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公孫正與陳東,正在東京城中密議“迎還”太上皇趙佶的時候,他老人家以及其寵臣在鎮江的處境,卻也並不像他們最初想象的那樣佳妙,相反倒是愈來愈困難。
衆所周知,這東南地區既是太上皇趙佶的躲難之地,也是當年他大興花石綱亂搞的重災區。雖然他的手下寵臣朱勔等人在東南的根基深厚,但惹出的民憤也是極大。
當年王慶、方臘作亂,雖然童貫和折可適先後平亂,但匪過入梳,兵過如洗,這官軍平叛對東南造成的傷害,甚至比匪徒作亂還要甚烈,以至於民間多有說辭,稱童貫平叛時“每戰多殺平民”,“縱爲貪暴,悉斬平民,以效首級,於是平民之死於天兵者,十有五六”,因此朱勔之流雖然荼毒東南,但其害遠不如官軍平叛。
而且,此時的百姓也不全是愚魯之輩,倒也明白這太監使壞,非與皇帝無干,朱勔四處搜刮花石綱的根子,自然還是在官家趙佶的身上。所以這後來趙佶南逃的時候,途經揚州時想要遊一遊揚州有名的石塔院,結果在院中遭到僧人奚落道:“何不取充花石綱焉!”
這話的意思,也就是:你不是在東南搜刮了這麼多的花石在東京城造了艮嶽麼,怎麼還要跑到揚州來觀賞風景?
他聽了之後,氣得罷幸而歸。
再加上趙佶雖然一路南逃,但他領着大隊人馬南下,必然少不了沿途騷擾百姓,加上又是倉惶逃跑,自然很多裝備都沒帶,準備也是不足,所以“所至,藩籬、雞犬,爲之一空”。
在到達鎮江之後,他又“繕營宮室,移植花竹,購買園池,科須百出”,以至於鎮江府悄悄上報給東京叫苦,稱行宮“官兵日給六千餘緡”、“以鎮江行宮日給計之,月當用二十萬緡,二浙之民,將見塗炭、民既愁怨”。
而這太上皇身邊的寵臣也不安生,素來彼此勾心鬥角,南逃之後惡習不改,仍舊相互傾軋。早在到達泗州之初,童貫便於高俅發生衝突,他“詐傳上皇御筆札,付高俅,令只在本州守禦浮橋,不得南來。”
高俅對這道御筆深表懷疑,擬面見趙佶,“亦復艱難”。
後來高俅所帶禁衛兵欲跟隨帝輦南下,“童貫遂令勝捷親兵,挽弓射之,衛士中矢而踣,自橋墜淮者凡百餘人……道路之人,莫不扼腕流涕”。
高俅只得留守泗州,控扼淮河,“於南山把隘”,而童貫麾下爲趙佶保駕的勝捷軍兵大多數又是西北人,他們在東南,“皆口語籍籍,以南幸爲非,有不悅之言”,“人人思土,其勢必亂。”
因此趙佶如今在東南,可謂是衆叛親離,陣腳大亂,危機四伏,兵變、民變一觸即發。
而且,由於趙佶畢竟已經退位,而如今的大宋又是儒教天下,因此地方官員大多按照常規,遵從在位皇帝欽宗的詔令,趙佶爲了竭力拉攏東南地方官員,更是不得不擇手段,如他將江南東路轉運副使曾紆“引至深邃之所,問勞勤渥”,除破例讓其貴妃喬氏出面接待而外,還賞賜曾紆七寶杯一隻。
但就算即便如此,鎮江城裡的議論也是不利於他,鎮江人也並沒有因爲趙佶如今就呆在鎮江就向着他說話,反倒因爲皇駕親隨不斷擾民的緣故,對趙佶很是痛恨,巴不得他早點滾回東京去。
實際上,這時的太上皇趙佶,在鎮江也是如坐鍼氈,也在思謀返回東京的事情,只不過他的想法究竟如何,是回去但撒手的太上皇,還是回去奪了兒子的權,這就不得而知了。
同也在道興元年的八月初一,在趙佶位於鎮江的行宮之中,文武官員也在內殿殿前列出了三班,樑師成一如當初在東京上朝時的規制,輕輕敲響了朝鐘,也就見得三班朝臣面聖而拜,口呼萬歲如故。
但也見得這日,除了站班的三班朝臣之外,內殿之上也有幾個不站班的,比如一身戎裝制甲的童貫和高俅,還有服紫配朱的蔡攸、蔡懋兄弟,以及朱勔、趙野、王孝迪這幾個“十四賊”中的人物。
待得百官宣賀完畢,也才見得太上皇趙佶一臉苦澀的在御座中起身,便也與那趙野問道:“今日可有皇后消息?”
趙野本是趙佶朝中的門下侍郎,因爲平時自然與王黼、童貫等人親近,加上深得聖眷,自然少不了要行些囂張跋扈之事,所以上次陳東上疏訂“十四賊”名單的時候,自然也把他捎上了。不過,這趙野的罪責比起童貫等人自然要輕了許多,也就是個陪綁的,趙桓爲安撫民心倒也將他削了官,去了職,如今更與他安插了一個“道君皇帝行宮奉迎使”,便派他來鎮江勸趙佶返京。
只是,他來了鎮江之後,雖然也是百般勸說,但顯然還是勸說不動,便只能在此陪着太上皇乾耗着。
也就得他躬身答道:“上皇,上皇后既已離了東京,想來自有去處。臣已去人,往上皇后家鄉探尋,想來不日便有消息。”
趙佶聽來,滿面愁容,只得點頭道:“如此……也罷!”
趙佶有此一問,也是因爲當時他跑路時走得太急,並沒有把鄭皇后帶上,如今趙野來勸趙佶北歸,他便隨口問了一句皇后的情況,也才知道皇后已然出宮了,卻不知去向,自然要表示關心一番。
而趙野確實也不知道鄭皇后的去向,畢竟當初趙桓跑去鄭皇后宮中逼迫趙福金,身邊隨行的宦官內侍遭反殺之後,趙福金帶着鄭皇后出宮去了駙馬府之事本就是隱秘,趙桓自然是下了封口令的,而如今那趙福金和鄭皇后也早就不在了東京城的駙馬府中,去向了何處也是沒人知道。
但也說趙佶想了想,又來問童貫道:“勝捷兵可赴北行否?”
童貫眉頭打皺,拱手稟報道:“上皇,如今軍中缺糧,用度也是不足,若要北行,至少也得備足三月糧草纔是。”
童貫的話才說完,但也見得蔡攸忙也上開口道:“上皇勿惱,如今已將是仲暑,天熱道路難行,遠行路途遙遠,舟車勞頓,只恐龍體染恙。再說如今卻也不是北歸的好時機,不若再緩些時日。”
趙佶聽來,只得愁眉苦臉的點頭,衆臣見了便也七嘴八舌的開口勸慰,也都是強調如今時機不好,準備也不夠成分,所以北歸的事情還是暫且擱置的好,只把趙野搞得愁眉苦臉,卻也是無計可施。
也在這時,趙佶聽得衆人勸解,表示放鬆了心情後,又來問高俅道:“可有黃州消息?”
高俅便也答道:“僅知黃傑封還了今上敕封他爲永安郡王的詔書,拒不赴京,亦……不願來鎮江!”
趙佶聽罷,臉色更苦,竟也搓手原地轉起了圈子道:“子英莫非還是在怪老父麼?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