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精彩!”太上皇趙曙在牀上拍着手掌笑着說道:“改之總是能夠發前人所未有之言論,真是我大宋年輕一輩之佼佼者!不過此言太過駭人,若是傳出去,恐怕永叔先生和君實先生不饒你!”
王靜輝躬身說道:“太上皇言過了,臣膽大妄爲評論聖人先賢實乃自不量力,不過所謂治國應該使用各式人才,人才也不能僅限於詩歌辭賦或是‘子曰’,應該不拘一格的使用各種人才爲聖上所用,才能夠中興大宋!”
王靜輝知道皇帝趙頊非常喜歡《韓非子》,在皇帝所接觸的人當中,也只有他和王安石可以和皇帝趙頊來討論《韓非子》,不過王安石雖通達六經學識淵博,還在朝中發動變法,但骨子裡面卻絕對是個儒家信徒,這樣算起來也唯有自己才能夠肆無忌憚的和皇帝趙頊談論評價《韓非子》。
“《司馬法》其‘仁本第一’中有云:故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安,忘戰必危。此書傳言是先賢姜子牙所著,此一句便道盡王霸之道,臣不自量力以爲應該在後面加上‘能戰方能言和’一句!所謂“好戰必亡”,全在於如何取利,若是恪守“以仁爲本”,此時物資缺乏,除了人力資源外沒有可擄掠之物、補充之物,但俘虜了敵方人員後,還要考慮如何分流並負責吃喝拉睡等等。簡直是得不償失。所以一旦有了戰事,不僅使國庫空虛。還使富裕地國力迅速消失。以至“國雖大,好戰必亡”。臣以爲除了盡力搜刮外。帶不走的,盡數毀壞,不給對手以生存之機,破壞掉敵國發動戰爭地基礎,在對手心目中建立一種心理——你方若是來劫掠我大宋,那就必須等着我大宋百倍之報復,這樣才能夠讓蠻人在行動之前仔細思量是否合算!臣贊成郭大人劫掠党項之牛馬,就在於除了要彌補我大宋軍費之外。還要給党項人一個刻骨難忘地教訓,要以鮮血來震懾党項蠻族!當然‘一手持甜餅,一手持大棒’,若想與我大宋交好自然送上甜餅,若是想着劫掠我百姓,那就以大棒對之,此乃王霸之道!”
王靜輝不知道胡蘿蔔產自哪裡,這個時候大宋人的餐桌上是否有,至少他王靜輝來到這裡後從來沒有見過胡蘿蔔,所以把後世那句經典名言“一手拿着胡蘿蔔。一手拿大棒”給臨時改造了一番,拿出來獻寶。
“好一個‘能戰方能言和’!”皇帝趙頊用力拍到旁邊茶几上,上邊地茶碗也被震倒,茶水流了出來,但趙頊全然沒有在意,說道:“改之,你已經很久沒有想以前那樣寫策論了。‘一手持甜餅,一手持大棒’,精彩!朕很久沒有聽到如此精彩的話了,此番言語才當顯王改之之風範!”
“臣以前在野流落江湖身爲草民當然可以說說一些犯忌的話,但現在已是駙馬,出門在外人前人後都應該顧忌到皇家的臉面,這樣的話還是少說爲妙!”王靜輝笑着說道。
皇帝趙頊父子微笑點頭,駙馬行事雖然飽受御史詬病,但爲人不失爲率行正大光明,身上也少有年輕才子的狂妄不羈,偏偏駙馬的老婆蜀國長公主自小也被他們父子及其其他皇室成員給寵壞了,身爲皇室女眷還易裝行走於街市,這兩口子端是膽大妄爲,他們父子心中雖然羨慕,但這種事情也只有睜一眼閉一眼,多方爲其遮掩,不過這種事情自己是做不出來的。
“改之要製作什麼東西?怎得對君實先生地話如此反感?!”皇帝趙頊自然沒有忘記駙馬差點兒就要在福寧殿上和司馬光頂牛,心中也是好奇什麼東西值得駙馬如此維護,而且放下豪言。
“這鐵樺樹妙用非常,臣還要和蘇頌與沈括兩位大人商量一番後才能夠動手,不過重點還是放在火器上,希望能夠造出更加優良的火器,但無論做出臣心目中哪一樣東西,對我大宋都有莫大的好處!另外這鐵樺樹生長在高麗,契丹極北地區也有少量分佈,臣欲將此樹移植到我大宋,但手下缺乏可靠的園藝工匠,臣還想請聖上能夠借給臣一些園藝工匠來從事此事,畢竟從高麗運進一方面此樹生長不易,長此以往難免會有絕種之憂;另外一方面高麗和大宋中間相隔大海,此樹沉重異常不易運輸,再說這將會涉及到我大宋的機密,斷不能掌握在高麗人手中!”
直到現在王靜輝心中關於鐵樺樹的應用還只是一個大致的概念,軸承、槍管乃至炮管,重要的還是機牀刀具,不過這中間還有很多難題,別的不說,單單就是鐵樺樹那堅硬的質地就註定這個東西加工不易,想將鐵樺樹大規模投入使用,這中間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皇帝趙頊心想駙馬胸中所學頗雜,能夠造出很多新奇玩藝,所以也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被王靜輝當時和司馬光對話時候放下地豪言所動,不過駙馬在拿出真東西之前是很少和人談論的,自己剩下的最好是等待。皇帝趙頊隨口說道:
“愛卿如果還有什麼需要,朕可酌情給予愛卿方便,若是費用不足……”剛隨口說到費用,皇帝趙頊連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以駙馬身家還有什麼買不起的,自己倒是多慮了。
王靜輝在告辭太上皇趙曙父子回到駙馬府之後,便告訴王福需要自己要製作東西,還要讓徐氏出幾個比較有經驗的製作珠寶首飾的老師傅來這裡協助。王福本就是徐氏出身,這種小事不用把李管事叫來麻煩人家。王福聽後便退出去,自己親自去徐氏幫忙挑人去了。王靜輝想要從徐氏借人。就是爲了對付眼前這根鐵樺樹材質地木棍。爲以後加工鐵樺樹打下基礎。畢竟這鐵樺樹實在是太堅硬了,想想這東西居然能夠當軸承使用。他心裡面就直發毛,不過他更相信古代中國人地聰明才智,奇蹟總是由人來創造地,中國古代科技水平高地不可思議,對付這小小的鐵樺樹應該不成問題。徐氏是以珠寶製作起家,向來珠寶首飾地原石都是異常堅硬,借用其加工珠寶的經驗來對付鐵樺樹,勝算會更大些。
對於蘇頌和沈括。王靜輝早就饞涎欲滴了,尤其是沈括,想到後世的歷史書只要提到中國古代科技,中外文獻資料中沒有一份不提到沈括的,這是個真正的大家,但更令王靜輝高興的是從文獻記載上來看,沈括對武器設計非常感興趣,宋軍所使用的很多火器都是由他來牽頭設計製造出來的。如果能夠將後世槍炮原理告訴沈括交給他來完成,那希望比自己更高,只要有沈括在手。再加上他後世對科學地認識,未必不能夠重新梳理一遍中國的科學技術體系,只要能夠打好地基,成長壯大的事情也就水到渠成了。
王靜輝需要蘇頌並不是爲了製造火器,也是因爲蘇頌在歷史科學技術上的建樹——擒縱器和《本草圖經》。單就人品上來說,王靜輝更欣賞蘇頌,來到這個時代後他就派人尋訪蘇頌和沈括的下落。好在兩個人都比較有名,其中蘇頌更是以爲官清正,忠於職守。聽說蘇頌在任潁州知州的時候還爲仁宗皇帝修建黃陵,但地方官員藉機向百姓攤派中飽私囊,蘇頌知道後專門從州庫中提出銀錢來置辦朝廷的攤派,決不騷擾潁州百姓,這讓王靜輝對他極有好感。
蘇頌在科技上最大的成就莫過於重現水運儀象臺,其中就運用了擒縱器的發明,擒縱器便是後世機械鐘錶的核心不見,擒縱器地使用使得其精度達到每天只差一秒的程度,這在古代是一個驚人的進步,但在這個時代註定沒有人能夠清楚其中的重要性。不過王靜輝既然來到了這個時代,就絕對不會讓蘇頌這麼無名下去——他不知道蘇頌在這個時候有沒有掌握擒縱器的技術,但沒有關係,他有的是錢,並且高中的物理知識會幫助蘇頌把這項劃時代地發明搞出來,他要利用自己的財力來製作機械錶!
除了機械錶之外,蘇頌所著的《本草圖經》也是一部醫學鉅著,學中醫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本草綱目》的,但《本草綱目》中有很多地方就是直接引用了蘇頌《本草圖經》的內容。王靜輝擔心自己來到這個時代改變歷史進程那已經成爲定局,誰敢說以後還有沒有元、明、清三個朝代?那李時珍能否按時出生成長就更難說了,少了這麼一個人《本草綱目》可就沒有着落了!王靜輝是可以把《本草綱目》給寫出來,但這麼大部頭的一部鉅著,將會佔用他寶貴的時間,這個艱鉅的任務還是交給蘇頌來完成,讓他的《本草圖經》直接蓋掉《本草綱目》來個一步到位,省的到時候自己還要爲李時珍的事情而傷神。
蘇頌和沈括對於王靜輝來說各有各的用處,以前自己是沒有時間去找他們,再加上自己也認爲宋朝若是不先解決財政緊張的困局,就是再先進的武器也是白搭——沒錢還造什麼武器啊?!這幾年他已經初步扭轉了宋朝的財政問題,而且還比較順利的壓制了王安石的變法,內部問題暫時已經得到了緩解,現在是該關心一下科學技術方面的問題了,自己在科學技術上也就是高中水平外加千年的見識,除了醫學自己非常精通之外,其他的方面還不如和這兩位科學巨頭相互交流一番,讓他們來完成科學體系方面的建設,這樣自己也可以輕鬆一下。
“現在是該爲技術官員和科技人才說話的時候了!”王靜輝心中默默的想到。
宋代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科學技術發展突飛猛進的時代,四大發明中有三個都是在宋代發明完善的,其他各種技術也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涌現。不說別地,就單單是宋軍武庫中有關火器的武器就多達上千種!先不說這上千種地火器到底實用價值幾何。單單種類繁多也是爲以後進一步火器改良提供了堅實地基礎。要不是宋朝多災多難,後世那句“中國人用火藥放煙花。西方人用火藥來征服世界”這句非常刺耳的話會應在中國人地頭上。
不過儘管有這麼令人驕傲的成績,但在這個時代技術官員和科技人才卻得不到與之相稱的地位和待遇。王靜輝是讀着後世新中國的歷史教材長大的,曾幾何時爲中國古代所取得的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科學技術成就而驕傲,但後來他所從史書中的瞭解,尤其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才知道技術官員是極其受到歧視地,他們留下了光輝的成果,但卻什麼也得不到。這實在是讓他痛心扼腕!
中國科學技術在世界歷史上這麼多個第一難道都喂狗了?!王靜輝心中非常的不甘心,來到這個時代後由於需要,他格外加強了古文和歷史方面的學習,以便應對社交和部署自己計劃的需要,但從這些第一手的歷史資料當中,王靜輝看到優遇士大夫的宋朝,可謂是前代所無,官員不僅享受俸祿,而且福澤子孫,不過這些“優遇”與技術官員無關——技術官員是被排斥在士大夫行列之外的一個羣體。一個技術官員所獲得的薪俸遠遠低於同品級的文官武將。一個司天五官正年俸不過一百三十貫,連一個萬戶以上地縣主簿都不如,在王靜輝旗下的產業當中,年俸能夠拿到三百貫的技術工人不下百人,如果能夠提出技術革新被應用後認可的話,僅僅一次性獎勵甚至可以達到上千貫,其他的好處還有更多。
拿錢拿得少也便罷了。宋朝財政緊張,技術官員品級大都很低,官員俸祿兩級分化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人格上的歧視就是王靜輝眼中容不下地了。慶曆四年,對於一名隨軍醫官,時任涇源路都部署的狄青,就因爲他“以一怒之忿,便行鞭撲!”狄青是個士兵起家、面部刺青的武將,科舉出身的文官對他從來不屑一顧,可狄青在技術官員面前又耀武揚威,毒打醫官,可見技術官員的地位之低下。狄武襄縱然英武蓋世,但在王靜輝的眼中不過是一顆子彈就可以幹掉的武夫而已,他只是在郭逵遭難的時候褒揚過狄武襄一陣,在其他時候和趙頊談及宋朝武將人物的時候,對趙頊推崇狄武襄非常不屑一顧,就是因爲這個大將軍對同行的蔑視傷害了他,有時候王靜輝甚至還惡意的想到狄武襄最後驚懼而死就是因爲這傢伙鞭打醫官而種下的惡果。
在王靜輝和蜀國公主成婚前,還有御史因爲他是校正醫書局的編校書籍而彈劾他,其理論依據便是仁宗皇帝在慶曆二年的規定:若見任文武朝官,雖三代不盡食祿,但非工商、伎術及惡逆之族,有朝臣委保者,聽之。伎術便是技術官員在宋朝的統稱,惡逆是十惡大罪之一,伎術官居然與娼妓相提並論,當時差點兒沒有把他給氣死。若不是王靜輝與趙頊兄妹的特殊關係和在濮議之爭中所起到的作用,再加上他制舉科考中狀元認韓琦爲義父,很難說自己這場婚姻就能夠通過。
大宋熙寧元年六月初十,《大宋明鏡報》在頭版的位置上全文刊登了駙馬王靜輝的《伎官論》,隨後發行的六月刊《梅雪》也全文轉載了這篇文章。駙馬王靜輝無論在民間、士林、官員中都是飽受爭議的人物,他自《質疑《古文尚書》》一文發表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公開發表什麼文章了,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每次公開發表文章總是引來一片爭議之聲,這次《伎官論》同樣也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
皇帝趙頊現在已經養成每天看報紙的習慣,當司職太監將買來的《大宋明鏡報》擺在他的案頭,他拿起來翻閱的時候,自然不會落下這麼醒目的一篇文章,再一看下面的署名居然是駙馬,這閱讀的興趣就更大了,但當他通讀過後,一邊苦笑一邊搖頭——駙馬的火氣還真大啊!
司馬光還沒有怎麼說話便把他給惹火了,居然想到在報紙上來宣揚伎術官員對朝廷的作用,這不是讓司馬光難堪嗎?!雖然兩人在福寧殿中因爲自己非常及時的中斷轉移話題而沒有爭論起來,但司馬光和駙馬的立場都是十分鮮明的,現在這份報紙一出,當天參加福寧殿會議的人恐怕心中都知道這篇文章矛鋒所指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