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長夜,遇雞啼而止。三人秉燭夜談,倒也所得頗多。
論起兵事,自然种師道見長,而論宋金之邊事,倒也是趙良嗣居高。至於黃傑,雖然文武皆不如二人,不過卻有奇夢所見爲憑,三人倒也詳談甚歡。
待天明時,倒也大致總結幾條共識來:這首先,遼國殘餘勢力一旦完全覆滅,金軍至少有超過七成的可能南下掠宋,就算那進擊臨潢府失敗的遼國天鎮帝能再次逃脫並重振旗鼓繼續威脅金國北路,短期內金軍南下的可能亦有五五之數。
再來便是金軍南下取道之可能,种師道和趙良嗣都認爲金軍會以穩步推進的方式大勢掠奪財貨和人口。种師道認爲不論金軍數量多寡,一旦推進至大宋腹地,只要金軍放任士兵開搶,必然延誤速度,三個月內能從白溝攻至大名府就已經算是神速。
倒是趙良嗣對此預測有些憂心,他卻是認爲若是宋軍防守得當,三個月內能阻金軍攻至黃河北岸已是不錯,种師道認爲金軍會被阻擋在大名府的想法實屬託大了。
叫黃傑看來,二人的觀點所差之處,便是种師道雖然曾管制北伐宋軍,但始終他都是坐鎮在雄州,並未親臨遼金兩軍交鋒的第一線。而趙良嗣雖然不通兵事,但他作爲使者來往宋遼,沿途倒也經過不少被金軍攻克的城池,甚至是遼金兩軍正面交鋒的戰場,所聞所見自然對金軍的戰鬥力有着直觀的認識。
其實有一點黃傑還是很認可趙良嗣的,也不說他一路帶着兀魯和骨欲難逃的所見所聞,但說這碰上金軍幾乎是一觸即潰的遼軍,卻能屢次擊潰宋軍,使得大宋想要自己收復燕雲的夢想碎了一次又一次,也就能夠看出這金軍的戰鬥力到底是如何的強悍了。
只可惜,便是如軍神一般的种師道,並未能親自見識到女真人在加持的狂暴和嗜血光環後的戰鬥力是如何的恐怖,因此盲目高估了宋軍戰力,認爲宋軍就算攻擊力不行,防守能力還是不錯的,還加上這一年多來黃傑弄出的新武器在無形中又爲他注入了一股更爲強大的信心,這才使得他得出瞭如此的結論。
無論如何,這一夜的徹談,不論觀點有異與否,三人倒是敞開了心扉並結下了友誼。翌日一早,便由黃傑親自送了趙良嗣返回龍山,待二人走後,种師道便也取來紙筆,將昨夜所論之事整理成兩冊,一冊投與當今官家,算是盡了一份心力。
另外一冊,卻是使人投去了西北秦州,交與了自己的弟弟种師中。
然而,這世間之事,往往都是不盡如人意,到了二月末世,安插在金國的細作也終於發來了臨潢府一戰的始末,直看得大宋滿朝文武都是不寒而慄。
去歲的冬月十五,北遼天鎮帝與鎮州誓師伐金,點齊三軍計有契丹鐵騎一萬五千、輕騎兩萬、漠北雜騎(遊牧僕從軍)四萬和約有五千餘騎的雜胡傭兵,直接橫穿漠北草原(也即是內蒙大草原)往臨潢府殺來。
這鎮州所在,就地圖上來看,正是在後世的烏蘭巴托附近,此來擊可謂是千里奔襲。然而非常戲劇性的一幕卻是,金軍方面僅僅只是派出了完顏宗弼和銀術哥兩個將領,領軍不過兩萬便將天鎮帝的近十萬大軍擊潰了。
根據戰報所稱,天鎮帝誓師發兵之事被金國偵知後,其時臨潢府中只有守軍不足萬人,且女真極少,多是各族僕從。是以臨潢守備急往會寧府發去急報,吳乞買接獲後,急忙要求前不久剛剛征討了張鈺,正在大定府修整的完顏宗望前去援助。而因爲大定府距離臨潢府倒也不遠,是以宗望也不急切,便以完顏宗弼和銀術哥爲先鋒,各領一個萬人隊前去馳援,並要他們設法探察天鎮帝的兵勢究竟如何。
二人領軍出征之後,分走左右兩路,只用三日便趕到臨潢府城下,而後二人推算天鎮帝此來必然沿着河道行軍,便分頭出擊,探索前進。而天鎮帝因爲所領的十萬大軍人數衆多,隊伍蜿蜒,行軍的速度自然不是很快,帶至臘月初九這日,也才行至距離臨潢府尚有五百餘里的黑車子室韋所在的興安嶺山脈南麓。
然而也在這時,倒也真是天不佑北遼,臘月初十這日突然天降暴風雪,一日一夜之間竟然凍斃數千人馬,天鎮帝無奈之下,只能點選軍中精銳約三萬人馬脫離大隊往臨潢府急行。
然而也在這時,完顏宗弼和銀術哥兩人卻是瞅準了戰機,先由銀術哥在半道對天鎮帝發動奇襲,剛剛遭受暴風雪並且倉猝之間還沒回過神來的遼軍瞬間就被衝得七零八落。
而後完顏宗弼的一萬人馬又在天鎮帝身後尾隨而來,一個衝擊就把壓陣的後隊殲滅大半,結果只用了半日不到的時間,兩萬金軍便將三萬多遼軍吃得渣都不剩,待完顏宗弼和銀術哥得勝回師時,天鎮帝的主力部隊依舊還在暴風雪中苦苦掙扎,待風雪終於停下時竟叫金軍一擊而潰,十萬大軍也在轉眼之間灰飛煙滅!
雖然天鎮帝這廝運氣太好竟然又叫他給逃了,但北遼這一傢伙受到的傷害連元氣大傷這個詞都用不上了,應該算是直接打斷了脊樑骨,怕是數年之內都難以恢復了。
雖然這一戰,天時地利還有運氣佔了很大的比重,但金軍無疑又再次創造了以少勝多的經典戰例,雖然比起當初金太祖阿骨打用三千七百破七千的出河店大捷來,完顏宗弼和銀術哥的這場偷襲戰勝得太過僥倖,但怎麼說也是兩萬破十萬的大捷,比起童貫的許多大捷而言,人家的這個大捷可是乾巴巴的。
所以,這等消息傳回大宋國內,要是朝野在不震動一下,那可就說不過去了。
也不知道是种師道之前上的書冊起了作用,還是朝中當真還是有那麼幾位有着洞悉遠見之能的高人,一時間朝野內外都是呼聲惶急,不少軍中將領和知些兵事的文臣開始私下串聯,謀劃起了請种師道出山的事。
對此,趙官家倒也從善如流,很快便於四月初一下詔至黃州召回种師道,並詔任他爲京畿河北制置使。
然而,對於將他召回京師並任京畿河北制置使的旨意,他竟然封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