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站在東京城的城口率領百官迎接使團的迴歸,東京城這座繁華依舊的城市向每一個曾經離開她的子民敞開懷抱。
朝中的文武百官竊竊私語,他們都不知道爲何官家會出城親自迎接使團的迴歸,趙禎並不向他們解釋其中的奧妙,畢竟夏竦和蔡伯俙的所作所爲上不得檯面。
在朝臣們看來官家對使團歸宋過於看重,只需在大慶殿以重禮召見便是,何必如此認真如大軍凱旋似得,只有宋小乙站在城門的陰影之下微微點頭,他了解夏竦和蔡伯俙在遼朝做的一切。
可以說這次遼朝的內亂就是他們兩人一手造成的,挑撥法天太后與遼皇的關係,甚至連齊天太后的死也和他們有關,只要能使遼朝不得安寧,宋小乙纔不在乎什麼禮法之類的。
黑手什麼時候遵守過禮法……
宋小乙已經習慣了躲在陰影之下,一旁是形如朽木的陳琳,他現在越來越喜歡這個年輕後生了,因爲這小子越來越像自己,只不過沒有去勢而已。
但說實話,陳琳也爲這個年輕人感到悲哀,長嘆一聲道:“你就那麼甘願永遠躲在見不得光的地方?”
宋小乙靠在結實的城牆上把身體蜷縮回陰影之中道:“這有什麼不好嗎?我曾經答應過官家永遠做他的影子,時時刻刻處理見不得人的事,見了光我還怎麼做事?”
陳琳苦笑道:“你知道官家不是那樣的人,只要你開口,官家一定會讓你出頭的!”
“爲什麼要出頭?我覺得現在的差遣很適合我,不瞞你說,官家對我已經是仁至義盡,甚至還提議讓我轉爲文官,最少也是個龍圖閣的大學士,只可惜我自己不爭氣,腹中才學太少當不得而已,我還是覺得現在的職司最適合我不是嗎?”
陳琳肯定的點了點頭道:“這話是沒錯,你小子也不知爲何,天生就是管理黑手的料,這些陰私之事你總能處理的妥妥帖帖,官家怕是離不開你了。”
宋小乙哈哈大笑道:“天生我材必有用……誰?!”
“唉!我就是知道當初官家收養的孩子不簡單,現在看來果然是沒錯的,還記得老夫嗎?”
站在城牆邊上卻絕不踏入陰影中一步的不是魯宗道又是誰?
“魯參政?”宋小乙驚訝的望着魯宗道一時不知該說什麼,這個人是除了官家之外宋小乙最尊敬的人,整個大宋的搖桿也只有他的最硬,每每遇到不平事總能及時在官家面前上奏。
魯宗道無奈的笑了笑:“遼朝的事情你知道的囫圇給老夫講講如何?”
“魯參政在說什麼?”
見宋小乙裝傻,陳琳在一旁裝死,魯宗道怒道:“你以爲我什麼都不知道,朝中的諸公也許有些會被矇蔽,可又不都是迂腐之人,王相公對遼朝之事避而不談整日笑呵呵,丁謂則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呂夷簡僅僅因爲和往相公頂撞幾句就被官家出外,這一切都不尋常,加之遼朝劇變,誰都能看出其中的關竅來,也就是諸公不願趟這趟渾水罷了,你自是清楚的!”
陳琳驚訝的擡起眼皮望了一下眼前的魯宗道,這還是那個迂腐古板的“魚頭參政”嗎?
宋小乙和陳琳都小看了文人的才智,即便是再迂腐的人能當上京朝官也不會奔到哪裡去,更何況是身爲副相的參知政事?
朝中的官員有很多能看出其中的蹊蹺來,只是大家見官家不想說也就不問罷了,原因無他,一切都太巧了,使團在遼朝逗留的時間也太長了些。
而恰恰就是夏竦和蔡伯俙在遼朝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一系列的變故,誰不知其中的聯繫就是傻子!他們只是聰明的選擇閉嘴而已,但魯宗道卻是覺不會這麼做的。
諫臣的職責就是掌諫諍以直言規勸皇帝從而實現自己在朝中的價值,魯宗道自趙禎登基開始便一直負責上諫,只要趙禎一日未奪取他的差遣他便不會懈怠。
宋小乙悄悄的用手指了指趙禎所在的十里亭,只要趙禎不讓他開口,即便是打死他也不會說出所有事情,魯宗道感慨的說道:“你忠於王事當然是無錯的,可如果遼朝的內亂是我大宋一手造成的,那就不是忠於王事了……”
“魯參政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我等助紂爲虐了不成?!”陳琳的聲音陰陰的響起,他最聽不得對官家不敬的話。
魯宗道嗤笑道:“你這殺才,當初老夫救你不知幾次,如今你卻也不知厲害。大國行事當以煌煌之道而爲之,鬼蜮伎倆只能一時得逞,終上不得席面,你難道想讓我大宋成爲小人之國不成?!”
陳琳嗤之以鼻道:“算我欠你幾次人情,可有些話不要太早的下定論,官家行事自有法度不是你我能揣測的。”
魯宗道點了點頭:“所以纔要我等諫臣直言規勸!”
陳琳還想說什麼,但瞧見遠處官家站在亭子中的身影微微嘆息道:“也罷,你做你該做的事情沒錯,陛下確實不似先帝那般仁義到骨子裡……”
宋小乙臉色一變,這些話就不是陳琳應該說的!
魯宗道笑着點頭道:“你也看出來了?官家的仁慈和先帝的不同,沒有一絲軟弱在其中,這雖是我大宋幸事,可亦要好生輔佐,否則難免出現另一個漢武帝!”
陳琳苦笑着搖頭道:“漢武帝有什麼不好?一代雄主,千古敬仰!”
“可他是個獨夫!!你我百年之後如何向先帝交代?!難道先帝的囑咐你忘得一乾二淨,是了!你現在過得舒服,在黑手中躲清閒,可別玩了先帝的交代,要讓陛下成爲有德之君中興之主!”
陳琳的話就像一把小刀不斷的颳着陳琳蒼老的皮膚,讓他渾身難受,而一旁的宋小乙則是呆呆的看着他們莫名其妙,到底是什麼情況,怎麼又和先帝扯上了關係?
宋小乙哪知陳琳和魯宗道二人曾經受過真宗的密旨,嚴令二人輔佐趙禎,規勸上諫。
這是天底下最揚名的事,同時也是天底下最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