中間英宗對韓琦的信任也不是一句兩句能夠了結的了。
宰輔韓琦上前躬身說道:“此事實在是讓匪夷所思,但又不可不信!”
英宗趙曙好奇的問道:“韓公此言何意?”
韓琦回答道:“聖上,首先這觀星象以測風雲古已有之,只是這種人比較難尋罷了,所以說王靜輝精通此道也不是說不可能;其二便是此事無論準確與否都與他無害也無益,他雖然也是朝廷官員,但七品校正醫書局編修比之九品官都不如,他又三番五次的謝絕朝廷授官,準備自己去靠制舉科,所以說就算事成也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不過相反他還以性命作保,以他平民醫館一向扶危濟困的作風,這樣做也不稀奇;最後便是一旦王靜輝一語成讖,那他的性命是小汴都百萬百姓的身家性命是大,萬萬不可不防!老臣以爲天下人無非爲利而來往奔波,此事對王靜輝來說沒有半分好處,相反還要搭上一條性命,這樣的傻事任誰都不會去做的,除非……除非他所言定能成真!”
宰輔韓琦說完後,福寧殿中一片沉默。韓琦身爲百官之首所說的話極爲有分量,但最有分量的解釋就是:汴都雨澇對王靜輝沒有半分好處,他還要冒丟命的風險,這實在是讓人不得不重視!況且王靜輝給殿中四人的印象非常好,尤其是潁王趙頊,他知道王靜輝已經死心塌地的要追求蜀國公主,並且爲此去考明年的制舉科爭狀元讓妹妹風風光光的嫁過去,在這樣的當口,他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王靜輝會在這樣的事情上騙人,更何況他還要搭上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