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大羣內侍簇擁着一個少年人講入德壽宮時.就證明了一件事情。皇帝,不總是有“天日之姿,龍鳳之表”,,他也很可能長得如同大街上一塊板磚扔過去都能砸倒七八個那種。現在的嘉王,立刻就要變成皇帝的趙謹,就屬於這種類型。
在現場那些身長七尺的武臣相比,他算是矮的,但跟他有風疾一直坐着的老爹相比,他算高的。模樣不能說醜,也不算俊,反正一眼看過很難給人留下印象,若非要說這位親王身上有什麼與衆不同的東西,那就是他的神情顯得很忐忑。有可能因爲他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事情,也有可能是因爲他知道了。
在滿朝文武注視之下,嘉王走到中央,對太上皇一禮,然後兩支手就一直藏在袖子裡,非常不安。趙桓心情可謂五味雜陳,但沒有辦法,木已成舟,現在,他這個次子即將成爲大宋新一任的皇帝!
““大行皇帝不幸殯天,經百官朝議,擁立嘉王謹繼承大統!取黃袍來!”趙桓這句話還算說得響亮。
記得趙諶要黃袍加身時,他抵從不死,甚至滿堂亂跑,打死不肯披上黃袍,最後還是由道君趙佶親手給他穿上。但嘉王卻不同,他儘管很緊張,但當父親持黃袍在手,召喚他過去時,他猶豫了片刻,然後緩步而前,不時張望四周的大臣,眼神中透着一股茫然。
趙桓等他來到面前,強撐着站起身來,將那件代表至高無上的黃袍披在他的身上,低聲道:““大宋兩百年的基業,就交到你手裡了。”
“兒,兒怕......”趙謹似乎想說什麼。
““不要說話,接受百官朝賀。”趙桓說罷”坐了回去。趙謹仍是處於一種慌張的狀態,直到父親示意他轉身,他才吞了唾沫,甚至還飛快地舔了舔嘴脣,這才慢吞吞地轉過身來。
徐良正好掐在他轉過身來的那一刻”帶頭跪拜下去,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歲!”
宰相一帶頭,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文武百官齊刷刷一片跪下去,山呼萬歲!趙謹深吸一口氣,伸手道:““平.平,平身吧。”
當然,這算不是正式的登基大典。因爲新君趙謹要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他沒有子嗣的先帝哥哥主持喪事,然後才能正式稱制。
建武九年,臘月,大宋皇帝趙諶駕崩,享年二十六歲。羣臣商議之後.上了一串長長的諡號,廟號肅宗,由新君趙謹主持喪禮,入土爲安。趙諶在位時間並不長,但他的影響極大”軍民百姓,朝廷大臣記住的,是他銳意進取”迎難而上,以驅逐北夷,洗雪國恥爲己徑的豪情壯志,以及功業未成,中道崩殂的悲涼。
或許,死對趙諶來說,也有一個好的方面。至少”他不用再沒日沒夜地操勞,不用天天重複“雞鳴則起”夜深乃臥”到辛苦。但他留給繼任者的,卻是一個蓬勃向上”大有可爲的有利局面。
正是因爲如此,在舉行登基大典之時,新君趙謹當着羣臣的面表態,將繼承先兄的遺志,竭盡全力完成其未競之事業。這讓大臣們看到了希望,受到了鼓舞。滯留杭州行在的金國使者聞聽趙諶駕崩,也表達了“1哀思”,併火速向金廷報知此消息,並指出,儘管宋帝死得突然,造成一個很大的囚局,但大宋朝廷很快推出了繼任者,並沒有出現嚴重的亂象。
因爲擁立有功,趙鼎徐良等大臣得到了他們應得的賞賜。徐良被晉爵國公,仍舊擔任“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並且皇帝對他表示了極大的信任,親口對他說,我哥哥在位時,倚卿甚重,朕今初登大寶,軍國重事悉委卿等。
徐良隨即建議皇帝,大赦天下,升賞羣臣,趙謹無不聽從。正月,改年號興熙,昭告天下。這位新君屁股還沒有坐熱,就面臨一個棘手的問題,對於女真人的求和,怎麼迴應?一個十八歲,從來沒有想過會當皇帝的少年,自然是毫無主張的,只能問計於大臣。
徐良適時提出,宋遼是盟國,對金開戰,也是聯合出兵。要議和,可以,女真人必須得和宋遼雙方同時談判,只有宋遼兩國都同意,和談纔可以進行。
皇帝對此毫無異議,批准執行。金國使臣一聽這話,知道壞了,麻溜地離開杭州北上,回國報信去了。
大宋興熙元年,大宋的軍民們都還沉浸在對先帝逝世的震驚之中。朝廷正式向天下昭告,稱肅宗趙諶因““入冬以後,數冒大寒,遂至彌留”。消息到川陝,已經是興熙元年的正月了,徐衛同時收到兩個消息。一就是皇帝駕崩的噩耗,一就是他被新帝改封“東莞郡王”,川陝宣撫處置副使,權河東宣撫使。
乍一聽,徐衛還以爲這位新皇帝也是個穿越衆,居然連““東莞”都封出來了。但這裡頭,其實有內涵。在宋代,封爵前綴的地名,一般由受封者活動或者立功的區域來定。比如當年童被風爲?“廣陽郡王”
就是因爲他?“收復”?了燕雲的部份敵區。?而在古代,燕京那一帶曾經設立過“.廣陽郡,”,所以封““廣陽郡王,”以彰顯其功。徐衛之前的““天水郡王””也是同樣的原因,秦州在古代曾經設置過““天水郡,”。
而這次改封““東莞郡王,,,跟穿越無關。山東莒縣,在晉代曾經設立過““東莞郡,,,而““東莞郡,”又是徐氏的郡望,所以,改封他爲““東莞郡王,”,乃是根據其郡望,以彰顯榮寵。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天水,”是趙家的郡望,朝中有大臣認爲““天水郡王,,不合適。
總之,天水郡王也好,東莞郡王也罷,只是換個名頭而已,其他一切照舊。徐衛仍舊以川陝宣撫處置副使的身份,總領川陝軍政。至於暫時代理““河東宣撫使,,,從河東半壁收復以後”徐衛就一直管着,現在不過是由朝廷正式下文,以求名正言順而已。對於趙諶英年早逝,徐衛還是覺得挺可惜的,小夥血氣方剛.力求上進,一心想當個中興之主,驅逐北夷,再造山河,哪知天不假年,這麼年輕就去了。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應該感到慶幸,如果說.趙諶不是這麼早死,再活上個三五年的,他日子就不好過了。甚至說,趙諶哪怕多活個三五月,對他的影響都將極其重大。
因爲就在趙諶去世之前的數日,他還跟內侍沈擇在討論徐衛的問題。一個連女真人都忌憚得不行的人,又怎麼能使杭州安心?
過完新年之後,徐衛就開始籌備着給契丹人助拳了。蕭翰裡刺幾次派人來溝通”表明遼軍報復的很強烈,已經不容許西夏再存於世。徐衛遂給涇原帥王稟發下命令,此次討伐党項,由涇原帥司出兵協助遼軍,進兵路線是由邊境上的威州出境.過瀚海,直接打擊西夏王廷的中樞所在。
宋遼聯軍的總體策略,是遼軍從河西出兵”蕭合達自夏州出兵,再加上西軍涇原帥司,三路並進,企圖一舉亡夏。
而党項人自然也知道他們自己大禍即將臨頭,一方面不厭其煩地向金廷求援,另一方面動員舉國之兵加強防備。晉王察哥率領西夏精銳主要防備契丹,而被封爲““西平公,”的任得敬由主要應付蕭合達和西軍。
一場決定西夏是否留在地圖上的戰爭.箭在弦上,蓄勢待發。
正月末”興元府,川陝宣撫處置司。
春天是個萬物復甦的好時節”一元復始,萬象更新。東莞郡王的臉上也洋溢着春天般的溫情。那匹耶律大石送的汗血馬到衙門前時.
徐衛勒住繮繩,跳下馬,還拉着繮繩輕輕撫摸了一陣馬脖子,這才交到士兵手裡,昂然往衙門而去。
剛踏一步臺階,忽聽幾聲悅耳的鳥號,擡頭看時,只見一顆從衙門圍城裡伸出來的大樹上,有一窩喜鳩搭了巢。
在民俗中,喜鳩叫象徵着吉祥,徐衛雖然不迷信,但聽在耳裡倒也覺得舒服。看來,今年一開始,就有了個好兆頭。
到了正堂上,幕僚們已經等着他主持會議了。徐九脫下身上的披風,扔給小吏,徑直往主位上一坐,也不拿案桌上佐吏替他準備的文書,直接道:““涇原要出兵了,一應調度命令,儘快辦好,這是首要之務。另外,快開春了,檢查各司營田的情況也該着手準備。德遠。,”
““下官在。””張浚聞聲起立道。
““你看今年誰去?,”徐九問道。到開春時節,宣撫處置司都會準備派出““勸農使,”,到各地檢查春耕,尤其是檢查陝西幾個帥司的營田任務,以及重建事宜,是件大事。
張浚想了想:“.要不派韓向走一趟?,”
徐衛一擡下巴,向着一名官員道:““雪奄,你辛苦一趟?,,““下官責無旁貸。,,那官員起身道。
徐衛點點頭,忽道:““我先來衙門時,怎麼見西門那邊路爛得不成樣子?過年之前就那樣,還不弄?讓興元府趕緊處理了,怎麼,年還沒過完呢?,,衆官皆笑,徐衛喝口茶,繼續道:““我要說的說完了,諸位同僚可有事?,”當下,各幕僚將自己負責的事要議的提了出來,能馬上拍板的,當堂決定,不能的,也記下來。
““大王,今有成都府、綿州、漢州、梓州四地官員上書.....,”張浚說到這裡,從身邊取了文書,起身送到徐衛案桌上。
““哦?所爲何事?,”徐衛一邊同,一邊拿起來看。
““成都知府和其他三州的知州,均認爲,四川轉運使趙開在川大變酒法,已招致議論。今數年之內,又大舉變草茶法鹽法,四川各界頗有怨言,呈請宣撫處置司罷去新法,一切以舊制爲準。,”張浚說這話的時候很小心,因爲他知道,趙開這兩上字在,在宣撫處置司裡很容易引起爭執。
果不其然,徐衛聽他這麼一說,看都沒看完,就將公文扔在案桌上:““以舊制爲準?倒回去?這幾個怎各想的?,,可
一直不聲不響的万俟商此時道:“大王,既然四川各界有怨言,宣撫處置司就不得不重視。四川爲戰事已經耗盡民力,府庫爲之一空百姓也是怨聲載道。此時,仍強行推進新法,與民爭利,恐怕不合時宜。”
“與民爭利?”徐衛皺眉道。“万俟宣判,話不能這麼說。先論這酒法從前是公賣,每歲官府得利幾何?於百姓又有甚好處?再說這茶法,之前是由提舉茶馬司負責,跟夷人耍的什麼把戲?打白條,一年推一年,非但惹得邊境不安寧,諸夷都有怨氣,茶農乾脆自己把茶樹扒了寧願地裡長草。我看不出來,在趙開變法之前,人民有什麼利可言。”
万俟商仍舊端坐,雙手放在袖子裡,也不看徐衛,就看着地面道:“此坊間流言,不足採信。”
“不足採信,你就去翻往年的舊賬再不然,到成都去,約談士紳商賈,看看趙開到底是在與民爭利,還是與某此人爭利。”徐衛有些不悅。這万俟商到任以後基本上沒什麼建樹,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不知這廝到底怎麼回事專拿趙開開刀,凡是碰上四川轉運司的公事,到他手裡就沒有順順當當辦得下來的。不噁心徐衛幾回,絕不簽字聯呆而任用趙開變法,正是徐衛經營四川的一個重要措施。
“下官正有此意。”万俟離突然道。
“哦?宣判有何高見?”徐衛問道。
“從前只是民間有意見,今次一府三州的官員上書,非同小可。
下官認爲宣撫處置司已經派員下去調查,瞭解四川各界的想法。”
万俟離不緊不慢道。
徐衛看他一眼:“也查四川轉運司?”
“這是不可迴避的。”万俟離道。
徐衛一時不言從鼻孔裡深吸一口氣,隨口道:“罷此事容我考慮,誰還有事?”
早會開完之後,徐衛板着一張臉進了自己的辦公堂。喜鶻給他帶來的那點好心情,就被一顆老鼠屎給敗壞了。坐在椅子上想了片刻,又將方纔沒看完的公文重新拿起來閱畢,越發惱怒。孃的,這酒法都變了多久了?現在一府三州的長官才上書說“與民爭利”,早你媽幹啥去了?
徐衛雖說是川陝最高軍政長官,陝西他玩得順溜,各司各府各州,他的命令通行無阻。但在四川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万俟離來了以後,真有些針插不進,水潑不透的感覺。就說這回一府三州上書這事,恐怕也脫離不了万俟離的影響。這貨不能再留在跟前礙眼...
“大王。”張慶立在門口敲了敲門,另一支手裡還拿着文本。
徐衛一擡頭,示意他進來,後者來到他案前,將公文攤在桌上道:“這是去年在河東殉職細作間者的撫卹。
””
徐衛拿起來看了一遍,便一手提着袖子,一手取了筆在上面簽字,口中問道:“只是去年的?有沒有...“.”
“哦,都包括在內。凡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超過五年的,也一併撫卹了。”張慶道。
“嗯,行了,你記住,除了明文規定的撫卹金外,再由宣撫處置司撥一部分。”徐衛吩咐道。他手下的細作間者遍佈陝西河東,這裡頭暴露的,殉職的,不在少數。若是士卒殉國,不光有撫卹金,家人還有糧拿,若是軍官,其子女都可以有優待。唯獨這些細作間者,作的貢獻並不比官兵少,但他們的待遇實在無法相提並論,死了給筆撫卹,其他什麼也沒有。如果碰上那種失蹤的,若是從前,基本上自認倒黴,因爲有司沒法證實你是死是活。直到徐衛立下新規,凡是失蹤超過五年,沒有任何音訊的,也給予家人撫卹。當然,這隻包括由各司派出的人員,收買的,投誠的,不在此列。
“是,即刻就辦。”張慶應允道。語畢,拿起簽好字的公文不要往外走,剛轉半個身,見徐衛把筆一扔,臉色不好看,又回來道“大王在爲堂上的事生氣?”
徐衛不言語。
“說來也怪,這成都府按說是趙開變法受益最大的,幾個新法都是先在成都試點,再全川推廣。誰上書,也不該是成都府啊。”張慶道。
徐衛冷哼一聲:“我相信,四川肯定有人有怨言,這是避免不了的。但這些人是小題大做,危言聳聽。還呈請本司罷除新法,一切以舊制爲準。。亨,這幾個難道不知道,他們能按時足額拿到錢,都有趙開的功勞?”
張慶思索片刻,建議道:“有的人不宜輕動,但有些未必。這次上書的,輕就斥責,重就調離,敲打敲打四川那幫人。”
徐衛有“便宜黜涉”權,比如這回上書的成都知府,以及三州知州,他可以用反對變法的名義將他們調離,根本不算什麼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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