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頊兒,坐下吧!”英宗先讓趙頊坐下,說道:“你剛纔說有人想將太宗欽定的《太平御覽》刊印?”
趙頊說道:“不錯,這個人是城西平民醫館的東家王靜輝,此人不僅醫術高超,前一段時間傳遍汴都給人開刀治病的郎中就是他,他還精通機關製作。他剛發明了一種機關,可以大大加快印書的速度,並且非常廉價,這次他想將太宗皇帝欽定的《太平御覽》刊印行世,以弘揚我大宋的文治.。”
趙曙說道:“這個人我在宮裡也聽人說過,我吃的藥中就有他製作的。‘生當作人傑,死亦爲鬼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此人的詩詞都傳到我的耳朵裡了,想必已經傳遍汴都了吧?!這次又想將《太平御覽》刊印行世,這也倒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把原本借給他用來校對刊印也沒有什麼問題,不過此原本畢竟是太宗皇帝欽定並且也是天天閱讀過的書,所以朝廷也要從國史館中抽調一兩個官員到他那裡監督一下,以防原本被損壞丟失。”
趙頊對於父親知道王靜輝的事情顯然是非常清楚的,畢竟王靜輝的詩詞風格時而清新亮麗,時而磅礴大氣,每首詩詞都在汴都廣爲流傳,歌女都以唱“王詞”爲榮,這樣的才子名聲在這個時代想不知道都很難,在加上王靜輝再現了神醫華陀的開刀治病的神蹟,搞得他醫館人滿爲患,這樣的聲名早就使朝廷想招攬他了。
趙頊說道:“父皇說的是,不過孩兒曾到王靜輝的印刷作坊裡看過,此機關確實是精妙絕倫,他曾對我說過,僅需月餘便可以將一千卷的《太平御覽》印刷完畢,所以在國史館中選兩個侍制到他那裡去當監督也不會太過辛苦他們。”
趙曙聽兒子說千卷一套的《太平御覽》全部印製完畢也不過才需要一個月的時間,他對這樣的印書速度感到非常的震驚:“皇兒莫不是和我開玩笑?那《太平御覽》手抄本全套需要一個大木箱來裝盛,一個月的時間哪裡夠用?恐怕連不《論語》都沒辦法雕完吧?!”
趙頊回答道:“孩兒哪能欺騙父皇,那王靜輝今日白天就邀我到他的印書作坊裡去看過,孩兒親眼看到那印刷機關印書的速度,幾十個夥計僅憑那部機關不到一天便可以排版印製上百部《論語》,價格十分低廉,現在汴都家境比較貧困的學子大都買他印製的書籍。”
趙曙聽後雖然感到十分不可思議,但他知道潁王趙頊的本性純良,應該不會在這個事情上騙自己:“這個王靜輝倒是個奇人了?!這件事就交給皇兒你去辦吧,從國史館中挑選兩個人到你那裡去幫忙。順便你告訴那個王靜輝,如果此事辦好了,朕不僅給他重賞,而且今後還會將《太平廣記》、《文苑英華》等書籍交給他來印製!至於刊印好的書冊,你和國史館等一起商量一下,確定能購進多少套。”
趙頊說道:“父皇,孩兒還有一事沒有和您說,我和王靜輝交往,他可並不知道我是皇家中人,我是冒充朝中大臣之子來和他交往的,此事孩兒做的有些荒唐了,還請父皇恕罪!不過此人胸羅萬機倒是個非常難得的人才,詩詞做的好這當然不必再說,連皇妹讀過他的的詩詞後都說當今除了蘇子瞻,其他人都沒辦法和他相提並論;難得他一手好醫術還心懷百姓,城西貧苦人家沒有少受此人的恩惠,連孩兒吃了他所贈的藥物後,身體也比以前好多了。不僅如此,此人還擅長治國之術,我常到他那裡和他討論,他言論新穎,立意頗深,讓我頗得益處,我這裡還有他幾篇策論,雖然與天下士子有所不同,但也讓人不得不信服。”
英宗趙曙聽了趙頊對王靜輝的誇獎後,也不禁對他產生了很大的興趣:“你隱藏身世和他交往是有點荒唐,不過這也沒有什麼,畢竟皇家中人和民間交往,他們總是不會說實話的,你這樣做也沒有什麼錯。剛纔你說此人擅長治國之術是什麼意思?你把他寫策論拿來讓我看看,他是否真的有這份才學?”
趙頊從書案上把王靜輝交給他的那幾份策論找出來,交給英宗趙曙過目,還在一旁說道:“此人言論與天下衆人有很大的不同,他也曾因此囑咐我不要把這些策論散發出去,以免遭人誤解,但孩兒觀此人所寫的文章後,感到雖然言詞觀點雖劍走偏風,但經過他詳加解釋後,也讓人無可辯駁。”
英宗趙曙從兒子手中接過王靜輝的寫的策論後便在一旁仔細的看着,當他第一次讀王靜輝寫的策論的時候和他兒子一樣,策論的內容和觀點對他們來說是急劇衝擊力的。王靜輝這個無恥的抄襲者所寫的策論無疑是綜合了一千多年後現代人對古人或是事件的綜合評價,在這方面是趙曙父子和這個時代的古人所完全不能和他相提並論的,但這並不能代表他們不能理解這種觀點,雖然它在現在這個時代下看起來有些離經叛道,但無論在那個朝代都會有一些實用爲上的現實主義者。
英宗趙曙便是這些現實主義者當中的一員,與兒子趙頊現在還帶有浪漫主義色彩不同的是,趙曙的經歷讓他與兒子是完全兩種人了。儘管他剛剛親政不過幾個月而已,在執政方面並不比兒子高明多少,但他在繼位、親政成爲這個帝國皇帝之前,所承受的心理壓力要遠遠高於兒子,這是趙頊現在所不能感受到的,那來自慈壽宮裡那個老太太的壓力。由於不同的經歷,使得英宗趙曙對王靜輝的策論的評價要遠遠高於兒子趙頊,因爲通過自己的經歷和這幾個月的執政經驗來看,王靜輝所寫的東西要比那些朝堂之上只會滿嘴仁義道德的大臣們所講述的正統原則要高明的多,更加實用和更好的可操作性。
其實王靜輝在給趙頊寫策論的時候很想把馬基雅維列的《君王論》給搬過來的,但一想西方那種強盜主義哲學在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東方古國裡百分之百的肯定不會得到認同,所以他結合一些歷史上的人物和時間爲例子進行評論解說。實際內容上就是一部東方版本的《君王論》,把政治家之間的虛僞、妥協、選擇等等技巧用比較溫和的語言描述出來,這樣能夠讓這個時代的人最大限度的接受這些策論中的觀點。
英宗趙曙在書桌前慢慢翻看這些策論,內心中卻對王靜輝的才華感到極度的震驚:兒子趙頊描述的這個僅僅二十歲的青年對於這個國家的瞭解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這些策論或是講皇帝與臣子間的關係,或是一針見血的指出這個國家現在所面臨的困境,或是講商業、農業、軍事……內容豐富的讓趙曙感到十分驚奇,他親政也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對於現在這個國家所面臨的挑戰是非常清楚的,不過此時他更加關注的是自己的親生父親的地位,他是過繼給仁宗皇帝的,此時他稱自己的父親濮王爲皇考,這顯然不能讓他感到滿意,“也許這個年輕人可能有辦法解決這件事……”英宗趙曙心中默默的想到。
趙曙說道:“這個人胸中倒是頗有才學,我想把他引入朝中,免得有人說朝廷‘漏才’,你看怎麼樣?”
對於父親想讓王靜輝入朝爲官的想法,趙頊是絕對贊成的,但他以想起王靜輝那不想做官的理由,腦袋便搖了搖說道:“我也曾多次勸過他去考制科,但此人全無做官的心思,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他不想來朝中做官是因爲他不想下跪磕頭。”
英宗趙曙聽到兒子說出王靜輝不想當官的理由時,便哈哈大笑的說道:“不想下跪磕頭?!這個理由倒是新奇,不過如果他真的有才華,不下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趙頊說道:“父皇打算讓他擔任什麼樣的職務呢?此人詩詞、策論、醫術等都頗爲精通,而且今年的科舉考試已經完畢了,要想招他入朝爲官也要等到明年了。”
趙曙說道:“看他的策論雖然言詞偏激,但所寫的也十分有道理,如果只是讓他當個太醫的話也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怕他不會接受。這樣吧,等他完成刊印書籍後,找個機會見見他,看看他是否真的有才能入朝再說!”
第二天,趙頊帶着英宗的手詔到國史館調了兩個人押送這《太平御覽》來到城郊王靜輝的商務印書館。王靜輝被趙葉的辦事效率嚇了一跳:本來他以爲最快也要兩三個月才能把書給借出來,沒想到趙葉的手段通天,只需要一天就把書給送到印刷作坊裡面了。這讓他對趙葉的父親的官職產生了種種猜測,不過他就是想破頭也回想不起來歷史上這個時期有個姓趙的當朝宰輔,倒是想到趙葉父子可能是公候的可能,這使得他對趙葉的交往中更加小心了。
當王靜輝把刊印書籍的任務交給印刷作坊中的曾掌櫃親自執行後,他便和趙葉來到書房中,問道:“趙兄果然好手段,這《太平御覽》居然這麼快就能從國史館中借出來,想必趙兄家人當不會是平凡之家吧?”
到了這個時候,趙葉也不打算把自己的身份繼續隱瞞下去了,他說道:“王兄誤會了,不過這也確實是小弟有所隱瞞,在下是潁王趙頊,我的父親便是當今皇上。我也不是故意對王兄隱瞞自己的身份,實在是因爲想要結交王兄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望王兄勿要怪罪!”
王靜輝聽完他的自我介紹後,腦袋一蒙:天哪!這小子不就是歷史上的宋神宗嗎?!他怎麼現在不呆在皇宮中還到處亂跑?!不過仔細想想他也就釋然了:宋神宗的繼任者當了皇帝后不還是挖了條地道從皇宮中跑到妓院裡去找李師師嗎?更何況他現在還不是皇帝,換身衣服就可以跑出來了。不過歷史上的神宗趙頊好像不是個好色之徒,那他旁邊帶的肯定不是他的老婆,多半是他的妹妹蜀國公主或是魏國公主了。
趙頊看到王靜輝半天站在那裡不說話,還以爲自己的身份嚇壞了對方,說道:“王兄對我的身份大可不必在意,我輩相交不過是意氣之交而已,想王兄本是灑脫之人,當不會有這麼多的世俗之見吧!”
王靜輝聽了他的話後才感到自己剛纔愣神兒了,淡然的說道:“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謝謝你,要是沒有你,這太宗皇帝御覽過的書籍也沒有這麼容易就能借出來!”
趙頊客氣的說道:“這也沒有什麼,我把這件事向父皇稟明後,父皇對此事十分重視,我大宋歷來重視對於文治教化,這《太平御覽》內容甚多不宜刊印,王兄既然能夠有這麼好的辦法來印製此書,父皇說等此書刊印完畢後還要嘉獎你呢!如果印製的速度快的話,父皇還打算把其他幾部書一同交給你來刊印發行!”
王靜輝聽後說道:“皇上的嘉獎到不必了,能夠刊印此書已是讓我流芳百世了,潁王殿下請放心,我一定會將此事辦好!”
趙頊也注意到王靜輝對他稱呼的變化,對此他也感到有些失落,但這也是必然的,所以兩個人在書房中有談論了一會兒詩詞後,就分手告辭了。
對於王靜輝來說,這個大宋未來的神宗皇帝趙頊如果給他內心中沒有留下一絲衝擊這顯然是不可能的。王靜輝在送走還是潁王的趙頊後,便獨自坐在書房中沉思:利用和趙頊交往的特殊經歷來實現他步入仕途來施展自己的抱負,他也考慮了,但深知歷史的他還是對於能否是神宗時代王安石那撥人的對手感到沒有底氣。
歷史上英宗趙曙的短命曾讓王靜輝扼腕不已,這倒不是他對英宗皇帝有多大好感,而是因爲英宗在政治上遠比神宗要成熟的多,如果他能夠多活幾年等神宗趙頊再長大些,政治上更成熟些的,也許王安石發動的變法運動就不會對宋朝造成這麼大的危害。
在王靜輝的歷史觀念中認爲:王安石發動熙寧變法來革除北宋的弊政這本身沒有錯誤,出發點毫無疑問也是出於好心,但錯誤就在於王安石把北宋當成了畫紙,隨意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上面潑墨作畫,對反對派進行壓制,聽不得一絲一毫的負面聲音。熙寧變法最大的危害在於兩派政治力量由道義與治國理念之爭,蛻變成私利、意氣與權力之爭,由確曾有過的君子之爭,墮落爲真正的小人之爭。從此,在大宋帝國的政治舞臺上,再就很少見到那種信念堅定高遠、人格高尚純粹、學術博大精深的偉大人物了。隨着蘇東坡與司馬光的黯然離去,標誌着一個時代的正式結束。從此,北宋正兒八經進入了一個政治倫理急劇淪喪,政治空氣迅速惡化,是非善惡觀念完全喪失的時代。整個帝國官場完全趨向厚顏無恥與卑賤猥瑣,到處充斥着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他們興高采烈地奔走於堂皇神聖的廟堂之上,探囊取物般地攫取着國家的權力與財富,直到將北宋帝國導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宋朝的衰落不是因爲王安石發動的熙寧變法的政策有多麼“擾民”,而是在於這場變法使北宋的國家統治高層整體上淪爲一羣政治流氓的天下,這爲以後蔡京等禍國殃民的人物進入朝堂鋪平了道路。
“折騰來折騰去,最終還是因爲政治的徹底淪喪導致國家的衰落,這可不是玻璃杯、印刷機、火yao所能解決的,難怪宋朝擁有最先進的武器和龐大的軍隊,在作戰的時候還是處處挨宰,真是可憐這個時代的軍人了,黑鍋淨讓他們來背了!”王靜輝心中默默的哀嘆着。
夜晚又再次準時降臨到這個世界最大最繁華的城市,看着街市上那點點燈火,王靜輝在黑暗的書房中又再一次的陷入了矛盾之中:難道自己還要看着歷史再一次上演原來的悲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