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民的爭論在朝堂中彷彿成了重要的話題,被上升到了江山社稷的高度,甚至連民間百姓,仕林都被捲入其中。
顯然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幹,只有在四民之列的人才會高談闊論,甚至相互排擠,這是趙禎所沒想到的事情,宋人對自己的社會地位居然這麼的在意。
也沒辦法不在意,士農工商把天下百姓化爲四等,每一個階級都會有他們的階級利益,當然要爭上一爭。
如今的大宋商賈已經算不得四民的最末,商人的子弟可以參加科舉,可以入朝爲官,這就大大的提高了商人的政治地位,而工匠只要有一副靈巧的雙手,能創造或是改善工廠中的工具就會成爲商賈乃至官員的座上客。
那麼問題來了,如今的四民該怎麼排序呢?
陽光照射進巍峨的大慶殿之中,在廊柱之間留下了一大塊陰影,蔡伯俙跪在地上一言不發,四周是官員的指指點點。
“蔡伯俙也太放肆了,居然敢上《四民皆子民疏》,這是要把士農工商的地位都擡的一樣高啊!如此一來還有什麼清貧貴賤之分?天綱五常還要之何用?”
“可不是!但這還是要看官家的意思,官家向來是對蔡伯俙恩寵有嘉,說不定還真的能被他欺瞞過去!”
“這就需要我輩中人站出來,爲大宋去除奸佞,以正朝堂!”
“董御史說的好!不愧是諫臺彰憲,端是一副赤膽忠心!”
四五品的官員在自說自話,而兩府的相公們則是閉口不言,他們怎麼能瞧不出蔡伯俙今天的這齣戲是官家指使的,昨日在後苑中的事情他們多少也知道些,皇后娘娘召集各家女眷飲宴,宴席上可是說了不少佛道兩門的話,其中好換參半。
但是就是這好壞參半就說明官家的心思,看來官家要動手對佛道兩門進行整治了,誰不知道官家對佛道兩門都不是很待見,道門還要好一點,官家只是厭惡他們裝神弄鬼,而對佛門卻是厭惡至極。
別說是趙禎,就連王曾這個本來篤信佛教的人都開始排斥僧人,更別說正直的魯宗道了。
可他們也是看過蔡伯俙的四民疏的,其中把士農工商提升到一個高度,這未免有些過了,官家是絕不會同意的,這小子還是不知道上疏的要旨,有的放矢才能正中目標,這樣的萬箭齊發效果反而事倍功半嘛!
“陛下臨朝!”
隨着三才的呼喝,羣臣躬身施禮,禮畢而立規規矩矩,站班的隊伍中也沒了對蔡伯俙的口誅筆伐。
趙禎坐在御座上瞧着地上的蔡伯俙,這小子怕是受了不少的委屈,一張微胖的臉憋得通紅,上面寫滿了無辜和不服。
微微一笑:“今天倒是出了一件奇事,諸位卿家可知是什麼?”
魯宗道微微皺眉出班道:“官家,蔡伯俙任三司度支副使雖然不用上朝,可他前來也無可厚非,必有是要事稟報,陛下以其爲嬉戲不妥也!”
這是自己給自己挖坑,沒想到魯宗道年歲越大越剛直了,連自己的面子也不給,這簡直是魏徵的翻版啊!
但趙禎還真是捨不得把他挪走,這樣的諫臣還是留下一個的好,多了自己不舒服,少了卻又沒了警示。
尷尬的笑了笑,趙禎看着蔡伯俙揶揄的眼神無奈說道:“魯參政所言甚是,是朕孟浪了,蔡伯俙你的《四民皆子民疏》朕已經御覽,你且對大殿上的文武百官說說。起來吧,莫要裝可憐,朕吃你這套,諸卿可不吃!”
蔡伯俙長舒一口氣,終於不用跪着了,即使膝蓋上縫了內襯也經不住在大殿上這麼跪,膝蓋都有些痠麻了。
“謝陛下,臣昨日假寐,突然想起陛下聖言:法無長法,瞬間如醍醐灌頂輾轉反側,確實如陛下所說,十年前之法到今日已不得擅用,何況幾百年前的舊法?
臣追根溯源,發現四民之論乃是最早出現在《春秋穀梁傳》中,此乃儒家經典,與《左傳》《公羊傳》同爲解說《春秋》的三傳之一,卻也是時過境遷頗爲不妥……”
小胖子的話顯然是觸及到了士大夫的禁忌,連宋綬都出來反對:“豈有此理!蔡伯俙你休得妄言,儒家典籍怎麼就古法不得今用了?當初爲師教你的儒家經典都成了廢物不成?!”
宋綬上來就給蔡伯俙致命一擊,作爲老師有理有據的反對學生,這幾乎是鐵定的敗局。
可趙禎相信蔡伯俙絕對會想到應對之法,果不其然,小胖子對宋綬以弟子之禮拜下:“宋學士所言甚是,但學生覺得儒家經典中的大道要傳承,時過境遷的學問要去除,這纔是傳承儒學的根本,陛下曾經說過,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趙禎身體一僵,蔡伯俙這王八蛋居然敢以自己的名義說出這樣的話,這不是在給自己拉仇恨嗎?
果然唰的一下,所有的朝臣都望向御座上的趙禎,大殿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趙禎恨恨的瞪了一眼裝模作樣的蔡伯俙,輕咳一聲道:“朕確實說過,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的話,但這是在完整傳承先賢之道的基礎上,只有完全繼承先賢的典籍才能順應時代的取其精華,只有懂得先賢的道理才能根據時下所需去其糟粕。”
趙禎的話讓羣臣們皺眉苦思,稍稍一想這個道理也是沒錯的。
“陛下聖明!古法今用的實例多得很,就如我大宋襲承盛唐之法一樣,雖然襲承卻有不少的變通,而爲何變通?乃是因爲當世的情況與唐不同,僅此而已!
如今我大宋的士農工商和春秋事情的士農工商一樣嗎?
不一樣就要制定出相應的四民地位,但在蔡伯俙看來,大宋的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都爲我大宋創造價值,都是我大宋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此一來何別之有?官家理應如父親對待兒子一樣,個個平等纔是!”
蔡伯俙這套忽悠理論確實把一部分朝臣忽悠住了,兩府相公們默契的不插嘴,丁謂裝作沉思的樣子,王曾欲言又止,夏竦微微點頭……連魯宗道和宋綬都只是瞪了蔡伯俙一眼而不說話。
他們都知道這是官家的意思,也是強國之道,因爲他們在朝會之前便接到了官家送來的奏疏,蔡伯俙的《四民皆子民疏》並且還有御批……
“強國直到莫不是百姓萬衆一心,四民之論阻礙之大尤爲可怖……望諸卿助朕!”
官家都把話說道這種地步了,誰還好意思反駁,就連魯宗道都是微微一嘆的不再說話,何況本就支持官家的丁謂等人。
兩府相公不反對,剩下的朝臣幾乎就沒有反對的聲音,御史中丞杜衍剛準備上前反駁卻被一旁的右諫議大夫呂夷簡拉住:“莫要自找麻煩,你看不出這是官家的意思嗎?”
杜衍還要再說什麼,卻見呂夷簡微微搖頭,長嘆一聲便不再說話,他清楚此時在殿上反駁官家確實不妥,但散朝之後的上疏是必須的,否則杜衍覺得自己對不起官家給的俸祿!
但杜衍不說不代表別人不會說,和諧的氣氛很快被打破:“起奏陛下!蔡伯俙之言乃是滅國之論!理應誅殺以震奸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