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來,頓時叫黃傑還有盧俊義、林沖三人都瞪了眼,黃傑回頭與兩位師兄打了個眼色後,便也笑道:“小官人,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貧道也還有些俗事打理,不妨改日再談如何?”
誰知那趙福卻是面色一寒,竟也咄咄逼人道:“先生以道入仕,如今受敕通玄先生,便稱忝爲國師也不爲過,小女……小子區區一問,卻來回避?”
黃傑苦笑一聲,想了想道:“這世上許多事,可做不可說,猜得出也不能挑明瞭!道家說一個開悟,佛家將一個頓悟,妙處便在此中了!”
那趙福聽了,面上的寒色終於消了少許,但她卻也又道:“方纔小子無意間聽得先生詰問那王黼,思來也是有理,不知先生對宋金聯盟一事如何看待?”
黃傑再次一愣,看看這趙福面上一臉嚴肅的樣子,搖頭苦笑道:“貧道怎麼看,並無意義,關鍵是當今聖上的看法。而聖上的看法,卻也非是貧道一言一行可以左右,因爲這歷來,凡是乾綱獨斷之人,多喜歡讀史,卻又從不以史爲鑑!”
說完,黃傑便與這趙福行了個道揖,便也辭去!
待黃傑領着盧俊義和林沖二人走得遠了,那趙福也才滿臉震驚的回過神來,左右一探見不着黃傑的身影,便也轉身出了梨園。來到別院門口,但見門前尚且停了十幾輛車駕,便也見她迅速尋了一架看起來規制普通的馬車上了,入內才座便聽一把柔和嗓音來問道:“福兒,如何?”
那趙福聞言,便也擡頭道:“父皇……那道士好生無禮,竟敢編排父皇的不是!”
但見那嗓音的主人,卻穿一身員外的袍服,更用一頂加厚的襆頭着了頭面,且還在臉上蒙了一塊黑紗,聽此一言便哈哈一笑,伸手揭開黑紗露出了真容,笑道:“卻是如何編排父皇的,福兒不妨學學!”
但見這人,自然不是別人,正是趙官家。
就聽那趙福,按着黃傑語氣,學道:“貧道怎麼看,並無意義,關鍵是當今聖上的看法。而聖上的看法,卻也非是貧道一言一行可以左右,因爲這歷來,凡是乾綱獨斷之人,多喜歡讀史,卻又從不以史爲鑑!父皇,此人分明就是編排父皇……編排父皇……呃!”
趙官家本來臉上還滿是笑意,聽了這話後,也是漸漸收斂了笑容,不由喃喃自語道:“呵!這自古以來,凡是乾綱獨斷之人,多喜歡讀史,卻又從不以史爲鑑……這話倒也說得不錯!”
趙福見了趙官家臉色,眉頭也是湊成了一條線兒,想想便也道:“父皇,方纔福兒問他雜戲之事時,他先是說這戲乃是那古希臘之國的神話故事,又說戲裡的特洛伊和斯巴達二城,一如春秋戰國之時的秦、晉和趙、魏,怕是別有深意。”
趙官家聽來,便也一嘆道:“秦晉之好,卻不過百年。趙魏之交,亦難敵王朝興衰啊!”
趙福聽出趙官家話裡意思很是蕭索,暗自咂舌,再想開口來勸的時候,趙官家卻是伸手拍了拍車內的扣環,對車外的馭手道一句:“回宮!”
又對趙福道:“他這論壇要開三日,明日父皇便不來了,你自己來吧!”
說完便也閉目養神,不再說話。
不久馬車入了宮門,便見趙官家自下了車,便讓馬車載着那趙福直往後宮延福宮去了,趙官家看着遠去的馬車,皺着眉頭也不知想些什麼。
然而,也就在他呆立了一會,轉身準備上肩輿往自己所居的寢宮返回時,卻發現服侍的幾個小黃門面色不對,便也低聲喝道:“出了何事?”
其中一個小黃門聞言便也忙跪下答道:“官家,吳朝奉和田朝奉又……又歿了!”
趙官家聞言,臉色便是一黑,當即上了肩輿,喝道:“帶路!”
幾個小黃門不敢遲疑,急忙擡了肩輿就往中宮行去,七拐八彎之後便也來到了當初那何朝奉所居的小院裡,入門時但見院中燈火通明,一看便也瞧見天井裡擺放着七、八塊門板,全都躺着人來。
趙官家下了肩輿,便要上前去查看,當即便有兩個老監上來阻攔,趙官家便也怒喝道:“掌燈過來!都退下,朕什麼場面沒有見過?”
見趙官家這般堅持,衆人也就不好阻攔,只能掌了燈來與趙官家查看死屍,但見死屍身上傷口繁多,可見打鬥是如何激烈,但這些死屍的面上卻都乾乾淨淨,還用筆墨寫下了兩個大字:宋奸!
趙官家看來,也不知道是氣是笑,臉色陰晴不定,最後落在了其中一具死屍手上抓握的一張紙條上,待他要伸手去取時,卻有老監快手取來,先是對光仔細瞧看,又拿來細細聞過,更伸舌舔過之後,這才舉着燈籠湊近趙官家面前,舉着與他觀看。
但見紙條上只有幾個字: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
這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本就是出自“禹、湯罪己,其興也悖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見於《左傳·莊公十一年》,又見於《新唐書·卷一百一十五》,而“悖”通“勃”,意思是:禹和湯怪罪自己,他們的興盛很迅速,勢不可擋,桀和紂怪罪他人,他們的滅亡也很迅速,突如其來。
趙官家乃是一位以書畫爲絕的皇帝,自然是看過《左傳》,知道此句的出處,頓時臉色便也黑了下來,久久不語,院中的老監和小黃門們更是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
良久,但聽趙官家突然長嘆一聲道:“這夥任俠兒,竟是要逼朕下罪己詔啊!”
院中衆人聽來,頓時撲通跪倒了一地,齊聲喊起來:“僕等萬死!萬死啊!”
趙官家面色鐵青,眼神直鉤鉤盯着那紙條,便也問道:“這幾日,又折損了幾多人手?”
一名將額頭磕出血來的老監便也顫顫巍巍擡頭答道:“共計四位朝奉,二十七名外調的好手,內城暗樁三處,外圍捕手十三人……”
趙官家神色痛苦的搖搖頭,便也擡眼看天道:“東京大火,遼人襲城,罪責在朕,朕難辭其咎,明日一早,朕便下罪己詔!”
說完,趙官家搖搖擺擺的走了出了小院,恍若行屍走肉一般上了肩輿,待走得遠了,突然就聽小院四周的陰暗中,有人如泣如訴的唱道:“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
院中老監的小黃門們聽得清楚,不由一個個目瞪口呆,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