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黃傑便也困坐在“天牢”之內,度日如年。
也不知是什麼緣由,自從得見了林沖一面後,再也無人來天牢探視,兩個老監除了按時送來早晚兩餐之外,也再沒有悄悄與黃傑報訊。
天牢這等地方,自然不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之地,雖然明面上沒有守衛,門扉也不掛鎖,可誰又會真的膽大到從天牢出逃?
別的不說,如今黃傑的一大家子可都在東京,再說如今攤上的事兒也不是什麼誅滅九族滿門抄斬的大罪,所以黃傑竟也放寬了心,該吃喝就吃喝,該休息就休息,甚至每日一早還聞雞起舞到院子裡打上一趟拳健身。
直到第四日的早上,也才見得樑師成領着兩個小監施施然過來,待斥退了下人後,便也一人入了室中,瞧着黃傑苦笑道:“賢侄,何苦來哉?”
黃傑與樑師成拱了拱手,也道:“伯父不妨直言,官家究竟要個怎般說法?”
樑師成搖頭笑道:“還能如何,自然是要你娶了茂德帝姬!”
黃傑便也翻翻白眼問道:“糟糠之妻不下堂,聘爲左夫人還不成?”
樑師成聞言也是苦笑,當初黃傑不按套路出牌時他也在場,咋一聽來也覺得黃傑提出的辦法就是個正兒八經的解決之道,可是壞就壞在黃傑太自作聰明,沒有陪着趙官家演上一場,結果這劇情沒有婉轉承啓,卻叫趙官家下不了臺,纔有了這般波折。
卻說聽了黃傑來問,樑師成苦笑難答,黃傑自然明白他的苦衷,便也問道:“廿娘如何?”
樑師成聞言,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你家娘子和小妾,從前日起便跪在東華門外……要陛下親自下詔,代你休妻休妾。這……這這,真如當年蘇公一般,都是個倔強的脾性啊!”
黃傑聽了暗自一笑,也不由對蘇廿孃的辦法叫絕,她這般公然在東華門外鬧事,可算得上是捅破了天,雖說有可能更叫趙官家下不來臺,但當真引起了大衆輿論,連下個罪己詔都能氣白了頭髮的趙官家,未必又能扛得住天下幽幽衆口。
不過黃傑轉念一想,便也急忙來問:“封宜奴如何,她也去了東華門?”
樑師成苦笑答道:“去了,前日跪了一個多時辰,險些動了胎氣,已經叫鄭皇后接入宮中養着……唉!當真是個孽事,雜家也是爲難啊!”
一聽封宜奴險些動了胎氣,黃傑的眼睛瞬時便也紅了,待聽說鄭皇后出手將她接入了宮中,情緒也才稍稍平穩下來。鄭皇后此人賢名不錯,有她出面的話,想來廿娘她們應該不會吃虧纔是。
這如今封宜奴已經是近八個月的身孕,若是當真動了胎氣,黃傑真要發飆怕也沒人能攔得住。
聽說封宜奴無事,黃傑心中稍安之後,便也直問道:“伯父此來,究竟想要如何?”
樑師成苦笑道:“陛下叫雜家來與子英打個商量,也不叫你休妻,改妻爲妾如何?”
黃傑聽了白眼直翻,這“改妻爲妾”也即是“貶妻爲妾”,正常情況下按照大宋律法自然是不能,不過若是這正妻觸犯了某些沒寫在大宋律法裡的法律,由官府或是皇帝直接判罰也是可以將其貶黜,謂之“奪情”。
當然了,這種“沒寫在大宋律法裡的法律”彈性是很大的,如蘇廿娘這等跑去東華門外下跪的情況,真惹毛了趙官家,給她套上一個“欺君”之罪直接問斬也是可以的。
黃傑便也問道:“不知如今起居注編修乃是何許人也?”
起居注編修也即是記錄皇帝言行起居的史官,如今大宋的史官機構分爲起居院、時政記房、史館、日曆院、國史院、實錄院、玉牒所等,起居院就是專門記錄皇帝言行的機構,負責起居注的記錄。
聽黃傑居然來問起居注編修是誰,樑師成也是一愣,想了想後,便也皺眉道:“乃是司馬君實世孫,司馬植。”
黃傑聽來一笑,便也道:“此等軼事,史官必存起居注,陛下若捨得殺了司馬值,俺就應了!”
司馬君實也就是司馬光,這廝不但是北宋名相,本身也是做史官起家的,他兒子司馬康也是子承父業做的史官,元祐四年時,還是轉修神宗實錄的檢討官。如今司馬植接班來做史官,倒也沒什麼出奇,不過以司馬家一貫的尿性,想要叫司馬植在起居注裡用春秋筆法帶過此事顯然不可能,那麼黃傑提出的這個要求倒也真不過分:只要你捨得殺史官,不叫此事在歷史上留下污點,我就答應了!
這顯然是反過來將了趙官家一軍,趙官家再牛逼也不敢殺史官啊!
哪怕就是前不久下了罪己詔這麼大的事情,他也只能想到修改年號來挽回影響,也不敢想殺史官的這種解決方案。
或者說,元朝以前的皇帝大多還是顧忌和尊重史官的,而史官之所以能夠贏得帝王的顧忌和尊重,其源頭還要說春秋時發生的崔杼殺史官事件。
當時齊莊公與大臣崔杼的妻子私通,崔杼知道後,便設計殺了莊公,立莊公的異母弟杵臼爲君,是爲景公。崔杼也自封爲相國,飛揚跋扈、專斷朝政。
但他對弒君之罪十分惶恐,特別是擔心被史官記錄在史冊上,留下千古罵名。於是他下令將專管記載史事的太史伯找來,說道:“昏君已死,你就寫他是患病而亡。如果你按我說的意思寫,我一定厚待於你,如若不然,可別怪我不客氣!”
說罷,崔杼拔劍在手,殺氣逼人。齊太史擡頭看了看崔杼,不慌不忙地拿起竹簡,提筆而書。書罷,他將竹簡遞給崔杼。崔杼接過竹簡一看,上面赫然寫着“夏五月,崔杼謀殺國君光。”崔杼大怒,揮劍殺了太史伯。
按當時的慣例,史官是世襲的。於是,崔杼又召來太史伯的二弟太史仲說道:“你哥哥竟然不聽我的命令,我已處決了他,今後由你來接任太史之職。你就寫莊公是病死的,不然,那就是你的下場。”
崔杼滿心以爲太史仲會懾於他的淫威而從命,可是隻見太史仲冷靜地攤開竹簡,提筆寫道“夏五月,崔杼謀殺國君光。”
崔杼怒不可遏,又拔劍殺了太史仲。接着他又將太史的三弟太史叔召來,兇狠地說:“你兩個哥哥都已經死了,難道你也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嗎?如果改變寫法,還能有一條活路。”
但太史叔平靜的回答:“按照事實秉筆直書,是史家的天職。與其失職,還不如去死。”結果還是在竹簡上照直而書。崔杼被氣得七竅生煙,咬牙切齒,把太史的三弟碎屍萬段,令太史季補缺。
太史季寫好後把竹簡攤開來遞給崔杼,崔杼一看,依舊是那幾個字,嘆息一聲,讓太史季退下。
這時,齊國的另一個史官南史氏聽說太史兄弟皆被殺害,抱着竹簡急匆匆趕來,要前赴後繼,接替太史兄弟將崔杼的罪狀記載史冊,見太史季已經據實記載,才返回去。
於是史書上便留下了這樣的話:“周靈王二十四年,齊莊公六年,春三月乙亥,崔杼弒齊莊公光於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