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驚悚,一桌子人自然都聽見,且初七那夜東京外城大火之事放在如今也不算什麼新聞了,自然明白黃傑話裡所指。
於是乎,這一桌子的人,包括那陳真元在內,都是豁然色變。
甚至,就連林靈素的臉色也都有些不自然起來,他畢竟身處的位置較高,對此事的來龍去脈瞭解的要比旁人多了一些,雖然此事在趙官家的嚴令下封鎖了消息,但一些不涉及機密的消息還是穿了出來。
而對於其他這些剛剛來到東京,憑什麼符籙、丹藥,甚至就憑一張紅口白牙的脣舌謀了個出身的道士來說,此事可就過於驚悚了……用格物之法,賺了二百餘遼國細作的首級?
就不知道是什麼道法這般厲害了!
那陳真元一時間被僵着,也不知道如何接話,卻有個機靈的中年道士忙起身作揖道:“想不到那夜鎮壓祝融,懲治遼國奸邪的高人卻是先生。在下秀州(浙江嘉興)九龍山謝守道,見過先生!”
有了這謝守道起頭,桌上的其他道人自然也都是會觀望風色之輩,忙也起身自我介紹,便是之前已經寒暄過的,也是厚着臉皮再來湊個近乎。待黃傑報上自家老君廟的祖庭,以及“天”字的輩分,自然也就成爲了這桌上名副其實輩分最高的長輩,黃傑也不稀罕佔這口舌之利,只管叫大夥兒尊他一聲師叔也就是了。
寒暄完畢,話題自然便也回到了這格物之法上,黃傑便也笑道:“所謂道法,俗世常見其謬,以爲或能呼風喚雨、或煉化成丹、或驅鬼馭神,方爲上法!如今列席三先生,通藥先生以丹藥而名,卻非是什麼能叫人延年益壽、長生不老的神丹仙藥,而是能助大宋將士克敵致勝的療傷之藥。而貧道所獻也是格物之作,能使我大宋步卒軍旅輕易抗擊敵國騎軍衝陣,步軍奇襲的禦敵之器。便是通真先生,也是對朝廷崇道抑釋的國策有大利……是以,諸位師侄,當有所思纔是!”
衆人聽來自有所思,那九龍山謝守道也是機靈,便來捧哏道:“師叔所言甚是,只是格物之道,我等往昔不曾專精,不知如何入手。”
黃傑便也道:“倒也簡單,格物一道,以經世致用爲本,所謂‘經世’,意指‘經國濟世’,所謂‘致用’,則是‘學用結合’。就拿如今而言,格物之道可用於軍、農、工、商,施用得法,強健國本,興我道門一脈,始有根基。”
衆人自然都是才智之士,只是些微點撥便也茅塞頓開,細想起來拋開林靈素不說,這通藥先生得官是因爲獻上了十二味應急千金丹的傷科聖藥,而黃傑這通玄先生的官職更是建立在二百餘遼國細作的人頭之上,而他們這些使盡了渾身解數,弄盡了旁門左道,以符籙道說賺來的官職,僅是一個小小的處士,其中機關所在,不言自明瞭。
也不說黃傑的這般啓發,會不會起什麼作用,反正這批人是相互約定好了,一定回去聽黃傑開壇說那自然之道。卻說這酒宴吃到半途,便有樑師成親自過來,引了黃傑直上升平樓的頂樓,但見觀景臺上只有趙官家和一名之前見過的老監,樑師成引着黃傑站定後,便與他使了個小心的眼色,通報之後便也退了下去。
趙官家臉色看起來倒是如常,只是氣色有些淡漠,聽了通報後便也喚黃傑來到近前,伸手拍了拍觀景臺的欄杆,指着西南方向道:“卿家信也不信,那夜朕便在此地,瞧着那祝融之怒,映紅天野,卻只能無奈嘆息。”
黃傑心中一稟,他雖然沒有一顆七竅玲瓏的心肝,但他奇夢做得多啊!一聽這話,便也瞬間明白過來,這是趙官家要爲那夜被襲之事給他交代了,但內情恐怕涉及到趙家內部的隱秘,說不得極有可能就是“兄弟鬩牆”之事,所以趙官家纔會用一句“無奈嘆息”做了伏筆。
黃傑當下便也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陛下若當真念情,也該唸的是那夜慘遭祝融之禍的東京百姓,念私情而縱禍首於枉法,實乃匹夫之情,非帝王之情也!”
“大膽!”
老監張口便是一聲呵斥,但見趙官家卻是擺了擺手,苦笑道:“卿家說得不錯,朕當真是爲這匹夫之情所擾,卿家並無說錯。初七那夜,東京城受災百姓一千一百五十三戶,百姓傷亡五百七十二人,陣亡將士五十七人,還有你家罹難的三十三位娘子……朕都記得!朕都記得!”
黃傑見此,便也估算出趙官家只怕有心無力,無法處置此事,便也道:“罷了!陛下也無需費神,這俗話說得好,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此事,便交由天道處置就是,無須陛下勞心!”
黃傑此言一出,趙官家臉色也是一變,就與那老監對了一眼,而後沉聲來問道:“不知天道將如何處置?”
黃傑淡然一笑道:“弄水者必自溺,弄火者必自焚!”
這話說得也真是極有水平,趙官家頓了頓,便也與那老監擺了擺手,老監便也告退下去。隨後趙官家便也招黃傑更近一步,壓低聲音道:“卿家,若朕許下諾誓,可能贖其罪過?”
黃傑聽來嘿嘿一笑,便也悄聲道:“這俗世間功過能否相抵,陛下可一言而決。至於天道懲罰,能否功過相抵,就不是臣可以斷言的了,不若問問通真先生,他最是知道天庭之事。”
“這……”趙官家被將了一軍,一時間也啞口無言,想想也覺得好氣又好笑,人間帝王若真能跟天道討價還價,那還了得?世間那個帝王不肯用世間所有換個長命百歲,國泰民安?
當下趙官家便也豁然開朗,便也笑道:“也罷!天道如何懲罰,朕也無能爲力!”
頓了頓,便也問道:“恆兒在你處清修,如今可有長進?”
黃傑便也道:“太子近來卻有些長進,卻也在將明未明之間,還缺了臨門一腳。”
趙官家想來也是有渠道瞭解太子趙恆在青雲觀裡的情況,便也點頭道:“他母后掛念得緊,可容他回宮過個年節?”
此事黃傑自然不會作梗,便也答應下來,又閒話了幾句之後便也告退了。
待黃傑退下後,那老監便又上來,趙官家卻是陰沉着臉問道:“你且查了這些時日,卻叫他憑空猜着?”
老監便也答道:“此子聰慧,當是從官家口中聽出了破綻!”
趙官家苦笑一聲,問道:“他當真有這膽子?”
老監也是苦笑道:“未必……莫須有!”
趙官家便放聲大笑起來,道:“俺這做帝王的,今日也叫人點撥了,可喜可賀啊!”